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曉磊,李 焱
(1.青島酒店管理職業(yè)技術學院,山東 青島 266100;2.山西廣播電視大學,山西 太原 030027)
《德伯家的苔絲》(Tess of the D’Urbervilles)是橫跨十八、十九兩個世紀的英國著名作家托馬斯·哈代(Thomas Hardy)于1891年發(fā)表的一部長篇小說,它奠定了哈代在英國乃至世界文學的地位,是他藝術人生中的最高成就。小說已被各國學者譯做多種語言享譽全世界?,F(xiàn)存的諸多中譯本中,張谷若先生的譯本和孫法理先生的譯本風格迥異,各有千秋,被認為是極具代表性的譯本。博弈論,作為運籌學的一個分支,最早運用于經濟學領域。20 世紀40年代以來,博弈論的快速發(fā)展和在多學科領域的廣泛應用引起人們的普遍關注。博弈論研究的是理性人如何通過策略選擇來實現(xiàn)自己利益的最大化。博弈過程中,局中人的選擇不僅取決于自己所選取的行動策略,而且還取決于與他博弈的其他人的行動策略。翻譯活動是一種典型的博弈。許淵沖先生曾提出,“翻譯是兩種語言的競爭,文學翻譯更是兩種文化的競爭”[1]。翻譯的策略選擇主要指歸化和異化之間的選擇。翻譯博弈過程中的收益是指譯文能為譯語讀者所接受,準確地傳達作者的意圖,達到傳播文化的目的。本文主要研究博弈論在《德伯家的苔絲》張谷若和孫法理先生兩個譯本中的體現(xiàn),并從博弈論角度重點分析了兩位譯者對不同翻譯策略的選擇。
20 世紀初期,國外學者已嘗試將博弈論應用于語言及翻譯研究過程。最具代表性的有西方哲學家維特根斯坦的“語言游戲說”、哲學和邏輯學家辛提卡提出的“博弈語義論”、捷克斯洛伐克學者吉里·列維的“翻譯及決策過程說”以及荷蘭翻譯學者格雷對翻譯博弈論思想的廣泛思考。其中,列維的《翻譯是一個抉擇過程》一文認為,翻譯行為是一種抉擇行為,翻譯過程同時也是譯者進行不斷選擇的過程,這種選擇表現(xiàn)在翻譯中所呈現(xiàn)出的對一系列翻譯問題采取的不同解決方案,譯者在這些方案中做出取舍[2]。他的這一觀點被認為是博弈論正式引入翻譯研究領域的標志。
譯本比較研究是一個由原文作者,譯者,譯文讀者等多方介入的語言和文化博弈過程,具備博弈過程的三要素,即博弈方、策略以及收益。因此,把博弈論引入譯本比較研究,通過運用“囚徒困境”、“納什均衡”、“帕累托最優(yōu)”等博弈論原理能更好地解釋歸化和異化翻譯策略選擇行為的內在發(fā)生機制,有助于實現(xiàn)對譯本比較研究活動的全面、系統(tǒng)、深入的認識。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德伯家的苔絲》現(xiàn)存中譯本不少于20多種,筆者就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譯本進行博弈論分析比較。兩個譯本分別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出版的張谷若先生的譯本和譯林出版社2010年出版的孫法理先生譯本。張谷若譯本被證明是最受讀者歡迎的譯本。張譯主張“地道的譯文”,采取歸化的翻譯策略,大量運用四字結構、疊字以及短句加標注的形式等普通讀者喜聞樂見的表達方式,使用地道的山東方言將原著流暢通順地表達出來,做到了神行兼顧,準確傳達了原著的風格神韻。而孫譯大量使用雜合語言,采用異化翻譯策略保留原作的“洋味”,譯文以直譯為主,運用普通話簡單直白的語言詞匯傳遞原文信息。
在這部小說中,原文作者哈代一定不會知道翻譯他作品的中國譯者是如何面對“囚徒困境”的。通常情況下,文學作品的作者總是想盡力在其作品中體現(xiàn)其自己的文化特色,以滿足源語讀者的需求。這樣,譯者就應當把握原作者的意圖并準確傳遞其作品所要傳遞的文化信息。
翻譯過程中,受源語及目標語兩種語言差異的影響,譯者通常不能采取逐字逐句的翻譯策略。由于語言和非語言文化的不同,英語和漢語的翻譯之間常常會存在無法找到對等表達的情況。許淵沖曾經在1981年發(fā)表的《翻譯的標準》一文中提出“翻譯要發(fā)揮譯文語言優(yōu)勢”。在這種情況下,為了某種平衡并實現(xiàn)譯文最佳效果,譯者與原作者之間就會進行博弈。
譯例:“That were all the part of the larry!We’ve been found to be those greatest gentlefolk in the whole county-reaching back long before Oliver Grumble’s time—to those days of the Pagan Turks—with monuments,and vaults,and crests,and scutcheons,and the Lord knows what all[3].
張譯:“那正是一場熱鬧的一檔子!你呢有所不知,有人叨登出來,說咱家原來是這郡里有名氣的大戶人家——咱家老祖宗,從奧利弗格里咕嚕往上,能一直數(shù)到土耳其的時候;——有碑碣,有墳穴,有盔飾,有盾徽,還有好多些別的,俺也叨咕不清[4]。
孫譯:“哦,好消息多呢!有人考證了,說我們是貴族,在郡里那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家,資格比奧利弗格朗寶老得多,老到土耳其異教徒那兒去了——還立過碑,修過陵,還戴過頭盔,拿著盾牌什么的。多著呢,我也都說不全[5]!”
《德伯家的苔絲》原著具有濃厚的鄉(xiāng)土氣息。節(jié)選的部分,德比菲爾德太太的語言充滿英國南部農村地區(qū)方言的色彩,她對女兒說話的興奮之情溢于言表。譯例中,張譯通過歸化翻譯策略,采用“一檔子”、“叨登”、“大戶人家”、“叨咕”等特色鮮明的山東方言刻畫德比菲爾德太太的身份和個性特點。孫譯則采用異化的翻譯策略處理原文,運用“考證”、“貴族”、“異教徒”等表達,譯文流暢如實傳遞了原文所表述的語言信息。
從博弈論的角度分析,為了實現(xiàn)利益的最大化,張谷若(譯者)選擇背叛對方(原文作者)?!扒敉嚼Ь场崩碚摫砻?,如果一方合作(保持沉默),另一方背叛(坦白),則背叛的一方將受益(無罪釋放)。確切地說,通過背叛原作者(采取歸化策略),張若谷為譯文讀者提供了一個行文流暢、意義明晰并文化方面原汁原味的譯文,受到譯文讀者的一致好評。所以,歸化是張若谷譯文的主導翻譯策略,但它是以犧牲原文作者的利益進而以犧牲源語文化為代價實現(xiàn)的。在“囚徒困境”中,張若谷選擇了“背叛”,獲得了“無罪釋放”,但卻使原文作者哈代“入獄5年”。相比之下,孫法理采用異化的翻譯策略使譯文表現(xiàn)得“無私且配合”,這樣的結果使作者和譯者雙方都獲益(只需入獄1年)。在此情況下,實現(xiàn)了帕累托最優(yōu)。即,在不使任何人境況變壞的情況下,而不可能再使某些人的處境變好。換句話說,異化翻譯策略在沒有傷害到譯者利益的前提下優(yōu)化了原文作者的處境。孫法理尊重源語文化,采用異化策略試圖通過為譯語讀者提供全新的異域文化體驗,以引起譯語讀者對源語文化的興趣并突出譯者的主體性。異化翻譯策略在此看來有助于實現(xiàn)雙方利益的最大化達到帕累托最優(yōu)。
從譯例當中我們可以看到,不同的翻譯策略的使用本質上是譯者和原文作者之間的博弈,是兩種語言之間彰顯各自優(yōu)勢的競賽。能更好地詮釋作品的一方將獲得有利的競爭優(yōu)勢。
譯者翻譯的作品最終是由讀者來評判的。這一矛盾使得譯者與譯語讀者之間的博弈有趣而復雜。奈達曾指出“為了達到最大程度的對等,譯者還必須與目的語讀者的語言進行協(xié)商談判[6]?!弊g者期望譯文讀者能夠欣賞譯文并認同譯者的價值觀。所以在翻譯的過程中,譯者會非常認真仔細地選擇恰當?shù)姆g策略。然而,譯文讀者有其自身的喜好和價值取向,會依據(jù)其審美標準來評判譯作。因此,譯文讀者的支持與認可對譯作有著決定性的作用。如果他們認同譯文,他們將從譯者那里獲得外國文化和習俗的一種審美樂趣和享受。同時,譯者也會通過譯文讀者的反饋獲益,從而明白何種翻譯策略會吸引更多的讀者。反之,如果譯者不能滿足譯文讀者的需求,他將失去讀者的寵愛而停滯不前。
譯例:Oh,nothing,nothing,excerpt chaster yourselves with the thoughts of“how are the mighty fallen”[3].
張譯:哦,沒辦法,沒辦法,“一世之雄,而今安在?”你只管銘記這句話,訓誡和鞭策自己就是了[4]。
孫譯:啊,沒辦法,沒辦法咯,只好用《圣經》上的話來鞭策自己了:“大英雄何竟死亡[5]?!?/p>
這是牧師對苔絲的父親說的一句話。當苔絲的父親了解到自己是曾經顯赫的武士世家德伯家的嫡系子孫后,不禁浮想聯(lián)翩,連忙追問有什么辦法重振家威時,牧師就是這樣回答他的?!癶ow are the mighty fallen”出自《圣經·舊約》,表達出德伯家氏族的衰落。孫譯采用異化策略,最大限度的保留源語文化信息,將其直譯為“大英雄何竟滅亡”。而張譯采用歸化策略,借用宋代文學家蘇東坡《赤壁前賦》中的“一世之雄,而今安在”的句子來翻譯,給譯文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謂入木三分。
從博弈論角度分析,很明顯作為譯者張谷若希望與譯文讀者合作達到帕累托最優(yōu),使雙方都獲益。具體來說,譯文讀者獲得了由譯者根據(jù)其品位和特點為其量身定做的流暢而適宜的譯文文本。與此同時,譯者也受到了譯文讀者的認可和喜愛。這樣看起來似乎歸化翻譯策略是最恰當不過的翻譯策略。然而,被歸化處理的譯文文本真的會給譯語讀者帶來好處?
王斌教授(2004)認為,要豐富自己的文化,就必須海納百川,永遠敞開輸入的端口。翻譯中洋化翻譯是最好的渠道。在譯入時,它有利于吸納新的文化概念;譯出時也能輸出自己的文化概念,擴大影響。在文學翻譯中,異化是吸收新文化元素的理想翻譯策略。王斌教授認為,搶占先機者可以獲得主動權[7]。這與著名的納什均衡相一致。納什均衡是一種策略選擇的組合,它使得每個博弈參與者的策略是對其他參與者策略的最優(yōu)反應。在納什均衡中,采取主動權的一方獲益更多。
孫法理主要采用異化的策略,試圖通過對源語文化的攝入以豐富譯語文化。這種策略促進譯語文化發(fā)展的同時擴大了源語文化的影響。但是,從長遠來看,仍然是譯語讀者獲益更多。譯語讀者會慢慢接受源語文化并熟悉源語中傳遞的特殊表達和語言風格。在此情況下,譯者與譯語讀者的博弈在達到納什均衡的前提下,實現(xiàn)了帕累托最優(yōu)。
由于受不同語言能力、文化修養(yǎng)和翻譯經驗的制約,同一原語文本的譯者之間也存在一定的博弈關系。此外,不同譯者的翻譯動機也不相同。所有這些因素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譯者翻譯的效用。為了獲得更好的翻譯效果,同一原文的每一位譯者都盡力超越前人,取得更傾向于他的翻譯效用的結果。顯然,翻譯哈代的作品《德伯家的苔絲》,對任何譯者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任務,但到目前為止,已有超過20 個中文譯本,其中包括一些著名的翻譯家、學者和作家。然而,并不是所有譯者的作品都受到讀者的喜愛。事實上,張谷若譯本是《德伯家的苔絲》最早的譯本,也是流傳最廣最受讀者歡迎的譯本。換句話說,張谷若在譯者之間的博弈過程中獲得了勝利。
譯例:Secondly he made close acquaintance with phenomena which he had before known but darkly—the seasons in their moods,morning and evening,night and noon,winds in their different tempers,trees,waters and mists,shades and silences,and the voices of inanimate things[3].
張譯:除此以外,他對外界自然現(xiàn)象,象季節(jié)之流轉、情態(tài)之不同;大塊噓吸、氣勢各異,暮暮與朝朝,子夜與亭午,水之浩蕩,霧之迷朦,草的滋蔓與黃落,木的盛衰與枯榮,寂寂與悄悄,混混與冥冥,還有本來無生之物,卻能聞著有聲——所有的這一切,從前只模模糊糊略知一點,現(xiàn)在卻也有了細致的認識[4]。
孫譯:其次,對于許多他先前知道但又不清晰的東西熟悉起來。季節(jié)之喜怒,清晨、黃昏、正午、黑夜;不同秉性的風、樹木、溪流、霧靄、陰影與寂寥,以及若有若無的種種話語[5]。
四字格和疊詞的大量使用是張若谷譯文的一大特色。譯例中,張譯用的四字格和疊詞就有12 處,充分再現(xiàn)了原文的神韻,例如“季節(jié)流轉”、“水之浩蕩”、“霧之迷朦”、“暮暮與朝朝”、“寂寂與悄悄”、“混混與冥冥”等表達的使用,仿佛勾勒出一幅美輪美奐的奇妙畫卷。而孫譯“季節(jié)之喜怒,清晨、黃昏、正午、黑夜”,“不同秉性的風、樹木、溪流、霧靄、陰影與寂寥”這些表述雖也達意,但過于樸實,幾乎逐字逐句把原文直譯過來,沒有把原文作者的文采再現(xiàn)出來,讀者的閱讀體驗也就差了一些。張孫兩位譯者博弈的結果,顯然張譯勝出。
雖然博弈論已經被廣泛地應用于許多其他學科的研究,但應用博弈論原理對翻譯文本進行分析的研究尚少。本文從博弈論這一顛覆傳統(tǒng)研究方法的視角來研究譯本,譯者被置于焦點的位置,分析了譯者與原文作者,譯者與譯文讀者以及譯者與譯者之間的博弈關系。與其他方法相比,博弈分析法使我們更深入和詳盡地對翻譯文本進行分析。這一方法使研究者能夠找出譯者選擇翻譯策略的原因。換句話說,博弈分析法強調譯者和博弈參與者之間的相互作用,從而有助于決定采取何種策略進行翻譯。與大多數(shù)通過收集和展示不用翻譯策略的傳統(tǒng)譯本分析方法不同,博弈分析法透過表面,深入揭示了譯本翻譯的規(guī)則??傊?,翻譯文本博弈論分析法豐富了譯本比較的研究方法,揭示了譯者選擇翻譯策略的深層次原因,是一種更加有效的譯本分析工具。
[1]許淵沖.翻譯的標準[J].中國翻譯,1981(1).
[2]Levy,Jiri.“Translation as a Decision Process”[A].To Honor Roman Jakobson,1967,vol.2.
[3]Thomas Hardy,Tess of the d’Urbervilles[M].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04.
[4]托馬斯·哈代.德伯家的苔絲[M].張谷若,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
[5]托馬斯·哈代.德伯家的苔絲[M].孫法理,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0.
[6]Nida,E.A.Language and Culture:Context in Translating[M].Shanghai: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1.
[7]王斌.翻譯與博弈[J].上海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