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佳歡

(安徽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蕪湖241000)

依道點石借佛揚波
——《金瓶梅》超情節(jié)人物分析

賀佳歡

(安徽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蕪湖241000)

摘要：《金瓶梅》中出現(xiàn)的“一僧一佛一神仙”人物形象組合，也稱“超情節(jié)人物”。超情節(jié)人物形象的設定，與小說中涉及到的宗教描寫有關，顯然具有儒道交融的歷史背景及現(xiàn)實基礎；超情節(jié)人物的描寫具有相當?shù)臄⑹鹿δ茏饔?，這體現(xiàn)在敘事主題能傳遞果報思想和完善小說結構上。這種超情節(jié)人物設置對明清小說作品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

關鍵詞：《金瓶梅》；宗教；超情節(jié)人物；敘事功能

收稿日期：2015-08-22

作者簡介：賀佳歡(1991-)，女(漢)，安徽宣城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古代文學方面的研究。

中圖分類號：I24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16X(2015)12-1257-06

A Story Based on Taoism and Buddhism——Analysis of Super-plot Characters in Jin Ping Mei

HE Jia-huan

(Collegeofliterature,AnhuiNormalUniversity,WuhuAnhui241000,China)

Abstract:Character combination of "a monk, a Buddha and a god" appears in Jin Ping Mei, also known as the "Super plot." The setting of Super plot characters is closely correlated with the description of religion involved in the novel, which apparently is based on the history and reality of a blend of Confucianism and Taoism. Super plot characters delineation has narrative functions, which is reflected in the narrative theme delivering results and improving the structure of the novel. Super plot characters had a certain influence on novels of Ming and Qing dynasty.

Key words:Jin Ping Mei; Religion; Super plot characters; Narrative function

《金瓶梅》是中國古代優(yōu)秀的白話長篇小說之一，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里提及《金瓶梅》是這樣描述的：“諸‘世情書’中，《金瓶梅》最有名。作者之于世情，蓋誠極洞達，凡所形容，或條暢，或曲折，或刻露而盡相，或幽伏而含譏，或一時并寫兩面，使之相形，變幻之情，隨在顯見，同時說部，無以上之?！盵1]鄭振鐸也曾論到：“表現(xiàn)真實的中國社會的形形色色者，舍《金瓶梅》恐怕找不到更重要的一部小說了，不要怕它是部‘穢書’，《金瓶梅》的重要，并不建筑在那些穢褻的描寫上。它是一部很偉大的寫實小說，赤裸裸的毫無忌憚的表現(xiàn)著中國社會的病態(tài)?！盵3]由此看來，大家對于《金瓶梅》的評價更趨于客觀。至于對《金瓶梅》的研究，近年來學者們廣辟蹊徑，角度豐富，已經(jīng)在諸如美學、文獻學、歷史學、哲學等眾多層面展開，并都取得了豐碩的成果。

劉勇強在《一僧一道一術士——明清小說超情節(jié)人物的敘事學意義》一文中首次提到“超情節(jié)人物”這個名詞，關于超情節(jié)人物的內(nèi)容在小說里面還是經(jīng)常能見到的。以《金瓶梅》為例，借用“超情節(jié)人物”一詞，針對《金瓶梅》這部小說的超情節(jié)人物的敘事理念與文本結構之意義進行研究，本文所依據(jù)的版本是《金瓶梅詞話》。其目的是借助一些理論知識與特殊的視角，更加細致地揭露《金瓶梅》中值得關注的地方?，F(xiàn)擬從超情節(jié)人物出現(xiàn)的社會背景、及其人物在文本中的角色設置與敘事功能、對后世文學的影響這三方面具體闡釋。

一、佛道交融背景下的《金瓶梅》超情節(jié)人物

《金瓶梅》里的超情節(jié)人物的身份各異，但某種意義上又可歸為一類，這些人或是道士或是胡僧，又或是佛門大師，他們較之姹紫嫣紅的主角是黯淡無光的，恰恰就是這批符號化的類形象[8]在文中卻起到了推波助瀾的關鍵作用。作者何以創(chuàng)作出這些超情節(jié)人物？

《金瓶梅》中對宗教作了大量地描寫，這些描寫貫穿整部作品。這既是孕育超情節(jié)人物的沃土，也可以看成是文本內(nèi)容的特色。可以說宗教活動成了其題材線索之一了，僅從回目上看，就有13回是以宗教為內(nèi)容的。如29回“吳神仙貴賤相人”、39回“西門慶玉皇廟打醮，吳月娘聽尼僧說經(jīng)”、49回“永福寺踐行遇胡僧”、51回“月娘聽演金剛科”、57回“道長老募修永福寺”、62回“潘道士解禳祭燈法”、66回“黃真人煉度薦亡”、74回“吳月娘聽宣黃氏卷”、84回“吳月娘大腦碧霞宮”、88回“吳月娘布施募緣僧”、89回“吳月娘誤入永福寺”、93回“任道士因財惹禍”、100回“普靜師薦拔群冤”，這些占百回書的十分之一還要多。在元明時期的著名長篇小說中，除了《西游記》之外，它是另外一部描寫宗教活動最多的小說。[2]

如此多的宗教描寫，除卻藝術創(chuàng)作看，必然受當時的社會文化的影響?！督鹌棵贰反_定為明朝作品，但就其具體處在哪個時期，有的說是在嘉靖年間，有的說是嘉靖、隆慶年間，有的說是萬歷中期，眾說紛紜。我們?nèi)绻选督鹌棵贰樊a(chǎn)生的時代放在明萬歷間，當不會是很錯誤的。[3]

那么，明朝的宗教文化是怎么樣一個狀況呢？明代的宗教發(fā)展較以往來看稍顯特殊。此時，隨著明代理學地位的確立，作為中國本土的宗教——道教和較早傳入并顯赫幾代的佛教，都開始走向衰微。宗教類學術沒法再和趨于平民化的新儒學相抗衡，所謂三教合一的趨向，到最后卻變成了宗教的儒化。明代儒、釋、道三教并流，是以儒家學術為主，其他宗教僧士穿插其間，互相交流，互為影響，最終導致各教自然而然通俗化。以《金瓶梅》為例，它給我們展現(xiàn)出的時代背景，實際上是一個道教與佛教關系較為復雜的情況，佛教雖已失勢，但深入人心的程度又遠遠高于得勢的道教。道教因受廟堂的庇護而處處壓制到其他宗教，但在這種壓制的情況下，佛教依然能在百姓中流行起來。看似矛盾又近乎合理的事實告訴我們：得勢不等于流行，江湖與廟堂所需所求不同，然佛教和道教各得其所。

這樣，對于《金瓶梅》中的宗教現(xiàn)象，我們才能給出合理的解釋：一方面，因為道教受當權者的重視，所以信道者能收獲有勢力的人的寵愛也不足為奇，或出入官邸豪宅，受上賓禮遇，或地方為霸，狐假虎威，或仗勢欺人，無人管制；另一方面，雖流行于市井但大體上趨于衰頹的佛教信徒們，則或受欺壓，或遭荼毒，或云游乞討，或忍饑受寒。兩種宗教，都以不同方式窺探人心，收獲受眾，仿佛兩種互為區(qū)分的氣體，彌漫交融，無孔不入，無處不在。如此，超情節(jié)人物游走在各章各節(jié)中不僅有了其充足的理由，還代表著當時社會的普遍風氣。

二、《金瓶梅》中超情節(jié)人物之角色設置與敘事功能

《金瓶梅》中的超情節(jié)人物很多，但最具典型意義的就是一僧一佛一神仙，僧是胡僧，佛是普靜，神仙即為吳神仙。他們本各不相干，可在文本結構和敘事功能中起到的作用，倒可以相提并論，試著予以比較。這一僧一佛一神仙分別出現(xiàn)在《金瓶梅》中的第29回“吳神仙冰鑒定終身”、第49回“請巡按屈體求榮 遇胡僧現(xiàn)身施藥”、84回“吳月娘大鬧碧霞宮 普凈師化緣雪澗洞”、100回“韓愛姐路遇二搗鬼 普凈師幻度孝哥兒”。

現(xiàn)實生活里的僧佛神仙流品不一，但小說家在描寫時，卻能慧眼識珠，別開生面地置他們于不同的情節(jié)并產(chǎn)生不一樣的效果?？偟膩碚f設置超情節(jié)人物是為了整個文本結構和敘事理念的完整性，甚至可以猜想是作者設置了另外一個自己在文中俯瞰全局，娓娓道來。而讀者只有深刻把握這樣人物的內(nèi)涵并細致理解，恐怕才能把握住作者蘊籍的深刻思想。

(一)超情節(jié)人物之角色設置

胡僧、普凈、吳神仙代表了不同的宗教信仰，他們的非凡氣質中也暗含了不同教派的不同特點。這類以宗教信仰為生活背景的超情節(jié)人物讓小說寫實的敘事被自然包裹上一層或虛或空的佛道思想，從而演變成一種超脫塵世、浮生若夢的敘事手法。

且看《金瓶梅詞話》第29回中對吳神仙的描述：

須臾，那吳神仙頭戴青布道巾，身穿布袍草履，腰系黃絲雙穗絳，手執(zhí)龜殼扇子，自外飄然進來。年約四十之上，生得神清如長江皓月，貌古似太華喬松。原來神仙有四般古怪：身如松，聲如鐘，坐如弓，走如風。但見他：能通風鑒，善究子平。觀乾象，能識陰陽；察龍經(jīng)，明知風水。五星深講，三命秘談。審格局，決一世之榮枯；觀氣色，定行年之休咎。若非華岳修真客，定是成都賣卜人。[6]

單看書中這樣的描述，只道是真神仙下凡而來，只是神仙應是得道不死，法術無邊的，那么，這里為什么稱食人間煙火的道士吳奭為“吳神仙”呢？這其實不過只是人們對神通廣大，法術高深的道士的一種敬稱，如同有時也稱道士為真人一樣。這個吳奭具有的神仙氣質看來不僅是其行為舉止外貌打扮，還有他的為人處世，他自謂“常施藥救人，不愛世財，隨時住世”，這不就是個救苦救難的活神仙。更厲害的是他對西門慶及眾妻妾的命運的卜算及日后一一印證的結局。難怪西門慶道“真乃謂之神仙也”，這既是對西門慶一家子莫大的諷刺也讓作者塑造的“神仙”成了真。再看胡僧的出現(xiàn)：

西門慶不因不由，信步走入里面觀看。見一個和尚形骨古怪，相貌搊搜，生的豹頭凹眼，色若紫肝，戴了雞蠟箍兒，穿一領肉紅直裰。頦下髭須亂拃，頭上有一溜光檐，就是個形容古怪真羅漢，未除火性獨眼龍。在禪床上旋定過去了，垂著頭，把脖子縮到腔子里，鼻孔中流下玉箸來。西門慶口中不言，心中暗道：“此僧必然是個有手段的高僧。不然，如何因此異相？等我叫醒他，問他個端的?！盵6]

政和七年四月十七，西門慶家普普通通的一天。吃過早飯，西門慶把官員蔡錫送至永福寺，話別，蔡錫登船而去。他閑來無事，進入寺中就見著長著這么一副怪樣貌的人，尚不論這胡僧行事如何，就瞧這模樣立馬就能與正常人遠遠地區(qū)分開來。這僧有神奇之處嗎？有的，春藥自然是功能強大，未施藥之前一個小細節(jié)也可見端倪，西門慶騎馬來家，胡僧步行卻已先來到，跟從的家奴累的氣喘吁吁，這胡僧跟個沒事兒人一樣。這么一琢磨，似乎大多天賦異稟的人都生著一副與世隔絕的模樣。普靜禪師著墨倒是很少，但卻間接地用大段的描寫在讀者眼中勾畫出普靜所居住的世外高地。

其實這些超情節(jié)人物角色在文中的設置頗有講究，游走文中的超情節(jié)人物們實則將文中主角及主要情結一一串聯(lián)起來。一方面超情節(jié)人物能融入主角的生活圈中，鞏固并側面豐富主角的形象地位，另一方面還能超然脫身跳出圈外，對圈內(nèi)人事做總體宏觀的掌控。如此巧妙的角色設置，既能滿足讀者的觀看需要，還能將作者思想感情淋漓發(fā)揮出來，作者通過這些人物強化對一些觀念的認識，有著內(nèi)容上的寄托作用。神仙、胡僧、善佛，都是冥冥之中熱心瞧看西門一家的人，但是最終還是未能阻止這一家子墮落、造孽與報應。曾經(jīng)的輝煌一朝敗落，仿如一場夢，似真亦幻。即使在西門眼中的神仙也不是自己的救世主，“有手段的高僧”的“靈丹妙藥”倘若不加節(jié)制反而葬送了西門的肉體之身，人生的命運終歸靠自己把握和度量；普靜禪師在最后一回中幻度孝哥兒，才能成全張竹坡評點這本書是一部“孝悌起結”之書。這些超情節(jié)人物的角色設置很好的闡釋了作者對命運、人生的看法。

(二)超情節(jié)人物之敘事功能

《金瓶梅》描寫的胡僧、普凈、吳神仙等人，并不是空穴來風的出現(xiàn)在作品中，他們是作者精心設計的人物，雖看似不經(jīng)意或者簡單的三言兩筆，卻承擔著相關的敘事功能。一方面體現(xiàn)在敘事主題上，傳遞了作者懲惡揚善、因果報應的思想；此外，這些人物起到完善文本的敘事結構作用。

1.傳遞果報思想

現(xiàn)世報的理念，是這“一僧一佛一神仙”描寫中想要傳遞出的重要思想內(nèi)涵，關于命運的預見與展示，讓小說描寫的情節(jié)走向與相關人物的特點彼此契合，從而使小說整體看來遵循并符合正常的邏輯思維。

最鮮明的例子即是吳神仙算命一節(jié)，給西門慶算卦時，從八字、面相、手紋三處看，說一些場面上的客氣話是自然的，但總體看來，其精準還是頗讓人折服的。且看西門慶的面相、走相及手紋：

神仙相道：“夫相者，有心無相，相逐心生；有相無心，相隨心往。吾觀官人：頭圓項短，定為享福之人；體健筋強，決是英豪之輩；天庭高聳，一生衣祿無虧；地閣方圓，晚歲榮華定取。此幾椿兒好處。還有幾椿不足之處，貧道不敢說?！蔽鏖T慶道：“仙長但說無妨?！鄙裣傻溃骸罢埞偃俗邇刹娇?。”西門慶真?zhèn)€走了幾步。神仙道：“你行如擺柳，必主傷妻；若無刑克，必損其身。妻宮克過方好。”西門慶道：“已刑過了?！鄙裣傻溃骸罢埑鍪謥砜匆豢??！蔽鏖T慶舒手來與神仙看。神仙道：“智慧生于皮毛，苦樂觀于手足。細軟豐潤，必享福祿之人也。兩目雌雄，必主富而多詐；眉生二尾，一生常自足歡娛；根有三紋，中歲必然多耗散；奸門紅紫，一生廣得妻財；黃氣發(fā)于高曠，旬日內(nèi)必定加官；紅色起于三陽，今歲間必生貴子。又有一件不敢說，淚堂豐厚，亦主貪花；且喜得鼻乃財星，驗中年之造化；承漿地閣，管來世之榮枯。[6]

熟悉《金瓶梅》的人都知道，吳神仙的這一次算命等于是完完全全的預告了之后西門慶的命運，因果報應，真是分毫不差。再說狠毒的潘金蓮，害死親夫武大郎，訓練“雪獅子”害死李瓶兒之子官哥兒，不擇手段的追求自己的幸福，最終喪于武松刀下，暴尸街頭。諷刺的是，這之前潘金蓮曾經(jīng)自作的“預測”到自己的命運：第二十九回，吳神仙給潘金蓮相面，說她：“光斜視以多淫；唇中短促，終須壽夭。”但她卻說：“算的著命，算不著行……隨他，明日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洋溝里就是棺材！”不曾想到，一貫不信神、不信佛的潘金蓮，其悲慘結局，不幸為自己所言中。對于潘金蓮的慘死，依筆者看來，分明就是，世間一命還一命，報應分明在眼前。

相對于這些人的罪惡行徑以及最終悲慘的命運，西門慶的正妻吳月娘看來是大不一樣。她知書達理，處處忍讓，平時還不時對西門慶予以勸誡，在家中事務的處理上，她確有正室之風范。吳神仙給吳月娘算命的時候也說：“娘子面如滿月，家道興隆；唇若紅蓮，衣食豐足，必得貴而生子；聲響神清，必益夫而發(fā)福?！敝劣谥虚g吳月娘多次與姑子往來，虔誠祈福以求子，這都是無可厚非的。且看第53回目“潘金蓮驚散幽歡 吳月娘拜求子息”，僅此一眼就可看清這二人天壤之別了。第八十四回普凈與吳月娘結緣，我想佛眼定當如明鏡，念在吳月娘一片善心，從而保護了她，也一并預示了月娘日后的命運：“‘貧僧只化你親生一子作個徒弟，你意下何如？’吳大舅道：‘吾妹止生一子，指望承繼家業(yè)。若有多余，就與老師作徒弟?！履锏溃骸哼€小，今才不到一周歲兒，如何來得？’老師道：‘你只許下，我如今不問你要，過十五年才問你要哩?！奔毿牡淖x者可以發(fā)現(xiàn)，普凈要十五年之后收其子為徒，實則五十年后人亡家破，吳月娘及子卻好好的活著，并未受多大傷害，這么一想，這當是一種預告。

一邊是善行，一邊是胡作非為；一邊是長壽，一邊是過早離世。因果報應的理念在這里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而這種理念的傳遞不是無目的的，小說家設置這些超情節(jié)人物在文中傳遞這樣的理念，最重要的莫過是勸善懲惡，挽救人心。面對“世上只有人心最歹”的局面，只能通過懲惡揚善，才能達到清明之境。

2.完善小說結構

敘事結構在有超情節(jié)人物出現(xiàn)的作品里，可分為兩個層面。一是主體情節(jié)，二是環(huán)繞在主體情節(jié)之外的外層結構。[8]后者相對于前者來說，好比是一個框架，而超情節(jié)人物就是這個框架中的主導者。超情節(jié)人物出現(xiàn)在這一層面正如我前文所提，是為了俯瞰，以囊括全局，與文中情節(jié)的發(fā)展交織成明暗兩線，有條不紊地推動故事的發(fā)展。

超情節(jié)人物在結構上承前啟后不僅能保證敘事的完整性，此外還能給全文布局添分加彩。吳奭算命、胡僧施藥以及普凈收徒，這三個人十分均勻地分布在文中，平分秋色、相得益彰。吳奭正面說教，相面時已近于客觀的預言了每個人的命運；胡僧有距離的出現(xiàn)在文本的中間，以迎合西門慶的喜好出現(xiàn)并賜藥，暗暗地又把情節(jié)往前推了一節(jié)。至于后來西門慶的死在胡僧這方面也可以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胡僧施藥的時候多次叮囑“向褡褳內(nèi)取出葫蘆來，傾出百十丸，吩咐：‘每次只一粒，不可多了，用燒酒送下?！謱⒛且粋€葫兒捏了，取二錢一塊粉紅膏兒，吩咐：‘每次只許用二厘，不可多用。’”“臨出門又吩咐：‘不可多用，戒之！戒之！’”[6]如此反復強調，還是未能把西門慶從死崖前喚回。雖說西門慶的死是長期縱欲所致，但壓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正是潘金蓮給西門慶服了過量的藥。如此，胡僧的話就跟預想結局構成了一個符合邏輯的趨于完整的結構了。吳神仙、胡僧以及前文所提的普凈，都各顯神通，讓最后的結局在他們那里一一應驗?？芍^真真幻幻不離本，情節(jié)再怎么曲折跌宕，都逃不脫這一僧一佛一神仙的預言，這也是小說家設置超情節(jié)人物的成功所在，這些超情節(jié)人物不僅替代作者，甚至某種程度上超越了作者的思維給整部作品帶來了更多層面的意義。

這一僧一佛一神仙的敘事組合，很好地起到輔助主體情節(jié)發(fā)展的敘事功能；如果說西門慶、潘金蓮、李瓶兒等小說主要人物作為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的明線，那么這些超情節(jié)人物作為暗線，明暗交替地很好地起到完善文本結構的作用。

三、超情節(jié)人物對明清小說作品的影響

超情節(jié)人物較之普通人物形象來說，是特別的，但也是更具有小說特色的?！督鹌棵贰防锏某楣?jié)人物超凡脫俗，又隱于市中可以與之以相見，作者就這樣倚靠著他們“依山點石，借海揚波”，將《金瓶梅》故事演繹的豐富而又完整。

從“雙師型”外語師范人才入手進行“雙師型”外語教師的“一體化”培養(yǎng)設計，是外語教學改革的機遇，也是外語教師培養(yǎng)理念的更新。外語師范人才可以獨立于普通外語人才，在培養(yǎng)時就突出其特色，并結合“一帶一路”背景進行以“產(chǎn)出合格外語教師”為導向的外語師范人才培養(yǎng)。對此，弄清“一帶一路”倡議需要什么樣的人才，弄清合格的外語教師應具備什么樣的能力是培養(yǎng)外語師范人才的前提。

后世對于《金瓶梅》的繼承有諸多方面，例如情節(jié)內(nèi)容、結構布局、藝術手法，但這里僅從超情節(jié)人物的傳承說起，并以具體的文學作品為例。

(一)《紅樓夢》的承襲

《紅樓夢》與《金瓶梅》的關系一向被人關注，清人張新之說：“《紅樓夢》是暗《金瓶梅》，故曰意淫。《金瓶梅》有‘苦孝說’，因明以孝字結；此則暗以孝字結。至其隱痛，較作《金瓶》者為尤深?！督鹌俊费堇錈?，此書亦演冷熱?！督鹌俊费葚斏藭嘌葚斏??！盵5]又有“《金瓶》無一正人，《紅樓》亦無一正人。其人物之逼肖者，為尤二姐之與李瓶兒”。[5]這樣的說法很多，無一例外的都是在證明《紅樓夢》與《金瓶梅》之間的關系有多密切。從《紅樓夢》里所設置的超情節(jié)人物來看，也可以印證《紅樓夢》可能借鑒《金瓶梅》的敘事手法。

《紅樓夢》里的超情節(jié)人物有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癩頭和尚、跛足道人、空空道人最為典型，但癩僧跛道是貫串全書的人物。其中以第二十五回“紅樓夢通靈遇雙真”中描寫最為生動細致。這回中寶玉和鳳姐中了妖法魘魔，正當他們失去心智狂魔亂舞之時，來了這樣兩個人：

原來是一個癩頭和尚與一個破足道人，見那和尚是怎的模樣:鼻如懸膽兩眉長，目似明星蓄寶光，破鈉芒鞋無住跡，腌麟更有滿頭瘡?！蹦堑廊擞质窃跎?一足高來一足低，渾身帶水又拖泥。相逢若問家何處，卻在蓬萊弱水西。

這個癩頭和尚先是將寶玉的那塊通靈玉置于掌心，口誦兩段謁語，“念畢，又摩弄一回，說了些瘋話”，便轉身離去，沒了蹤影。賈寶玉與鳳姐卻因此人獲救。在這之前，其實一僧一道一共出現(xiàn)過三次。并且他們的形象也隨境而異，大不相同。青埂峰的仙境中他們第一次出現(xiàn)，第二次出現(xiàn)在甄士隱夢游的太虛幻境中，還有一次在甄士隱的現(xiàn)實生活里。第一回，在青埂峰下，不一會就看見一僧一道從遠處走來，他們長相如何？“生得骨格不凡，豐神迥異”，他們有說有笑的來到了峰下，坐在石頭上開始了高談闊論。太虛幻境中，因其情節(jié)與青埂峰下的描寫相銜接，所以這里沒有對僧道的樣貌再做刻畫。但從后文甄士隱在夢里口口聲聲稱“仙師”，這里就可以捕捉到仙人已至的蛛絲馬跡，從側面寫其超凡神力。

接下來，故事中寫甄士隱夢醒后，來到街上：

這個癩頭和尚發(fā)了一會瘋后，便又與跛道離去“再不見個蹤影”。

《紅樓夢》里的瘋道人、癩和尚和《金瓶梅》中超情節(jié)人物很相似，他們都是超脫塵世的人，都是憑空出現(xiàn)，信步走來，多次出現(xiàn)在不同的關鍵時刻。他們的出現(xiàn)自帶一種使命，雖然虛幻縹緲，但虛中有實。吳神仙算命實則披露后事以點醒西門一家；胡僧一方面是縱欲的代表，但也諄諄教導西門慶吃藥注意個度，實則在提醒，希望最后從懸崖邊將他們往回拉一拉；普凈代表著包容、化解恩怨，為這一世的罪孽做一個救贖的輪回。當然癩頭和尚與跛腳道人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并且比《金瓶梅》中來的更為生動細致，相比之下，《金瓶梅》中的那一僧一佛一神仙的超情節(jié)人物形象似乎相對單薄，這一前一后的對比看出后者對前者在超情節(jié)人物的敘事方法的傳承。

《紅樓夢》的敘事方法較之《金瓶梅》更為純熟，超情節(jié)人物的手法由于《金瓶梅》先用在前，這兩者之間必有直接的繼承關系。

(二)其它小說作品承繼

在《禪真后史》和《禪真逸史》中，最后都以僧人和道人做為結尾，解釋因果和玄機?！独m(xù)金瓶梅》就是以《金瓶梅》中結尾處的普凈禪師開篇，這一超情節(jié)人物既使續(xù)書順應了原著，同時更為續(xù)書本身的敘述提供了一個由頭。[8]《續(xù)金瓶梅》第一回就是“普凈師超劫度冤魂眾孽鬼投胎還宿債”，可見其傳承關系。該書第一回關于普凈禪師的內(nèi)容主要如下：

那時山東、河北地方俱是番兵，把周守備殺了，濟南府破了。清河縣地方去臨清不遠，富庶繁華，番兵、土賊一齊而起，那吳月娘抱著四歲孝哥，家人走散，到了永福寺，原是西門慶舍了五十兩布施，僧官認的月娘，暫且藏躲。僧官有些家私，不敢久住，后來也就躲在遠山破寺去了。只有一個云游老僧，八十余歲，名喚普凈，生得眉長骨瘦，駝背弓腰，撇在方丈，照管寺中家器?！?卻說那普凈長老，在寺中也不念佛，也不誦經(jīng)，也不吃齋，每日在禪床上跏跌坐禪，閉日入定，悠悠揚揚，終日口中不知念的甚么，不出一聲，一似坐化了的一般，不止一日?！袢掌諆舳U師是地藏菩薩化身，自知眾生遭劫，來此超度?！蠹覛g喜不荊卻來方丈后辭謝，普凈長老早已鼻垂王著，面斂金容，叫著不應，坐化去了。這也是月娘平日好信佛法，一生不妒不瀅之報，該有此一番善緣，得遇活佛解救。[9]

以上可見普凈禪師在《續(xù)金瓶梅》雖其貌不揚，但是是一個活佛，行為舉止非同凡人，普度眾生度冤魂；雖是曇花一現(xiàn)的人物，但正是他的出現(xiàn)，小說才能繼續(xù)“節(jié)外生枝”，對文章的后續(xù)敘事發(fā)展起到了重要的奠基引線的作用。

秦子忱的《續(xù)紅樓夢》中, 也是承繼原著中的一僧一道, 但實際上賦予了小說以儒家為中心的思想。《青樓夢》在首回中有意效仿《紅樓夢》，寫一個道士拿出一面銅鏡子，預言小說主人公“一生佳話，盡寓其中”?！墩f岳全傳》中特意塑造了三種僧人形象，志明長老、道悅和尚和僧人戲秦。他們也能在預言出人物命運，使得小說結構更具邏輯性和完整性。《聊齋志異》不僅僅記狐仙故事，還有大量僧、道、術士等，這些超情節(jié)人物很好地寄托了蒲松齡的宗教觀，對于小說敘事也有重要作用?！度辶滞馐贰冯m主要刻畫儒林形象，主要批評假名士為主。但描寫了一部分和尚和僧人，他們與這些儒林之上有著諸多聯(lián)系，每當人生不順時，他們就寄托宗教人士尋求安心立命。當然吳敬梓不忘調侃和諷刺。但對小說整個情節(jié)的推動是有幫助的。

綜上可見，《金瓶梅》中的超情節(jié)人物形象的設置不僅有其特定的社會背景，更寄托了作者深刻的敘事理念，對完善文本敘事功能和文本結構具有重要作用。這不僅豐富了《金瓶梅》本身的創(chuàng)作，更為后世小說作品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很好的借鑒，而超情節(jié)人物形象也應當作為一種小說的創(chuàng)作技巧被綿延傳承、發(fā)揚光大。

參考文獻

[1] 魯迅. 中國小說史略[M]. 北京：中華書局，2012：111.

[2] 王啟忠. 《金瓶梅》價值論[M]. 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1：175.

[3] 徐朔方,劉輝. 金瓶梅論集[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3.

[4] 徐匋，王景琳. 金瓶梅中的佛蹤道影[M]. 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1：25，33，78.

[5] 朱一玄. 金瓶梅資料匯編[M]. 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85：430，433.

[6] [明]蘭陵笑笑生.[清]張道深評.王汝梅,李昭恂,于鳳樹校點.張竹坡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M].濟南：齊魯書社，1991：428，429，430，715.

[7] 陳洪. 論癲僧跛道的文化意蘊[J]. 紅樓夢學刊，1994(4)：114.

[8] 劉勇強. 一僧一道一術士——明清小說超情節(jié)人物的敘事學意義[J]. 文學遺產(chǎn), 2009(2)：105.

[9] [清]丁耀亢.續(xù)金瓶梅[M]. 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00：1,2,5.

(編輯：武云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