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友
(淮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
林譯哈葛德小說文化精神的中國本土化探究
張立友
(淮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淮北235000)
摘要:晚清民初,哈葛德小說流播到中國社會,被林紓大量譯介和讀者廣泛接受,林譯哈葛德小說實踐成果豐碩。在譯介實踐中,林紓立足于中華傳統(tǒng)文化,對哈葛德小說的文學思想進行中國化改造,林譯小說在道德倫理、宗教思想與美學內(nèi)蘊方面呈現(xiàn)為本土化特質(zhì),成功順應了近代中國文化語境。林譯哈葛德小說文化精神的中國本土化在啟蒙教育國民、滿足民眾審美訴求及推動其近代中國經(jīng)典化等方面具有重要精神價值。
關鍵詞:林紓;哈葛德;文化精神;本土化
作者簡介:張立友,碩士,講師,淮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研究方向:英語文學思想,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基金項目:安徽省社科規(guī)劃青年項目“H.R.哈葛德小說在近代中國的經(jīng)典化研究”(AHSKQ2014D106)資助的階段成果,作者為項目主持人。
文章編號:1672-6758(2015)11-0093-4
中圖分類號:H315.9
文獻標識碼:標識碼:A
Abstract:During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early years of Republic of China , Haggard’s novels were translated and introduced into China . Lin Shu made his translation of Haggard’s novels based on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in the way of Chinalization, which takes on the peculiarity of the nativization in moral virtue, religious beliefs and aesthetic connotations, succeeding in adapting to the modern Chinese cultural context. The Chinese nativization of cultural spirit of Haggard’s novels has significant spiritual values in enlightening and educating the nationality, satiating the mass aesthetic appeal and promoting the canonization of Haggard’s novels in modern China.
晚清民初,英國通俗小說家哈葛德的愛情、冒險、神怪小說進入中國社會,引起了中國文人的關注,被大量譯介?!白g壇之王”林紓立足于中華傳統(tǒng)文化,對哈氏經(jīng)典小說在道德倫理、宗教思想、美學精神方面進行本土化改造,小說文學精神實現(xiàn)了本土化呈現(xiàn),順應了近代中國社會文化語境。林紓這一創(chuàng)造性譯介不僅促進了哈氏小說在中國的傳播與接受,而且賦予哈氏小說重要精神價值。本文以林紓翻譯哈葛德小說的實踐為起點,深入探討林譯哈氏小說本土文化精神的呈現(xiàn)及其精神價值,揭示出哈葛德小說近代中國流播中的文學變異及其對于哈氏小說本土經(jīng)典化的意義。
一林紓譯介哈葛德小說實踐
亨利·萊特·哈葛德(Henry Rider Haggard,1856-1925)生活在英國維多利亞中晚期,具有英國新浪漫主義創(chuàng)作風格,他一生創(chuàng)作成果豐富,其中小說有57部之多,包括《所羅門王的寶藏》(King Solomon’s Mines)、《三千年艷史記》(She)、《鬼山狼俠傳》(Nada the Lily)、《埃斯蘭情俠傳》(Eric Brighteyes)等西方暢銷小說。哈葛德小說情節(jié)奇異曲折、人物形象鮮明、意境怪鷸詭麗,充滿理想主義者的精神訴求。小說素材多來源于作家在南非納塔爾省任總督秘書期間的生活經(jīng)歷,小說多講述歐洲工業(yè)文明與非洲土著文明沖突的背景下,歐洲文明人的美滿愛情、冒險奇遇與開拓進取故事,凸顯歐洲中心主義的現(xiàn)代文明意識、思想觀念與文化政治。
承載著豐富的西方文化精神與話語意義的哈葛德小說飄洋過海來到晚清中國,受到讀者的青睞,在“五四”前被廣泛接受,成為當時中國的外國文學經(jīng)典。究其經(jīng)典化的成因,“清末譯壇之王”[1]林紓的譯介實踐功不可沒。雖不懂外文,但他在精通外語的王壽昌、魏易、陳家麟、曾宗鞏、李中和等口譯者的幫助下先后編譯了23本哈氏經(jīng)典小說,占據(jù)了他所翻譯的外國小說相當大的比重,擁有大批讀者。通常,口譯者將哈氏小說逐句翻譯成為口頭語言,林紓迅速用具有桐城派風格的文言古文將之成章。從口譯者的語言到國語古文的加工展現(xiàn)出林紓深厚的古文功底。而最能體現(xiàn)翻譯哈氏小說動機的莫過于他寫的序跋。他通過翻譯文本中的序跋,富有深情、感慨萬分地對維多利亞文化精神與晚清中國社會語境進行比對,深刻闡釋哈氏小說的主旨,詳述哈葛德小說思想對于晚清民族國家振興、國民精神重塑的積極意義??煽闯?,林譯哈氏小說體現(xiàn)文本翻譯、內(nèi)容介紹及編輯相融合的特色。因此讀者閱讀林譯哈葛德小說不僅是文學鑒賞行為,而且精神與靈魂得到陶冶與啟迪。由此可知林譯哈氏小說深受讀者青睞的原因。其中《埃斯蘭情俠傳》(Eric Brighteyes)是林紓接觸的最早的哈氏小說,是1904年經(jīng)魏易口譯,林紓編譯,木刻出版,緊接其后的小說有《埃及金塔剖尸記》(Cleopatra )、《迦茵小傳》(Joan Haste)、《英孝子火山報仇錄》(Montezuma’s Daughter)、《斐洲煙水愁城錄》(Allan Quatermain)、《玉雪留痕》(Mr Meeson’s Son )等。1921年,在陳家麟口譯幫助下,林紓編譯了最后一部哈氏小說《炸鬼記》(Queen Sheba’s Ring)。林紓在編譯哈氏小說實踐中不僅注重研究原著的美學風格、思想意義、中西詩學異同,同時以讀者的社會接受語境為重要考量,努力順應中華文化精神,進而促成了其譯本成功地在中國本土傳播與經(jīng)典化的實現(xiàn),
二林譯哈葛德小說文化精神本土化呈現(xiàn)
1.儒家倫理思想的堅守。
儒家道德倫理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精神內(nèi)核。林紓在編譯哈氏小說時立足儒家倫理精神進行作品的翻譯與編輯,通過以中化西的改寫,對小說倫理精神進行中國化重構。為此,林紓以儒家道德觀作為倫理約束,將哈氏小說中的西方文化精神重構為“忠”“義”“孝”“禮”的價值取向。原著中有多處描寫女子甘愿犧牲自我幸福而成全別人,在西方文化中是一種寶貴的人道主義,但在林紓的筆下是“忠義”壯舉。《迦茵小傳》中的迦茵深愛著貴族子弟亨利,但為了讓亨利能夠重振破敗的家業(yè),勸他娶富家女子愛瑪,并力促富商來文杰成全這門親事。林紓借小說人物來文杰之口大加贊賞迦茵:“來文杰聞言,肅然起敬曰:此語出之忠義之腸,老夫佩女郎盛德”,[2]而在敘述亨利母親聽了迦茵犧牲個人幸福主動放棄亨利時,林紓用詞為“此女乃高義干云”。[2]“忠義之腸”“高義干云”,是儒家倫理的體現(xiàn)。而迦茵得知洛克射殺亨利時準備代亨利而死,原文有敘述她這一決定之前復雜的心理矛盾和思想沖突,但林刪除了迦茵這一心理描寫,而代之以“天下赴義之事,安有退可成者?”[2]將迦茵塑造成一個大義凌然的女子。迦茵的“大義”展現(xiàn)紓儒家道德理想。而亨利出于感情和責任也愿意娶迦茵但代價是無法獲得愛瑪?shù)募耶a(chǎn)重振家族。林紓這樣描寫亨利的心理的痛苦掙扎:“計圖娶趣茵,于義為正,然傷耗正復不少,舉責必償,義也?!盵2]亨利在家族利益與個人愛情的兩難中選擇的是家族的振興,在儒家倫理中是“忠”。與“忠義”與密不可分的“孝”是中國傳統(tǒng)倫理秩序的核心,百行孝為先,林紓在哈葛德小說編譯實踐中大力稱頌孝行?!睹商刈骜R的女兒》(Montezuma’s Daughter )是充滿殖民主義色彩的冒險小說,林紓將小說的題名改為《英孝子火山報仇錄》并在小說序中闡釋人倫道德,借小說中主要人物為母報仇一事件將小說的主題定調(diào)為孝道,盛贊小說中人物替母報仇的不可撼動之決心值得推崇,即“孝子復仇,百死無憚,其志可哀,其事可傳,其行尤可用為子弟之鑒。”[3]同時對小說中的有違“孝”的不倫言行林紓進行譴責、刪改或主觀添加“孝”行?!断鸷捎啊芬患毠?jié)腓力(Philip)為得到財產(chǎn),眼看著父親死去,而不給他救命的藥水。對此林紓激憤不已,在同一段譯文的三處作評語:“此人真宜寸斬?!盵4]痛罵人物不孝行為?!都t碟畫槳錄》中伊麗莎白(Elizabeth)對父親言辭刻薄, “別傻了,父親?!盵5]被改寫為帶有寬慰的話:“老父勿怖?!盵6]《三千年艷尸記》中利武(Leo)告誡兒子若遵照他的遺囑去探索,就不會沒有財產(chǎn)。林紓譯本是“設爾欲遵吾遺囑而行,則亦孝行中之一事,勿疑可也?!盵7]添加了孝行,把兒子謹遵父命看成是“孝”。“禮”是封建禮教,女性而要上下有別,尊卑有序,個人的情感要合乎禮儀。盡管林紓在《迦茵小傳》肯定女性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但林紓處處使她恪守禮防,在多處場合顯示她與亨利的地位差別,在與亨利母親、來文杰這些長輩交談時,首先施禮,呈現(xiàn)給讀者的完全是一個受傳統(tǒng)禮教洗禮的女性?!断鸷捎啊分邪⑷c安琪拉(Angela)已訂婚,后遇佳而夫人,對方鐘情于他, 林紓在譯文中有意增添兩人以兄妹之禮相待。含蓄溫婉是儒家傳統(tǒng)的禮,“發(fā)乎情而止乎禮儀”即便女子鐘情于男子,也不能主動流露自己的情感,情要在禮的規(guī)范之內(nèi)。林譯哈氏小說的倫理精神順應了本土文化語境。
2.佛道思想對基督教義的消解。
基督教義是西方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影響和決定了西方民族的特有的文化心理、思維與認知模式。哈氏小說關于生命、死亡以及罪惡意識的思想不可避免有基督宗教文化色彩,對于近代中國的閱讀受眾來說是陌生的,不利于大眾的接受。而在近代中國,人民大眾信奉佛道思想對于生命與罪惡的闡釋。因此,林紓翻譯作品時注重用佛道精神重新闡釋苦難、善惡、贖罪觀念,有效地消解基督教義?!断鸷捎啊分邪茬骼桶⑸谡劦剿劳鰰r,安琪拉認為死亡只是一種變化,能夠使一個人更接近真實的存在,死亡是一種命運安排,是一種超越,是走向極樂世界。對此,林紓做了這樣的編譯“妹有何懼?人安得死?死特變形耳。且妹匪特無懼,謂既死尚足完我真吾。天下可懼,正在死之片晌,舍此義何懼者?縱此世界中原有行樂之地,然貪嗔癡喜向人作梗,其境地實多于樂趣。譬如妹氏,明知此半晌之間即為臨命,然亦鯈然無復顧慮。但極力發(fā)此死幕,其中七情六欲都銷,寧非一夷平坦蕩之世界?”[4]原文安其拉所認為的存在是指上帝,上帝所在的天堂是極樂世界,接近上帝就是追求一種美好的終極快樂。信仰上帝就能在來世超越現(xiàn)實,精神會不朽。林紓的生命觀是“我真吾”是道家“生命本真”思想。根據(jù)《莊子.齊物論》對于“吾”與“我”的闡釋,“吾”是生命的本真,而“我”是生命的外在存在,是有形的,不確定的,基督教的生命的存在轉換成了生命的本真?!柏澣掳V喜”“七情六欲”是佛教中所指的世俗享樂,基督思想中超越世俗的追求被解讀為掃除心中的欲望,四大皆空,追求一種心靈解脫。
西方宗教心理認知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基督教精神中的罪惡以及贖罪。人生下來就有“原罪”,因為人是亞當和夏娃的后代,他們偷吃“禁果”被上帝懲罰,同時人在世俗世界中因欲望而犯罪。因此,人要向上帝懺悔,自我悔悟得到靈魂拯救。在中國,佛教中的因果報應觀念深深地扎根于人們的心中?!吧朴猩茍?,惡有惡報”是他們是非觀的認知。林譯刪除了基督罪惡觀,增添了善惡報應思想。 以因果報應代替了犯罪與贖罪,并添加闡述前世與今生的聯(lián)系:今世的報應是因為前世造的孽,顯然符合本土讀者的道德體認。
可以說,林紓用富有中國本土文化色彩的佛道思想有效化解了哈葛德小說中的基督教罪惡與救贖思想,符合接受群體的宗教認知,不僅使中國文化和文學免于西方宗教文化思想的襲擾,而且使哈氏小說能夠順利融入到中國讀者大眾的視野中,令人震撼。
3.本土美學精神再現(xiàn)。
一個民族特定的文化、歷史與傳統(tǒng)造就其特定的美學精神。中西方的文化審美標準和審美心理千差萬別。因此在解讀裹挾著異質(zhì)美學氣息的文學作品時會產(chǎn)生不同的審美效應。作為秉持中國傳統(tǒng)美學觀的知識分子,林紓積極迎合近代中國大眾的審美旨趣、審美心理與審美理想,將西方美學價值與中國傳統(tǒng)美學精神進行融合,適時進行“中和之美”“和諧之美”“英雄尚武”與“冒險開拓”的美學思想重鑄,審美精神體現(xiàn)本土化內(nèi)蘊。
林紓編譯了《迦茵小傳》《洪罕女郎傳》和《紅礁畫槳錄》經(jīng)典愛情小說,通過描寫青年男女忠貞不渝的愛情,想象一種浪漫的情感世界。這與中國傳統(tǒng)英雄+佳人小說藝術精神與審美旨趣具有廣泛的趨同性?!跺纫鹦鳌返氖軞g迎程度要遠超過其原著。原因就在于小說呈現(xiàn)出亨利與迦茵的浪漫主義愛情。亨利是英國海軍士兵,忠于國家可稱得上英雄,經(jīng)林紓的編譯,迦茵是端莊賢淑的女子,迦茵即使不是名門閨秀,但知書達理,儀表端莊,有操守,符合中國傳統(tǒng)審美標準。雖然小說中有未婚先孕有違中國傳統(tǒng)倫理,但最后為救亨利而犧牲,也可謂是對于亨利忠貞,中和了迦茵未婚先孕的一面,顯示出的中和之美的美學觀?!逗楹迸蓚鳌纺信嗄贽Z轟烈烈相愛,兩人生活中經(jīng)歷了種種磨難與挫折,盡管如此,兩人不離不棄,男青年意外獲得一筆財富,有情人終成眷屬。小說一波三折,大團圓結局是中國大多數(shù)讀者的心理期待,是和諧之美。
如果說林紓編譯哈氏言情小說主要在中國傳統(tǒng)審美文化視野里進行,那么冒險小說則是更多對異質(zhì)文化因素進行解構和闡釋,豐富了中國傳統(tǒng)審美內(nèi)涵。哈葛德最受歡迎的冒險與神怪小說多以他在非洲的生活經(jīng)歷為背景講述人物深入一個奇幻的、野蠻的與原始的異域世界,在探索未知世界中跨越神秘的雪峰,決戰(zhàn)非洲野蠻部落,戰(zhàn)勝妖魔與巫術,最后憑借現(xiàn)代文明與智慧,戰(zhàn)勝邪惡,走出困境,獲得財富,充滿殖民冒險色彩,塑造出無畏與戰(zhàn)無不勝的殖民者形象。但林紓的編譯將這種審美文化精神內(nèi)化為一種中國化的英雄尚武精神,將神秘的浪漫美學化為認識世界的探索與開拓精神。林紓認為這類小說“跨千尋之峰,踏萬年之雪,冒眾矢之叢,犯數(shù)百年妖鱷之吻,臨百仞之淵,九死一生,一無所悔。”[8]故他認為“語近《齊諧》,然亦足以新人之耳目?!盵8]經(jīng)過林紓的編譯,這一類小說激發(fā)國人反抗侵略和振興中華。正如他所說“行將擇取壯俠之傳,足以振吾國精神者,更譯之問世!”[9]他編譯的《所羅門王的寶藏》較之于原著更多描寫英國人如何以超人的膽魄戰(zhàn)勝野蠻的土著人,以戰(zhàn)爭的血腥襯托英國人的勇敢。他編譯的《三千年艷尸記》中的科爾族女王治理下的王國是一個奇特的古老文明和虛幻的世界,極大地調(diào)動了人們對外部世界的好奇心,滿足了生活在封閉狀態(tài)下的國民的審美訴求,喚醒國民敢于冒險,進而認識世界、探索與開拓世界,促成了譯本與讀者的審美情感共振,而那個時代的發(fā)展和社會變革也急需這樣的共振。[10]
三林譯哈葛德小說文化精神本土化的精神價值
林譯哈葛德小說立足于中華傳統(tǒng)文化,在倫理道德、宗教思想、美學內(nèi)蘊方面實現(xiàn)了本土化的改造,成功地順應了近代中國的文化語境,對于國民精神重塑、實現(xiàn)近代讀者大眾審美價值訴求、推動小說傳播具有重要意義。翻譯文化學派的代表人物安德烈勒菲弗爾認為:思想意識形態(tài)、詩學及贊助人影響與制約翻譯。[11]哈氏小說進入中國的歷史語境客觀上就決定了林紓編譯哈氏小說動機受到晚清民初的意識形態(tài)和贊助人的出版發(fā)行的影響。
1.激發(fā)國民危機意識,實現(xiàn)教育啟蒙目的。
19世紀末20世紀初,處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中國內(nèi)憂與外患并存。譯界掀起了以翻譯為手段積極投入到救國救民的歷史大潮中。外國文學翻譯具有明顯地服務于啟蒙教育國民,救國保種的政治動機。譯介愛國精英嚴復呼吁要通過啟迪教育國民達到救國救民。他曾經(jīng)說:“自客秋以來, 仰觀天時, 俯察人事,但覺一無可為。然終謂民智不開, 則守舊維新兩無一可。 即使朝廷今日不行一事, 抑所為皆非, 但令在野之人與夫后生英俊就洞識中西實情者日多一日,則炎黃種類未必遂至淪胥; 即不幸暫被羈縻, 亦得有復蘇之一日也。所以摒棄萬緣, 唯以譯書自課。”[12]而林紓自然也承繼這一傳統(tǒng),將自己的翻譯哈氏小說作為開啟明智和救國的途徑。他在《斐洲煙水愁城錄》譯序里寫道:“歐人志在維新,非新不學,即區(qū)區(qū)小說之微,亦必從新世界中著想,斥去陳舊不言。”[13]在《霧中人》序里他又慷慨激昂地說:“余老矣,無智無勇,而又無學,不能肆力復我國仇、日苞其愛國之淚,告之學生,又不已,則肆其日力,以譯小說。其于白人蠶食斐洲,累累見之譯筆,非好語野蠻也。須知白人可以并吞斐洲,即可以并吞中亞?!盵13]因此,可看出林紓編譯哈氏小說是服務于維新運動,警醒國人帝國主義的侵略本性,教育國民保家衛(wèi)國。林紓在譯介哈氏小說時常常在序跋中添加這些驚醒國人的話語,既反映了他愛國的熱誠又體現(xiàn)他翻譯實踐的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動機。
2.喚醒壓抑審美渴求, 迎合讀者期待視野。
林紓編譯哈葛德小說的動機也與晚清讀者的閱讀期待視野的滿足有關。這也客觀上推動了他與出版機構的合作。哈葛德的冒險、愛情題材小說思想與文化精神極大地滿足了晚清民初讀者群體的期待視野。冒險題材小說充滿異域想象,蘊含豐富獵奇的冒險精神,給讀者以無限的浪漫的想象空間。這能夠令當時的讀者入迷,是因為中國兩千多年來的倫理體制培育出來的安分守己、壓抑個性的國民缺乏冒險開拓精神。冒險獵奇給人自由,喚醒了國民壓抑已久的冒險欲望。愛情題材展示了建立在基督人本精神、俠義及追求自由完美愛情婚姻的西洋人的浪漫情愛觀,不僅給當時中國讀者以獨特、新奇的感受,而且也契合了近代中國人對浪漫愛情、婚姻自主的渴望,他們的心靈產(chǎn)生了強烈的情感共鳴。神怪題材小說通過創(chuàng)造奇幻意象、離奇曲折的情節(jié)和浪漫瑰麗的異域情調(diào),給世界蒙上一層神秘的面紗,從而將生活升華到想象和虛構的另一種真實中去,把讀者帶入到一個神奇夢幻的世界,令讀者如醉如癡。[14]情節(jié)的迂回曲折與離奇令讀者樂于其中。 哈葛德神怪小說以充分利用古羅馬、古埃及的歷史與傳說為藍本,與中國傳統(tǒng)的志怪、神話小說有藝術上的共通之處,順利進入了近代中國讀者的閱讀視野。
3.翻譯出版密切互動,推動林譯小說傳播。
林紓譯介哈葛德小說的動機與商務印書館贊助人的因素是密不可分的。林紓與商務印書館的良好合作關系和互動大力推動了林譯小說的出版。編譯與出版互動成功,是林譯哈葛德小說經(jīng)典化的促進力量。林譯哈氏小說的本土文化精神與商務印書館“昌明教育,開啟明智”的宗旨是一致的。可以說林譯哈氏小說本土文化精神呈現(xiàn)觀照了商務印書館的出版精神。據(jù)相關史料證明,晚清至20世紀20年代,商務印書館發(fā)行的圖書占據(jù)全國圖書業(yè)的三分之一,其中翻譯出版小說穩(wěn)居第一。而林紓自1905年開始與其建立了穩(wěn)定的合作關系。他編譯的外國文學圖書一直受到商務印書館的青睞,據(jù)統(tǒng)計,林紓編譯的小說單行本在商務印書館發(fā)行達140余種,含兩輯的《林譯小說叢書》中的100種。[15]此外,還有林譯小說刊登在商務印書館旗下的各種雜志上?!锻砬鍛蚯≌f目》列出商務印書館發(fā)行了林紓編譯哈葛德小說總計14種,并詳述了各種版本的情況。因此,可以說,林紓緊緊抓住了其編譯的外國小說在商務印書館的巨大商機,而商務印書館也發(fā)現(xiàn)和利用了林譯哈氏小說文化精神本土化的優(yōu)勢,林紓編譯哈氏小說與出版實現(xiàn)了成功互動,不僅獲得了豐厚的商業(yè)利潤,同時商務印書館借助林譯小說提高了出版業(yè)績。另一方面,林紓通過商務印書館的強大的市場占有,普及了林譯小說,有力推動了林譯小說在近代中國社會中的傳播和經(jīng)典化的生成。
四結束語
承載著維多利亞文明的哈葛德小說進入近代中國社會,經(jīng)林紓創(chuàng)造性譯介,在道德倫理、宗教思想與美學精神完成了中國化改造,其文學精神呈現(xiàn)中華傳統(tǒng)文化意蘊。在晚清民初社會語境下,林譯哈氏小說文化精神的本土化呈現(xiàn)激發(fā)了國民危機意識、實現(xiàn)教育啟蒙目的,喚醒了壓抑審美渴求、迎合讀者期待視野,實現(xiàn)翻譯出版密切互動、推動林譯小說傳播直至經(jīng)典化的形成。因此,探究林譯哈葛德小說文化精神的本土化具有重要的精神價值,有利于揭示這一文學現(xiàn)象的思想內(nèi)涵和社會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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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tivization of the Cultural Spirit Presented in Lin Shu’s Version of Haggard’s Novels
Zhang Liyou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Huaibei Normal University, Huaibei, Anhui 235000,China)
Key words:LinShu;Haggard;cultural spirit;nativization
Class No.:H315.9Document Mark:A
(責任編輯:蔡雪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