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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文學編年史”的著述體例及其史學功能

      2015-02-11 01:12郭英德
      求是學刊 2015年1期

      摘 要:文學編年史是一種專題編年體史書,有其長處,也有其短處。陳大康教授的新著《中國近代小說編年史》,展示出編纂者的一雙慧眼、一片深思和一番誠意,為我們提供了堪稱典范的文學編年史著述體例,不僅體現(xiàn)出極高的史學價值,而且提供了極大的史學功能。

      關鍵詞:文學編年史;著述體例;陳大康

      作者簡介:郭英德,男,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從事古代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 I207.4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504(2015)01-0009-08

      引 ?言

      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中國文學研究界漸次走出“宏觀研究”,呈現(xiàn)出一種“深耕細作”的局面,文學編年史著述的相繼出版就是其顯著的表征之一。1998年,傅璇琮主編的《唐五代文學編年史》(4冊,遼海出版社)首開風氣1。2006年,陳文新與數(shù)十位學者合作編纂的《中國文學編年史》(13卷18冊,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首次表現(xiàn)出文學編年史著述的“規(guī)模效應”。此后2010年至2012年,又陸續(xù)出版了數(shù)部文學編年史著述。2而2013年更堪稱“文學編年史年”,“以編年史方式重構文學版圖”形成一時風氣。3

      文學編年史是一種專題編年體史書,以時間為經(jīng),以事件為緯,按年、月、日編排文學史實。任何一種歷史著作的著述體例,都有其長,亦有其短。唐代史學家劉知幾(661—721)曾評論編年體史書的“利害”:“夫 《春秋》者,系日月而為次,列時歲以相續(xù),中國外夷,同年共世,莫不備載其事,形于目前。理盡一言,語無重出。此其所以為長也。至于賢士貞女,高才俊德,事當沖要者,必盱衡而備言;跡在沉冥者,不枉道而詳說。如絳縣之老,杞梁之妻,或以酬晉卿而獲記,或以對齊君而見錄。其有賢如柳惠,仁若顏回,終不得彰其名氏,顯其言行。故論其細也,則纖芥無遺;語其粗也,則丘山是棄。此其所以為短也?!盵1](P27-28)編年體史書,以人/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年,打破地域、身份、類型等的空間區(qū)隔和文化區(qū)隔,既便于確認人物活動和事件發(fā)生的具體時間,也便于橫向考察同一時間中不同地域、不同身份、不同類型的人物與事件,還便于縱向追索不同時間中人物與事件的歷史變遷,并且可以有效地避免敘事的重復,這是其長處。但是,在編年體史書中,或因觀念的左右,或因輕重的權衡,或因詳略的制約,有的應該記錄的人物與事件因難以編年而無法加以著錄,有的不應該記錄的人物與事件反而因便于編年而得以著錄,這就難免產(chǎn)生“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的弊端。同時由于編年史書是按時序分列雜陳人物與事件,無法不間斷地詳細敘述每一個人物的生平事跡,集中描述每一個事件的展開過程,這就容易造成人物敘述與事件描述的“斷裂”、“跳躍”甚至“空白”。

      那么,如何做到在編年史著述中揚其長而避其短呢?2014年1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陳大康教授的新著《中國近代小說編年史》,展示出編纂者的一雙慧眼、一片深思和一番誠意,為我們提供了堪稱典范的文學編年史著述體例。該書的著述體例不僅體現(xiàn)出極高的史學價值,而且提供了極大的史學功能,這是該書之所以取得成功的奧秘所在,值得我們深入探討。

      一、慧眼辨薰蕕

      研究資料的齊全完備,無疑是一切學術研究的前提與基礎。因此,面對汗牛充棟的歷史文獻,文學史著述者總是希望竭澤而漁,詳盡無遺地占有全部史料,文學編年史的編纂更是如此。然而,歸根結底,這只是文學史著述者的“一廂情愿”,因為任何一位文學史著述者撰寫文學史著作,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不加選擇地采錄所有的史料。人們不可能用一部文學史著作,細大不捐地容納所有在歷史上存在過的文學現(xiàn)象,這可以說是常識。

      因此,從根本上說,任何一部文學史著作呈現(xiàn)給讀者的都是被選擇過的文學史,都對豐富多彩的歷史現(xiàn)象有所淘汰,有所彰顯,有所遮蔽。歷史學家湯因比(A. J. Toynbee,1889—1975)曾指出,即使假設歷史學家認為所有的事實都是同樣重要的,可是他仍然無法寫成一部摻和所有這些事實的歷史,他不得不進行選擇。而且,即使他把這些所有事實都轉載出來,也往往經(jīng)由文字敘述,突出一些事實并貶低另一些事實。因此,在某種意義上,歷史是人為的。[2](P14)因此,英國哲學家柯林武德(R. G. Collingwood,1889—1943)說:“歷史學家不僅是重演過去的思想,而且是在他自己的知識結構中重演它。”[3](P244)正是在這一意義上,我在談到文學史敘述的原則時說:“純客觀的文學史現(xiàn)象是不在場的‘存在,那種存在無疑是文學史理解和文學史敘述的基石,但它本身卻無法直接進入文學史家的視野之中,而只能經(jīng)由文學史家的想象和理解加以敘述?!盵4](P88)

      既然是選擇,就要求文學史家必須秉賦一雙慧眼,在紛繁復雜的史事中披沙揀金,鑒別、鉤稽和昭示出有意義、有價值的史料。文學史家的這雙慧眼,既要有開闊的眼界,在橫向的取材上盡可能地囊括一切有意義、有價值的文學現(xiàn)象;也要有深邃的眼光,在縱向的穿透上盡可能地展現(xiàn)這些文學現(xiàn)象的動態(tài)流動過程。正是有鑒于此,陳大康教授在《中國近代小說編年史》編纂框架的設想上,就明確提出,該書的著述體例要顯示出“規(guī)模上的系統(tǒng)性和時間上的連貫性”,以提供較為開闊的“史料空間”。[5](序,P3)

      毋庸置疑,文學編年史為了包容豐富多彩的文學現(xiàn)象,大規(guī)模的資料搜集、鉤沉、考辨、整理和編排自然是首要之務。在這里,“選擇什么”固然難以措手,而“不選什么”也同樣令人躊躇。因為開闊的眼界并非無所不見,開闊的空間亦非無所不包,貫穿于其中的無疑是文學編年史著述者與眾不同的眼光。

      以《中國近代小說編年史》為例,在中國近代紛繁復雜的與小說相關的史實中,陳大康教授選擇得以進入編年的層面的史料,包括“新作品問世、已有作品再版、作家概況、重要理論觀點、清政府及租界關于小說的政策、出版小說的書局與期刊、創(chuàng)作地域分布等”,資料可謂極為詳備。這就“不僅顯示近代小說運動本身,同時也展現(xiàn)了制約小說運動的各種攝動力及其變化”。即使是小說作品的著錄,該書也不僅止于著錄作者和書名,還收錄或摘錄序跋、識語、題解等,“從而知曉其創(chuàng)作或翻譯的宗旨、過程或針對性”。[5](序,P3;凡例,P1)值得注意的是,與其他文學編年史著述相比較,該書自覺地采取“寧失于繁,毋失于略”的編纂原則,有意識地淡化對文學現(xiàn)象的“重要性”的價值判斷1,其“潛臺詞”應是上述層面的資料幾乎無所不錄。

      當然,從“近代小說”本體著眼,陳大康教授的選擇仍然有兩個明顯的維度:一是“近代小說”,二是“近代小說”。就前者而言,非“近代”者,即使是“小說”也不錄入。如該書《凡例》稱:“光緒朝前二十余年間,近代以前的小說的出版刺激了當時出版業(yè)向近代化的過渡,故本編年予以錄入,除此之外,該類作品的再版一般不再錄入。”“凡出版道光二十年前而未出版近代小說之書坊、書局,本編年原則上不錄?!盵5](凡例,P1)就后者而言,非“小說”者,即使是在“近代”被稱為“小說”的作品也不錄入。該書《凡例》又稱:“傳奇、彈詞等文體并非小說,即使發(fā)表、出版時標為小說,本編年亦不錄?!薄耙酝骷抑洖榻≌f,經(jīng)檢閱確非小說者,本編年不錄。”[5](凡例,P1-2)這無疑彰顯出陳大康教授的雙重價值判斷:近代與非近代,小說與非小說。這一雙重價值判斷,既是主觀性的(個人性的),也是時代性的(現(xiàn)代性的)。也就是說,這一雙重價值判斷并非以“客觀”的歷史事實為基礎,因為中國“近代”的作家、讀者、出版商等,并沒有明確的、統(tǒng)一的“近代”觀念或“小說”觀念,他們仍然生活在“前近代”的時代和環(huán)境中,并未嚴格地區(qū)分“舊小說”與“新小說”,也未嚴格地區(qū)分“小說”與“非小說”。

      因此,經(jīng)過陳大康教授“一雙慧眼”的篩選和定位,《中國近代小說編年史》向讀者呈現(xiàn)的無疑是在“近代”觀念和“小說”觀念制約下的“小說編年”的歷史。這種“近代”觀念和“小說”觀念恰恰構成這部編年史的史觀和史識,從而有效地保證了其獨特的史學功能,即有效地展現(xiàn)出“小說”從“古代”到“近代”的轉型過程。

      更為重要的是,歷史上文學現(xiàn)象的動態(tài)流動過程,實際上是由一個一個“時間點”構成的。因此,文學編年史著述者還必須以其一雙慧眼,盡可能多地搜尋和確定歷史上的“時間點”,使之聯(lián)結成一條文學現(xiàn)象歷時演進的“線”。關于這一點,陳大康教授的論述非常精辟:“如果我們以取點的方式了解某事物的運動軌跡,倘若只取有限的幾個點,那么將它們連起來的曲線,離客觀實際必然相去甚遠,不管論述者搭建了如何華麗的框架,構造了如何宏富的體系,闡述的思想是如何的深邃,對那有限的幾個點的分析又是如何體貼入微且新見接踵而出,但畢竟只是依據(jù)有限的幾個點而作的發(fā)揮,因而有時只要再新發(fā)現(xiàn)一個點,就可能使這華麗的框架、宏富的議論化為飄忽的煙云。很顯然,只有取得足夠多的點,并能對可能產(chǎn)生的誤差有所估計時,我們方有個可供作切實研究的基礎。點取得越多,我們對研究對象的了解就越接近真實的情形?!盵5](導言,P54)為了說明這一問題,該書《導言》以從傳統(tǒng)小說到“小說界革命”之間的漸進過程為例,做了非常生動的闡述[5](導言,P56-69),此不贅述。

      可以說,“取得足夠多的點”,這正是編年史著述體例與其他歷史著述體例(如紀傳體、紀事本末體)相比較的獨特長處之一。因為編年史以時間為線索,盡可以優(yōu)裕從容地將與某一人物或某一事件相關的所有(或盡可能所有)的文獻資料,按日、月、年依次排比,而不必有所“省略”,有所“斷裂”,有所“跳躍”。當然,由于史料不足或闕失,要在文學現(xiàn)象的演進時間中“取得足夠多的點”,有時只能是一種美好的理想,而不可能成為切實的成果。例如,《中國近代小說編年史》從道光二十年(1840)至同治十年(1871),整整三十多年的歷史,根本無法按月敘事,遑論按月取“點”;從同治十一年(1872)開始,方才逐步進入按月取“點”,甚至按日取“點”的敘述。

      由此可見,可供采擷的“歷史記載”反過來也會制約著文學編年史著述者的歷史敘述。即使他有一雙穿透歷史迷霧的“超人”慧眼,他也只能看到他能夠看到的歷史事實,而無法看到全部的“原生態(tài)”歷史。因此,為了揭示“原生態(tài)”歷史的內幕,文學編年史著述者不能不更多地調動自身的智慧和思考,經(jīng)由重新組織史料,進而重新建構歷史。

      二、深思發(fā)隱微

      選擇材料,即“寫什么”,僅僅是文學史著述的前提和基礎。文學史著述的實際展開方式,即“如何寫”,則是巧妙有序地組織豐富的史料,符合邏輯地建構“合理”的歷史,進而掘發(fā)歷史的隱微。

      研究歷史上的任何一種文學現(xiàn)象,都必須上掛下連,左顧右盼。鄭玄(127—200)《詩譜序》曾經(jīng)指出:“欲知源流清濁之所處,則循其上下而省之;欲知風化芳臭氣澤之所及,則傍行而觀之:此詩之大綱也。舉一綱而萬目張,解一卷而眾篇明,于力則鮮,于思則寡,諸君子亦有樂于是與?”[6](P264)“循其上下而省之”,旨在展示文學現(xiàn)象的時間過程;“傍行而觀之”,旨在揭示文學現(xiàn)象的空間聯(lián)系??v橫交錯,時空交織,就可以建構立體的“歷史”。因此,每一位文學史家都不得不清醒而深入地思考:在文學史敘述中,如何瞻前顧后以展示時間過程?如何左顧右盼以揭示空間聯(lián)系?

      早在十多年前,陳大康教授在撰寫《明代小說史》時,就明確地將這種思考化為自覺的實踐:“當涉及某一具體的作家作品或事件現(xiàn)象時,一般都應將它置于‘豎與‘橫的交叉點上顯示價值與意義。所謂‘豎,是指考察它所受先前小說創(chuàng)作的影響,以及它對后來小說創(chuàng)作的推動作用;而所謂‘橫,則是指把握它與當時的小說創(chuàng)作以及時代、環(huán)境之間的聯(lián)系?!盵7](P2)

      相比較其他體例的文學史寫作,文學編年史的著述體例要求著述者僅僅按照時間順序“客觀”地“呈現(xiàn)”史料。那么,是否文學編年史的著述者就無須組織史料,以建構縱橫交錯、時空交織的歷史呢?當然不是。從茫茫史海中鉤稽出來的豐富史料,除了時間、地點、人物等“客觀性”的“標識”以外,原本是雜亂無章、散漫無序的,它們有賴于文學編年史著述者運用一片深思,對其進行有機的整合、細密的聯(lián)絡,使其足以超越時間敘述和空間敘述的局限,得以前后照應、左勾右連,構成一幅“網(wǎng)狀”的歷史藍圖,讓讀者知曉人物與事件的來龍去脈、左右關聯(lián)。陳大康教授編撰《中國近代小說編年史》時,就明確地提出,要將近代小說資料“有機、有序地排列,較直觀地顯示近代小說發(fā)展的盛衰起伏”[5](序,P3)。

      當然,受著述體例所制約,在文學編年史中,史料本身的這種“有機、有序地排列”,僅僅足以呈現(xiàn)出歷史人物與歷史事件的表面聯(lián)系,而無法披露出歷史人物與歷史事件的深層血脈。況且,歷史事件自醞釀、發(fā)生至結束,往往延及數(shù)月乃至數(shù)年,遷移數(shù)地,波及眾人,編年體史書諸人并敘、諸事雜陳,將人物與事件散置各時間段中,讀者往往難以對某一人物或某一事件清晰地稽其首尾,明其始終。如何靈活巧妙地克服編年史體例的這種與生俱來的“短板”,無疑考驗著文學編年史著述者的智慧和思考。

      前人的著述經(jīng)驗值得借鑒。在《左傳》中,著述者采用追溯往事或帶敘后事的方法,以彌補編年史歷史敘述中單純按照時序排列史料的缺陷。東漢荀悅(148—209)撰 《漢紀》,東晉袁宏(約328—約376)撰 《后漢紀》,則運用了“連類列舉”的體例,力圖擴大編年體史書容納人物和史事的范圍。北宋司馬光(1019—1086)主編《資治通鑒》,在以編年為體、“年經(jīng)事緯”的同時,時而注重交代重大歷史事件的前因后果,時而扼要概述典章制度的治革變遷,“合紀傳之互文,而編次總括乎荀、袁”,章學誠(1738—1801)稱之為“正編年之的”。[8](P373)

      21世紀新出的一些文學編年史著作,則在編年體的大框架中有意地吸納“紀傳體”的著述體例。如陳文新主編《中國文學編年史》,設置了“向上的時間序列”,合若干年為“階段”,合若干階段為“時代”,卷首設“緒論”作為某一時代文學的綜合論述;關于某一階段文學的總體評論則放在該章的首年之前作為“引言”,以展示某一階段或時代文學發(fā)展的整體過程及其特征。[9]這一體例旨在打破“平鋪直敘”的編年體,引入對文學歷史演進的宏觀描述和意義闡釋。張健主編《中國當代文學編年史》,也采用類似的體例,先界定一個大的歷史時段,在歷史時段下分期,在分期中再以年、月、日次第編排,于是文學現(xiàn)象被置于一個由時間的經(jīng)線和緯線編織的網(wǎng)絡結構中,其歷史意義,在這種由先/后、左/右勾連而成的歷史情境中得以完整表現(xiàn)。當然,這兩部著作對文學編年史著述體例進行的改革和創(chuàng)新,在某種意義上難免潛在地“消解”了文學編年史的“客觀性”和“實證性”。讀者閱讀時,不禁心生疑竇:經(jīng)由這種有意識的體例創(chuàng)新,文學編年史著述者的歷史觀念和價值觀念是否已經(jīng)“先行”地干預了史料(史實)的選擇與著錄?

      面對體例的局限和創(chuàng)新的誘惑,陳大康教授編撰《中國近代小說編年史》時顯得相當平靜而淡定。他并沒有“依樣畫葫蘆”地照搬前人之例,而是采取了一種更為圓融的方法。在編年史的正文中,該書嚴格遵守編年史著述體例,按照時間順序,不枝不蔓,如實地以原始面貌的史料記錄各種小說史現(xiàn)象,而編年史著述者則完全“隱身”在小說史料“幕后”。陳大康教授謹慎地信守和徹底地貫徹編年史著述體例的“客觀性”、“實證性”原則,在當下動輒標稱“改革”、“創(chuàng)新”的時風中,這種“蕭規(guī)曹隨”的科學精神尤其難能可貴。

      而在編年史正文之前,陳大康教授則“挺身而出”,走上“前臺”,撰寫《導言:過渡形態(tài)的近代小說》,洋洋15萬字,用豐富的史料,清晰而深入地辨析和揭示近代小說歷史中一些重要的人物和事件的縱向過程和橫向聯(lián)系?!秾а浴吩O置了“新傳播方式的出現(xiàn)與發(fā)展”、“關于傅蘭雅之‘求著時新小說”、“‘小說界革命新解”、“《新小說》創(chuàng)刊與‘小說界革命后的轉向”、“翻譯小說的崛起”、“作者、書局與市場秩序”、“晚清小說與白話地位的提升”幾個重要的近代小說史專題,具體而微地梳理近代小說是如何“杰出地完成了從古代小說到現(xiàn)代小說的過渡轉換作用”[5](導言,P181)。據(jù)我個人淺見,這一長篇《導言》實際上是一個典型范例,陳大康教授作為編年史著述者,“以身作則”,為該書的讀者展示如何閱讀、使用這部編年史:第一,只有善于廣泛地搜集、深入地思考紛繁復雜的文學史料,才能清醒而準確地提出有價值的學術問題;第二,只要圍繞一個專題,對編年史中陳列的豐富史料進行細致的組合,我們就可以揭示出歷史人物與歷史事件縱向的變遷過程和橫向的網(wǎng)絡聯(lián)系,從而廓清以往的文學史敘述人為散布的重重迷障,深入透視文學史的深層奧秘。

      例如,為了對梁啟超(1873—1929)主編《新小說》的歷史貢獻進行更為準確的定位和評價,陳大康教授依次鉤稽相關史料:最早論述小說社會功用的是嚴復(1854—1921)、夏曾佑(1863—1924)的《國聞報附印說部緣起》,發(fā)表于光緒二十三年(1897)十月十六日天津《國聞報》;最早倡導以“發(fā)起國民政治思想,激厲其愛國精神”為宗旨的小說創(chuàng)作的,是創(chuàng)刊于光緒二十七年(1901)五月的《杭州白話報》;最早猛烈批判傳統(tǒng)小說之弊的,是光緒二十八年五月二十九日(1902年6月4日)北京《經(jīng)濟叢編》第八冊刊載的《小說改良會敘》……所有這些史料都雄辯地證明,在光緒二十八年十月《新小說》創(chuàng)刊之前,“改良小說”的呼聲與實踐已經(jīng)漸次崛起,梁啟超不過適逢其會,順應潮流,成為“小說界革命”的旗手。又如,為了說明“‘小說界革命后的轉向”這一文學現(xiàn)象,陳大康教授根據(jù)編年史的詳盡著錄,統(tǒng)計出兩張近代報刊小說發(fā)表情況一覽表[5](導言,P75,76-77),一張近代小說單行本出版時間段表[5](導言,P93),讓讀者通過一組組數(shù)據(jù),非常直觀地看出近代自著小說和翻譯小說發(fā)表、出版的實際狀況,從而清晰地說明,隨著時間的推移,“小說界革命”的光環(huán)是如何逐漸黯淡下去的。

      如果以烹飪做比喻的話,我們可以說,文學編年史的著述體例,要求著述者僅僅提供豐富多樣、稍加整飭的主料和配料,以供烹飪者(即讀者)根據(jù)自身的需要,確定所想或所需的菜品,對這些主料和配料進行各種有機的、有序的組合,烹調出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在文學編年史著作中,讀者看到的僅僅是一條一條孤立的、單純的史料,按照日、月、年的時間順序,“共時性”地呈現(xiàn)給讀者,這是文學編年史體例自身的局限,更是自身的特點。讀者完全可以超越這種局限,發(fā)掘這種特點,充分發(fā)揮文學編年史為其他文學史著述體例難以比擬的特長——網(wǎng)羅宏富、著錄精審,由此尋繹出歷史演變的線索,編織出歷史發(fā)展的錦繡。

      德國文學理論家姚斯(H. R. Jauss,1921—1997)曾經(jīng)指出:“某一共時系統(tǒng)必然包括它的過去和它的未來,作為不可分割的結構因素,在時間中歷史某一點上的文學生產(chǎn),其共時性橫斷面必然暗示著進一步的歷時性以前和以后的橫斷面?!盵10](P47)在這一意義上我們可以說,文學編年史重要的史學功用,就是在為讀者提供審視、鉤連和揭示文學現(xiàn)象如何發(fā)生、發(fā)展、變遷的極其豐富、相當可靠的史料的同時,也提供了難以數(shù)計的“暗示”,以激發(fā)讀者的聯(lián)想性思維和創(chuàng)造性能力,從“共時性橫斷面”入手,梳理出各種各樣“進一步的歷史性以前和以后的橫斷面”,從而呈現(xiàn)歷史邏輯的內在關聯(lián)及其展開過程。這正是《中國近代小說編年史》著述者的一片苦心和深思。看來,卓越的文學編年史著述者,無須對文學編年史的傳統(tǒng)著述體例進行“脫胎換骨”的改造,也完全可以在嚴格遵循傳統(tǒng)著述體例的同時,充分發(fā)揮傳統(tǒng)著述體例的特長,以實現(xiàn)其與眾不同的史學功能。

      三、誠意啟來哲

      綜前所述,文學編年史與其他類型文學史相比較,在著述體例上最為顯著的區(qū)別是:在其他類型文學史著作中,我們隨時隨處可以看到敘事者活躍的身影,聽到敘事者強烈的聲音,這不僅表現(xiàn)在全書結構的整體設計上(分編、分章、分節(jié)),而且滲透到幾乎每一頁的歷史敘述中(包括篇幅的長短、用語的修辭等);而在文學編年史著作中,我們只能直觀地面對史實,看到的是一條一條保留原始面貌的史料,依照時間線索相互綴連。這恰恰是文學編年史的獨特價值:它淡化了文學史著述者主觀建構的痕跡,追求更客觀、更準確、更全面、更可靠地呈現(xiàn)史料,毫無保留地把歷史敘述的“優(yōu)先權”交給史料,讓史料本身出面說話,從而提供一種史實自身連續(xù)性、多元化、多面相地客觀呈現(xiàn)的“歷史現(xiàn)場感”。1我認為,文學編年史體例所體現(xiàn)的文學史觀,繼承的無疑是中國古代史學源遠流長的“實錄”傳統(tǒng)。2

      因此,文學編年史的著述體例要求編纂者必須保持一番誠意,堅守“述而不作”的史家立場,為讀者的學術研究留出豐富的空間。陳大康教授編撰《中國近代小說編年史》,就猶如一位忠實于史實的抄錄者,一絲不茍地抄錄披露于報紙、雜志、書籍、檔案等各種文獻上的小說史料,并將之系連在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之下。在該書中,讀者除了看到史料的抄錄、排比以外,基本上看不到文學編年史著述者對史料的批評、議論,甚至很少看到著述者對史料的辨析、考證。3豐富而翔實的史料綴連,使該書“提供了一個較開闊的、讀者可各取所需的史料空間”[5](序,P4)。

      其實,看似瑣碎散亂、萬象紛呈的史料,一旦被鋪排在一個井然有序的時間序列之中,自身就足以呈現(xiàn)出一個時段文學的多維走向和多重面貌。這正是古今中外的編年體史書潛在的價值與功能。當代德國史學家呂西安·赫爾舍爾(Lucian Holscher)指出:“每一種對過去編年史的分析都表明,歷史是由大量完全不同的編年規(guī)則構成,例如,有的是迅速和緩慢變化的,有的是循環(huán)和線性的,有的關注某個故事的過程和轉折點,有的指向過去、現(xiàn)在、將來等。從編年史的觀點看,歷史時間所表現(xiàn)的,遠不只是一種在時間的不同規(guī)則和看法之間暫時的和周期性的相互影響,這些不同的規(guī)則和看法被展現(xiàn)為一種構成歷史本身的結果,而不是一種歷史的抽象和超理論的順序?!盵11]的確,在文學編年史中,文學史料(史實)的“被展現(xiàn)”,盡管與其他歷史著述體例直接借助于“抽象”觀念和“超理論”的有序化演繹截然不同,在表面上呈現(xiàn)出一種“純客觀”的面貌,更接近文學發(fā)展萬象紛呈、纏繞不清的無序化的原初形態(tài),但在其深層,仍然潛伏著編年史著述者清晰的文學史觀。

      歸根結底,任何歷史敘事都不是“純客觀”的敘事,總是或多或少地透露出、彰顯著歷史家特有的見解,體現(xiàn)出歷史家深厚的淑世情懷與真摯的致用誠意。在《中國近代小說編年史·序》中,陳大康教授就坦言:“編撰《中國近代小說編年史》的初衷,是想為近代小說作一次較大規(guī)模系統(tǒng)整理的基礎準備,展示數(shù)量龐大的作家作品或事件現(xiàn)象,并盡可能地顯示出資料的豐富性,以及提供如何作進一步探尋的線索?!盵5](序,P3)由此可見,該書必然要顯現(xiàn)撰述者獨特的見解,而更為可貴的是,該書的這種獨特見解飽含著著述者對讀者的一片誠意。

      《中國近代小說編年史》的獨特見解,首先表現(xiàn)在何以“盡可能地顯示出資料的豐富性”。該書將五花八門的近代小說史料,包括小說作家的生平和活動,小說作品寫作、內容、序跋、出版和傳播,出版小說的書局和發(fā)表小說的報刊的問世與變遷,清政府及租界關于小說的政策的制定與宣傳,小說批評、評論、宣傳(尤其是見于報刊上的廣告與告白)等,統(tǒng)統(tǒng)囊括在內,形成了一部多面相、多聲部的“小說編年史”。該書將小說史研究的觸角伸入到近代社會小說生存與發(fā)展的大量細節(jié)之中,其“史料空間”的廣闊、恢宏乃至顯得細密、瑣碎,是以往任何一部文學編年史所難以比擬的。于是,“小說史”就突破了“小說創(chuàng)作史”的傳統(tǒng)框架,而在真正的意義上成為包括小說的創(chuàng)作、生產(chǎn)、傳播、消費等在內的“小說現(xiàn)象史”。進入21世紀的中國小說研究,漸次走出純粹的“文學性”而強調廣泛的“文化性”,因此越來越突顯小說的“文化語境”。該書恰恰生動而形象地展現(xiàn)出陳大康教授對所謂“文化語境”的通達而深邃的獨特見解,將小說生存、發(fā)展的文化語境與小說形態(tài)演變本身,水乳交融地融為一體,構成一個完整的文化生態(tài)圖景。由與“小說現(xiàn)象”相關的豐富史料在同一時間的并置,及其在不同時間的響應,構成一個極其廣闊的“文化語境”,為后來的研究者開啟了眾多小說研究的“不二法門”。

      在這方面,《中國近代小說編年史》很好地吸取了20世紀90年代以來文學編年史撰述的寶貴經(jīng)驗。傅璇琮在《文學編年史的設想》一文中,總結《唐五代文學編年史》的撰述經(jīng)驗時就提出,把文化政策、作家活動、作品產(chǎn)生、文學論爭,以及文學與藝術、宗教、社會風尚等“有代表性的材料,一年一年編排,就會看到文學上‘立體交叉的生動情景,而且也可能會引出現(xiàn)在還想不到的新的研究課題”[12]。董乃斌評價該書時也指出:該書“不直接給讀者提供結論式的斷語,也不標榜自己在探索文學發(fā)展規(guī)律,它只是在一種宏通而又深刻的文學史觀指導下,從各個方面盡可能具體生動地展示有關的文學史細節(jié)、畫面和素材,提供有關的原始材料,而讓每一讀者都有可能從不同角度去發(fā)現(xiàn)新問題,通過進一步的深入研究,得出自己的結論”[13]。我想,這段評論也完全可以借用來評價陳大康教授的《中國近代小說編年史》。

      另一方面,如果可能的話,文學編年史著述者還應該有意識地為讀者“提供如何作進一步探尋的線索”,我認為這是更為重要的方面。在《中國近代小說編年史》中,陳大康教授撰述史著的一番誠意,在這方面表現(xiàn)得尤為深摯:他從未向讀者許諾一部近代小說編年史就可以“包打天下”,“一勞永逸”,而是善解人意地與讀者交心,引導讀者如何“活學活用”地使用這部編年史。為此,陳大康教授延續(xù)了《明代小說編年史》的撰述經(jīng)驗,采用介于年譜與文學史之間的一種史料編排體例,從而盡可能地提高編年體史書的使用價值。全書在正文之后,編錄了600多頁的“附錄”,包括“近代自著小說內容介紹一覽表”、“近代翻譯小說內容介紹一覽表”、“近代小說著譯者及其作品一覽表”、“近代小說出版機構狀況一覽表”、“近代小說轉載情況一覽表”、“近代小說書刊價一覽表”六份表格,內容極其詳盡,從不同角度卓有成效地揭示了中國近代小說史上眾多人物與事件之間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這些表格中的文字內容,大都見于編年史正文,陳大康教授將它們一一鉤稽出來,按照不同的專題重新加以排比組合,便于讀者一目了然地概覽該專題的全部內容。以這些表格所呈現(xiàn)的史料為基礎,讀者可以進行一系列別開生面的專題研究,從而引發(fā)出更為深刻的理論思考。比如,以單個表格為據(jù),我們可以提問:如何按內容分門別類地歸納近代自著小說、近代翻譯小說?如何在近代文化語境中審視、評價近代自著小說內容、近代翻譯小說內容?以多個表格為據(jù),我們可以提問:如何從內容的角度比較分析近代自著小說與翻譯小說?近代小說轉載與小說內容之間有什么樣的關聯(lián)?如此等等。

      其實,類似的“一覽表”并不僅止以上六份,讀者還可以在深入閱讀《中國近代小說編年史》之后,發(fā)掘出更多有價值的研究課題,自編各種“一覽表”,比如:“近代小說作家活動一覽表”、“近代小說創(chuàng)作地域一覽表”、“近代小說回目一覽表”、“近代小說作品序跋一覽表”、“近代小說連載時間一覽表”、“近代小說批評文章一覽表”、“近代小說廣告一覽表”……

      由此可見,卓越的文學編年史絕不是一部封閉的、凝固的文學史著述,而是一部開放的、活躍的文學史著述,它蘊藏著極其豐富的學術資源和學術命題,為未來的文學史研究提供了無限的可能性。這正是文學編年史著述體例最為豐厚的史學功能。

      [1] 劉知幾:《史通通釋》,浦起龍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2] 湯因比:《湯因比論湯因比——湯因比與厄本對話錄》,王少如、沈曉紅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上海分店,1989.

      [3] 柯林武德:《歷史的觀念》,何兆武、張文杰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6.

      [4] 郭英德:《建構與反思——中國古典文學研究思辨錄》,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6.

      [5] 陳大康:《中國近代小說編年史》,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

      [6] 毛亨傳、鄭玄箋、孔穎達疏:《毛詩正義》,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本,北京:中華書局,1980.

      [7] 陳大康:《明代小說史》,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0.

      [8] 章學誠:《文史通義校注》,葉瑛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94.

      [9] 陳文新:《〈中國文學編年史〉的編纂主旨及特點》,載《文藝研究》2006年第9期.

      [10] 姚斯:《文學史作為向文學理論的挑戰(zhàn)》,載周寧、金元浦譯:《接受美學與接受理論》,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

      [11] L.赫爾舍爾:《新編年史:一種史學理論的綱要》,陳新譯,載《世界哲學》2003年第4期.

      [12] 傅璇琮:《文學編年史的設想》,載《江海學刊》1997年第3期.

      [13] 董乃斌:《論文學史范型的新變——兼評傅璇琮主編的〈唐五代文學編年史〉》,載《文學遺產(chǎn)》2000年第5期.

      [責任編輯 杜桂萍 馬麗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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