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晨
(云南民族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云南 昆明 650031)
論屈大均詩作中的地理空間書寫
陳 晨
(云南民族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云南 昆明 650031)
從文學(xué)地理學(xué)角度研究屈大均詩,是深入了解其詩作內(nèi)涵的新維度。屈大均一生游歷甚廣,三十年的游歷生涯,足跡幾乎踏遍了大江南北,而廣東羅浮、金陵山水、北國邊塞是其詩作中重要的地理空間。羅浮山水滲透著他對故土的熱愛,包含著他隱約的故國之思與亡國之痛,但另一方面他又將羅浮作為其精神的一片無染之地,以對抗現(xiàn)實的污濁與無奈;南京的山水風物在屈大均筆下被寄寓了濃厚的民族情感;屈大均的北方邊塞詩雄宕豪邁,抒發(fā)了其抗清復(fù)明之壯懷。
屈大均;詩作;地理空間
楊義曾指出:“我們應(yīng)該認識到,地理是人類生存活動的一個場所,地理如果沒有人就沒有精神,人如果沒有地理就沒有人立足的根基。人們追求‘詩意棲居’,‘詩意’屬于人文,‘棲居’聯(lián)系著地理。中國一個詩的國度,又擁有廣闊的幅員,在人文地理學(xué)的研究資源上得天獨厚。但是以往的一些研究不太注意這個思想維度,甚至忘記這個思想維度,總喜歡從一些空幻的虛玄的概念出發(fā),就像魯迅所諷刺的那樣‘想用自己的手拔著頭發(fā)要離開地球’,離開發(fā)生在地球上的時代、社會、文化和人群。其實,講文學(xué)地理學(xué)就是使我們確確實實的使文學(xué)回到自己生于斯長于斯的這塊土地上,體驗‘這里’有別于‘那里’的文化遺傳和生存形態(tài)?!盵1]對清初“嶺南三大家”之首屈大均詩作中建構(gòu)的地理空間進行探索與研究,尋找其詩作中不同地理空間的各自特點,由此理解他的審美意識與藝術(shù)思維特征,從而能更加深刻地理解屈大均詩作的內(nèi)涵。
屈大均“壬辰年二十三,為飄然遠游之壯舉?!盵2]471此后,他便開始了歷時三十年的游歷生涯。其描寫廬匡山水、北國邊塞、南京風物、湖廣景物、嶺南風光的詩作皆是在他的游歷過程中創(chuàng)作。這些詩作記錄了屈大均在此過程中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寄寓了其復(fù)雜多樣的情感。屈大均曾言:“山水之清音,非山水之清音也,有所以為山水之清音也者。灌木之悲吟,非灌木之悲吟也,有所以為灌木之悲吟也者。”[3]226由此而見,其詩作中有關(guān)地理空間中山水景物的書寫也隱含著詩人的感情與主觀心境。他用其詩作記載了他的種種人生經(jīng)歷與思想情感。通過其詩作內(nèi)容,我們可見詩人的地理行吟及其在詩作中建構(gòu)的文學(xué)地理空間。羅浮、南京、北國邊塞是其所構(gòu)建的較為重要的地理空間,由此出發(fā),對屈大均的詩作進行解讀,使得我們對其審美情感、思想內(nèi)涵、人生經(jīng)歷有更為清晰深刻的認識。
屈大均出家隱居羅浮山時,寫下大量有關(guān)于此地的詩作,同時也由于羅浮位于屈大均的故鄉(xiāng)廣東,從而對其有重要的意義。屈大均有關(guān)羅浮詩作的第一重內(nèi)涵是贊美故鄉(xiāng)的山水,表達對故土的熱愛。如七古《王太守作子日亭成,詩以美之》,此詩描寫了羅浮日出的壯美,甚至以五岳之一的泰山做襯托:
泰山雞鳴始見日,羅浮夜半踆烏出。南溟自是陽明谷,十日所浴光洋溢。三足欲棲上下枝,天雞驚起黑如漆。珊瑚之樹即扶桑,曜靈家在紋人室。徉柯大洋咫尺間,蓬萊一股何曾失?朱墩峰峰見東君,六螭先指浮山云。金山直射散飛電,火輪千里燒氰氫。玄黃雞子連珠似,五色鴻漾分不分?羅山勢與浮山并,見日有臺當絕頂。泰山日觀高不如,俯視朱天最空迥。
詩中具有浪漫色彩的神話意象繁多,如踆烏、天雞、扶桑、曜靈、東君、六螭、玄黃雞子等等。通過這些意象的使用描述渲染羅浮日出之奇美,真是極盡“神化其情,鬼變其狀”之能事。詩人站在羅浮山頂,見旭日之初升的神奇魅力,詩中蘊含著強烈的審美情感與張力,它不僅包含著作者對于壯美日出的贊揚,亦包含著他對羅浮山對故鄉(xiāng)的深情贊美。又如《羅浮雜詠》其一:
松風無大小,吹得石樓飛。一片水簾影,紛紛落翠微。月為玉女鏡,花是麻姑衣。寄語大蝴蝶,相迎羽客歸。
作者選取羅浮山極具特色的景觀,用多種藝術(shù)手法描繪出羅浮的飄然仙氣。這些詩均體現(xiàn)了屈大均對故鄉(xiāng)山水的濃濃熱愛。
屈大均有關(guān)羅浮山水詩作的第二重內(nèi)涵是表達其隱約的故國之思與亡國之痛。如七古《羅浮放歌》:
羅浮山上梅花村,花開大者如玉盤。我昔化為一蝴蝶,五彩綃衣花作餐。忽遇仙人萼綠華,相攜共訪葛洪家。鳳凰樓倚扶桑樹,琥珀杯流東海霞。我心皎皎如秋月,光映寒潭無可說。臨風時弄一弦琴,猿鳥啾啾悲楓林。巢由不為蒼生起,坐使神州俱陸沉。
此詩前十句盡寫羅浮山美景,寫山上的梅花,寫得極盡奇幻絢麗,一脫前人窠臼,并由梅花引出羅浮山上的其他景色,讓人感覺如入仙人之境。然其后四句卻筆鋒一轉(zhuǎn)、格調(diào)突變,透出其亡國之悲。詩人臨風撫琴,耳邊傳來猿鳥的陣陣悲鳴,讓詩人不禁陷入深深的亡國之痛中,如今再也不見巢父、許由這樣的賢人智者出世挽救蒼生、解民倒懸,只能讓這大好河山淪陷而無奈何。詩的前半部分越是寫得浪漫奇美,越能反襯后面詩人的悲痛情感。屈大均后來走出羅浮北上邊塞,也正是受這種亡國之痛情感的激勵,影響到其后的人生與創(chuàng)作道路。
屈大均詩中描寫羅浮山水,多寫得神奇浪漫,宛若仙境。如《游羅浮作》、《望羅浮》、《羅峰道中作》、《將上惠陽舟中望羅浮即事奉呈王太守》、《羅浮探梅歌為減渭亭作》等等,詩中多出現(xiàn)天雞、扶桑、羲和、東君等仙道意象,創(chuàng)作出一個個神奇詭譎的仙境,這仙境或是詩人借以忘懷痛苦現(xiàn)實的一方凈土。故屈大均有關(guān)羅浮山水詩的第三重內(nèi)涵是將羅浮作為其精神的一片無染之地,以對抗現(xiàn)實的污濁與無奈。如《游羅浮作》寫羅浮之仙境:
嶐巃兩靈岳,佐命于祝融。蓬萊浮海來,與之合鴻濛。曜真秘陰室,朱明開陽宮。夜半海日飛,搖蕩石樓紅。石樓夾天起,云氣流如水。日出見仙人,玲瓏冰簾里。迎我四百峰,蝴蝶大不已……
羅浮山為廣東的羅山與浮山之合名?!逗鬂h書·地理志》劉昭注:“有浮山自會稽浮往傅羅山”。《太平御覽》引南朝宋懷遠《南越志》云:“此山本名蓬萊山,一峰在海中與羅山合而為一”。袁宏《山記》稱:“羅山自古有之。浮山本蓬萊之一峰,堯時洪水泛海浮來傅于羅山”。羅浮山有瑰麗的山川奇景,引人入勝的神話傳說,有道教稱許的天下第七洞天朱明洞,自陸賈之后,羅浮山即成為國內(nèi)騷人墨客、高官名士所向往和覽勝之地。這首詩正融入了道教的神話傳說,運用蓬萊、仙人等多種道教意象構(gòu)建了絢麗神奇的仙境,讓詩人沉醉其中。若非難抗山河破碎的悲痛之情,若非因山河飄零而激起他抗清復(fù)明的壯志與豪情,詩人大抵愿長留于此間。
(一)南京行吟
明太祖滅元后,詔以金陵為南京。南京的山水景物大多成為明末清初遺民筆下的題材,用來寄寓深厚的民族情感。南京東倚鐘山,北臨長江,南望雨花臺,西傍石頭城,自古就是文人登臨抒發(fā)憂懷之地。南京又為六朝故都,積淀了極為深重的歷史感。當然,南京即為明王朝開國建都之地,自然最易引起遺民對于先朝的懷緬。崇禎帝駕崩后,福王即于南京建立了短命的弘光王朝。南明王朝奢侈淫逸,更易引起文人學(xué)者對歷史的回顧與反思。屈大均作為遺民詩人之一,對南京情有獨鐘,自然不少以上原因。南京經(jīng)歷了種種滄桑與巨變,自然也更能引發(fā)他的種種感觸。
順治十六年,屈大均抵南京,宿靈谷寺,恭謁孝陵?!段躺轿耐狻酚休d:“臣大均自至陪京,嘗三謁孝陵,以及東陵,匍匐階樨,與二三宮監(jiān)相向而哭。”[4]他路遇駐防清兵砍陵殿木柱,柱上金鱗龍爪,幾遭摧殘,便以錢拜而求免,由此可見其對前朝的眷戀與深情。這種情感也表現(xiàn)在他的詩作之中:
行人莫折臺城柳,曾沐先皇雨露來。(《臺城春望》)
六朝松柏知多少,蒼翠人思乙酉前。(《望鐘山》)
梅花因太祖,香水自神龍。(《靈谷寺》)
牛首開天闕,龍崗抱帝宮。六朝春草里,萬井落花中。訪舊烏衣少,聽歌玉樹空。如何亡國恨,盡在大江東!(《秣陵》)
《秣陵》一詩中,前兩句描寫南京地形,牛首,又名牛頭山,在南京市南,雙峰東西對峙,狀如皇宮前兩旁的闕樓,又稱天闕。龍崗指鐘山,相傳諸葛亮曾論南京的地形說:“鐘阜龍蟠,石頭虎踞,真帝王之宅?!睔v盡古今,地形依舊。接著寫南京的殘敗景象,引發(fā)詩人對南明弘光朝之感慨。末兩句直接點出亡國之恨。
1659年春,屈大均在南京與誓死反清的浙江慈溪人魏耕結(jié)為莫逆之交,參與其反清密謀。魏耕以蠟丸裹書致鄭成功,請其從海道攻取南京。鄭成功率戰(zhàn)船收復(fù)瓜州、鎮(zhèn)江等地,后進攻南京失敗,退走。因此事屈大均與魏耕避禍于浙江山陰祁理孫、班孫家中,但此事之敗并未打消他們的復(fù)明之心。他們又進言,請圖再舉,卻不料被同謀告發(fā),魏耕因此遇難,而屈大均脫險逃亡桐廬。滿腔報國之志化為一曲悲歌,這悲涼滄桑之感就滲透在屈大均的詩歌之中:
興亡無限恨,消得一聲鐘。(《靈谷寺》)
東流不盡興亡恨,淚灑秋風一棹歸。(《次燕子磯作》)
艷遇春光澹欲無,年年愁滿莫愁湖。(《秣陵春望有作》)
桃花不解王孫恨,開遍燕姬酒肆邊。(《秣陵春望有作》)
蕭疏素發(fā)慚金鏡,寂寞清溪悼玉衣。(《秣陵感懷》)
愁心與春水,流滿莫愁湖。(《湖上》)
1660年秋,距南明弘光朝滅亡十五年后,屈大均由今思古,發(fā)無盡之感慨,作《白門秋望》:“龍盤虎踞是鐘山,鳴鏑誰教入漢關(guān)?豈為深宮歌玉樹,遂令高廟失金環(huán)!臺城日落棲烏怨,淮水風高戰(zhàn)馬閑。愁見盧龍秋草外,名王千里射雕還。”鐘山依舊,明關(guān)已陷。弘光帝于1645年5月逃離南京,在蕪湖為清軍所浮,被殺于北京。此時淮水一帶戰(zhàn)事已然結(jié)束,滿族的權(quán)貴意氣風發(fā)地射獵歸來,昔日的抗清斗爭盛況已然消逝?!吧顚m歌玉樹”暗寓權(quán)臣不將國家興亡放在心上,君臣驕奢淫逸,“遂令高廟失金環(huán)”。作者的悲憤之情躍然詩中,表達了對時勢的悲痛之情與對光復(fù)明朝的渴望。
鐘山氣象雄偉,地勢優(yōu)越,南京在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各方面的重大變化與發(fā)展,幾乎都在鐘山留存豐富的積淀,刻下清晰的印記?!蹲x史方輿紀要》載:鐘山,府治東北十五里,京邑之巨鎮(zhèn)也。明太祖元宮奠其陽,遠近群山環(huán)繞拱衛(wèi),郁蔥巍煥,雄盛天開。屈大均有《望鐘山》:“一脈茅山至,蒼蒼煙霧濃。神宮開六代,王氣出中峰。萬古君臣始,九天樓殿重。臥碑當輦路,春草未曾封?!辩娚揭琅f,城郭已非舊時模樣。此種黍離之悲是屈大均心中難以磨滅的塊壘,也是貫穿其詩中的民族情感底蘊。
(二)北上邊塞
屈大均的一生中三次北上塞外,途經(jīng)齊魯、秦晉、幽燕、東北等地,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詩歌,如《塞上曲》、《太行》、《望太行》、《過大梁作》、《出永平作》、《出塞作》、《邯鄲道中》、《塞上感懷》、《居庸》、《紫荊關(guān)》、《八達嶺》、《岔道》、《云州秋望》、《龍虎臺》、《山海關(guān)》、《雁門》、《真定道中》、《望云州》、《端州感懷》、《大同作》、《昌平道中》等等。在對北國邊塞的地理空間建構(gòu)中,詩作主要包含了兩重主要的意義。一者是詩人四處奔走欲挽救當時的危亡形勢,實現(xiàn)復(fù)明大業(yè),詩中蘊含著深深的愛國之情。二是詩人濃濃的思鄉(xiāng)之情。數(shù)年北游在外,無法忘懷故鄉(xiāng)與親人,而這思鄉(xiāng)之情多隱約滲透著亡國之痛共藏于詩中。
屈大均曾自言:“戎馬平生志,如何怨苦辛。”這平生之志滲透于其詩作關(guān)于北國邊塞的地理空間建構(gòu)中,如《過大梁作》:
浮云無歸心,黃河無安流。神魚騰紫霧,蒼鷹擊高秋。類此雄豪士,滔滔事遠游。遠游亦何之?驅(qū)馬登商丘。朝與侯贏飲,暮為朱亥留。悲風起梁園,白草鳴颼颼。揮鞭控鳴鏑,龍騎如星流。超山逐群獸,穿云落兩鹙。歸來晏吹臺,酣舞雙吳鉤。驚沙翳白日,垂涕向神州。徒懷匹夫諒,未報百王仇。紅顏漸欲變,歲月空悠悠。
詩人取大梁之景,如浮云、黃河、神魚、蒼鷹等來類比自己的遠游。浮云不思歸,黃河不回流,兩者皆寓含著詩人的決心;騰躍的神魚、蒼勁的雄鷹寓意著詩人的雄心壯志。大梁自古豪杰之士輩出,詩人朝暮與侯、朱一類的慷慨豪杰之士揮鞭策馬、醉看吳鉤,盡顯英雄之本色。又如《塞上曲》選其二首:
亭障三邊接,風沙萬古愁??蓱z遼海月,不作漢時秋。白草連天盡,黃河倒日流。受降城上望,空憶冠軍侯。
太行天下脊,萬里翠微寒。日月相摩蕩,龍蛇此郁盤。云橫三晉暗,水落九河干。亙古飛狐險,憑誰封一丸。
這是作于詩人第一次北游山海關(guān)時,詩中構(gòu)建了典型的邊塞地理空間:邊防的亭驛、北國的肅肅風沙、明亮清冷的遼海月、無盡的萋萋荒草、奔騰不息的黃河。詩人望著這蒼勁悲涼的邊塞之景,不由引起心中的亡國之痛。第二首詩中,以連綿的太行山脈起興,引發(fā)詩人的無限感慨:雖有險峻的地勢,何來鎮(zhèn)守此重要關(guān)口的英雄之士?
此類的詩作還有《龍虎臺》、《八達嶺》等:
漢帝親征日,揚威龍虎臺。翠華洄朔漠,天壽起蓬萊。太液桑乾接,佳城玉帶開。萬年宮樹在,鸞鶴尚飛來。(《龍虎臺》)
俯視神京盡,居庸若建瓴。出關(guān)愁草白,入塞喜山青。千帳牛羊繞,諸陵雨雪扃。元人南北口,此嶺作藩屏。(《八達嶺》)
屈大均二次北游,遠至華陰,此時他與顧炎武等抗清之士結(jié)交,重燃斗志。詩人在這軍事要地,遙想著當年漢帝親征之時的意氣風發(fā)、揮斥方遒,建下萬古基業(yè)。詩中磅礴雄健的氣勢,也是詩人肆揚不羈的性格與強烈愛國情感的體現(xiàn)。
屈大均北游在外,卻從未忘懷過自己的嶺南故鄉(xiāng)與親人,這種濃烈的思鄉(xiāng)與思親之情也明顯地體現(xiàn)于其有關(guān)北國邊塞的詩作中。如《紫荊關(guān)》:
天半旗抬起,霞連落日黃。山開關(guān)路小,河繞塞垣長。蹴鞠將軍戲,酡酥上客觴。夜來笳鼓動,凄切助思鄉(xiāng)。
詩的前四句作者借物起興: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紫荊關(guān)周圍的道路狹小,黃河蜿蜒地圍繞著邊塞。雖可飲酒看戲聊以解悶,但當深夜胡笳鼓動,凄切的思鄉(xiāng)之情依然難以揮去。又如《邊夜》一詩:
萬古明妃月,光含漢苑愁。吹來龍塞影,散作雁門秋。白露沾衣濕,天河接淚流。南飛鴻雁盡,何處寄離憂?
此詩故鄉(xiāng)之思與亡國之恨盡相交融。月依舊是昔時之月,但由于夾雜著朝代更替的巨大變遷,這月光之中也包含著人民的心酸憂愁。微涼的白露沾濕了衣襟,眼淚亦不能止息。鴻雁已盡數(shù)南飛而去,那又有誰為我寄此憂愁呢?
屈大均常年在外游歷,聯(lián)絡(luò)各方義士,為復(fù)明大業(yè)到處奔走,與親人聯(lián)系甚少。他經(jīng)?;诤逈]有為母盡孝、為兄分憂、也沒有時間陪伴妻兒,這種對家人的思念也常體現(xiàn)在他的此類詩中,如《已恨》:
已恨關(guān)山闊,還愁鼓角悲。 家貧難在外,年長易傷離。弟妹農(nóng)???園林雨雪遲。夢中見慈母,白發(fā)總?cè)缃z。
關(guān)山遼闊,鼓角悲鳴,自己遠在北方塞外,雖是為了恢復(fù)國家盡力,卻也因此無法為弟妹分擔勞苦,無法為母盡孝。但詩人知道,為了國家必須堅持,即使承擔著對家人的深深愧疚與思念,即使只能將這思念托于夢中。又如《塞上感懷》:
未有英雄羽化期,茫茫一劍報恩遲。 天寒射獵龍沙苦,日暮笙歌塞女悲。 太白秋高空入月,黃河春暖又流澌。 鬢邊一片天山雪,莫遣高樓少婦知。
在這山河破碎飄零之際,詩人欲歸隱而不能,欲建功立業(yè)而不成。白日里在風沙籠罩的艱苦邊塞練習射獵,傍晚聽聞塞上歌女的悲涼高歌。秋過春來,歲月變遷,自己鬢邊已白,希望家中高樓上的妻子不要知曉自己現(xiàn)在的境地。這詩中有對自己壯志難酬的悔恨,也飽含著對妻子的深深思念。
屈大均三次北上,所作詩歌眾多,北國邊塞已成為其詩歌創(chuàng)作中建構(gòu)的重要地理空間。肅肅風沙、清冷圓月、蒼勁雄鷹等等意象共同協(xié)助詩人完成邊塞空間的建構(gòu)。這其中有詩人欲挽救危亡,實現(xiàn)復(fù)明大業(yè)的愛國豪情,也有隱約的思鄉(xiāng)之情與亡國之痛。
從文學(xué)地理空間的角度重新閱讀屈大均的詩作,有助于了解詩人生活軌跡與其詩作風格的形成。詩人三十多年的游歷生涯,在他的詩歌中有較為清晰的體現(xiàn)。匡山廬山、北國邊塞、南京風物、吳越山水、湖廣、桂林、廣東羅浮是屈大均詩作中建構(gòu)的較為重要的地理空間。而廣東羅浮、金陵山水、北國邊塞是其建構(gòu)的地理空間中極具代表性的三個意象。故鄉(xiāng)的羅浮山水于屈大均而言具有重要意義,這其中有詩人于故鄉(xiāng)的深深眷戀與熱愛,也是他逃離現(xiàn)實污濁的精神的家園與靈魂歸宿。南京是有著深厚歷史積淀的地方,其地寄寓了詩人強烈的民族情感。屈大均對南京這一地理空間進行建構(gòu)時大多選取的是該地的人文地理景觀,這也說明了南京歷史文化積淀與政治寓意對詩人詩歌創(chuàng)作的影響。屈大均一生多次北上邊塞,而這一地理空間的建構(gòu)主要抒發(fā)了詩人抗清復(fù)明的壯志豪情。
總之,自然環(huán)境對詩人詩歌創(chuàng)作與審美品格的形成影響重大。屈大均的很多詩作根源于其三十多年的游歷經(jīng)驗,詩人在書寫這些地理空間時體現(xiàn)了對某一空間進行理解與解釋的努力,也在這一空間意識中定義他自己。由此,通過對屈大均詩作的地理空間的研究,可以更清晰地了解詩人的人生軌跡與審美意識,從而更為深入地理解詩人詩作的內(nèi)涵。
[1]楊義.文學(xué)地理學(xué)的淵源與視鏡[J].文學(xué)評論,2012(4).
[2]屈大均.屈大均全集[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6.
[3]屈大均.翁山文外·卷13[O].嘉葉堂叢刊本.
[4]屈大均.公山文外·卷16[O].嘉葉堂叢刊本.
[責任編輯:岳林海]
On Geographical Spatial Writing in Qu Dajun’s Poems
CHEN Chen
(School of Humanity and Arts, Yunnan Nationality University, Kunming 650031, China)
Research of Qu Dajun poems from the literary geography is the new dimensions of research on the connotation of his poems. Throughout his life, Qu Dajun traveled far and wide. During the thirty years of his travel career, his footprints had covered all over the north and south of the big river. Guangdong Luofu, Jinling landscapes, and north frontiers are the important geographical spaces in his poems. Luofu scenery permeates with his love of country, contains his vaguely thinking of his native land and the pain of subjugation. On the other hand, he considered Luofu as a piece of non contaminated land of his spirit to resist the dirty and helpless reality: Nanjing landscapes are filled with thick national emotion in Qu Dajun’s poems: Northern frontiers in his poems are heroic and majestic, which expresses his feelings of resistance of Qing Dynasty and restoration of Ming Dynasty.
Qu Dajun;poem;geographical space
2015-05-28 作者簡介: 陳晨(1991-),女,山東聊城人,云南民族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2013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
1671-5977(2015)03-0064-05
I207.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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