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春駒

(鹽城師范學院 文學院,江蘇 鹽城 224002)

蕭嶷與永明之治
——從一個側(cè)面看南朝低級士族的儒雅化進程

邵春駒

(鹽城師范學院 文學院,江蘇 鹽城 224002)

宋齊之際，南朝社會從動蕩走向安定，形成了大體和平穩(wěn)定的永明治世。在此轉(zhuǎn)變中，蕭嶷發(fā)揮了獨特作用。蕭嶷參加了新朝的建立鞏固，并最早從事經(jīng)濟恢復。在統(tǒng)治集團內(nèi)爭中，他克制謹慎，調(diào)和矛盾，維持了政局穩(wěn)定。他招引士人，推動了文化繁榮。蕭嶷具有儒學士人的文化品格，其行事和命運折射出低級士族儒雅化進程一定階段的特征。

蕭嶷；永明之治；低級士族；儒雅化

在南朝歷史上，宋后廢帝元徽元年(473)至齊武帝永明十一年(493)是一個重要時段。在這20年中，在王朝禪代背后，社會發(fā)生深刻轉(zhuǎn)變，成就了永明盛世。筆者以為，當時政壇重要人物蕭嶷對此局面的形成有特殊貢獻，值得稱說。如果將此種社會變遷與南朝階層升降變動的進程聯(lián)系起來考察，則蕭嶷其人更有獨特的認識價值。

一、宋齊之際的歷史轉(zhuǎn)變

從劉劭之變起，劉宋政局持續(xù)動蕩，充滿血腥污濁，皇室內(nèi)部一再上演自相殘殺的丑劇，統(tǒng)治集團的道德淪喪也是觸目驚心。通常在極端時期，統(tǒng)治階層內(nèi)部會孕育出否定力量，結(jié)束非正常狀態(tài)，蕭道成覆宋建齊正是此一規(guī)律發(fā)生作用的結(jié)果。因此，蕭齊建國是政治、社會的一大變動，具有積極意義。宋齊之際20年作為一個相對完整的階段，歷史發(fā)展的主題是，從動蕩混亂走向大體和平穩(wěn)定。

高帝在位四年，倡行儒學、弘揚儉樸之風，初步走上正軌。齊武帝繩其祖武，整飭吏治，注重發(fā)展經(jīng)濟文化，消弭內(nèi)部沖突，終于形成了永明之治的興盛局面?！赌淆R書》卷五三《良政傳》：“永明之世，十許年中，百姓無雞鳴犬吠之警，都邑之盛，士女富逸……”(下引《南齊書》僅標卷數(shù)及篇名)這為社會發(fā)展贏得了難得機遇。若無永明時期的基礎(chǔ)，其后梁代“五十年間江表無事”(庾信《哀江南賦》語)的局面就很難出現(xiàn)。因此，宋齊之際在南朝歷史發(fā)展中具有重要地位。

永明之治因統(tǒng)治集團成員的合力而形成，集團成員為創(chuàng)造歷史新局發(fā)揮了各自的作用。其中豫章王蕭嶷的貢獻不可忽視。

二、蕭嶷對永明之治形成的貢獻

蕭嶷是蕭道成次子，是其創(chuàng)業(yè)時的重要助手。元徽二年(474)蕭道成擊破桂陽王休范時，長子蕭賾遣軍襲尋陽，蕭嶷則在其父身邊督戰(zhàn)，二人為道成左膀右臂。元徽五年，蕭道成為后廢帝疑忌，有奔廣陵之謀，被蕭嶷和垣榮祖、紀僧真諫阻。榮祖武將，僧真?zhèn)喅?，說話最有分量的當是蕭嶷。升明元年(477)十二月，沈攸之舉兵反，袁粲在石頭響應。當時蕭道成入守朝堂，而由蕭嶷出鎮(zhèn)東府。南朝建康城內(nèi)歷次戰(zhàn)亂，東府是重要據(jù)點，與臺城、石頭互為犄角，可見蕭道成對他的倚重。沈攸之平后，蕭嶷為荊州刺史，擔負屏障上游的重任。

在蕭道成滅宋建齊過程中，蕭嶷貢獻不亞于蕭賾。高帝曾對張瓌說：“卿雖我臣，我親卿不異賾、嶷等?！闭f明二人地位略同。蕭嶷參與覆滅邪惡的劉宋政權(quán)，值得肯定。

對永明之治的形成，蕭嶷的貢獻約有以下數(shù)端：

(一)施政仁厚溫和，促進政治風氣轉(zhuǎn)變

蕭道成于宋末“作家門”時，曾嚴厲誅殺宗室大臣。姚察于《梁書》卷三五《蕭子恪傳》末論云：“而齊代，宋之戚屬，一皆殲焉。其祚不長，抑亦由此。”卷二二《豫章王傳》(下稱本傳)云：“禪讓之間，世祖欲速定大業(yè)，嶷依違其事，默無所言?！薄岸ù髽I(yè)”主要即誅殺宗室大臣此類事?？梢娛捹懛e極參與了相關(guān)謀劃，而蕭嶷沒有介入。

經(jīng)營荊湘是蕭嶷在宋末齊初的重要活動。高帝在任命其為荊湘二州刺史的詔書中說荊楚地區(qū)“公私凋盡”，當為事實。蕭嶷初徙荊州，“務在省約，停府州儀迎物”。又放遣執(zhí)役士庶三千余人及五歲刑以下囚徒。他還減輕賦稅征調(diào)，禁止官員與民為市等，為百姓所感悅。在齊初，蕭嶷注意發(fā)展經(jīng)濟、減輕百姓負擔。本傳：“以谷過賤，聽民以米當口錢，優(yōu)評斛一百。”王儉曾致蕭嶷箋云：“舊楚蕭條，仍歲多故，荒民散亡，寔須緝理。公臨蒞甫爾，英風惟穆，江、漢來蘇，八州慕義。自庾亮以來，荊楚無復如此美政。”王儉或有溢美，但是不至全然失實。禪代之際，蕭嶷在荊州最早開始做了穩(wěn)定秩序、恢復社會經(jīng)濟的工作。

永明年間，蕭嶷處境艱難(詳下)，仍對朝政進言獻策。本傳：“嶷不參朝務，而言事密謀，多見信納?！彼麩o決策權(quán)，但可以提建議，武帝對他的意見也尊重。本傳以“寬厚”二字概括其政治風格。永明元年，蕭嶷上表請制定州郡長官俸祿之外資給供調(diào)的統(tǒng)一標準，武帝從之。此為革除前朝地方弊政的一大舉措，蕭嶷有創(chuàng)議之功。四年，唐寓之起事時，蕭嶷上書云：“但圣明御世，幸可不爾，比藉聲聽，皆云有由而然?！闭J為是戶籍檢查過嚴等產(chǎn)生的后果。武帝接受了蕭嶷建議，“詔聽復籍注”。在永明特殊的政治環(huán)境中，蕭嶷在自保的同時尚能有正面建樹，表現(xiàn)了高超的政治智慧。堅持儒家理想，又能恰中當前政治的弊端，是其進言成功的關(guān)鍵。

(二)緩和皇族內(nèi)部矛盾，維持政局穩(wěn)定

建元中，高帝曾有易嗣之意。此事緣于太子賾“專斷朝事”、“多違制度”，而蕭嶷則“有盛寵”。高帝與蕭賾僵持月余，由于王敬則等調(diào)解，方得挽救，詳見《南齊書》及《南史》之《荀伯玉傳》等。在這場風波中，當事人蕭嶷做了什么？卷二七《王玄載傳》記建齊前一事：“從弟玄謨子瞻，宋明帝世，為黃門郎，素輕世祖。世祖時在大床寢，瞻謂豫章王曰：‘帳中物亦復隨人寢興。’”《南史》卷一六《王玄謨傳附瞻傳》：“嶷言次忽問王景文兄楷賢愚何如殷道矜，瞻曰：‘卿遂復言他人兄邪?！彪[約透露了消息。當高帝有意換嫡時，蕭嶷自不會無動于衷(這場危機由荀伯玉告發(fā)引起，荀為蕭嶷司空府諮議，不能確定蕭嶷在其中起了作用，但二人的相爭無疑是事件發(fā)生的背景因素)。但是筆者認為，蕭嶷沒有多少主動活動。呂思勉說：“而嶷亦小心謹慎，初雖或有奪宗之謀，繼以知難而退。”[1]所論甚是。

建元四年三月，高帝死，蕭賾即位，是為武帝。武帝即位初有一插曲。卷三一《江謐傳》：“世祖即位，謐又不遷官，以此怨望。時世祖不豫，謐詣豫章王嶷請間曰：‘至尊非起疾，東宮又非才，公今欲作何計？’”蕭嶷明智地未應答，避免了一次可能的政壇動蕩。追隨蕭嶷的江謐、垣崇祖、荀伯玉等不久被殺。蕭嶷以沉默對之。

在武帝時期，蕭嶷表面獲得尊崇。建元四年三月，由司空轉(zhuǎn)太尉，永明五年又為大司馬，期間一直為揚州刺史。但是他實際處境艱難。蕭嶷啟武帝有云“以杜游塵”、“往秋之謗”、“外物政自強生間節(jié)”、“風塵易至”等；蕭嶷死后蕭子良啟請褒贈，中有“臣恐有識之人，容致其議”之言?？梢姸岁P(guān)系為當時敏感話題。蕭嶷啟中提及二事。一是某次武帝幸蕭順之宅時，蕭嶷車至武帝儀仗后，督察者便言其車“逼突黃屋麾旄，如欲相中”；二是有流言說他在華林園“輒捉御刀”，致使武帝加強警戒措施。足見武帝對蕭嶷疑忌之深。高帝臨終對武帝交代：“宋氏若不骨肉相圖，他族豈得乘其衰弊，汝深戒之?！蔽涞垭m然在很多方面與乃父不同，但是對維持政局穩(wěn)定是重視的。從各種情況看，武帝選擇的方式是：不使蕭嶷掌握重權(quán)，但是盡量保持表面和諧。而蕭嶷也給自己定位：謙退自保，相機有所作為。在這個基礎(chǔ)上，形成了二人的關(guān)系框架。史籍所言“恩待”、“友愛”、“友于既至”等，其實質(zhì)即如此。

1.謙退自抑,與武帝謹慎相處

蕭嶷對武帝十分恭敬。本傳：“而嶷事世祖恭悌盡禮，未嘗違忤顏色，故世祖友愛亦深?！薄俺]盛滿”是其基本心態(tài)?！赌鲜贰繁緜鳎骸爸劣谝路⑵鞣贫?，動皆陳啟，事無專制，務從減省?！庇烂鞫辏埱蟾囊灼鸵鄯?、削減羽儀仗衛(wèi)；三年，請讓揚州刺史與竟陵王子良；七年，請解大司馬職還第。

武帝好游宴，蕭嶷經(jīng)常陪從，這是二人交往的主要方式。在游宴中，他往往故意多飲以展示兄弟之情，消弭流言。永明七年后，蕭嶷還第，武帝常親臨蕭嶷邸宅。除蕭嶷上啟曾云“頻侍座”、“承恩過醉”外，史籍還記載一起游宴2次，臨蕭嶷邸宅3次，另有“每幸第清除，不復屏人”、“每臨幸，輒極日盡歡”之語?！赌鲜贰肪硭亩洱R高帝諸子傳上》：“登桐臺，使嶷著烏紗帽，極日盡歡，敕嶷備家人之禮。嶷謂上曰：‘古來言愿陛下壽比南山，或稱萬歲，此殆近貌言。如臣所懷，實愿陛下極壽百年亦足矣?！显唬骸倌陱秃慰傻茫沟脰|西一百，于事亦濟?！蛳鄨?zhí)流涕。”頗有兄弟怡怡之象。雙方行事都是小心翼翼。

文惠太子是永明政壇的重要人物，其人頗為張揚驕狂。田漢云指出：“此人雖然具有深厚的經(jīng)學功底，操行多與儒家思想相悖?！盵2]有跡象表明，文惠太子對蕭嶷頗有侵逼，武帝打壓蕭嶷常由他出面。卷四八《劉繪傳》：“時豫章王嶷與文惠太子以年秩不同，物論謂宮、府有疑……”即指此。二人沒有正面沖突，顯然是蕭嶷作了退讓。

2.調(diào)停武帝與諸王矛盾

武帝性格剛硬，當政實多暴虐之舉，先后誅謝超宗、張敬兒、劉祥、陳天福、邯鄲超、劉道濟等，其中多有冤殺者。他對諸王尤其嚴厲，多方限制。他還利用典簽對諸王進行控制?！赌鲜贰肪硭乃摹洱R武帝諸子傳》：“永明中，巴東王子響殺行事劉寅等，武帝聞之，謂群臣曰：‘子響遂反?！币粋€“遂”字充分暴露出他對子弟高度防范的心態(tài)。正如呂思勉所說：“武帝雖鑒于宋氏之滅亡，勉自抑制，然其于諸弟，終不能泯其猜忌之心也?！盵1]而諸王亦多不滿，以武陵王曄反應最強烈。對此當時人即有議論，言武帝“優(yōu)于魏文，減于漢明”。

蕭嶷多次化解武帝與諸王的沖突。卷三五《高帝十二王傳》記二事：“諸王在京都，唯置捉刀左右四十人，(長沙王)晃愛武飾，罷徐州還，私載數(shù)百人仗還都，為禁司所覺，投之江水。世祖禁諸王畜私仗，聞之大怒，將糾以法。豫章王嶷于御前稽首流涕曰：‘晃罪誠不足宥。陛下當憶先朝念白象。’……上亦垂泣。”“世祖幸豫章王嶷東田宴諸王，獨不召曄。嶷曰：‘風景殊美，今日甚憶武陵。’上乃呼之。曄善射，屢發(fā)命中，顧謂四坐曰：‘手何如？’上神色甚怪。嶷曰：‘阿五常日不爾，今可謂仰藉天威?！垡饽酸尅！币晕涞壑录啥嘁膳c蕭嶷自身的處境，他這樣做是需要勇氣的。維護和平的大局是他的首要考慮。

永明七年，發(fā)生了荊州刺史巴東王子響武裝反抗朝廷事件，結(jié)果子響被殺。此事由武帝本人發(fā)起，文惠太子也起了作用。在此事件中不見蕭嶷的活動，顯然他完全被排除在外。事后武帝有悔意，于是蕭嶷上表請求收葬，雖未獲許，但是給當時嚴酷的政治環(huán)境增加了一些暖意。

蕭嶷謹言慎行，在保全自己的同時也消除了內(nèi)部紛爭。他努力化解皇室內(nèi)部矛盾，抵消武帝嚴忍之舉的影響，維持了上層和平穩(wěn)定。而武帝對蕭嶷有所顧忌，才沒有對諸弟進一步壓迫。永明時期皇族內(nèi)部斗爭一直存在，有時還很激烈?？梢栽O想，如果不是蕭嶷，一定會發(fā)生更多的沖突，甚至演成類似劉宋時的血腥殘殺。而一旦如此，則社會發(fā)展即無從談起。蕭子顯言其功績之一為“內(nèi)和九族”，誠為中肯之論。蕭嶷在這方面的貢獻確實值得重視。

(三)招引士人，推動文化繁榮

蕭嶷文學修養(yǎng)遜于竟陵王子良等，但是并非全無才能。他有《與楊廣香書》，文辭頗可觀。卷四八《劉繪傳》記其命劉繪代作《求葬魚復侯表》：“繪求紙筆，須臾便成。嶷惟足八字，云‘提攜鞠養(yǎng)，俯見成人’。乃嘆曰：‘禰衡何以過此?！币谎a一評，都見出相當水平。

蕭嶷對文化頗有興趣。建元二年夏，他在荊州南蠻園東南開館立學，置生四十人，行釋菜禮。這在當時屬首創(chuàng)。此后直至建元四年春，高帝方立國學。他還大力招引士人。在荊州期間，蕭嶷身邊就已聚集了王秀之、樂藹、劉繪、王詡等。他又征辟高逸者庾易、宗測、劉虬、宗尚之、孫淡等，諸人雖不應命，但是此舉擴大了他們的影響。

爬梳史籍，其后任其府中僚佐者還有劉祥、張融、陸慧曉、何昌宇、江敩、謝朓、張欣泰、張瓌、蕭毅、王玄載、王思遠、謝幾卿、沈昭略、王慈、王繢、王逡之、賈淵、王玄邈、王諶、張稷、王亮、劉繪、許懋、王智深、劉璥、江淹、王珍國、庾銑、到坦、卞華、殷任、杜棲、張岱、王僧孺、王茂、柳慶遠、周盤龍、薛淵等。他還招引徐伯珍、封延伯、孔道徽、何點、辛普明，諸人未就。另蕭衍后來對蕭嶷閹人趙叔祖云“我本識汝在北第”，則他也曾游蕭嶷府邸。蕭嶷與南陽樂藹、彭城劉繪、吳郡張稷尤為親密。蕭嶷死后樂藹致書沈約云：“吾西州窮士，一介寂寥，恩周榮譽，澤遍衣食……”當非為文造情之言。

永明時期，王儉、竟陵王子良、隨王子隆等都組建了文人集團，成為當時文化活動的主要場所。尤其是竟陵王子良的西邸集團極一時之盛。從時間上看，蕭嶷早在宋末即已有意為之，是最早的。張融、陸慧曉、何昌宇、劉祥、謝朓、王思遠、王慈、王逡之、賈淵、王諶、劉繪、王智深、劉璥、杜棲都是這一時期文化方面的重要人物，他們正是通過蕭嶷汲引進入當時文化中心。尤其謝朓在其府中任職達四年之久。從這方面看，他對永明文化的繁榮作出了很大貢獻。

雖然史籍記載蕭嶷、蕭子良二人直接交往不多，但是有跡象表明，二人的關(guān)系很好。蕭嶷有事常通過子良告稟武帝，臨終以財物贈與子良。卷四〇《武十七王傳》：“初，豫章王嶷葬金牛山，文惠太子葬夾石，子良臨送，望祖硎山，悲感嘆曰：‘北瞻吾叔，前望吾兄，死而有知，請葬茲地?！北磉_了很深的感情。蕭嶷也信佛，其遺囑關(guān)照“后堂樓可安佛，供養(yǎng)外國二僧”云云可證。因此，蕭子良從事文化活動當受到蕭嶷的直接啟示。

總之，蕭嶷作為齊初統(tǒng)治集團的重要成員，其個人品格確有值得稱道之處，其作為基本是正面的。蕭齊皇族在明帝時及齊梁易代之際被誅戮盡凈，唯有蕭嶷后人存活到梁以后。李延壽于《南史》卷四三《齊高帝諸子下》末論其原因：“雖見梁武之弘裕，亦表文獻(即蕭嶷)之余慶?！闭f明到唐初人們對蕭嶷的人品仍是肯定的。關(guān)于蕭嶷之死，史籍記載有異詞?！赌淆R書》言蕭嶷死于永明十年，為病死。然《南史》卷四二《齊高帝諸子傳上》云：“嶷薨后，忽見形于沈文季曰：‘我未應便死，皇太子加膏中十一種藥，使我癰不差，湯中復加藥一種，使利不斷。吾已訴先帝，先帝許還東邸，當判此事?！蛐刂谐銮嗉埼臅疚募驹唬骸c卿少舊，因卿呈上?！硎凇Ｎ募久囟粋?，甚懼此事，少時太子薨。”王鳴盛《十七史商榷》認為事出有因。曹道衡則認為：“這種傳說的出現(xiàn)當有一定的原因，即蕭嶷生時因蕭道成曾有‘代嫡’的想法而頗遭齊武帝父子猜忌?！盵3]所論甚為有理。

三、從蕭嶷看低級士族的儒雅化進程

陳寅恪先生指出：“南朝之政治史概括言之，乃北人中善戰(zhàn)之武裝寒族為君主領(lǐng)袖，而北人中不善戰(zhàn)之文化高門，為公卿輔佐。互相利用，以成此江左數(shù)百年北人統(tǒng)治之世局也?！盵4](按：陳寅恪先生所謂“武裝寒族”即低級士族。)劉裕代晉建宋標志著寒門低級士族興起。政治地位上升后，低級士族開始了儒雅化歷程。蕭道成家族本以武事見長，其父承之由于蘭陵蕭氏皇舅房的提攜而在宋元嘉中發(fā)跡。唐長孺說：“在宋代，蕭氏包括齊高帝父承之、梁武帝父順之都是將家，以軍功顯……雖擠入士族，并非高門?！盵5]其家族獲得了習文機會。蕭道成與兄道度從大儒雷次宗受業(yè)，治《禮》及《左氏春秋》。但是，在劉宋后期，低級士族整體的儒雅化并不充分，大部分仍然憑武功、吏事立身。為了家族的發(fā)展，蕭道成培養(yǎng)長子賾等人的實際能力，而安排次子更多從文。于是可以看到：在蕭道成后代中，蕭賾、蕭晃、蕭鸞(道成次兄道生子，由道成撫養(yǎng)成人，即后來的明帝)等基本是一介武夫，而蕭嶷、蕭鏘、蕭鑠、蕭鋒等則有了較好的文化素養(yǎng)。這樣，蕭賾、蕭嶷二人的分途實有一定的必然性。

儒雅化絕非僅僅文化水平的提高，而是文化品格、行事作風的改變。史稱蕭嶷少時“寬仁弘雅，有大成之量”，起家為太學博士，宋時被高門士族代表人物袁粲評為“后來佳器”，明顯體現(xiàn)了儒學士人的文化面貌。正因為此，在皇族內(nèi)爭中蕭嶷不可能采取劉宋宗室那樣的激烈方式?？梢哉f，正是蕭齊皇族未充分儒雅化的特征決定了武帝與蕭嶷的復雜關(guān)系以及蕭嶷的命運。蕭嶷對永明之治的形成有很大貢獻，陳寅恪曾稱王導為“大功臣”，循此思路，稱蕭嶷為歷史功臣亦不為過。同時，他又只能是一個悲劇人物。作為特殊個案，蕭嶷的行事和命運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其所屬低級士族階層的儒雅化過程在一定階段的特點，這是這一人物值得關(guān)注的主要原因。

[1] 呂思勉.兩晉南北朝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410.

[2] 田漢云.六朝經(jīng)學與玄學[M].南京：南京出版社，2003：177.

[3] 曹道衡.蘭陵蕭氏與南朝文學[M].北京：中華書局，2004：17-18.

[4] 陳寅恪.金明館叢稿初編[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107.

[5] 唐長孺.魏晉南北朝史拾遺[M].北京：中華書局，2011：62.

〔責任編輯:朱 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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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6873(2015)03-0101-04

2015-04-28

邵春駒(1967-- ),男，江蘇東臺人，鹽城師范學院文學院副教授，文學博士，主要從事南北朝文史研究。

10.16401/j.cnki.ysxb.1003-6873.2015.03.0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