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曾金昌先生在《淺析魯侍萍對周樸園的感情》一文中認為,與其說是命運安排魯侍萍和周樸園在三十年后不期而遇,還不如說是魯侍萍終于把握機會,重尋真愛。在第二幕中,魯侍萍初到周公館與四鳳的對話就能看出她風塵仆仆到周公館不僅僅是為了看看四鳳。因為她知道丈夫和女兒所在的周公館的老爺正是當年與她相戀的周家大少爺——周樸園。與周樸園重逢的這天是魯侍萍期待已久并精心籌劃的。筆者認為周樸園與魯侍萍的重逢純屬偶然,是不期而遇的,她為帶走四鳳來到周家客廳,完全不知道這里就是周樸園的家,她也絕沒有與周樸園重圓舊夢的打算,因此更談不上是精心籌劃的。
關(guān)鍵詞:魯侍萍 重逢 精心籌劃 偶然
曾金昌先生2012年在《學周刊》上發(fā)表過《淺析魯侍萍對周樸園的感情》一文,文章視角新穎,見解獨特,使筆者受益匪淺。文章論述了魯侍萍在這段前后經(jīng)歷三十多年的愛情關(guān)系中不是處于被動地位,而是處于主動地位,指出他們是兩情相悅、真心相愛的兩個人;也高度贊揚了魯侍萍因為愛情的破滅而決絕的高貴品質(zhì),曾先生說:“一個女人,她寧愿被掃地出門也不愿意與別的女人分享她所愛的人,這份愛的濃度和深度就顯而易見了。隨后,魯侍萍帶著孩子一同跳河自殺就表明她對美好愛情幻滅的決絕?!盵1]曾先生的分析非常精彩,令人信服。但文中有一個觀點筆者不能同意,在此提出商榷,以求教于曾先生。曾先生在文中有一個重要的觀點,即認為三十年后的周魯重逢,與其說是命運安排魯侍萍和周樸園在三十年后不期而遇,還不如說是魯侍萍終于把握機會,重尋真愛。在第二幕中,魯侍萍初到周公館與四鳳的對話就能看出她風塵仆仆到周公館不僅僅是為了看看四鳳。因為她知道丈夫和女兒所在的周公館的老爺正是當年與她相戀的周家大少爺——周樸園。與周樸園重逢的這天是魯侍萍期待已久,并且精心籌劃的。[1]
對于曾先生認為魯侍萍與周樸園重逢是魯侍萍期待已久,并且精心籌劃的這一觀點,筆者完全不敢茍同,筆者認為這樣不僅不符合作家的創(chuàng)作本意,也曲解了魯侍萍的高貴形象,是不科學的。筆者認為周樸園與魯侍萍的重逢純屬偶然,是不期而遇的,她來到周家客廳是為帶走四鳳,根本不是為了尋找周樸園來到周公館的,完全不知道丈夫和女兒所在的周公館的老爺正是當年與她相戀的周家大少爺——周樸園,只是在無意之間遇到了這個生死冤家,她也絕沒有與周樸園重圓舊夢的打算,更談不上是精心籌劃的。細讀文本,我們可以找到足夠的理由相信倆人的重逢是偶然的,絕非侍萍想尋求真愛,而精心籌劃的。
首先,從第二幕中她剛到周公館看到周家熟悉的擺設(shè),做出驚愕的反應(yīng),可以看出侍萍完全不知道丈夫和女兒所在的周公館正是當年與她相戀的周家大少爺——周樸園的家。文本中這樣寫道:
四鳳:這是老爺用的紅木書桌,現(xiàn)在做擺飾用了。聽說這是三十年前的老東西,老爺偏偏喜歡用,到哪兒帶到哪兒。
魯侍萍:那個(指著有鏡臺的柜)是什么?
四鳳:那也是件老東西,從前的第一個太太,就是大少爺?shù)哪赣H,頂愛的東西。您看,從前的家俱多笨哪。
魯侍萍:咦,奇怪?!獮槭裁创皯暨€關(guān)上呢?
四鳳:您也覺得奇怪不是?這是我們老爺?shù)墓制?,夏天反而要關(guān)窗戶。
魯侍萍:(回想)鳳兒,這屋子我像是在哪兒見過似的。
四鳳:(笑)真的?您大概是想我想的夢里到過這兒。
魯侍萍:對了,夢似的?!婀?,這地方怪得很,這地方忽然叫我想起了許多許多事情。(低下頭坐下)
……
魯侍萍:我怕得很,忽然我把三十年前的事情一件一件地都想起來了,已經(jīng)忘了許多年的人又在我心里轉(zhuǎn)?!液孟裎业幕陙磉^這兒似的。
四鳳:媽,您別瞎說啦,您怎么來過?他們二十年前才搬到這兒北方來,那時候,您不是這在南方么?
魯侍萍:不,不,我來過。這些家俱,我想不起來——我在哪見過。
……
魯侍萍: 不要緊的?!獎偛盼以陂T房聽見這家里還有兩位少爺?
四鳳: 嗯!媽,都很好,都很和氣的。
魯侍萍:(自言自語地)不,我的女兒說什么也不能在這兒多呆。不成。不成。
……
魯侍萍:周?這家里姓周?
……
魯侍萍:(拿著像片,看)哦?。@愕地說不出話來,手發(fā)顫。)
……
魯侍萍:哦,天哪。我是死了的人!這是真的么?這張相片?這些家俱?怎么會?——哦,天底下地方大得很,怎么?熬過這幾十年偏偏又把我這個可憐的孩子,放回到他——他的家里?哦,好不公平的天哪?。奁?/p>
[四鳳拿水上,魯媽忙擦眼淚。]
……
魯侍萍:嗯,好,好啦。孩子,你現(xiàn)在就跟我回家。[2]
侍萍看到三十年前的舊家俱和夏天關(guān)著的窗戶時,忽然“感覺這屋子我像是在哪兒見過似的”“我怕得很,忽然我把三十年前的事情一件一件地都想起來了,已經(jīng)忘了許多年的人又在我心里轉(zhuǎn)?!液孟裎业幕陙磉^這兒似的?!碑斅犝f這家里姓周時,魯侍萍徹底清楚這是哪里了,再也控制不住了,便哭訴道“哦,天哪。我是死了的人!這是真的么?這張相片?這些家俱?怎么會?——哦,天底下地方大得很,怎么?熬過這幾十年偏偏又把我這個可憐的孩子,放回到他——他的家里?哦,好不公平的天哪!”忙拉著四鳳離開周家。我們可以看出侍萍萬萬沒想到可憐的女兒又落在周家,若早知道女兒在周家做工,她寧死不會同意的,所以知道是周家后,一刻也不想在周家停留。由此可知,魯侍萍來到周家是偶然的,不可能事先安排好來尋求真愛的。
其次,從倆人相認前的對話中,也可以讀出離開周家的魯侍萍是再苦再累也不愿回到周家的。文本這樣寫道:
魯侍萍:她的命很苦。離開了周家,周家少爺就娶了一位有錢有門第的小姐。她一個單身人,無親無故,帶著一個孩子在外鄉(xiāng)什么事都做,討飯,縫衣服,當老媽,在學校里伺候人。
周樸園:她為什么不再找到周家?
魯侍萍:大概她是不愿意吧?為著她自己的孩子,她嫁過兩次。[2]
我們知道三十年前,當侍萍全身心愛著的周樸園要娶“有錢有門第的小姐”時,即自己的美好愛情破滅時,侍萍不愿屈辱地在周家做妾,寧愿以死捍衛(wèi)自己的尊嚴,毅然選擇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冒著大雪離開了周家,走投無路的她跳河自盡,又被人救活了,生活很不如意。三十年的悲慘遭遇、痛苦經(jīng)歷,使她嘗盡了人間的酸辛,但堅強勇敢的侍萍也不愿找到周家,不愿再回到致她于死地的周家。離開周家是侍萍自尊自愛的自我選擇,不愿再回到周家表現(xiàn)了侍萍堅強勇敢、貧賤不能移的高貴品質(zhì)。
再次,從相認后,侍萍對周樸園的兇狠無情做出頑強的對抗,可以感悟到侍萍不像曾先生說的那樣,與周樸園重逢是侍萍期待已久、精心籌劃的。
當侍萍身份暴露之后,周樸園馬上兇相畢露,惡狠狠地逼問:“你來干什么?誰指使你來的?”面對周樸園的翻臉無情,侍萍愈加義憤填膺:“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來的!”“我沒有找你,我沒有找你,我以為你早死了。我今天沒想到到這兒來,這是天要我在這兒又碰見你?!彼械剿簧目嚯y并沒有換到周樸園對自己的真誠的同情,不但沒有任何親近的表示,反而懷疑她是特意找他來算賬的,這個有著高貴的自尊心的魯媽因此才憤怒起來。把三十年的委屈和怨恨一下子發(fā)泄出來,她開始控訴他犯下的罪惡,用他和他的一家的殘忍,用她三十年來所經(jīng)歷的痛苦。她恨自己命苦,一輩子都不愿見到這個惡魔,可老天又讓她見到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這其中既有對命運的悲嘆,也有對黑暗世道的詛咒與反抗。
當周樸園看到侍萍被感動,語氣軟了下來時,馬上用強硬的口氣與侍萍談判起來,無情的說道:“(忽然)好!痛痛快快地!你現(xiàn)在要多少錢吧?”這個自私的偽君子,自始至終考慮的是錢,認為魯媽歸根到底也是為了錢,給了她錢,她就不會惹是生非了,他的心也可坦然了??墒沁@個以為錢可使鬼推磨的周樸園大錯特錯,侍萍徹底絕望了,對這個自私成性的周樸園再也不抱任何希望。不會要他的錢,因為正如她所說的:“你?(笑)三十年我一個人都過了,現(xiàn)在我反而要你的錢”“好,希望這一生不至于再見你。”“我這些年的苦不是你拿錢就算得清的?!彼靡簧耐纯啾H约杭儩嵉膼矍椋@一生苦難的代價,是無法用錢來計算的,于是她撕毀了支票,徹底割斷了她和周樸園之間的最后瓜葛。讓周樸園的心靈中永遠留下一個罪惡的感覺,讓他一生都生活在深深的悔恨與自責中。
談到這里,我們可以肯定地推斷:第二幕中倆人的重逢是偶然的,絕非侍萍想尋求真愛而精心籌劃的。那么侍萍為何不愿再回到周家,尋求自己的真愛呢?這緣于侍萍寧折不彎、堅強不屈的高貴品質(zhì)。
作家曹禺在侍萍出場時是這樣描繪的:“遠遠地看著,依然像大家戶里落迫的婦人。她的高貴的氣質(zhì)和她的丈夫的鄙俗,好小,恰成一個強烈地對比?!笨梢娛唐嫉钠沸惺欠浅8哔F的,這也是這個作品一直提到的,四鳳對魯貴說,“媽不像您,見錢就忘了命?!蔽覀兛梢钥闯鍪唐疾幌褚婂X不要命的魯貴那樣人窮志短、低劣下俗,而是一個善良、正直高貴的人。
侍萍是舊中國勞動婦女的典型。善良、正直,卻備受欺辱和壓迫。年輕的侍萍知書達禮、聰明伶俐與英俊瀟灑、才華出眾的闊少爺自由相戀,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了周家,死心塌地地跟著周樸園,并為心愛的人生了兩個兒子,但好景不長,美好的愛情就破滅了,因為侍萍是一個寧折不彎、非常堅強的女性,絕對不肯跟人家茍合,不愿意處于一個屈辱的地位,不愿意做這個少爺家庭里面的一個小妾,不愿意去跟別人分享愛人的愛情,最后,斗爭不得寧愿選擇離開。走投無路的侍萍選擇跳河自殺結(jié)束年輕的生命,以死捍衛(wèi)這份刻骨銘心的愛情。中年的侍萍被沉重的現(xiàn)實境遇打擊得逐漸喪失了愛人的能力,為了自己的孩子麻木地生活,兩次婚姻都是非常不幸的,三十年的悲慘遭遇、痛苦使她嘗盡了人間的酸辛。三十年來,她并沒有低三下四地求周家,而是忍辱負重、備受煎熬,堅強地活下來了,這正是高潔品質(zhì)的體現(xiàn)。
堅強勇敢的侍萍選擇離開周家后,從來沒有再回周家的打算,一輩子不想再見到曾經(jīng)讓她肝腸寸斷又軟弱多變的周樸園,即使老天讓她不經(jīng)意間來到周家,她也怕得很,決定立即帶著女兒離開周家,希望從此以后不再與周家有任何瓜葛,絕不是早就精心打扮好與周樸園相見以找回真愛的。
注釋:
[1]曾金昌:《淺析魯侍萍對周樸園的感情》,學周刊,2012年,第2期。
[2]曹禺:《雷雨》,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年版。
(張冬梅 江蘇徐州 徐州高等師范學校 22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