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劍波
(湘潭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湖南 湘潭 411105)
湘潭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劉業(yè)超教授煌煌百萬字的《文心雕龍通論》[注]劉業(yè)超.《文心雕龍通論》,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不久前已由人民出版社出版。該著作為湖南省社科規(guī)劃立項課題的結項成果,由上、中、下三編組成。上編側重龍著外系統(tǒng)聯(lián)系的綜合研究,中編側重控引情源的“文心”運動的系統(tǒng)研究,下編側重制勝文苑的“雕龍”運動的系統(tǒng)研究。旨在通過對龍著的歷史文化解讀、現(xiàn)代文化解讀與世界文化解讀,對百年來龍學研究的理論成果進行系統(tǒng)總結與現(xiàn)代升華,展示中華民族博大精深的文化精髓,并將其融入現(xiàn)代文化視野中,以現(xiàn)代闡釋的科學形態(tài)加速龍著的普遍接受進程。下面,試對該著作一點管窺式的品讀。
《通論》對龍著所作的系統(tǒng)闡釋,是在中華文化的大背景下進行的。該著運用大量歷史事實證明,龍著之所以成就其偉大,是中華民族博大精深的文化精神哺育的碩果,集中而言,是儒道釋三學兼融的碩果。而和諧與折衷,則是中華文化精神的核心價值,也是龍著在哲學上的核心憑藉。龍著就是這一文化精神的集中體現(xiàn)和具體展示?!锻ㄕ摗飞暇幍耐庀到y(tǒng)研究,就是對龍著所以成就其偉大的歷史文化根由的系統(tǒng)闡釋和邏輯論證。這一系統(tǒng)闡釋和邏輯論證,充分證明了一條重要的文化真理: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文心雕龍》就是中華文化精神完美的學術聚焦和理性濃縮。這一文化精神的基本內涵,就是儒家所代表的人本精神、道家所代表的自然精神和佛學所代表的心力精神?!段男牡颀垺匪w現(xiàn)的,實際上是中華文化精神的骨髓和根本方向。這一骨髓和根本方向,就是對兼容并包、和諧向上的精神態(tài)勢的自覺追求。這一自覺追求,就是我們民族生存與發(fā)展的最根本的精神依據(jù)。
在中國歷史上,能夠站在兼容向上的高度,對儒釋道三家的文化精華進行“彌綸群言,研精一理”的系統(tǒng)融合,并進而對民族文化的基本精神進行全面體現(xiàn)的唯一學術著作,就是《文心雕龍》。將《文心雕龍》視為中華文化精神的有血有肉的完美代表,允無愧色。這就是《文心雕龍》千余年來如此深刻地切入了我們民族的生活,在海內外具有如此廣泛而重大影響的原因。[1](P315)
惟其如此,《通論》對龍著文化精神的體認,實際也就是對中華文化精神的具體體認,對中華文化所特有的偉大創(chuàng)造力的具體體認。以龍著之精深,見證中華文化之精深;以龍著之博大,見證中華文化之博大;以龍著之和諧兼容,見證中華文化之和諧兼容;以龍著之聰明睿智,見證中華文化之聰明睿智,從而喚起我們民族的自信之心與自豪之情,實現(xiàn)中華文化的偉大復興。這就是《通論》最深立意之所在,也是該著所追求的最大學術價值之所在。
《通論》對龍著的系統(tǒng)解讀,既包括哲學、社會學、文學、寫作學的解讀,也包括美學、語言學、心理學和力學的解讀。這些多樣性內容,最后都籠攝于一個統(tǒng)一的哲理“自然之道”之中,也籠攝于一個統(tǒng)一的工程戰(zhàn)略“以心術總文術”的“總術”之中。通過上編《綜論》,對《文心雕龍》外在系統(tǒng)聯(lián)系的系統(tǒng)結構,進行了全息性論述,全面揭示了《文心雕龍》藉以發(fā)生、發(fā)展的歷史文化環(huán)境和現(xiàn)實文化環(huán)境。通過中編《文心論》和下編《雕龍論》,將龍著的內在系統(tǒng)聯(lián)系的系統(tǒng)機制,進行了貫通性的論述,全面揭示了“以心總文”的原理與方法。從而,從系統(tǒng)科學的高度,將該著的方方面面,凝聚成為一個通論式的有機整體。
《通論》的這一建樹獲得了省社科結項評審專家組的良好評價:
鑒定組三位專家認為,歷來研究《文心雕龍》多為校注、散議、分論、專論,偏于文本闡釋或局域性研究,缺乏宏觀、整體、系統(tǒng)的論討。而此項成果在體例、方法和思想觀點上均有新的突破和推進,而獨具特色:在體例上,著為通論是種填補空白,獨標一格的創(chuàng)舉,其篇幅又在120—150萬字之間,是種煌煌巨制。它在文化大背景下,通過古今文論乃至文化的比較,對《文心》作系統(tǒng)、宏觀、整體、深入的把握,其設定的27個專題已覆蓋了《文心》的整個系統(tǒng),凡應論及者都已論到,可稱體例完備,論述周詳;況不少部分為人所未及的灰區(qū),都有作者的深入探討。(《課題結項鑒定結論》)
這一評語,是恰如其分的。
1987年中國文心雕龍學會副會長牟世金在《文心雕龍研究的回顧與展望》中曾感慨深沉地說:“我們雖然已經(jīng)做了大量的研究工作,但至今還沒有一部全面系統(tǒng)的《文心雕龍研究》?!薄锻ㄕ摗肪褪菍@一感慨的積極回應。
《通論》對龍著的系統(tǒng)解讀,不僅忠實地還原了該著理論的歷史面貌,在原來語境的平臺上揭示了美學運動與寫作運動的普遍規(guī)律,而且遙承上世紀初王國維《紅樓夢評論》等著作所開創(chuàng)的“外來觀念與本土材料相互釋證”的先進傳統(tǒng),和上世紀八十年代王元化所提出的“綜合研究”的先進方法,將龍著中的核心范疇及其外在形態(tài),一一做出了古與今的縱向比較及中與外的橫向比較。辨同析異,存異求同,從中找尋出在學術發(fā)展中帶有規(guī)律性的東西和具有民族特色的東西,并將其融入現(xiàn)代人的文化視野之中,溝通古今,融貫中外,使其成為可以為現(xiàn)代人喜聞樂見并可以為現(xiàn)代人服務的理論資源?!锻ㄕ摗返摹段男姆懂犝摗?、《文心形態(tài)論》、《雕龍范疇論》、《雕龍形態(tài)論》等,就是這一對傳統(tǒng)理論進行現(xiàn)代闡釋的具體成果。微觀地表現(xiàn)在各章各節(jié)中同樣是如此,龍著中的每一個概念,都在《通論》中獲得了既符合原意又具有現(xiàn)代意義的闡釋,并將其建構成完整的理論系統(tǒng)和工程系統(tǒng)。從而將這部古典名著所包含的思想和觀念,上升到可以指導現(xiàn)代實踐的層面,也上升到可以與西方學術理論交流對話的層面。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著名學者季羨林先生曾經(jīng)向學術界提出過一個殷切的期望:“應該把中國文藝理論同歐洲的文藝理論比較一下,進行深入的探討,一定能把中國文藝理論的許多術語用明確的科學語言表達出來。做到這一步真是功德無量。”《通論》的現(xiàn)代化建樹,就是對前哲這一殷切期望所做出的積極回應。
對實踐的重視,是龍著理論體系的起點、目的和靈魂,也是《通論》進行系統(tǒng)研究的核心內容?!锻ㄕ摗吩趯崿F(xiàn)龍著理論的工程化方面的學術建樹,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方面。
1.對龍著工程學屬性的明確認定
關于龍著理論學術屬性的問題,一直是龍學研究中聚訟紛紜,懸而未決的認識灰區(qū)。概括而言,大致有以下幾種見解:“文學理論”說、“文學批評”說、“美學理論”說、“文章作法”說、“子書”說等等。這些認識,都包含了部分真理,但都不能從整體上說明龍著的全息屬性,具有“東向而望,不見西墻”的缺欠,未能抓住龍著理論的本質性特征,也未能揭示出所有各個特征之間的系統(tǒng)關系,因此不具有全面概括的邏輯說服力量。為此,《通論》特辟《屬性論》專章,對此進行了系統(tǒng)的研究和揭示?!锻ㄕ摗返母鱾€章節(jié),都是圍繞這一核心本質所作的具體展開。
《通論》根據(jù)龍著的全部理論材料充分證明,工程性是龍著的本質性特征。所謂工程性,指目的在于實踐的屬性,即立意在實踐,指歸在運作的屬性。具見于龍著理論中,就是它的寫作學屬性?!锻ㄕ摗访鞔_認為,寫作學屬性是龍著的本質屬性。但是,它決不是一般意義的寫作學專著,而是具有博大精深指導思想體系的多學科的學術專著。其學術定位是:
它的基本實體的文章寫作學與其指揮平臺的多學科之間,是水乳交融,密不可分的。這一包羅萬象而又以寫作學為基本實體的學術系統(tǒng),在整體屬性上屬于美學心理寫作學范疇,是美學與心理學在哲學與社會學的系統(tǒng)參與下對寫作學的深層切入。哲學是其本,美學是其經(jīng),心學是其緯,寫作學是其用,社會學是其的。四大指導性學科因聚焦寫作學而實化,寫作學因四大指導學科的切入而博大精深。這一個五維式的認識體系,在世界美學史與寫作學史中,都是獨標一格的。在實踐關系上,它屬于理論科學與工程技術科學的統(tǒng)一范疇。[1](P208)
將龍著理論定位為工程科學和理論科學的完美統(tǒng)一,賦予龍著理論的基礎性平臺以明確的工程科學的屬性,并將這一屬性置于哲學、美學、心理學、社會學四大理論學科的統(tǒng)率之下,將龍著視為一個融理論科學與工程科學、融工作平臺與指揮平臺于一體的理論體系,這是龍著研究史上的第一次。這對于幫助學界準確理解龍著理論的屬性和價值,是具有極大的導航意義的。
2.對龍著寫作工程理論的系統(tǒng)闡述
《通論》對龍著理論所作的系統(tǒng)闡述,是置于寫作學的平臺上,按照寫作運動的內在系統(tǒng)機制的鏈接關系進行的。
《通論》的中編《文心論》,是對“為文用心”的工程原理與工程方法的系統(tǒng)闡述。按照寫作的心理運動過程,劃分為以下幾個階段:主體修養(yǎng)階段;文心萌發(fā)階段;文心構思階段;文心外化階段;文心接受階段。每一個階段,都設置了專門的篇章,對該階段中“為文用心”的具體工作的具體原理與具體方法進行了具體的闡述。這些闡述既是對劉勰原意的遵循,又是對劉勰理論主張在現(xiàn)代文化視野下的工程學發(fā)揮。這樣,就將劉勰的“文心”理論,具化成為具有工程意義的“控引情源”之“心術”。
《通論》的下編《雕龍論》,是對“文章以雕縟為體”的工程原理與工程方法的系統(tǒng)闡述。按照文章的構成要素,劃分為以下幾個方面:體式,風格,熔裁,辭采,通變。每一個方面,都設置了專門篇章,對該方面的“雕縟為體”的具體工作的具體原理與具體方法進行具體的闡述。這些闡述無一不以劉勰的原意作為依據(jù),又無一不是這些原意在現(xiàn)代文化視野下的工程學發(fā)揮。這樣,就將劉勰“雕縟為體”的理論,具化成為具有工程意義的“制勝文苑”之“文術”。
將劉勰的文心理論具化為具有工程意義的“控引情源”之“心術”,將劉勰的雕龍理論具化為具有工程意義的“制勝文苑”之“文術”,這在現(xiàn)代龍研歷史中,是具有首創(chuàng)意義和導航意義的。
3.對龍著自身寫作藝術的全息概括
《通論》對龍著的寫作工程理論的系統(tǒng)闡述,還表現(xiàn)在對龍著自身寫作藝術的全息概括上。
《通論》認為,龍著不僅是一部在理論內容上體大思精,足以啟迪永恒的學術巨典,也是一部在理論形態(tài)上金相玉式,足以成為后人楷式的美文鴻篇?!肮艁砦恼?,以雕縟成體”(《情采》),龍著自身就是這一理論主張的卓越實踐。這些具有系統(tǒng)意義的寫作藝術,是學習寫作實踐的卓越楷模,值得全面總結。本著的最后兩章,就是對此所做的全息概括。這一概括包括以下方面:龍著的立意藝術;龍著的結構藝術;龍著的語言藝術;龍著的接受藝術。
這些論述用劉勰自己的寫作理論升華了他的寫作經(jīng)驗,也用他的寫作經(jīng)驗具化了他的寫作理論。這使他的理論與實踐獲得了雙向的升華:既賦予了他的理論以可以直接驗證的實踐品格,也賦予了他的實踐以可以論證的理論品格,使他的理論與實踐的結合更加嚴密,更加完整。這對于指導當代的審美實踐與寫作實踐,推動當代審美與寫作的理論更新與方法更新,是具有首創(chuàng)意義的,也是具有導航意義的。
《通論》在龍著理論的工程化上的系統(tǒng)研究,獲得了省社科項目結項評審專家組的明確肯定,認為該著對于“促進現(xiàn)代文論、寫作學、美學、文化學的研究與教學”,具有“積極和突出的現(xiàn)實意義”。(《課題結項鑒定結論》)這一論斷,是切中肯綮的。
《通論》對龍著的研究,是在中外比較的大平臺上進行的。這種空間比較的方法,實際就是一種跨文化的平行性研究的方法。有比較才有鑒別,有鑒別才有選擇。正因為共置于一個統(tǒng)一的理論平臺,二者之間在思維方式上與范疇上的同與異,才能獲得鮮明的顯示。該著第八章中的“東方文心與西方詩學的跨文化比較”的專節(jié),就是具體例證?!锻ㄕ摗访鞔_認為,二者之間的同,是事物運動的普遍規(guī)律的反映,二者之間的異,是民族思維特色和文化特色的反映。把握二者之同,有利于對事物運動的普遍規(guī)律的認同。把握二者之異,有利于異質文化之間的優(yōu)勢互補。通過中西對話與互釋,在二者之間架起雙向溝通的橋梁。
《通論》以龍著為視窗對中華文論中系列理論問題所作的系統(tǒng)性對照和比較,對于凸顯中華文論在世界文論中的崇高地位,促進中外文化的平等交流,推動中國了解世界,世界了解中國,是大有裨益的。
通過這一學術開拓,把中國古代的文論范疇轉化為現(xiàn)代人可以普遍理解和普遍接受的文論范疇,也對古代西方與現(xiàn)代西方的文論范疇,以中國式的話語作出中國式的解讀和品讀,必然會加速龍著走向世界的傳播過程,也加速中華文論與世界文論的平等交流過程。
參考文獻:
[1]劉業(yè)超.文心雕龍通論[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