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
摘要:中國的獨生子女政策施行已整整一代人了,政策施行雖然取得了控制和減緩人口增長的效果,但也付出了極高的社會代價。理性反思和科學評價計劃生育政策的是非得失,不僅關系到如何看待計劃生育利益相關者的價值導向和利益訴求,更是深化認識人口及其與經濟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的現實需要。鑒于政策長期執(zhí)行帶來的重大人口與經濟社會風險,研究認為,“單獨二孩”只能作為短期的過渡政策,應摒棄“人口是負擔”的傳統思維觀念,盡快放開二胎,提倡適度生育,以促進我國人口長期均衡發(fā)展,實現中華民族的永續(xù)繁榮。
關鍵詞:計劃生育政策;人口問題;反思;“單獨二孩”政策;展望
中圖分類號:C92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149(2014)06-0109-10
DOI:10.3969/j.issn.1000-4149.2014.06.011
Reflection and Prospect of Chinas Birth Controlling Policy:
Thinking from “Couples to Have a Second Baby If Either Is an Only Child”
XU Jun
(School of Humanities & Social Sciences, Anhui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Hefei 230036,China )
Abstract:The implementation of Chinas onechild policy has been a whole generation, which produces not only the effect of controlling and slowing down population growth, but also a very high social cost. Scientific reflection and evaluation of gain and loss of the birth controlling policy not only involves how to treat the value orientation and interest appeal of the birth controlling stakeholders, but also is a realistic need to deepen the cognition of the law of population and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Given the big population and economic and social risk which arises from longrunning policies, the paper insists that the policy of “couples to have a second baby if either is an only child” can be only used as a short transition policy, the government should abandon the traditional concept of populationbeburden and let go two births as soon as possible, advocate moderate fertility, so as to promote the population longterm balanced development, and to realize the sustainable prosperity of the Chinese nation.
Keywords:Chinas birth controlling policy; the population problem; reflection; the policy of “couples to have a second baby if either is an only child”; prospect
2013年11月15日,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公布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提出:“堅持計劃生育的基本國策,啟動實施一方是獨生子女的夫婦可生育兩個孩子的政策,逐步調整完善生育政策,促進人口長期均衡發(fā)展[1]”。這是我國進入21世紀以來生育政策的重大調整,意義非凡。然而,我國計劃生育政策全面實施40多年來,在取得生育率下降、人口轉變、減少人口增長等社會效果的同時,也加劇了“未富先老”、新生兒性別比嚴重失衡等人口經濟社會問題,長期存在的人口和經濟社會風險提醒著我們,該是系統反思和深度調整這一公共政策的時候了[2]。計劃生育政策特別是1980年獨生子女政策推行以來,社會各界從未停止過對計劃生育政策的爭論。如何判定中國計劃生育政策的是非得失?政策及評價者背后隱藏著怎樣的價值導向和利益訴求?我們能否止步于“單獨二孩”的政策調整?中國人口生育政策的前景是什么?本文將基于唯物史觀的立場,采取跨學科的研究視角,嘗試厘清這些重大理論和現實問題,希冀助推我國人口與經濟、社會、資源、環(huán)境的協調發(fā)展,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和中華文明的永續(xù)繁榮。
一、計劃生育政策的理論紛爭與得失之辯
1.計劃生育政策的相關理論紛爭
20世紀六七十年代,國內刊物陸續(xù)發(fā)表了若干研究者類似經驗交流的文章。當時,人口學尚未恢復重建,理論研究不夠深入,理論界著重闡述了政策本身的正當性、合理性和實效性。1980年9月25日,中共中央發(fā)表了《關于控制我國人口增長問題致全體共產黨員、共青團員的公開信》(以下簡稱《公開信》),標志著我國獨生子女政策正式出臺實施[3]。隨著獨生子女政策的全面推行,計劃生育作為基本國策確定下來,有關計劃生育政策的依據、計劃生育工作的成效、計劃生育工作中的實際困難等論題受到重視。并且,隨著獨生子女群體規(guī)模的增大,學術界開始關注獨生子女的教育、心理和人格發(fā)展等成長問題。但是,20世紀七八十年代,理論界呈一邊倒態(tài)勢,大力宣傳“只生一個好”,對計劃生育政策本身沒有質疑,因為當時計劃生育政策導致的負面效應尚在生成之中。進入90年代,隨著全國婦女總和生育率降至世代更替水平以下,國內少數人口學者意識到計劃生育政策以控制人口數量為單一目標可能帶來的弊端,對若干重要問題進行了前瞻性分析,提出“少生不是一切”,認為解決現實人口問題的基本戰(zhàn)略既要重視“人口論”,也要重視“人手論”。中國需要一種在持續(xù)發(fā)展框架內進行的人口控制,需要一種綜合治理時代所必需的“大人口觀”[4]。首次提出如何認識生育政策在人口發(fā)展中的作用以及人口與生育之間的辯證關系問題。通過對我國人口與現代化關系的深入探討,認為不能將人口問題簡單歸結為人口數量問題,進而簡單化為生育問題;在理論上批駁了“人口多”是“人口負擔”的代名詞、人口多是現代化發(fā)展的主要障礙、人口增長率越低經濟增長率越高等錯誤觀點[5]。
進入新世紀,各種人口問題開始集中顯現。首先是2000年“五普”數據的公布,1.22的總和生育率震驚了全社會,人口學界更是無法相信如此超低的生育水平。為了穩(wěn)定低生育水平,繼續(xù)執(zhí)行嚴格的生育政策,人口統計專家對普查數據進行了修正,以瞞報、漏報之名將原值提升至1.8[6]。2010年“六普”總和生育率再創(chuàng)新低,只有1.18,人口統計專家再次將其修正為1.5左右[7]??偤蜕蕷v來被視為判斷人口轉變的核心參數,這正是人口學界爭論不休的要害所在。近十年來,人口學家圍繞總和生育率的真實水平展開激烈而持久的爭辯,直到最近幾年才形成我國生育水平處于1.5~1.8之間的共識[8]。實際上,我國總和生育率究竟是多少,至今依然迷霧重重。統計部門、計劃生育部門、衛(wèi)生及教育部門乃至學術團體在抽樣方法和統計口徑上的不一致,導致彼此間測算的生育率差距較大??梢钥隙ǖ氖?,盡管社會流動加劇,存在一定程度的瞞報和漏報,但是最近兩次的人口普查數據還是最值得信賴的,可以作為制定或調整政策的重要依據[9]。因為相比于普查,抽樣調查同樣存在瞞報和漏報現象,而且抽樣規(guī)模越小、抽樣隨機性越差、調查組織越不規(guī)范,所得到的數據越不準確、越不靠譜。
除生育率焦點之爭外,與其相關的若干重要理論也受到高度重視和熱議,比如人口轉變、人口安全、人口發(fā)展戰(zhàn)略、人口均衡發(fā)展、未來人口發(fā)展預測等方面問題。值得一提的是,2007年國內300多位專家學者歷時三年在其推出的《國家人口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報告》中作出了中國人口發(fā)展戰(zhàn)略的規(guī)劃和預測,其中部分結論和觀點遭到質疑,比如認為“總和生育率從20世紀70年代初的5.8下降到目前的1.8,少生了4億多人;我國人口在未來30年還將凈增2億左右,人口數量問題仍然是全面建設小康社會面臨的重大問題;全國總和生育率在未來30年應保持在1.8左右,過高或過低都不利于人口與經濟社會的協調發(fā)展”,等等[10]。從這份公開發(fā)表的報告中不難看出,作為國家人口發(fā)展戰(zhàn)略規(guī)劃的智庫們,對于我國的人口數量依然憂心忡忡。不過,人們似乎沒有看到我國人口形勢正在發(fā)生快速的變化?!傲铡睌祿@示,我國家庭戶均人口3.10人,比“五普”3.44人減少0.34人,家庭小型化更加明顯,家庭脆弱性進一步增強;總性別比雖然由“五普”的106.74下降為105.20,但新生兒性別比自1990年代初以來仍在高位運行,達到117.96;0~14歲少兒人口占總人口的16.6%,比“五普”時下降6.3個百分點,減少了27.5%,降幅之大令人吃驚;而60歲及以上人口比重為13.3%,比“五普”時上升了2.9個百分點,增加了28.4%。并且,中國已不可阻擋地進入了快速老齡化、高齡化時期[11]。最新數據顯示,2013年我國60歲及以上人口已經突破2億,占到總人口的14.9%; 80歲及以上老人超過2300萬,空巢老人達到1億[12]??梢?,當前和未來相當長的時期內,我國人口面臨的主要問題不再是簡單的數量問題,而是人口的性別、年齡結構失衡問題及其衍生的養(yǎng)老保障、婚姻擠壓等棘手問題[13]。無疑,少子女老齡化和新生兒性別比失衡狀況給我國人口發(fā)展及其與經濟社會的協調持續(xù)發(fā)展留下了長期隱患。
在諸多問題論爭中,有關人口對資源環(huán)境和經濟社會發(fā)展的壓力問題備受關注。獨生子女政策出臺的核心理論依據就是“我國人口眾多,人均資源少,人口對資源環(huán)境的壓力大,不利于經濟社會的持續(xù)發(fā)展”。反對者認為,一個國家的貧富,歸根結底不取決于這個國家的人口密度或人均資源,而主要取決于這個國家的社會經濟制度和人口素質,取決于能否在全球化背景下有效利用國際和國內兩種資源,特別要充分利用人力和人才資源。以本國資源環(huán)境“硬約束”來設計所謂的“適度人口”規(guī)模進而嚴格控制人口數量無疑是“作繭自縛”、“削足適履”。目前中國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不能簡單歸咎于人多,而主要是緣于高耗能、高污染、高消費的生產和生活方式,而GDP至上的片面發(fā)展觀和政績考核機制也在不同程度上影響了我國資源環(huán)境的保護和利用[14]。另外,對于20世紀五六十年代人口快速增長以及馬寅初的《新人口論》遭到批判的歷史回顧,一定程度上也深化了人們對人口發(fā)展規(guī)律的認識。研究者指出,與當時其他發(fā)展中國家相比,我國的人口增長率比較正常,和其他國家大體相當,即使不錯批馬老先生,也會多生所謂的3億人[15]。況且,當時我國已經開始醞釀和出臺計劃生育政策,只不過因為黨的指導路線發(fā)生了嚴重偏向,干擾了計劃生育政策的有效施行。在最近幾年的人口均衡發(fā)展問題討論中,學術界開始較為理性地看待人口自身發(fā)展規(guī)律及其與經濟社會、資源環(huán)境的辯證關系,意識到人口的數量、結構、素質、分布是人口系統的有機組成,它們相輔相成,不能顧此失彼;并且將人口發(fā)展置于更大的自然、社會系統中考量,力求探尋人口與經濟社會、資源環(huán)境協調發(fā)展的規(guī)律,統籌解決人口問題,以便促進人的全面發(fā)展。
2.計劃生育政策的得失之辯
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都必然經過三種人口再生產類型和兩次人口轉變,成為現代型人口國家。但我國是唯一通過嚴厲的人口控制實現第二次人口快速轉變的國家,我們用了1/3世紀的時間便從“高出生率、高死亡率、高自然增長率”的傳統型轉變?yōu)椤暗统錾?、低死亡率、低自然增長率”的現代型,創(chuàng)造了世界人口發(fā)展奇跡[16]。這種急剎車式的人口控制政策隨著時間的推移,必然帶來一系列消極后果,因為任何一項公共政策都是具有兩面性的。換言之,我們在收獲人口紅利的同時,必將償還因長期嚴格人口控制而導致的人口負債。
近些年來,對于計劃生育政策帶來的利弊得失可謂眾說紛紜,功績論者與問題論者你來我往,各不相讓。功績論者認為,計劃生育使我國少生了4億多人,我國人口撫養(yǎng)比下降約1/3,對國民經濟增長的貢獻率高達1/4,節(jié)省了17萬億撫養(yǎng)費,減輕了資源環(huán)境的壓力,為經濟發(fā)展提供了40年的人口紅利[17]。有人口學者尖銳地指出,計劃生育官員和部分專家夸大了計劃生育政策的效果,即使將功勞全部歸于獨生子女政策,也不過少生了2億多人;如果考慮經濟發(fā)展、教育普及、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改善、嬰兒死亡率大幅下降以及婦女普遍就業(yè)和社會地位的提高等因素對人們的生育觀念與行為的影響,30多年獨生子女政策實際只少生了1億人左右[18~19]。實事求是地分析,計劃生育政策確實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人們的生育觀念并減緩了人口的快速增長,但與嚴格的獨生子女政策造成的負面效應相比,政策的效果顯然大打折扣。關于計劃生育為經濟發(fā)展提供人口紅利的問題,有研究者認為,人口紅利是指有利于經濟增長的人口年齡結構,這種撫養(yǎng)比負擔輕的人口年齡結構是經濟發(fā)展的必要而非充分條件,基本的經濟發(fā)展環(huán)境和市場制度是利用人口紅利的基本前提,我國改革開放政策是人口紅利得以發(fā)揮的重要條件。進而認為,中國經濟發(fā)展主要得益于勞動力多和低成本,與人口紅利本身無關[20]。從而否認了計劃生育為經濟發(fā)展直接提供人口紅利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