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志俊
(寧夏大學回族研究院,寧夏 銀川 750021)
始自于民國之初的回族新文化運動,是一場自覺的回族群體文化創(chuàng)新實踐,具有承前啟后,繼往開來的時代意義,顧頡剛先生贊譽“這是近代中國回教徒第一次自覺發(fā)動的文化運動”[1]。他們革新傳統(tǒng)經堂教育、開辦新式回民學堂、創(chuàng)建近代回族社團、創(chuàng)辦學術刊物、開展伊斯蘭學術研究等活動中,其中近代回族穆斯林社團的創(chuàng)建作為一種時代進步的體現(xiàn),為民國時期回民新文化運動的推動提供了組織保障,這些社團有宗教社團、學術社團、教育社團、公益社團、愛國愛教社團等不同類型,對當時回族社會的思想啟蒙、宗教維新、教育革新與發(fā)展、以及民族文化振興等發(fā)揮了應有的作用。本文關注的回族穆斯林學術社團,從歷史的縱向角度來說,它是對明清以來回族文化精英漢文譯注和以儒詮經的文化建設運動的繼承與發(fā)展,彰顯著民國時期回族自我表述的時代自覺。
自1840年鴉片戰(zhàn)爭揭開序幕的中國近代史,是一個盛世輝煌遠去、逐漸淪喪與屈辱的歷史,昔日萬邦至尊的天朝上國在西方列強堅船利炮的現(xiàn)代化優(yōu)勢面前尊嚴盡失,淪為了西方列強滿足其貪婪和掠奪之性的刀俎之肉,及至19世紀末,中國徹底淪為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歷史的時來運轉給有著長久自信的中國人的心靈沉重一擊,國家的危亡激醒了國人救亡圖存的追求與理想。一批批有識之士開始從睡夢中蘇醒,擺脫封閉的牢籠,放眼看世界,在“師夷長技以制夷”,抑或“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以西方為師中探求救國救民和富國強兵真理,誠如葛兆光所言:“中國在很長的時間里,由于缺乏一個作為對等的‘他者’(the other),仿佛缺少一面鏡子,無法真正認清自己,在十九世紀,中國是在確立了‘世界’與‘亞洲’等‘他者’的時候,才真正認清了自己,近代中國關于‘世界’的話語,其實就是關于中國的再定位。”[2]588正是西方現(xiàn)代性的強勢和沖擊,使中國先知先覺者在西方這面鏡子中映照出了一個弱勢與屈辱的“鏡中我”。從早期林則徐、魏源的“師夷長技”,19世紀中期以后的洋務運動,再到19世紀末以康梁為首領導的戊戌變法,以及在資產階級革命風起云涌中清政府為挽救自身統(tǒng)治被動進行的所謂“新政”,還有孫中山領導的資產階級革命,1919年北京進步青年開展的五四愛國運動等,維新自強、救亡圖存成為一代代中國人前仆后繼共同追求的夢想。在自覺地向西方尋求治世藥方的漫長歷程中,歐風美雨的熏陶,使國人的思想觀念和價值觀也在悄然發(fā)生著變化,新的革命者在新革命理論武器的武裝,并最終使存活于中國有著千年歷史的封建統(tǒng)治在資產階級革命中壽終正寢。革命的勝利在確立新的具有反封建的思想成為國家的主導意識形態(tài),整個中國在辭舊開新中迎來了分水嶺的新時代?!鞍殡S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及其政治制度層面的有形的‘天崩地裂’,是封建專制政治思想文化的無形的‘天崩地裂’從而為新的思想文化的出現(xiàn)創(chuàng)造了條件,提供了可能?!保?]12從此,西方民主、共和、平等觀念漸入人心,中國社會迎來一個新的歷史階段。
20世紀初,中國資產革命和各種探求國家獨立與富強的運動潮流喚醒著回族大眾,使回族進步分子在思想啟蒙中放眼全球,在對中華民族近1個世紀的屈辱歷史的省悟中,作為回族的一員的民族意識逐漸強烈起來,尤其是在對回族歷史與積貧積弱的當下進行自覺思考中,受當時中國各地廣泛結社,以及教育救國等思潮的影響,回族有識之士,他們胸懷大志,兼濟天下,也心憂母族,上下求索,1908年日本東京回族留學生創(chuàng)辦的《醒回篇》的發(fā)表,吹響了近代回族思想文化維新運動的號角。其實在兩年前,上海的王寬阿訇曾去麥加朝覲,并到土耳其、埃及等穆斯林國家考察教務,深受啟發(fā),“始知世界大勢非注重教育,不足以圖存”[4]734。并決心回國后革新回族傳統(tǒng)經堂教育,創(chuàng)辦回族新式教育。這時期“天相中國,共和締造,集會結社載在條文”[4]734。民主風氣一改封建社會積弊,一批回族穆斯林精英投身到這場運動中去。他們積極倡導,并組織社團,創(chuàng)辦新式教育和近代刊物,發(fā)表思想言論,啟蒙大眾。
事實上,近代回族學術社團的創(chuàng)建有著深厚的歷史傳統(tǒng),它既是對歷史上中國回族文化精英學術活動傳統(tǒng)中斷的繼續(xù),也是對這一未盡使命自覺地繼承與發(fā)展。自明清以來,受制于生存環(huán)境的強大壓力,以及回族本土化中民族危機感的加劇,中國回族文化精英開始從唐宋元“伊斯蘭移植時代”的“群體緘默”中自覺開啟回族穆斯林的自我表述,集中體現(xiàn)在以張中、伍遵契為代表的“漢文譯注”,王岱輿和劉智為代表的“以儒詮經”,金天柱和唐景徽為代表的“文化釋疑”的學術傳統(tǒng)。[5]產生了一大批漢文譯著,作為回族穆斯林特定歷史中的自我文化表述,其所承擔著解誤與向中國非穆斯林表述自我真實性的文化功能。這種文化的自我表述,體現(xiàn)了回族穆斯林知識精英的民族憂患意識,以及民族危機中的自我救治。自此,基于伊斯蘭教重視知識和學術傳統(tǒng)在回族穆斯林社會中承襲并發(fā)揚,為回族穆斯林打造了一種良性的生存發(fā)展機制。自云南學派的馬德新及其弟子馬聯(lián)元之后,這一學術活動一度中斷。
回族學術團體,濫觴于清光緒末葉。以天津楊仲明阿訇創(chuàng)辦的“清真教育會”為起始[6],該會以從事學術活動并促進回民教育文化發(fā)展為宗旨,只是“宣言回漲,燦然以備;惜曲高和寡,未能實現(xiàn)”[6]。民國十年(1921年)以后,在回族文化精英的倡導和努力下,具有現(xiàn)代意義的回族學術社團出現(xiàn),值得一提的有以下兩個回族學術社團。
一是振學社。民國初年,由云南回族人士在昆明南城清真寺發(fā)起成立。振學社是云南最早的穆斯林學術團體。隨著中國回教俱進會滇支部的建立,振學社遂并入俱進會滇支部。“振學社”曾創(chuàng)辦《清真月報》,以闡揚伊斯蘭教教義,消除回漢隔閡,促進回漢和諧,改良伊斯蘭教育為己任。《清真月報》秉承這一宗旨,先后出版5期。1919年又創(chuàng)辦《清真匯報》1期,1922年出版《清真旬刊》,共出版50期。到1922年2月,回族俱進會滇支部又創(chuàng)辦《清真鐸報》,馬適卿、馬慕青任主編,1934年停辦。另外,振學社曾校印木刻版《古蘭經》,并整理出版馬復初阿訇等“以儒詮經”代表人物的遺著。[8]189
二是清真學社。民國六年(1917年),由張德明、趙振武等倡導,由北京京師公立第一兩等學堂同學組建“清真學社”。它以嶄新的面目出現(xiàn),標志著回族學術社團即將迎來一個新的時期。學社成立,其宗旨明確,“闡明學理,研究學術各宗旨,藉聯(lián)同教之感情,共助學問之進步”。“清真學社”在創(chuàng)建,不是民間的秘密結社,發(fā)起者精心準備,積極向當時民國政府提交申請備案,提交申請符合時代發(fā)展潮流,也順應了民國時期臨時約法中的“公民結社言論自由”,其拳拳之心,追求進步之理想,合理合法,順民情應民意,具有時代眼光,民國政府最終予以批示?!扒逭鎸W社”組織性強,目標明確,具有現(xiàn)代回族學術社團特性,尤為典型的是學社內部制定出社員規(guī)約。社團成立以后,在開展學術研究,文化之間的交流方面,上下求索,取得了一些成就。民國十年以后,隨著時代環(huán)境的變化,其社員南北飄散,社務最終停頓。
經歷了民國十年時期的初創(chuàng),民國二十年以后,回族學術社團在其他地方開始紛紛創(chuàng)立,其不僅在數量和規(guī)模上,有勝以往,尤其是在學術研究平臺的創(chuàng)建,開展學術研究活動,以及在當時產生的社會影響,標志著民國時期回族學術社團進入了一個新的時期,較為有名的回族學術社團有穆友會、追求學會、中國回教學會、伊斯蘭學友會等。
1923年,由北京牛街回族青年學生組織穆友社,李廷弼為社長,其社團的宗旨是“砥礪言行、聯(lián)絡感情、服務學術,交流心得、研究時務”[9]78。社團一經成立,就有從事學術活動的實踐。穆友社也曾創(chuàng)辦《穆友月刊》雜志,針對當時的社會形勢,刊發(fā)了較多的具有時政性的文章,作為自發(fā)組織的民間社團,因經費不足,該刊創(chuàng)刊不久,就宣告???。
穆友社分裂后,劉屹夫聯(lián)合部分原穆友社的社員另組建“追求學會”,其具體創(chuàng)建時間,說法不一。根據趙振武的說法,成立時間大約在民國十六七年(1926年或1927年)。[6]其社團的宗旨是“砥礪言行,聯(lián)絡感情?!睆默F(xiàn)有的資料來看,追求學會在當時所起的作用,主要是交流宗教文化和發(fā)展教育方面等,尤其在學術研究,“此班青年頗肯努力于學術事業(yè),業(yè)績甚著”[6]。一是積極辦刊。社團早期曾參與籌辦《月華》刊物,《月華》由回族上流人士馬福祥倡導創(chuàng)建,追求學會成員在《月華》刊物的創(chuàng)辦中也起了一定作用,從雜志的內容看,前期的大部分稿件是追求學會會員所撰,從一定程度來說,追求學會成員是早期《月華》雜志的主要撰稿者隊伍,他們參與了《月華》旬刊的籌辦。[10]1521931年5月15日,追求學會正式創(chuàng)辦《正道》雜志,由馬宏道任編輯室主任。刊物開設欄目多元,切合時勢,刊物從創(chuàng)刊到停刊,共計出版刊物15期。只是該社團據說后來一度與印度艾哈邁迪耶教派①有所往來[6],受到當時中國伊斯蘭教界的批評。二是成員合作翻譯宗教文化書籍。民國時期,各地“侮教案”不斷,追求學會在對中國穆斯林現(xiàn)狀的自我反思中,認識到開展伊斯蘭文化研究的重要性,因此,將“研究教義或譯完宗教書籍,作為全體會員必做的工作”。《和平的宗教》、《穆罕默德》、《穆斯霖的祈禱》、《問答》等四部“宗教小叢書”的出版,見證了他們致力于伊斯蘭文化研究的努力與求索。
這是民國時期規(guī)模最大,持續(xù)時間最長,影響力最大一個回族學術社團,也是我們最值得介紹的回族學術社團。這不僅因為其影響較大,更是對回族學術研究作出了實質性的貢獻。
1913年上海哈德成阿訇赴麥加朝覲時,“沿途考察教務,目睹各地圣教之昌明”[11],深感中國教育文化落后,對于伊斯蘭教教義“多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敷衍蹉跎,進化遲滯”[8]189。強烈的民族憂患意識激發(fā)出了哈阿訇的文化使命感,使其開始正視民族自我現(xiàn)狀,自覺走到了挽救民族文化的時代前列,挽救回族教育文化式微現(xiàn)狀。從1924年開始,哈德成阿訇就開始積極奔走,聯(lián)絡各界人士。為籌備中國回教學會,他們先后召開數次籌備會,籌備會得到了上?;刈逯耸康闹С趾蛥⑴c,極大地推動了中國回教學會成立的進程。1925年6月28日,中國回教學會在上海成立,中國回教學會舉行了選舉大會,通過民主投票的方式,選舉了中國回族教學會的領導和機構組成人員。中國回教學會秉承“闡明教義”、“提倡教育”、“聯(lián)絡中外同教情誼”、“扶助同教公益事業(yè)”、“不涉政治”的宗旨。[6]社團內部設有分工明確,各司其職的八個附屬機構。作為民國時期最有影響,且規(guī)模最大的回族學術社團,其“規(guī)模之備,作用之宏,為有史冠”[6]。
對中國回教學會的具體創(chuàng)建過程,以及所開展的具體活動,已有文章作過詳細介紹,我們不再贅述,這里圍繞本文主題來簡單勾勒一下其社團的主要學術活動,具體來說有以下幾點。一是成立譯經社,組織人力翻譯《古蘭經》。自學會成立之日,由哈德成、沙善余、伍特公三位學者合作翻譯《古蘭經》,這種開創(chuàng)性的譯著活動,在規(guī)模和效應上不亞于明清時期“漢文譯注”活動。國難當頭,中國回教學會開展的漢文譯注活動,承前啟后,成果卓著,隨著國內形勢的惡化,中國回教學會譯著活動趨于低落,群體攻關的譯著局勢變成了個體私下的鉆研。即使在最艱難的環(huán)境里,他們的譯著活動始終沒有停止。二是創(chuàng)辦并發(fā)行會刊《中國回教學會月刊》。該刊面向全國發(fā)行,刊物設有論說、教義、教律、史傳、筆記、譯著等欄目。從1927年1月開始,刊物一度??赡旰蟛艔涂?,并改刊名為《中國回教學會季刊》,提倡研究經義,推動《古蘭經》漢譯,等。[11]作為上海第一份伊斯蘭教刊物,在國內享有較高的聲譽。后因當時穆斯林對刊物宣傳的內容有所異議,以及社團辦刊經費困難,刊物僅刊發(fā)一期就宣告???/p>
概觀中國回教學會的創(chuàng)建和發(fā)展歷程,其發(fā)展之快,成就卓越,影響深遠,在民國回族學術社團中一枝獨秀。作為特定歷史的產物,其創(chuàng)建過程中缺乏著深厚的群眾基礎,也決定了其后天的發(fā)育不良,以及必然走向終結的命運??谷諔?zhàn)爭開始以后,學會已名存實亡,其一直延存到1958年才宣告結束。
此社團為民國十七年(1928年),由北平各大學回族學生聯(lián)合組立的穆斯林學術社團,其宗旨明確,以弘揚穆斯林文化為己任,作為一個青年學生自發(fā)組織的社團組織,在當時也產生了一定的社會影響。究其會員,來自全國各省,依省別來統(tǒng)計,有山東、黑龍江、吉林、安徽、四川、陜西、廣東、河南、綏遠、西藏、云南等15省;依性別則有男會員89名,女會員7名;依校別,則有輔仁大學、中國大學、民國大學、北京大學、朝陽大學、郁文大學、師范大學、女子師范大學、華北大學、北平大學、成都大學、中山大學、河北大學、工業(yè)大學、法政大學、鐵路大學、交通大學、河北六師、河北十師、北京師范、軍需學校、弘達中學、崇德中學、上海吳淞公學、警官高等學校、文治中學、財商專校、河南中學、西北公學、成達師范學校,等等。[6]可見,伊斯蘭學友會實為中國回族知識青年大薈萃,是民國回族青年知識分子時代覺醒的體現(xiàn)。只是此社團,維持了不久,到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社團改名為回族青年會,這種改弦更張,不僅使社團宗旨已變,也使其學術特性名不副實。
1938年冬,中國回教文化學會在廣西桂林發(fā)起成立,社團由白壽彝和馬堅、楊敬之等人負責,其以弘揚伊斯蘭教文化,翻譯或介紹伊斯蘭教著作為宗旨。后學會又改名為伊斯蘭文化學會,其會員層次較高,匯集了當時的較多回族文化精英,如白壽彝、馬堅、納忠、哈德成、馬宗融、龐士謙等。該社團成立后,曾分別在中央大學、云南大學等大學開設伊斯蘭文化講座,由白壽彝、納忠等人分別主講。在會員的共同努力下,共計出版伊斯蘭文化叢書10余種。作為自發(fā)的回族民間社團,其社團經費由會員自籌。由于該會積極的學術文化實踐,在當時社會頗有影響,對中國伊斯蘭教文化事業(yè)和學術研究作出了貢獻。
此外,還有1933年上海成立的“中國回教宣傳所”,次年夏,太原成立的“伊斯蘭布道會”和上海成立的“中國回教文化協(xié)會”,1938年6月又組立的“上海伊斯蘭婦女協(xié)會”等。此一時期,實為回族學術社團創(chuàng)建的高峰時期,20世紀40年代,隨著國內政治形勢的變化,回族學術社團紛紛宣告結束。整體而言,回族學術社團相繼創(chuàng)建,從創(chuàng)建主體和社團實踐來看,其類型多元,產生的社會影響各不相同,但作為一種時代新產物,彰顯著回族知識界的時代自覺。
回族學術社團作為民國時期回族文化精英上下求索、不懈努力的時代創(chuàng)舉,引領著一個新的時代到來,在構建起民國時期回族穆斯林自我表述的文化平臺的同時,也彰顯著回族學術社團鮮明的時代特征。
作為特定時代條件下的社會產物,回族學術社團的出現(xiàn),既作為一種時代的需要,也是一種打造自我表述平臺的內部自覺。民國新時期的到來,其改天換地,煥然一新的社會大轉型的時勢,必然激發(fā)向來就有民族使命感的回族文化精英,使他們有了探求民族振興的使命感,“回族深覺自身事事之落后,群眾們都感覺到有組織有系統(tǒng)的共進的需要”[12]。并成為了一種強勁的時代推動力,將向來以獨處并慣于獨善其身的回族穆斯林文化精英凝聚起來,在兼濟己族中,強烈的群體使命感匯成一股不屈不撓的探索品質,他們不甘落后、勇于追求、上下求索的群體精神風貌,使其所肩負的時代使命體現(xiàn)在了每個學術社團組織理想和實踐追求中。因此,我們所看到的民國回族學術社團,其明確地帶有民族文化復興的群體組織目標,成為一個時代回族精神品質的彰顯。
中國回族從歷史上就形成了大分散小聚居的分布格局,人口密度分布在空間上有著聚居與散居的不平衡性,其中西北的甘、寧、青、新、以及西南的云南回族人口為最多;華北、東北、華南、華中等諸省,雖有所分布,但其人口總體較少,且較為分散。然而后者在經濟、教育文化等方面相對發(fā)達,使得學術社團主要集中于華北與華東等政治經濟文化發(fā)達地區(qū)。從1900年至1949年,“回族同胞建立的省級以上回族社團組織有100多個”[13]230。據統(tǒng)計,民國時期較有影響的回族社團有58個,北京有14個、上海有5個、南京有7個,三個城市合計為26個,約占總數的45%左右。[14]就本文以上所介紹的學術社團來說,除振學社是在云南創(chuàng)建,其余學術社團主要都集中在北京、天津、上海、南京、桂林等華北和華東地區(qū),而人口集中占多數的西北地區(qū),回族學術社團寥寥無幾,這說明各類回族團體組織的創(chuàng)建和新式學校的創(chuàng)辦與特殊的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環(huán)境有關。
回族社團作為回族社會精英時代覺醒的產物,彰顯了明國時期回族大傳統(tǒng)社會的時代自覺。從學術社團的創(chuàng)建主體職業(yè)多元,他們中既有宗教上層人士,也有學院知識分子,還有仕途官員和商人等,基本都是社會地位高的回族各界精英。異質性的身份承擔著共同的時代使命,以自身的文化實踐來救族救教的理想。如中國回教學會,其成員大多為伊斯蘭教學者和社會賢達。事實上,這些社團成員,不管身處高位,還是沉潛草根,都有著較強宗教意識和民族情結,從振興民族文化、推動伊斯蘭教的發(fā)展的目的出發(fā),使包括學術社團以內的回族社團都具有著濃厚的穆斯林特色,有學者將其概括為“濃厚的伊斯蘭色彩”。從回族社團的活動場所來看,多以清真寺為活動陣地;從回族社團及其創(chuàng)辦的刊物名稱上來看,多冠以“回教”、“伊斯蘭”字樣;從回族社團的活動內容來看,社團多以宣傳伊斯蘭教義與弘揚伊斯蘭文化為己任。[15]
民國時期回族社團在創(chuàng)建中,有類型和具體社團宗旨的差異性,但改革教育、發(fā)展回族教育文化是各類社團的共識。這決定了回族社團在功能發(fā)揮上的交叉性。教學社團辦刊,宗教社團辦刊,學術社團倡導文化教育等職能的交叉性,也就是教育社團有發(fā)揚伊斯蘭文化的實踐,學術社團也有以倡導并創(chuàng)辦新式教育的實踐,相互交融,互為促動。中國回教俱進會,就是一個具有從事教育、文化和學術為一體的回族社團,他們組織了“法政講習所”和“假期講演社”,同時又創(chuàng)辦了《穆聲月報》和《穆光半月刊》等刊物,翻譯和注解《古蘭經》等伊斯蘭教經典,出版了《清真教務雜志》等著作。
回族社團的出現(xiàn),無不是西方歐風美雨的現(xiàn)代性影響的產物,這使得回族學術社團自創(chuàng)建之時,就帶有著濃厚的現(xiàn)代氣息,集中體現(xiàn)在了回族學術社團目標明確、分工明晰和科層化的組織性與制度性建設上,現(xiàn)代組織的“有機團結”在回族學術社團體現(xiàn)得較為明顯。成立于上海的中國回教學會,其成立過程,就不同于民間的秘密結社,其程序亦步亦趨,有禮有節(jié),嚴格按照組織成立的規(guī)范化步驟,先后召開4次籌備會,成立大會上,經過討論,決定用投票方式,產生學會人選。在學術領導機構的選舉上,公推了會議主席、有檢票人和投票人,用投票方式選出學會干事,通過干事會選出學術的領導人,組織化程序體現(xiàn)得較為明顯。成立后的社團都有明確的組織目標,內部有著分工明確的機構設置,以便于具體組織和開展社團工作。
民國回族社團作為回族社會自發(fā)自辦的社團組織,是少數回族文化精英倡導并實踐的產物,并不代表整個回回民族的時代覺醒,事實上,在風雨欲來風滿樓的時勢中,只是作為民族社會精英的少數覺醒,大多數回族人仍處于沉睡狀態(tài),正如馬壽千先生所說:“不過最初這種覺醒只出現(xiàn)在京師和沿海的一些大中城市,也只在回民的少數先進分子中有了覺醒,并不等于全民族的普遍的覺醒……”[16]688由此,決定了民國回族社團必然的先天不足和后天發(fā)育不良,使得回族社團始終擺脫不了時代的局限,在缺乏廣大回族大眾的自覺自愿的支持下,民國回族社團無一例外地走向解體的普遍命運。回族學術社團尤為如此,此類社團自回族文化精英發(fā)起,缺乏大多數回族人的積極參與,作為民間社團,都普遍存在活動經費不足,許多社團常規(guī)工作受此影響而難以正常開展。到了40年代,回族學術社團的創(chuàng)建基本上已趨于淺嘗輒止,那些曾經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回族學術社團,都已偃旗息鼓,壽終正寢。
如果將明清時期回族學人漢文譯注和以儒詮經的文化實踐作為回族學術傳統(tǒng)的雛形,民國時期,回族學術社團的遍地建立的形勢,是其繼承中的發(fā)揚光大的時代之舉,他們群體化地開展并推動大規(guī)模學術研究與譯經活動,結束了一個緘默的時代,開始將回族伊斯蘭教文化從邊緣無息中自覺引入中國主流社會,并為中國穆斯林文化尋求其應有的一席之地。它造就了一批優(yōu)秀的穆斯林學者,并出版了一大批的學術成果,涉及了伊斯蘭教歷史、哲學、教義學、教法學及《古蘭經》翻譯等。不僅如此,回族學術社團在打造文化表述平臺上不遺余力,成績卓著,各種報刊在全國各地陸續(xù)問世,百花齊放、各領風騷。同時,民國時期回族社團的創(chuàng)立,作為一個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文化創(chuàng)舉,在承前中彌補了一個時代中回族穆斯林學人學術零散化和孤軍奮戰(zhàn)下的局促之勢,繼后中為回族學人樹立了一個效仿的楷模,在繁榮和壯大回族伊斯蘭文化中起著不可忽視的時代意義。
注釋:
①艾哈邁迪耶教派(al-Ahmadyyah),是從印度伊斯蘭教中分化出的具有混合教義的宗教派別,19世紀下半葉創(chuàng)建于印度。其教義綜合伊斯蘭教、基督教和印度教等三教教義的基礎上融合形成的,正因為如此,其中的一些基督教和印度教的教義成分,遭到印度傳統(tǒng)伊斯蘭教的批評,長時期將其視為異端,拒絕與其來往。引自《中國伊斯蘭教百科全書》編委會編:《中國伊斯蘭教百科全書》,四川辭書出版社,1996年版,第5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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