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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梁啟超與嚴復的相互評價

      2015-04-09 17:04:44魏義霞
      史學集刊 2015年5期
      關鍵詞:西學嚴復康有為

      魏義霞

      (黑龍江大學中國近現(xiàn)代思想文化研究中心,黑龍江哈爾濱150080)

      在由嚴復、康有為、譚嗣同和梁啟超組成的戊戌啟蒙四大家中,梁啟超無疑是最核心的人物。這是因為,梁啟超是康有為的學生,無論是師從康有為而形成的在學術上與康有為的淵源關系還是并肩領導戊戌政變而形成的政治上的“康梁”集團,都決定了梁啟超與康有為的關系之深厚、復雜是譚嗣同、嚴復無可比擬的。與此同時,梁啟超與譚嗣同的關系亦非康有為、嚴復可比,無論是梁啟超在譚嗣同生前與之共謀國事、切磋學術還是在譚嗣同死后為之刊發(fā)遺作、宣傳思想,都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與康有為或譚嗣同和嚴復之間并無太多交集相比,梁啟超與嚴復之間的關系可謂密切。嚴復 (1854—1921)與梁啟超 (1873—1929)年齡差距最大,足足相差了19歲,兩人的關系也最為微妙而復雜。一方面,在戊戌政變之前,嚴復、梁啟超切磋學術,彼此有書信往來。另一方面,兩人政見不合,尤其是對當時中國政局、時事的看法大不相同。因此,在戊戌政變之后,嚴復對梁啟超極為不滿,乃至在私人通信中不止一次地對梁啟超大加譴責和攻擊。嚴復與梁啟超之間的相互評價天差地別:如果說梁啟超對嚴復除了推崇以外絕無微詞的話,那么,嚴復對梁啟超則除了學問上的不屑一顧就是基于政治原因的不滿甚至責罵。檢視嚴復與梁啟超之間的相互評價,既可以直觀感受兩人思想的異同,又可以進一步體悟戊戌啟蒙思想的內部分歧。

      戊戌政變之前,嚴復與梁啟超有過通信,大多是梁啟超向嚴復請教學問或索要譯稿、嚴復做答并探討學問。這時候,嚴復對梁啟超的態(tài)度是平和的,既有禮節(jié)上的客氣,亦有指教,飽含長輩對后輩的鼓勵和期望。在寫給梁啟超的回信中,嚴復如是說:“載誦來書,撝抑之語,皆由至誠,尤征學養(yǎng)。如謂學不知本,則隔靴搔癢,不通文語,則凡所誦習,皆彼中粗邇吐棄之譚云云,此自盛德若虛,不自滿假語耳。自仆觀之,則足下雖未通其文,要已一往破的。無似因緣際會,得治彼學二十余年,顧自揣所有,其差有一日之長者,不過名物象數(shù)之末而已。至其宏綱大旨,則與足下爭一旦之命,勝負之數(shù),真未可知。況足下年力盛壯如此,聰明精銳如此,文章器識又如此,從此真積力久,以至不惑、知命之年,則其視無似輩豈止吹劍首者一吷已哉!”①嚴復:《與梁啟超書》,王栻主編:《嚴復集》第三冊,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514頁。由此可見,此時的嚴復在梁啟超向自己請教學問時坦誠相待,既能指出梁啟超的不足,又予以鼓勵和點撥。不僅如此,面對梁啟超對自己學問的折服,嚴復坦言自己的作文初衷與不足,兩人之間儼然一對以文會友的老朋友:“甲午春半,正當東事臬兀之際,覺一時胸中有物,格格欲吐,于是有《原強》、《救亡決論》諸作,登布《直報》,才窘氣苶不副本心,而《原強》諸篇尤屬不為完作。蓋當日無似不揣淺狹,意欲本之格致新理,溯源竟委,發(fā)明富強之事,造端于民,以智、德、力三者為之根本,三者誠盛,則富強之效不為而成;三者誠衰,則雖以命世之才,刻意治標,終亦隳廢……仆之命意如此,故篇以《原強》名也。能事既不足心副,而人事牽率,遂以中絕。今者取觀舊篇,真覺不成一物,而足下見其爪咀,過矜羽毛,善善從長,使我顏汗也?!雹趪缽?《與梁啟超書》,王栻主編:《嚴復集》第三冊,第514頁。

      戊戌政變之后,嚴復對梁啟超的態(tài)度急轉直下,大加指責——這種態(tài)度越到后來越明顯,以至于將中國政局的混亂歸咎于梁啟超的蠱惑,直接將梁啟超說成是戊戌政變后中國亂象環(huán)生的罪魁禍首。出現(xiàn)這種情況或轉變的直接原因是嚴復對梁啟超的做法不滿,焦點集中在梁啟超的善變以及由此造成的后果上。在梁啟超結束海外流亡回國之后,嚴復對其攪動政局的預測和擔憂即緣于此。他在寫給熊純如的信中袒露了這種心聲:“梁飲冰自執(zhí)筆以還,宗旨不知幾變,目下韜跡天津,云以著書為事,吾恐不能如前之 聞動眾矣。時人看研究會之湯、梁,真是一錢不值也。南北國會皆已成立,后來執(zhí)持國枋,即此兩群豬仔,中國安得太平!”③嚴復:《與熊純如書》,王栻主編:《嚴復集》第三冊,第692頁。

      其實,早在戊戌維新前的通信中,作為長輩的嚴復已經(jīng)直接指出了梁啟超言論多變、無固定操守等問題,并加以勸誡。對此,梁啟超在回信中一面對嚴復的批評表示認同,承認自己“性喜論議,信口輒談,每或操觚,已多窒閡”;④梁啟超:《與嚴幼陵先生書》,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一冊,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71頁。一面感謝嚴復對自己的指教,并且不無夸張和煽情地說:“天下之愛我者,舍父師之外,無如嚴先生。天下之知我而能教我者,舍父師之外,無如嚴先生?!雹萘簡⒊?《與嚴幼陵先生書》,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一冊,第71頁。問題的關鍵是,梁啟超的流質易變與中國近代社會政治局面的風云變幻有關,更與梁啟超本人的性格特點、行為方式密不可分——在這個意義上甚至可以說,善變是梁啟超“與生俱來”的印記,并非想改就能改的。事實證明,這一特點確實終身伴隨著梁啟超。流質易變使梁啟超被世人詬病,不僅是嚴復,作為梁啟超老師的康有為也多次對梁啟超的流質易變提出嚴正批評。以戊戌變法為開端,梁啟超的思想變成了行動。特別是戊戌變法失敗逃亡日本后,梁啟超接觸到大量西方學說,流質易變的特質被發(fā)揮到了極致。作為宣傳家,梁啟超的言論對當時的中國尤其是在廣大青年中產(chǎn)生了巨大反響,《清議報》甚至被譽為當時青年人的“函授講義”(顧頡剛語),梁啟超對中國思想界的影響也隨之如日中天。在這種情況下,梁啟超思想的一些消極面也隨即暴露出來,理論上忽東忽西的善變在實踐上造成致命后果。嚴復對梁啟超的批評和指責就是針對這種情況有感而發(fā)的。這種不滿甚至憤懣在嚴復寫給朋友的私人信件中表露無遺:“往者杭州蔣觀云嘗謂:梁任公筆下大有魔力,而實有左右社會之能,故言破壞,則人人以破壞為天經(jīng);倡暗殺,則黨黨以暗殺為地義。溯自甲午東事敗衂之后,梁所主任之《時務報》,戊戌政變后之《清議報》、《新民叢報》及最后之《國風報》,何一非與清政府為難者乎?指為窮兇極惡,不可一日復容存立。于是頭腦單簡之少年,醉心民約之洋學生,至于自命時髦之舊官僚,乃群起而為湯武順天應人之事。迨萬弩齊發(fā),堤防盡隳,大風起而悔心萌,即在任公,豈不知悮由是。則曰:‘吾所極惡痛絕者政府,至于皇室,則向所保護者也。’嗟嗟任公!生為中國之人,讀書破萬卷,尚不知吾國之制,皇室政府不得歧而二之,于其體,誠欲保全;于其用,不得不稍留余地,則其誤于新學,可謂深矣。大抵任公操筆為文時,其實心救國之意淺,而俗諺所謂出風頭之意多……嗟乎!任公既以筆端攪動社會至如此矣。然惜無術再使吾國社會清明,則于救亡本旨又何濟耶?且任公不亦曰‘共和則必亡國乎’?然今日最難問題,即在何術脫離共和?!雹賴缽?《與熊純如書》,王栻主編:《嚴復集》第三冊,第645-646頁。

      梁啟超是中國近代最有影響力的宣傳家之一,自稱創(chuàng)立了“啟超”體,筆端常帶感情,故而含有魔力,為廣大讀者所喜愛。嚴復多次不無艷羨地說到這一點:

      梁任公是絕妙議論家。②嚴復:《與熊純如書》,王栻主編:《嚴復集》第三冊,第615頁。

      言論界飲冰勢力最巨,南海文筆沉悶,遠不逮之,至如鄙人更當避舍。③嚴復:《與熊純如書》,王栻主編:《嚴復集》第三冊,第659頁。

      文辭優(yōu)美,思想言論具有魅力原本是好事,乃至是一件大好事。問題的癥結在于:梁啟超不僅僅是學問家而且同時是宣傳家,不僅僅是理論家而且同時是擁有億萬受眾的政治家;他的思想言論是與中國社會的現(xiàn)實斗爭密切相關的,故而影響到中國的前途和命運。依據(jù)嚴復的分析,一方面,由于“筆下大有魔力”,梁啟超能夠以言論“左右社會”,煽動民眾,攪亂社會,在思想界的影響力無人匹敵。就梁啟超的影響所及,從“頭腦單簡之少年,醉心民約之洋學生”到“自命時髦之舊官僚”,既可見其受眾廣泛,又可見其受眾或者涉世未深,或者思想根基淺薄,總之極易被蠱惑。受眾的廣泛而無知為梁啟超言論的危險性推波助瀾。另一方面,更為嚴重的是,由于喜歡出風頭,梁啟超愛發(fā)新奇之論,等到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以思改過之時,為時已晚。對于梁啟超的所作所為,嚴復總結說:殊不知請神容易送神難。流質易變使梁啟超的思想帶有巨大的破壞性;由于筆端魅力足以煽動社會,盡管其主張忽東忽西前后相互矛盾,仍不乏追隨者。致命的是,梁啟超忽然主張暗殺、忽然鼓動破壞的反復無常不僅使追隨者無所適從,而且給中國的救亡圖存造成莫大損失。如此說來,梁啟超的妙筆可謂他個人的幸運,亦可謂中國的不幸。對此,嚴復在寫給熊純如的信中有過詳細的剖析、總結和概括:

      嗟嗟!吾國自甲午、戊戌以來,變故為不少矣。而海內所奉為導師,以為趨向標準者,首屈康、梁師弟。顧眾人視之,則以為福首,而自仆視之,則以為禍魁。何則?政治變革之事,蕃變至多,往往見其是矣,而其效或非;群謂善矣,而收果轉惡,是故深識遠覽之士,愀然恒以為難,不敢輕心掉之,而無予智之習,而彼康、梁則何如,于道徒見其一偏,而由言甚易。南海高年,已成固性。至于任公,妙才下筆,不能自休。自《時務報》發(fā)生以來,前后所主任雜志,幾十余種,而所持宗旨,則前后易觀者甚眾,然此猶有良知進行之說,為之護符。顧而至于主暗殺、主破壞,其筆端又有魔力,足以動人。主暗殺,則人因之而僩然暗殺矣;主破壞,則人又群然爭為破壞矣。敢為非??上仓摚恢浞N禍無窮……今夫亡有清二百六十年社稷者,非他,康、梁也。何以言之?德宗固有意向之人君,向使無康、梁,其母子固未必生釁,西太后天年易盡,俟其百年,政權獨攬,徐起更張,此不獨其祖宗之所式憑,而亦四百兆人民之洪?!劣谌喂?,則自竄身海外以來,常以摧剝征伐政府,為唯一之能事?!肚遄h》、《新民》、《國風》,進而彌厲,至于其極,詆之為窮兇極惡,意若不共戴天,以一己之于新學,略有所知,遂若舊制,一無可恕,其辭具在,吾豈誑哉!一夫作難,九廟遂墮,而天下洶洶,莫誰適主……任公理想中人,欲以無過律一切之政法,而一往不回,常行于最險直線者也。故其立言多可悔,迨悔而天下之災已不可救矣!④嚴復:《與熊純如書》,王栻主編:《嚴復集》第三冊,第631-633頁。

      稍微留意不難看出,嚴復對梁啟超的批判表面上是針對其常帶感情、可以呼風喚雨的魅力之筆,本質上或根本上則是不滿意梁啟超思想忽然東、忽然西的“前后易觀”之宗旨。在嚴復看來,梁啟超忽然暗殺、忽然破壞或忽然革命的前后矛盾言論歸根結底是急功近利心理作祟,由于急于求成,故而易走極端,常常選擇最危險的直線而非從長計議。眾所周知,嚴復早在1895年就提出了“廢君主”的主張,由此站在了戊戌啟蒙的最前沿。與此同時,他強調,實行君主立憲是一個自然的歷史過程,遵循自然進化(“天演”)的法則;如果貿然行事,必然引起混亂,造成巨大破壞。對于歷史悠久、人口眾多的中國來說更是如此。這用嚴復的話說便是:“今夫中國立基四千余年,含育四五百兆,是故天下重器,不可妄動,動則積尸成山,流血為渠。古圣賢所以嚴分義而威亂賊者以此,伊尹之三就桀者以此,周發(fā)之初會孟津,而復散歸者以此,操、懿之久而后篡者亦以此?!雹賴缽?《與熊純如書》,王栻主編:《嚴復集》第三冊,第632-633頁?;谶@種思考,嚴復主張對于中國近代社會的救亡圖存應該從長計議,反對梁啟超急功近利的做法,更反對梁啟超不計后果的短視和快一時之意。在嚴復看來,梁啟超的主張具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由于不能深諳中國現(xiàn)實,故而對中國的前途和政局不能從長計議。嚴復對后果十分慎重,由此不難想象他對梁啟超隨時更張的痛惜、擔憂和憤慨。

      嚴復進一步揭示、分析了梁啟超之所以言論前后矛盾的深層原因,指出這并非性格使然,而是目的不純、動機不正。按照嚴復的說法,梁啟超發(fā)表言論的意圖并非出于真心救國,故而在作文時往往是為了出風頭而不計后果,出風頭的目的又進一步?jīng)Q定了其作文好為極端之論,集中表現(xiàn)便是愛走極端。梁啟超好走極端的做法與其說是為了救國,不如說是在禍國,正如抱薪救火一般貽害無窮。在此基礎上,嚴復進而指出,梁啟超好走極端與其煽動人情的妙筆相互造勢,給中國帶來了致命破壞。鑒于梁啟超的言論已經(jīng)多次給中國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損失,嚴復唯一的希望就是梁啟超回國后如他自己所言遠離政界,不再給中國造成新的危害。

      上述分析表明,嚴復對梁啟超的批評主要針對梁啟超的行為給中國社會造成的無法挽回的客觀后果,其中卻隱藏著對梁啟超的性格甚至是人格的不屑,對梁啟超“操筆為文時,其實心救國之意淺,而俗諺所謂出風頭之意多”的揭露和剖析直接逼問梁啟超的人格和道德底線,可謂不留情面。與此類似,在嚴復的視界中,梁啟超迎合大眾、隨波逐流亦屬人格問題。退而言之,即使承認梁啟超是“好人”,沒有人格方面的“缺陷”,嚴復還是止不住對梁啟超在政治方面的幼稚憂心忡忡。在他看來,梁啟超分不清言界與政界的界限,梁啟超的所有言論和設想充其量都只限于紙上談兵。這表明,梁啟超對政界的認識是幼稚的,一旦入政界,極易被別有用心的人所利用。嚴復對梁啟超回國后投身政界的擔心正緣于此:“任公到京,雖備受各界歡迎,時有演說,然尚不聞生何效力。據(jù)言將于教育中尋些事業(yè),不入政界,此言若誠,亦大佳事,何則?以任公而入政界,吾有以策其必毀也……學問分為兩種:一為紙的學問,一為事的學問……平情而論,即任公本身即為其證,好為可喜新說,嘗自詭可為內閣總理,然在前清時不論,其入民國,一長司法,再任幣制,皆不能本坐言以為起行,至為鳳凰草大政方針,種種皆成紙上談兵,于時世毫無裨補,侘傺去位,此雖洹上在位,志不得行,然使出身謀國,上不知元首之非其人,下不知國民程度之不及,則其人之非實行家,而畢生學問皆為紙的,不灼灼彰明較著也哉!雖然,任公自是當世賢者,吾徒惜其以口舌得名,所持言論,往往投鼠不知忌器,使搗亂者得借為資,己又無術能持其后,所為重可嘆也!須知吾人所身受苦痛,其由于惡人者淺,而成于好人者深,黃陂、合肥皆好人也,即如今番之復約法,召集舊國會,非任公一言,安得有此,然而效可睹矣。悲夫!悲夫!”②嚴復:《與熊純如書》,王栻主編:《嚴復集》第三冊,第661頁。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對梁啟超在政治上的所作所為給中國社會造成的危害強烈不滿之外,嚴復對梁啟超的學問也含有微詞。這不僅是因為兩人的學術傾向和主張存在差異,更重要的是因為嚴復認為梁啟超的學術主張和興趣恰恰助長了他的輕率、自負與狂妄。對此,嚴復剖析說:“康、梁生長粵東,為中國沾染歐風最早之地,粵人赴美者多,赴歐者少,其所捆載而歸者,大抵皆十七、八世紀革命獨立之舊義,其中如洛克、米勒登、盧梭諸公學說,驟然觀之,而不細勘以東西歷史、人群結合開化之事實,則未有不薰醉顛冥,以其說為人道惟一共遵之途徑,仿而行之,有百利而無一害者也。而孰意其大謬不然乎?……任公文筆,原自暢遂,其自甲午以后,于報章文字,成績?yōu)槎?,一紙風行海內,觀聽為之一聳。又其時赴東學子,盈萬累千,名為求學,而大抵皆為日本之所利用。當上海《時務報》之初出也,復嘗寓書戒之,勸其無易由言,致成他日之海 (疑為悔——引者注),聞當日得書,頗為意動,而轉念乃云:‘吾將憑隨時之良知行之?!?任公宋學主陸王,此極危險。)由是所言,皆偏宕之談,驚奇可喜之論。至學識稍增,自知過當,則曰:‘吾不惜與自己前言宣戰(zhàn)’。然而革命、暗殺、破壞諸主張,并不為悔艾者留余地也。”①嚴復:《與熊純如書》,王栻主編:《嚴復集》第三冊,第648頁。

      在這里,嚴復的批評從剖析梁啟超的思想構成入手,具體分為西學和中學兩方面——既從一個側面展示了嚴復與梁啟超的學術分歧,又流露出對梁啟超為學的不滿乃至不屑。依據(jù)嚴復的分析,就西學而言,梁啟超推崇洛克、盧梭等人的思想,而這些學說都屬于十七、十八世紀之舊義,且以革命、獨立為要義;這些學說是西方歷史、社會的產(chǎn)物,不可在中國效仿。就中學而言,梁啟超推崇陸王,而這是極“危險”的——正如自我辯解“憑隨時之良知行之”一樣,梁啟超的主張和言論“皆偏宕之談,驚奇可喜之論”。更為重要的是,梁啟超的西學與中學皆無根柢,無根柢則無所主;由于缺少固定操守,結果可想而知——不是隨波逐流,即是左右奉迎。梁啟超所奉為至寶的西方十七、十八世紀革命獨立之舊義,皆是直線而決絕的。在這些思想的影響下,難怪梁啟超所提倡的“革命、暗殺、破壞諸主張,并不為悔艾者留余地”。嚴復的分析道出了梁啟超所執(zhí)前后矛盾的思想根源,因這一切皆與梁啟超的中西學術淵源密不可分,故而“與生俱來”乃至不可更改。

      上述內容顯示,嚴復對梁啟超的不滿乃至攻擊歸根到底不是出于個人恩怨,而是基于對中國前途和命運的考慮,焦點集中在對梁啟超由于流質易變、所執(zhí)言論前后矛盾給中國造成的破壞性影響上。從某種意義上說,嚴復的批判擊中要害,這一點也是梁啟超生前身后備受爭議乃至詬病的原因所在。對于自己平生的這一特性,梁啟超本人在不同場合多次提及、自省乃至自我解嘲。在這方面,除了在寫給嚴復的信和《清代學術概論》中反復申辯之外,面對他人對自己政論多變的忍無可忍,梁啟超再次做出了如下表白:“吾生性之長短,吾最自知之,吾亦與天下人共見之。要之,鄙人之言其心中之所懷抱,而不能一毫有所自隱蔽。(非直不欲,實不能也。)此則其一貫者也……此性質實為吾生進德修業(yè)之大魔障,吾之所以不能抗希古人,弊皆坐是,此決不敢自諱。且日思自克,而竟無一進者,生平遺憾,莫此為甚。若云好名,則鄙人自信,此關尚看得破也。至立言者,必思以其言易天下。不然,則言之奚為者?故鄙人每一意見,輒欲淋漓盡致以發(fā)揮之,使無余蘊,則亦受性然也,以是為對于社會之一責任而已?!雹诹簡⒊?《答和事人》,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二冊,第975-976頁。梁啟超的多次表白印證了嚴復評價梁啟超的公允性,表明他對梁啟超的批評既得到了梁啟超的認同,又與其他人對梁啟超的看法所見略同。

      饒有趣味的是,梁啟超對自己的辯解印證了嚴復對梁啟超中學、西學皆無根底的指責:“啟超之在思想界,其破壞力確不小,而建設則未有聞。晚清思想界之粗率淺薄,啟超與有罪焉……啟超務廣而荒,每一學稍涉其樊,便加論列,故其所述著,多模糊影響籠統(tǒng)之談,甚者純然錯誤,及其自發(fā)現(xiàn)而自謀矯正,則已前后矛盾矣。平心論之,以二十年前思想界之閉塞萎靡,非用此種鹵莽疏闊手段,不能烈山澤以辟新局。就此點論,梁啟超可謂新思想界之陳涉。雖然,國人所責望于啟超不止此。以其人本身之魄力,及其三十年歷史上所積之資格,實應為我新思想界力圖締造一開國規(guī)模。若此人而長此以自終,則在中國文化史上,不能不謂為一大損失也……然啟超以太無成見之故,往往徇物而奪其所守,其創(chuàng)造力不逮有為,殆可斷言矣。啟超‘學問欲’極熾,其所嗜之種類亦繁雜,每治一業(yè),則沉溺焉,集中精力,盡拋其他;歷若干時日,移于他業(yè),則又拋其前所治者。以集中精力故,故常有所得;以移時而拋故,故入焉而不深。”①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五冊,第3101-3102頁。在這里,梁啟超本著“一分為二”的原則對自己的功過進行了剖析,承認自己對于近代(“晚清”)思想界的粗率淺薄負有責任,這與嚴復對梁啟超的評價相吻合。

      大致說來,梁啟超對嚴復的態(tài)度和評價前后之間并無根本性的變化——與嚴復對梁啟超的態(tài)度轉變形成鮮明對比。梁啟超對嚴復始終充滿尊重而無任何微詞,這與嚴復對梁啟超的不滿甚至斥責更是相去霄壤。早年的梁啟超更是將嚴復奉為自己的啟蒙老師,即使是到了日本接觸大量的西方學說、思想發(fā)生巨大轉變之后,也沒有改變對嚴復的態(tài)度。例如,與嚴復堅決反對康有為、梁啟超從日本轉譯西學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梁啟超對通過日文翻譯西學十分受用。盡管如此,梁啟超并沒有像嚴復對梁啟超等人從日本轉譯西學表示不滿甚至反感那樣對待嚴復以西文譯西學,而是將嚴復視為中國思想界的功臣,對嚴復所譯西學的評價自然極高。在回顧、總結中國近代輸入外學的情況時,一方面,梁啟超坦言自己對西學的輸入亦有功勞。對此,他不止一次地寫道:

      有為、啟超皆抱啟蒙期“致用”的觀念,借經(jīng)術以文飾其政論,頗失“為經(jīng)學而治經(jīng)學”之本意,故其業(yè)不昌,而轉成為歐西思想輸入之導引。②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五冊,第3070頁。

      壬寅、癸卯間……新思想之輸入,如火如荼矣,然皆所謂“梁啟超式”的輸入,無組織,無選擇,本末不具,派別不明,惟以多為貴,而社會亦歡迎之。③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五冊,第3104-3105頁。

      另一方面,梁啟超承認自己對于新思想的輸入與嚴復相比自愧弗如。對此,梁啟超如是說:“‘梁啟超式’的輸入,無組織,無選擇,本末不具,派別不明,惟以多為貴……蓋如久處災區(qū)之民,草根木皮,凍雀腐鼠,罔不甘之,朵頤大嚼,其能消化與否不問,能召病與否更不問也,而亦實無衛(wèi)生良品足以為代。時獨有侯官嚴復,先后譯赫胥黎《天演論》,斯密亞丹《原富》,穆勒約翰《名學》、《群己權界論》,孟德斯鳩《法意》,斯賓塞《群學肄言》等數(shù)種,皆名著也。雖半屬舊籍,去時勢頗遠,然西洋留學生與本國思想界發(fā)生關系者,復其首也?!雹芰簡⒊?《清代學術概論》,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五冊,第3105頁。

      與對嚴復翻譯西學的贊嘆有加相一致,梁啟超對嚴復翻譯的《原富》《天演論》極為推崇,在講到相關學說或人物時,往往不失時機地提及嚴復。下僅舉其一斑:

      泰西論者,每謂理財學之誕生日何日乎?即一千七百七十六年是也。何以故?蓋以亞丹斯密氏之《原富》(Inquiry into the Nature and Cause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此書侯官嚴氏譯)出版于是年也。⑤梁啟超:《論學術之勢力左右世界》,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二冊,第558頁。

      斯密氏之學說,披靡西土者已百余年,今且為前魚矣,為積薪矣,而其書乃今始出現(xiàn)于我學界。(斯密《原富》嚴譯本去年始印行)⑥梁啟超:《生計學學說沿革小史》,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二冊,第997頁。

      出于對嚴復西學素養(yǎng)和西學翻譯的推崇,梁啟超在闡述自己的觀點時援引嚴復的觀點加以佐證似乎成了一種習慣。例如:

      蓋其地理之現(xiàn)象,空界 (即天然界近于地文學范圍者。)之狀態(tài),能使初民 (此名詞從侯官嚴氏譯,謂古代最初之民族也。)對于上天,而生出種種之觀念也。⑦梁啟超:《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二冊,第563頁。

      嗚呼!世運之說,豈不信哉!當春秋、戰(zhàn)國之交,豈特中國民智,為全盛時代而已;蓋征諸全球,莫不爾焉。自孔子、老子以迄韓非、李斯,凡三百余年,九流百家,皆起于是。前空往劫,后絕來塵,尚矣。試征諸印度:萬教之獅子厥惟佛。佛之生,在孔子前四百十七年,在耶穌前九百六十八年,(此侯官嚴氏所考據(jù)也,見《天演論》下第三章案語。今從之。)凡住世者七十九歲。佛滅度后六百年而馬鳴論師興,七百年而龍樹菩薩現(xiàn)。馬鳴、龍樹,殆與孟子、荀卿同時也。八百余年而無著、世親、陳那、護法諸大德起,大乘宏旨,顯揚殆罄,時則秦、漢之交也……由是觀之,此前后一千年間,實為全地球有生以來空前絕后之盛運。①梁啟超:《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二冊,第578頁。

      更能展示梁啟超對嚴復尊重有加的是,由于熱衷于從日本轉譯西學,梁啟超在一些概念、名詞的使用上難免遵從日本學者的譯法。梁啟超在采用日本學者的譯名時總是標出嚴復的譯法,以示對嚴復的尊重。例如,梁啟超遵從日本學者的譯法,將邏輯學譯為論理學,并不認同嚴復將邏輯學譯為名學的做法——理由是,嚴復用以翻譯邏輯學的名學一詞濫觴于名家之名,旨在突出以戰(zhàn)國時惠施、公孫龍為首的名家思想。這其實是對嚴復的誤解。嚴復明確指出,所謂名學之名含義奧賾,深邃豐富;如果非要論其出處的話,則取孔子“必也正名乎”之名。正因為如此,嚴復認定孔子精通邏輯學,出于孔子之手的《春秋》和《周易》都是中國的邏輯學代表作。其中,《春秋》以歸納法為主,《周易》則以演繹法為主。除此之外,嚴復還談到老子和朱熹等人的邏輯思想,卻很少談論惠施、公孫龍等名家的思想。這些情況共同證明,嚴復將邏輯學翻譯為名學并非取名家之名,更不是為了以名家作為中國古代邏輯學的代表。盡管梁啟超并不認同嚴復將邏輯學譯為名學的做法,然而,他并沒有由此排斥或漠視嚴復輸入的邏輯學;恰好相反,梁啟超在介紹、輸入邏輯學時,日本譯法和嚴復譯法兼而采之。如上所述,嚴復、梁啟超對日本學術的態(tài)度相去天壤:一邊是嚴復對日本學術深惡痛絕,執(zhí)意直接從西方以西文譯西學;一邊則是梁啟超對學習日文和由東學譯西學津津樂道。兩人對日本學術的態(tài)度分歧直接表現(xiàn)在邏輯學上。一方面,正如排斥日本的哲學譯名而采用形而上學一樣,嚴復將Logic譯為名學就是為了排斥日本學界對于邏輯學的譯法,將Deductive譯作“外籀之術”,將Inductive譯為“內籀之術”亦是如此,因為“‘內籀’東譯謂之‘歸納’……‘外籀’東譯謂之‘演繹’”。與嚴復有別,梁啟超的邏輯學術語很多采用日本學者的譯名,這一點從其將邏輯學譯為論理學,采取日本“歸納”、“演繹”等譯名而不使用嚴復的“名學”、“內籀之術”、“外籀之術”等譯名即可見其一斑。另一方面,與對嚴復西學的嘆服相一致,梁啟超對嚴復介紹、翻譯的邏輯學持肯定態(tài)度;即使不認同嚴復將Logic譯為名學,卻十分認同嚴復對Logic兼具論與學兩義的解說。綜觀梁啟超的邏輯思想不難看出,其深受嚴復的影響——尤其與嚴復翻譯的《名學淺說》、《穆勒名學》具有某種程度的淵源關系。嚴復介紹、輸入的西方邏輯學對梁啟超具有一定影響是毋庸置疑的,對于這一點,梁啟超講邏輯學時不時采用嚴復的觀點便是明證。

      在中國近代,梁啟超是叱咤風云的啟蒙思想家;在嚴復面前,他又是一位被啟蒙者。正因為如此,嚴復的西學思想對逃亡日本之前的梁啟超產(chǎn)生了至關重要的影響,可謂是梁啟超的精神導師;即便是在梁啟超大量接觸西學之后,嚴復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梁啟超對西學的基本看法和對具體人物的選擇。就西學對梁啟超的影響而言,嚴復的引介之功更是不容忽視。嚴復是系統(tǒng)輸入進化論的第一人,梁啟超則是進化論的追隨者和鼓吹者。正是受惠于嚴復,梁啟超對達爾文進化論推崇備至且受益匪淺,在輸入西學時給予進化論重要一席。一方面,梁啟超作《天演學初祖達爾文之學說及其略傳》和《進化論革命者頡德之學說》宣傳進化論,并在《論學術之勢力左右世界》和《生物學在學術界之位置》等論文中多次介紹進化論及其影響。另一方面,進化論特別是生存競爭是梁啟超宣傳救亡圖存和思想啟蒙的重要武器,他將進化論運用到倫理、歷史和文化等各個領域,作為一種新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來審視世界,探討人生。毫無疑問,梁啟超對進化論的系統(tǒng)了解最早、最直接地來自嚴復的引領和嚴譯《天演論》的啟蒙,這一點通過梁啟超迫不及待地向嚴復討要《天演論》譯稿先睹為快和對嚴譯《天演論》的至高評價可見一斑。不僅如此,在講到進化論或闡釋自己的觀點時,梁啟超總是念念不忘地援引嚴復的觀點為自己辯護。正是沿著生存競爭、適者生存的思路,梁啟超推崇功利主義——專門作《樂利主義泰斗邊沁之學說》,同時介紹了最先使用功利主義一詞的功利主義大家——穆勒的觀點,并力排眾議推介日本功利主義者加藤弘之的思想。值得注意的是,梁啟超所講的功利主義與老師康有為“求樂免苦”的享樂主義相去甚遠,力主通過利群利他來自利,而這一切均源于達爾文進化論基于生物生存競爭法則的思考和權衡。

      鑒于嚴復對自己的深刻影響和自己對嚴復的崇拜,加之嚴復的西學思想對于近代中國社會——特別是思想界至關重要的影響,梁啟超對嚴復評價甚高,將之譽為“清季輸入歐化之第一人”。①嚴群為商務印書館“嚴譯名著叢刊”作序說,“梁任公謂幾道先生為清季輸入歐化之第一人”。梁啟超下此斷言,依據(jù)是嚴復翻譯的西方著作和輸入的西學對中國思想界的空前影響:“惟侯官嚴幾道 (復),譯赫胥黎《天演論》、斯密亞丹《原富》等書,大蘇潤思想界。十年來思想之丕變,嚴氏大有力焉。顧日本慶應至明治初元,僅數(shù)年間,而泰西新學,披靡全國。我國閱四五十年,而僅得獨一無二之嚴氏。”②梁啟超:《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二冊,第619頁。這段話出自著名的《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其中屢次出現(xiàn)近代意義上的國學一詞。因此,梁啟超在此并非是專門表揚嚴復的,而是呼吁新一代輸入西學、使國學“別添活氣”的。為此,他鼓勵青年說,由于時過境遷,新思想的輸入將超邁嚴復。盡管如此,從梁啟超對嚴復輸入西學“大蘇潤思想界”“大有力”之表述中,猶可見其對嚴復引領近代思想界風尚的肯定和褒獎,特別是其中的“獨一無二”之譽將梁啟超對嚴復的推崇表達到了極致,與梁啟超在其他場合對嚴復“清季輸入歐化之第一人”和“除嚴又陵外,曾無一人”的界定相互印證。除此之外,梁啟超多次從“清季輸入歐化之第一人”的角度突出嚴復在輸入西學方面的卓越貢獻。梁啟超曾經(jīng)說:“我中國英文英語之見重,既數(shù)十年,學而通之者不下數(shù)千輩,而除嚴又陵外,曾無一人能以其學術思想輸入于中國,此非特由其中學之缺乏而已,得毋西學亦有未足者耶?!雹哿簡⒊?《東籍月旦》,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一冊,第325頁。就西學而言,梁啟超對于嚴復“清季輸入歐化之第一人”的評價不僅是就嚴復對西學的介紹、翻譯而言的,而且是就嚴復的西學素養(yǎng)和造詣而言的。不僅如此,在梁啟超看來,輸入西學遠非易事,非同時精通中西學者不能。從這個意義上說,梁啟超對嚴復是“清季輸入歐化之第一人”的評價已經(jīng)使嚴復學貫中西成為題中應有之義。梁啟超對嚴復的這個評價與嚴復評價梁啟超中西學皆根柢淺薄相映成趣,也直觀地展示了梁啟超對嚴復的服膺乃至膜拜。

      嚴復與梁啟超的相互評價不僅形象地展示了兩人之間的思想和政見異同,而且透露出兩人與康有為之間的復雜關系。在嚴復那里,對待康有為的態(tài)度與對待梁啟超的態(tài)度恰成對立趨勢:如果說嚴復對康有為是早期批判而后期趨同的話,那么,他對梁啟超則由早期的切磋變成后期的決絕。姑且不論嚴復晚年認同康有為的孔教主張,自稱“暮年觀道,十八、九殆與南海相同”;④嚴復:《與熊純如書》,王栻主編:《嚴復集》第三冊,第661頁。單就嚴復對戊戌政變后逃亡海外的康有為、梁啟超的攻擊來說,由始至終矛頭主要指向梁啟超。之所以如此,原因有三:一是康有為年事已高,影響力減弱;二是梁啟超風頭正勁,成為海內外中國青年的精神導師;三是梁啟超流質易變、反復無常的主張帶有更大的破壞性。在梁啟超那里,對于嚴復的折服便潛伏著對其老師——康有為學術的偏離或不滿。這使嚴復、梁啟超之間的關系始終越不過康有為,兩人的關系最終演繹為嚴復、梁啟超和康有為三人之間的關系。

      梁啟超的思想在逃亡日本之前,主要受康有為、嚴復兩人的影響。這一點在梁啟超本人不止一次地將康有為與嚴復相提并論中得到印證:

      書中之言,啟超等昔嘗有所聞于南海,而未能盡。南海曰:“若等無詫為新理,西人治此學者,不知幾何家?guī)缀文暌印!奔暗米鹬?,喜幸無量。啟超所聞于南海有出此書之外者,約有二事:一為出世之事,一為略依此書之義而演為條理頗繁密之事。南海亦曰:“此必西人之所已言也?!雹倭簡⒊?《與嚴幼陵先生書》,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一冊,第73頁。

      啟超問治天下之道于南海先生。先生曰:“以群為體,以變?yōu)橛谩K苟x立,雖治千萬年之天下可已?!眴⒊嚷允鏊?,作《變法通議》。又思發(fā)明群義,則理奧例賾,苦不克達,既乃得侯官嚴君復之治功《天演論》,瀏陽譚君嗣同之《仁學》,讀之犁然有當于其心。悼天下有志之士,希得聞南海之緒論,見二君子宏著,或聞矣見矣,而莫之解,莫之信。乃內演師說,外依兩書,發(fā)以淺言,證以實事,作《說群》十篇。②梁啟超:《〈說群〉序》,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一冊,第93頁。

      對于梁啟超這一時期的思想建構來說,康有為、嚴復的影響各有側重,相互補充:康有為的影響集中在中學方面,主要是奠基于“百家皆孔子之學”③康有為:《萬木草堂囗說·學術源流》,美義華等主編:《康有為全集》第二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45頁。之上的孔教思想;嚴復的影響則在西學,主要包括進化論、自由思想和社會有機體論等。正如早期的梁啟超宣稱“舍西學而言中學者,其中學必為無用;舍中學而言西學者,其西學必為無本。無用無本,皆不足以治天下”④梁啟超:《〈西學書目表〉后序》,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一冊,第86頁。一樣,對于梁啟超早期思想的建構來說,中學與西學相得益彰,互為本用,這意味著康有為、嚴復對于梁啟超的早期思想來說一個都不能少。

      誠如梁啟超所言,近代哲學“不中不西即中即西”,⑤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五冊,第3104頁。這用來說明梁啟超的思想再合適不過了。既然其思想“不中不西即中即西”,那么,中西思想的不同比重也就從一個側面意味著作為中學之師的康有為與作為西學之師的嚴復對于梁啟超思想建構的不同地位和作用。沿著這個思路可以發(fā)現(xiàn),康有為、嚴復對梁啟超的影響并不可以等量齊觀。從梁啟超的思想啟蒙和終身學術走向來看,嚴復的影響是更深遠也更根本的。梁啟超對于康有為對自己的影響有過集中闡述。他寫道:“請為學方針,先生乃教以陸王心學,而并及史學、西學之梗概……辛卯余年十九,南海先生始講學于廣東省城長興里之萬木草堂,徇通甫與余之請也。先生為講中國數(shù)千年來學術源流、歷史政治、沿革得失,取萬國以比例推斷之。余與諸同學日札記其講義,一生學問之得力,皆在此年。先生又常為語佛學之精奧博大,余夙根淺薄,不能多所受?!雹蘖簡⒊?《三十自述》,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二冊,第958頁。在此,梁啟超提到了康有為所講授的中學、西學和佛學,對于佛學,明確表示“夙根淺薄,不能多所受”,結合梁啟超多次強調自己在佛學方面受譚嗣同影響可以想象,康有為對梁啟超的影響不在佛學。至于西學,梁啟超并不認可康有為的西學素養(yǎng),甚至在自己接觸、了解西學之后以“三不”來概括康有為的西學水平。在著名的《南海康先生傳》中,梁啟超這樣評價康有為的哲學及其與西學的關系:“先生者,天稟之哲學者也。不通西文,不解西說,不讀西書?!雹吡簡⒊?《南??迪壬鷤鳌?,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一冊,第488頁。由此反觀,梁啟超既承認康有為講西學又不承認康有為精通西學,這是自稱“‘學問欲’極熾”的梁啟超崇拜嚴復的原因,也是他在日本接觸大量的西方思想之后,便與康有為的思想漸行漸遠,乃至“康、梁學派遂分”的根本原因。

      大致說來,康有為對梁啟超的影響集中在戊戌政變之前,用梁啟超本人的話說集中在“辛卯余年十九”(1891)一年時間,就內容來說則集中在中學方面。梁啟超早期所做的《讀〈春秋〉界說》、《讀〈孟子〉界說》、《讀書分月課程》、《論支那宗教改革》等都說明了這一點。在這些文章中,梁啟超對為學途徑的認識、對《春秋》、《孟子》的推崇和解讀《春秋》、《孟子》的今文經(jīng)學套路等均帶有明顯的康學烙印。如果說《讀〈春秋〉界說》和《讀〈孟子〉界說》是對康有為思想的傳承和發(fā)揮的話,那么,《論支那宗教改革》則直接聲明“述康南海之言”,⑧梁啟超:《論支那宗教改革》,張品弓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一冊,第263頁?!度f木草堂小學學記》更是對康有為言學的轉述和整理。為了突出這一點,梁啟超特意指出:“略依南海先生長興學記,演其始教之言以相語也?!雹倭簡⒊?《萬木草堂小學學記》,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一冊,第114頁。

      康有為之所以成為梁啟超的老師,是因為梁啟超在聽康有為講學后對康有為佩服得五體投地,于是拜倒在康門之下。與對康有為學問的折服相聯(lián)系,梁啟超的思想深受康有為的影響。盡管如此,必須提及的是,就康有為與嚴復的比較而言,嚴復對梁啟超的影響更大。梁啟超師從康有為,是震撼于作“獅子吼”的康有為講述“中國數(shù)千年來學術源流”,作《新學偽經(jīng)考》道出了千古秘密:古文經(jīng)是偽經(jīng),孔子是托古改制的祖師。康有為的這些觀點在當時可謂石破天驚,難怪作為火山大爆發(fā)在思想界引起“大地震”。梁啟超亦深受感染。這一時期的梁啟超在保教問題上“述康南海之言”,以孔教為真教,堅信康有為提出的通過保教 (孔教)可以保國、保種的主張。在接觸到嚴復宣傳的西學如兩人通信中提到的嚴復1895年發(fā)表在天津《直報》上的《原強》等論文尤其是嚴復翻譯的《天演論》之后,梁啟超的思想發(fā)生微妙變化。正是震懾于進化論“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生存法則,梁啟超在保教問題上與嚴復走到了一起,由此開始反思乃至反對康有為通過保教來保國、保種的做法。在寫給嚴復的回信中,梁啟超用他慣用的筆端常帶感情的“啟超”體將自己聞聽嚴復教誨時的醍醐灌頂、喜不自禁表達得淋漓盡致:“來書又謂教不可保,而亦不必保。又曰保教而進,則又非所保之本教矣。讀至此則據(jù)案狂叫,語人曰:不意數(shù)千年悶葫蘆,被此老一言揭破!不服先生之能言之,而服先生之敢言之也……此兩義互起滅于胸中者久矣,請先生為我決之?!雹诹簡⒊?《與嚴幼陵先生書》,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一冊,第72頁。從中不難發(fā)現(xiàn),梁啟超對嚴復的折服直接沖擊著對康有為孔教思想的信從,因為“互起滅于胸中者久矣”的兩義是梁啟超自身的困惑和不知何去何從,也是康有為無能為力的。在這種困惑下,梁啟超請求嚴復指點迷津。這是對嚴復的信任,起因是對嚴復的學問——尤其是西學的折服。在此時,嚴復的教誨已經(jīng)使梁啟超認識到“教之一尊未定,百家并作,天下多學術;既已立教,則士人之心思才力,皆為教旨所束縛,不敢作他想,窒閉無新學矣”,③梁啟超:《與嚴幼陵先生書》,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一冊,第72頁。這可與梁啟超后來以宗教禁錮人之自由為理由反對康有為的孔教思想相印證。

      更為重要的是,正如進化論在中國近代的文化語境中并不單單是一種自然科學知識,而是一種觀察宇宙、審視社會和處理人生問題的思維方式、價值旨趣和行為規(guī)范一樣,嚴復對梁啟超的影響絕非限于具體西學知識層面的某些觀點或主張,而是致思方向和價值觀念層面的決定性影響。秉持進化論的思路,梁啟超與嚴復一樣認識到社會、國家是有機體,其強弱興衰取決于構成這一有機體的細胞——國民素質的優(yōu)劣,于是渴望憑借自由思想拯救中國于危難,于是開始大力宣傳、推崇自由思想,并且開始以此為標準重新審視康有為的思想。結果是,梁啟超發(fā)現(xiàn)康有為的思想沒有脫離古人“好依傍”之窠臼,這是標榜精神自由、高揚懷疑精神的梁啟超所無法容忍的,于是與康有為思想的漸行漸遠,乃至分道揚鑣。對于這一點,梁啟超本人在《清代學術概論》中有過明確論述:“然持論既屢與其師不合,康、梁學派遂分?!雹芰簡⒊?《清代學術概論》,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五冊,第3101頁。

      既然導致梁啟超與康有為分道揚鑣的是以自由為主體和宗旨的西學,那么,不難想象,嚴復對于梁啟超與康有為的思想分歧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這一點反過來證明了嚴復對梁啟超思想的影響。作為其直接后果,梁啟超的思想與嚴復更接近,而與康有為相距甚遠,乃至直接對立——用梁啟超本人的話說便是自己“持論既屢與其師不合”。梁啟超與康有為思想的分歧除了集中表現(xiàn)為康有為推崇平等、梁啟超推崇自由之外,還通過對宗教、大同和國家等等諸多重要問題的認識從不同角度呈現(xiàn)出來。

      梁啟超與嚴復的關系始終夾雜著與康有為的關系,也只有在三人都“在場”的情況下才能更直觀地看清楚梁啟超與嚴復的關系。梁啟超對中國近代從洋務運動到五四運動近五十年的思想進化所做的“概括總結”提供了理解這一問題的絕佳材料。這個總結既表明了梁啟超視界中的嚴復在近代史上的地位,又說明了梁啟超與嚴復的關系;更為重要的是,由于將康有為納入其中,展示了梁啟超視界中梁啟超與康有為、嚴復之間的關系?,F(xiàn)摘錄如下:“近五十年來,中國人漸漸知道自己的不足了……第一期,先從器物上感覺不足……第二期,是從制度上感覺不足。自從和日本打了一個敗仗下來,國內有心人,真象睡夢中著了一個霹靂。因想道堂堂中國為什么衰敗到這田地,都為的是政制不良,所以拿‘變法維新’做一面大旗,在社會上開始運動,那急先鋒就是康有為梁啟超一班人。這班人中國學問是有底子的,外國文卻一字不懂。他們不能告訴人‘外國學問是什么?應該怎么學法?’只會日日大聲疾呼,說‘中國舊東西是不夠的,外國人許多好處是要學的’。這些話雖然象是囫圇,在當時卻發(fā)生很大的效力……第三期新運動的種子,也可以說是從這一期播殖下來。這一期學問上最有價值的出品,要推嚴復翻譯的幾部書,算是把十九世紀主要思潮的一部分介紹進來??上锏娜四軌蝾I略的太少了。第三期,便是從文化根本上感覺不足。第二期所經(jīng)過時間,比較的很長——從甲午戰(zhàn)役起到民國六七年間止。約二十年的中間,政治界雖變遷很大,思想界只能算同一個色彩。簡單說:這二十年間,都是覺得我們政治法律等等,遠不如人,恨不得把人家的組織形式,一件件搬進來,以為但能夠這樣,萬事都有辦法了。革命成功將近十年,所希望的件件都落空,漸漸有點廢然思返。覺得社會文化是整套的,要拿舊心理運用新制度,決然不可能,漸漸要求全人格的覺悟。恰值歐洲大戰(zhàn)告終,全世界思潮都添許多活氣。新近回國的留學生,又很出了幾位人物,鼓起勇氣做全部解放的運動。所以最近兩三年間,算是劃出一個新時期來了?!雹倭簡⒊?《五十年中國進化概論》,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七冊,第4030-4031頁。

      秉持進化理念和樂觀主義的梁啟超認為,從洋務運動到五四運動期間的中國學問是進步的,進步的標志是“漸漸知道自己的不足”,進步的過程也依照“感到不足”的具體內容依次劃分為三個階段:一是從器物層面感到不足,代表人物是曾國藩、李鴻章;二是從制度層面感覺不足,“急先鋒”是康有為、梁啟超,其中最有價值的著作是嚴復翻譯的西方著作;三是文化上“感覺不足”,也即1919年前后的五四運動。在這個審視和劃分中,康有為、梁啟超與嚴復的關系耐人尋味:從大的方面說,梁啟超將自己與康有為、嚴復同時歸到了從制度層面感覺不足的第二期;從小的方面說,則對自己與康有為、嚴復的關系具有不同界定——將自己和康有為歸在了同一派,均屬“急先鋒”之列,而將嚴復單獨“另算”。梁啟超之所以如此處理,主要原因在于嚴復的西學淵源。在這個劃分中,張力是十分明顯的:第二期的代表人物是“不懂外國話的西學家”,嚴復顯然不在此列。嚴復翻譯的西方著作證明其是精通西學,至少是稍懂西學的——梁啟超也是這樣看的。正因為如此,梁啟超將嚴復譽為“輸入歐化之第一人”。在這個前提下,梁啟超之所以仍然義無反顧地將嚴復歸在與康有為、梁啟超同屬一期的第二期,主要理由有二:第一,在對待中國文化的態(tài)度上,嚴復對中學的眷戀和闡發(fā)與康有為、梁啟超無異。梁啟超將嚴復譽為“清季輸入歐化之第一人”是就嚴復介紹、輸入西學的功勞、貢獻而言的,并不意味著梁啟超認為嚴復骨里子是西學家。依據(jù)梁啟超的理解,這一時期 (大致從甲午戰(zhàn)爭到五四運動)時間較長,雖然政治界云詭波譎、變幻莫測,但是,“思想界只能算同一個色彩”?!巴粋€色彩”表明嚴復與康有為、梁啟超的思想底色或價值訴求是一樣的,這也是梁啟超將嚴復與康有為、梁啟超歸為同一期的原因所在。第二,三期之分是大分段,三期中時間跨度最長的第二期是與第一期、第三期相比較而言的,與一、二、三期之間的思想?yún)^(qū)別相比,康有為、梁啟超與嚴復之間的思想差異是次要的,故而歸到了同一期之中。正因為這個原因,在進行了三期的劃分之后,梁啟超緊接著做了一個“補充說明”,其具體內容是:“這三期間思想的進步,試把前后期的人物做個尺度來量他一下,便很明白。第一期,如郭嵩燾張佩綸張之洞等輩,算是很新很新的怪物。到第二期時,嵩燾佩綸輩已死去,之洞卻還在。之洞在第二期前半,依然算是提倡風氣的一個人,到了后半,居然成了老朽思想的代表了。在第二期,康有為梁啟超章炳麟嚴復等輩,都是新思想界勇士,立在陣頭最前的一排。到第三期時,許多新青年跑上前線,這些人一趟一趟被擠落后,甚至已經(jīng)全然退伍了。這種新陳代謝現(xiàn)象,可以證明這五十年間思想界的血液流轉得很快,可以證明思想界的體氣,實已漸趨康強?!雹倭簡⒊?《五十年中國進化概論》,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七冊,第4031頁。沿著梁啟超的這一思路可以發(fā)現(xiàn),康有為、梁啟超、章炳麟和嚴復作為第二期“新思想界的勇士”,與洋務派、新文化運動者區(qū)別開來,位列其中的尚有早期與梁啟超共事、后來轉向革命派的章炳麟,始終堅守維新陣營的嚴復歸在其中可謂“唯一”正確的歸類。從這個意義上說,梁啟超對嚴復的歷史定位可謂中肯,至于一面將嚴復與康有為和自己歸為同一期,一面單獨“另算”,如果從突出嚴復西學造詣的角度看是必需的,不可簡單地將其理解為梁啟超有意與康有為的“親近”或與嚴復的疏遠。

      綜合考察嚴復、梁啟超和康有為的關系可以看到,一方面,學術傳承的私人關系和戊戌政變的志同道合使康有為、梁啟超在中國歷史上如影隨形,兩人合稱康、梁的稱謂本身已經(jīng)勝于一切雄辯。另一方面,私人關系、志同道合與學術影響并不是一碼事,更何況正如梁啟超與康有為的關系并非一成不變一樣,梁啟超與嚴復的關系同樣是一個變數(shù)。正因為如此,無論對于梁啟超與康有為還是梁啟超與嚴復的關系都不可做固定或僵化解,康有為、嚴復對梁啟超的影響領域各有側重,而且在不同時期亦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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