陳雁南
我在初中一年級的班上邂逅了一位特別的少年。
新學期第一節(jié)班會課上,班主任讓同學們輪流做自我介紹。輪到他時,他不自在地挪了挪座位,才慢騰騰地站起來:“我叫李弘樹?!彼穆曇魳O尖極細,像女孩子般嬌嗔,其間還夾著微微的顫音。幾乎大半個班的同學都鄙夷地斜了他一眼,我則抬起頭,好奇地打量著這位離我不遠的少年——他皮膚白皙,一張圓臉上覆滿稚氣,神情有些羞怯、畏縮,身材微胖。
哦,他叫弘樹,我細細咀嚼著他的名字。
開學沒過幾天,教室里便發(fā)生了一場不小的風波。
一節(jié)語文課上,老師讓弘樹回答問題。他依然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樣,儼然一只怕生的小動物,目光倒是十分專注,他操著特有的細嗓音緩緩回答。
在弘樹回答問題時,有一種雜音斷斷續(xù)續(xù)傳來——有人在模仿弘樹說話。教室后頭突然爆發(fā)出一陣極夸張的大笑,繼而,笑聲蔓延至整間教室。
我不敢保證當時笑聲沒有從我的喉嚨闖出,但我馬上止住了,因為弘樹的臉幾乎在瞬間漲得通紅,仿佛被抹上了胭脂,他的眼眶泛淚。
看得出,老師有點兒憤怒,不過她并沒有指責大家,只讓弘樹坐下。
下課時,弘樹趴在課桌上,裹在校服里的雙肩無助地顫抖著。沒有一個人上前去安慰他,或者遞給他一張紙巾。
我無從想象,他那時候心里有多么失望。
班里那群男生依舊調(diào)皮,嘲諷弘樹的事情時有發(fā)生。我記得有一次,他們甚至不知從哪里找來了弘樹的照片,還將照片投影到了白板上!
弘樹當時的反應我也記得——他把頭埋得低低的,在一片哄堂大笑中,他的雙眼似乎冒著火焰,死死盯著那些搞惡作劇的男生……最終,他只能以淚水來表示他的抗議——他的確受夠了。
為了不讓事態(tài)繼續(xù)惡化,班主任把弘樹調(diào)到我后面就坐。一次,他揉著紅腫的眼睛問我:“副班,你說,我到底做錯了什么?”我無言以對。
課間,我時常看到弘樹安靜地坐在座位上,認真地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我湊過去,看到紙上畫著一些可愛的小動物,右下角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字:“其實,我更愿意成為這些小動物,因為它們什么煩惱也沒有。”
我不由得可憐起弘樹來。
很快,到了第二學期期末。
又是一節(jié)班會課,這次,班主任要全班同學推舉一個班干部參加“校優(yōu)秀班干”的評選?!斑x班長好還是選副班長好呢?”班主任話音剛落,推選班長參評的呼聲高漲。只有弘樹,被大家排斥冷落了一年的弘樹,在我身后小聲地說:“副班長……”我知道弘樹選擇我的理由,因為我會用溫和的語氣跟他聊天,因為他的痛苦班長從未過問。然而,他被排擠得太久,以至于不敢大聲說出自己的選擇,害怕自己的嗓音再度成為大家的笑料。
那一刻,我也為自己曾經(jīng)幼稚的想法感到愧疚——不可否認,我曾在一段時間內(nèi)受旁人影響而輕視過弘樹,還將他寫給我的留有QQ號碼的紙條撕碎了扔進垃圾箱……
我上初二時,弘樹轉(zhuǎn)學了,在我的意料之中。
這個地方或許真的容不下他,從那之后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回憶起這段往事,腦中又浮現(xiàn)出弘樹的神情,我真恨不得給自己一拳——我們沒有理由去冷落一個未經(jīng)變聲期的孩子,更沒有理由給一個善良的孩子這樣的精神打擊。
弘樹,對不起!這份遲來的歉意,請你收下。
弘樹啊弘樹,希望我的懺悔不會來得太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