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 秀

(北京外國語大學(xué)， 北京 1000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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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隸制時期非裔美國人旅行書寫

韓 秀

(北京外國語大學(xué)， 北京 100089)

旅行對于從非洲大陸流散至美洲的非裔美國人而言是至關(guān)重要的，而旅行書寫在非裔美國文學(xué)的萌芽和發(fā)展階段也尤為關(guān)鍵。本文選取了大西洋奴隸貿(mào)易與廢奴運動兩個非裔美國人進行了大規(guī)模集體性旅行的時期，總結(jié)了這兩段時期非裔美國人旅行書寫的社會背景、主要作品及特點并試圖說明非裔美國人是如何通過旅行書寫反映其奴隸制度下遭受的苦難，并如何沖破艱難險阻，不斷形成自我意識、走向成熟并重塑家園的努力。

奴隸制時期；非裔美國人；旅行書寫

一、 引言

美國文學(xué)創(chuàng)立伊始，旅行書寫便是其中重要的組成部分。不論是在直接描繪旅途見聞的游記里還是在其他文學(xué)形式如日記、書信和地方志的書寫中，旅行的主題都滲透在美國早期文學(xué)的發(fā)展中。那些從歐洲大陸漂洋過海而來的移民者和西進運動中跋山涉水的拓荒者無疑是相信旅行的力量的。對他們而言，旅途意味著家園、希望和新生。值得注意的是，非裔美國文學(xué)的萌芽與發(fā)展也與旅行的主題緊密相關(guān)。

旅行對于非裔美國人來說是至關(guān)重要的。作為從非洲大陸流散至美洲大陸的族裔，非裔美國人自其族群形成之初便與旅行密切相關(guān)。而除了最初大西洋奴隸貿(mào)易中自非洲大陸被綁架和運送至美洲的血淚史，旅行更是見證了非裔美國人追求解放、自由、平等以及民權(quán)的各種嘗試，如為擺脫奴隸制壓迫的北上逃亡之旅，奴隸制瓦解后為求理解、支持與庇護或求助于歐洲文明或?qū)じ诜侵薮箨懙漠愑蚯笏髦?，以及為了尋求更安定的生存環(huán)境和更好的生活條件而在美國本土內(nèi)部進行的自南向北和自北向南的遷徙之旅。這一段段的集體性的旅行是歷史與社會變遷的產(chǎn)物，而旅行書寫作為一種映像，也見證了不同時代的非裔美國人為了生存和發(fā)展所做出的各種不同嘗試。

然而，與旅行在非裔美國歷史與文學(xué)中的重要地位相比，旅行書寫在非裔美國文學(xué)史中所占的分量則顯得過于單薄了。Youngs(2012: 344)在其編著四卷本《旅行書寫》的最后一章《跨越黑與白的境界局限:非裔美國人旅行書寫》中指出了這一現(xiàn)狀并總結(jié)了這種忽視的三種原因:“盡管學(xué)術(shù)界對旅行書寫研究不斷增多，但對旅行書寫的文體本身的重視仍然不足；在非裔美國文學(xué)經(jīng)典中對被強迫的與為經(jīng)濟條件所迫而進行的遷徙的敘事的主導(dǎo)性地位；后殖民研究與非裔美國人研究間的不和關(guān)系及后殖民旅行書寫研究對來自前殖民地與自治領(lǐng)文本的顯著關(guān)注?！北籝oungs所指出的旅行書寫在美國的尷尬地位顯然是實情，然而Youngs此處所指的“旅行書寫”顯然將旅行限制在閑暇之余，資金充裕的，獨立而自發(fā)性的旅行，而將暴力或經(jīng)濟因素等客觀條件逼迫下的旅行排除在外。對于這一概念的界定，學(xué)界顯然有著不同的聲音。在《劍橋文學(xué)指南——美國旅行書寫》中的《非裔美國旅行文學(xué)》中Smith(2009: 197)便將奴隸敘事作為非裔美國旅行文學(xué)的來源、重要部分和主要特點。他提到:“尤其是早期的美國非裔旅行者開創(chuàng)了一種折衷了國內(nèi)與跨國的旅行書寫的體裁，它是社會政治因素激發(fā)下的以種族振興為目的的群體性行為，而非僅僅是個人性的、歐洲式的有閑階級的娛樂行為——這個前提時至今日仍然是適用的。”筆者認為這樣的界定在研究早期也就是奴隸制時期非裔美國人旅行書寫還是比較準確的。

二、 大西洋奴隸貿(mào)易與非裔美國人旅行書寫

奴隸制度的基礎(chǔ)是建立在大量黑人奴隸的獲取之上的，因此可以說大西洋奴隸貿(mào)易是美國奴隸制度的罪惡之源。始于15世紀中期終結(jié)于19世紀中后期的大西洋奴隸貿(mào)易①在為歐洲殖民者和美國白人奴隸主帶來巨大財富的同時，也成為自非洲大陸買賣、拐騙和綁架而來的非裔美國人的噩夢。無人能確知自非洲販賣至美洲大陸的非洲人數(shù)量，但在《大西洋奴隸貿(mào)易與奴隸制》一文中，Cyril James(2000: 63)對此進行了估算:“保守判斷約有1500萬非洲人自大西洋彼岸販賣至此，一些學(xué)者則給出了5000萬的數(shù)字甚至更多。更重要的是在航行中的死亡率通常也是極高的，且有部分非洲人死于為了獲取奴隸的劫掠和戰(zhàn)爭，而另有一部分則在等待販賣和運輸?shù)倪^程中死亡?！笔聦嵣?，乘船前的叛亂和逃亡，乘船后不堪旅途折磨和被奴役命運的自殺以及可以殺死半數(shù)甚至三分之二的奴隸的傳染病，加上遭遇臺風和無風帶的可能，使得運輸過程中奴隸的死亡率十分驚人。然而，只有極少數(shù)的販奴者會設(shè)法提高奴隸待遇來降低死亡率，正相反，為了提高“效率”，保證一趟航行的受益，販奴者往往極度壓縮空間，將奴隸們?nèi)氡裙撞倪€小的無法起身的夾板中，或以鎖鏈將其貼船周如安放貨物一樣鎖在船上。總之，一切可以利用的空間都被塞滿了，而這樣擁擠而惡劣的生存條件必然更易造成疾病的滋生和死亡的蔓延。即使可以平安跨越大西洋到達加勒比沿岸，等待著這些奴隸們的命運也是繼續(xù)的苦難。他們將在一次次的販賣和轉(zhuǎn)手中輾轉(zhuǎn)美洲各地。

然而在這幾千萬自非洲家園被虜獲又歷經(jīng)身體折磨和心靈創(chuàng)傷漂洋過海被販賣至美洲大陸的奴隸中，對其經(jīng)歷留下文字敘述的極為少見。一方面，非洲文化主要通過口頭表達的方式傳播與傳承，因此他們本就對書寫頗為陌生。另一方面，作為被奴隸主以馴養(yǎng)牲畜的方式對待的黑人奴隸，想要習(xí)得英語并以之來進行創(chuàng)作顯然是千難萬難的。更重要的是，即便是排除萬難真的留下了對其經(jīng)歷的文字書寫，想要在當時被白人所牢牢控制住的文藝界得到認可，仍然需要經(jīng)歷一番質(zhì)疑和審查。然而終究還是有少數(shù)極其幸運又或極有韌性之人得以用文字的方式記錄下他們顛沛流離的苦難史，并想方設(shè)法將他們的聲音傳播開來。其中之一便是Olaudah Equiano，這個第一個完全獨立的親筆記錄下生平故事的非裔昔日奴隸。他的自傳《非裔的奧拉達·艾奎亞諾又名古斯塔烏斯·瓦薩生平的有趣的敘述，親筆所記》②記錄了他被非洲貝寧的伊伯部落同族綁架并轉(zhuǎn)買給白人販奴者而踏上運奴船被運往加勒比海地區(qū)，并由此被多次轉(zhuǎn)手買給不同的主人，直到他將自己從主人手中贖買成為自由之身，并在歐洲等地游歷的頗具傳奇色彩的一生。值得注意的是，Equiano的語言不僅是規(guī)范流暢的，也同時具有文學(xué)性。而他的敘述也不僅是對客觀事件的簡單描述，更帶有強烈的感情色彩。從他對非洲大陸充滿懷舊和眷戀的描述到他第一次面對白人的極度的震驚與畏懼到被如貨物一般處理、堆積和運輸?shù)目缪舐贸痰那柙俚綖榕珪r期的苦難與折磨以及不論何時都不曾忘懷的對自由的渴望和信念。這強烈的情感與對奴隸貿(mào)易赤裸裸的揭露和批判與其之前的由白人代筆而成的奴隸敘事顯然是不同，因而這部作品也成為眾多由非裔美國人執(zhí)筆的奴隸敘事的范本。同時，因其坎坷卻傳奇的一生正是通過一段段旅行表現(xiàn)出來的，因此這部作品也被Smith(2009: 198)視為“定義了非裔美國旅行書寫的無價”之作。

與其同時期的對黑人奴隸貿(mào)易有著切身體會和記敘的是Venture Smith。與Equiano同樣出生于西非部落而被販賣至美國的他卻并沒有艾奎亞諾的執(zhí)著樂觀的精神，盡管最終為自己贖得自由身，但Smith(2004: 175)的文風顯得更為陰郁苦澀。而他也以陰冷的筆觸記錄下了他對“中央航路”的感觸:“盡管船上爆發(fā)了天花，造成了極高的死亡率，然而我們還是到達了巴巴多斯島；只是從非洲航行而來的260人中，活下來的只有不足200人了?！倍鳛榈谝晃挥凶髌钒l(fā)表于世的非裔女性作家，Phillis Wheatley (1988: 18)自然也通過其詩作反映了被販賣至美國經(jīng)歷的感受。盡管她最常被(尤其是白人)引用的詩作《從非洲到美洲》因其將非洲大陸稱為“異教之地”，又將把其帶往美國的行為稱為一種“慈悲”而一度被批評家認為過于諂媚，然而也有觀點認為這是受當時環(huán)境所迫的一種策略性寫作。而在其另外的作品中，Wheatley(1988: 74)也明確地表現(xiàn)了她對奴隸貿(mào)易給她造成的與父母分離的苦痛并祈禱“不再有其他人再承受這暴虐的支配?！?/p>

從主題上和特點上來看，對非洲故土和親人的眷戀與不舍和旅途的磨難是其常見的母題。而大海、鎖鏈、運奴船等則是其常見的物象。被綁架、關(guān)禁的屈辱和折磨和對家鄉(xiāng)和親人的思念在茫茫大海上被無限放大。而在旅途的終點等待他們的卻是更為苦難的命運。這些都使得大西洋奴隸貿(mào)易時期的非裔美國人的旅行書寫格外沉重和壓抑。

三、 廢奴運動時期的“地下鐵路”與非裔美國人旅行書寫

美國在19世紀初期便頒布了禁止將奴隸輸入美國國土的法案。雖然這無法徹底阻止從非洲走私黑奴的交易，但是也起到了一定的遏制作用，并使得希望延續(xù)奴隸制度的奴隸主們將重心放在通過生育的方式獲得奴隸。而無法從外界獲取新的黑奴勞動力也使得對原有黑奴的壓榨更為狠毒。然而，如恩格斯所說的:“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迸c奴隸制度同時存在的是黑人奴隸的不斷奮起反抗以及廢奴運動的興起。

從19世紀20年代開始，廢奴運動組織逐漸在美國出現(xiàn)。其中最著名的是于1933年成立的全國性的美國反奴隸制協(xié)會(American Anti-Slavery Society)。這個由William Lloyd Garrison和Frederick Douglass共同領(lǐng)導(dǎo)的組織象征了白人與黑人為了廢除奴隸制度所付出的共同努力。該組織通過在其組織名下的會刊《解放者》上發(fā)表文章討伐奴隸制度、在各地演講宣揚廢奴思想和遞交請愿書游說政客等方式試圖從上至下廢除奴隸制度。而在同一時期，另外一些更為激進的廢奴主義者，如John Brown則通過“地下鐵路”的方式，從實際上使得無數(shù)黑人奴隸擺脫奴隸主的控制，獲得自由。兩種對抗奴隸制度的運動互相支持并不斷壯大并十九世紀五六十年代達到了頂峰。由于是地下組織面臨著被滲透的風險，許多“地下鐵路”的參與者都只負責其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而因此使得得到幫助成功逃亡的確切數(shù)字難以考證。但是從不列顛百科全書上得到的估算數(shù)據(jù)，到1850年為止，有四到十萬名奴隸通過“地下鐵路”成功逃亡。

“地下鐵路”僅僅是一種隱喻的表達方式，雖然有時也會乘船和火車，但是奴隸們多以不行或馬車的方式旅行。從時間上看，顯然夜晚是較為方便的行進時間，而白天逃亡者們則在“車站”中休息。分布在14個州的“地下鐵路”呈現(xiàn)復(fù)雜的網(wǎng)狀結(jié)構(gòu)。盡管條條路徑各不相同，但他們的方向均是自南向北的，直至到達橫亙在美國中部劃分了蓄奴州與廢奴州的俄亥俄河，但即使跨越了俄亥俄河，逃亡者們?nèi)匀槐仨毭鎸ε`主的追捕，因而加拿大才是其旅行的終點。

同樣的，很多文學(xué)作品都表現(xiàn)了這自南向北的逃亡之旅。William Grant Still作為“地下鐵路之父”顯然是掌握著一手資料的權(quán)威的敘述者。他的《“地下鐵路”記錄》發(fā)表于1872年，而該作品的副標題也可以使我們一窺其體裁的多樣性。這部糅合了史實記錄、奴隸敘事、書信等多種表現(xiàn)方式的作品詳實地記錄了649名在斯蒂爾的幫助下通過“地下鐵路”擺脫奴隸生活的故事。當然，同時期其他作家的筆下也不乏對其逃亡的記錄，如Harriet Jacobs的《一個女奴的生平記事》和William Wells Brown的《威廉·W·布朗的敘述，一個逃亡奴隸》等。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是由于擔心故事的發(fā)表會暴露“地下鐵路”路線圖，許多擺脫了奴隸身份的非裔美國作家都暫時性地對此保持了沉默，并直到奴隸制度廢止之后將其經(jīng)歷記述并發(fā)表，典型的例子便是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在其著名的自傳中，對逃亡的經(jīng)歷僅僅一筆帶過，但是在后兩版自傳中進行了增補。

“地下鐵路”的逃亡之旅也吸引了一批現(xiàn)當代作家。Anne Terry White的《向北奔自由而行:地下鐵路的故事》和Henriette Buckmaster的《放開我的族人:“地下鐵路”與不斷壯大的廢奴運動》等短篇小說集便是對“地下鐵路”的直觀描寫。而在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Toni Morrison的巨著《寵兒》中主人公塞絲通過“地下鐵路”逃亡的片段也反映了現(xiàn)當代作家對廢奴運動時期黑奴逃亡之旅的關(guān)注。

旅途的艱辛和到達旅途終點的救贖感是該類作品不變的母題。對這些逃亡黑奴而言，殘酷的自然環(huán)境和長途跋涉的疲憊與艱辛并非其旅途最大的難關(guān)。一路東躲西藏，時刻提心吊膽，唯恐被路人所發(fā)現(xiàn)、舉報或被奴隸主所追趕和抓捕的心理折磨才使得他們的旅途格外的艱難。然而也正是飽受奴隸制的摧殘才使得他們對旅行的意義有著更為深刻的理解:他們逃亡之旅中每邁出的一步都意味著他們離壓迫、羞辱和折磨遠了一步。而支撐他們一路跋涉的也是他們對旅行終點所代表的家園、希望和新生的渴望。因此廢奴運動時期的非裔美國人的旅行書寫筆觸更為成熟，而態(tài)度更為樂觀，反映了非裔美國人在沖破艱難險阻的過程中不斷走向成熟，形成自我意識，并努力重建自我和重建家園的過程。

四、 結(jié)束語

綜上所述，奴隸制時期的非裔美國人的集體性的旅行主要可分為大西洋奴隸貿(mào)易時期自非洲被販往美洲大陸的旅行與廢奴運動時期借助“地下鐵路”自南向北的逃亡之旅。而與之對應(yīng)的奴隸制時期的非裔美國人的旅行書寫也反映了奴隸制之下的非裔美國人遭受的苦難以及其排除萬難，追求自由和新生的努力。

注釋：

① 美國1807年頒布一項法令規(guī)定自1808年1月1日起禁止將奴隸輸入美國國土。但由于美國南方存在著巨大的奴隸需求，奴隸走私貿(mào)易仍十分猖獗。美國黑人奴隸貿(mào)易的真正廢止是在1862年林肯頒布《解放黑人奴隸宣言》后。

② 為了使其對奴隸的控制和奴役合理化，當時美國白人普遍被灌輸了黑人如同牲畜般沒有理性和智力可言的概念。因此Olaudah Equiano和Phillis Wheatley等非裔作家在作品發(fā)表時都往往需要其奴隸主或其他白人的證明和一系列的審查等等，才能使人相信其著者身份。也因此其Equiano在作品標題中特別標注出“親筆所記”的字樣，而這一習(xí)慣也成為奴隸敘事的一個傳統(tǒng)被許多非裔作家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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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