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微, 吳永華
(1.吉林農業(yè)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長春 130118;2.吉林省社會科學院 哲學與文化研究所,長春 130031)
眾所周知,《資本論》是馬克思勞動概念和理論的一次系統(tǒng)論證和科學演繹。通過在《資本論》中對勞動與商品二重性分析,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私有制社會進行了徹底、系統(tǒng)的批判。
現代工業(yè)化社會的發(fā)展離不開業(yè)已發(fā)達的商品交換體系,使用價值千差萬別、形態(tài)各異的勞動產品都可以在社會商品生產體系中被確認自身價值,并以此為基礎進行相互之間的交換。以此作為起點,構成了高速運行的現代工業(yè)社會的生產體系與流通體系。直到此時,一般勞動的概念才能進入古典經濟學的研究視域并成為馬克思社會批判理論的一個重要前題。古典政治經濟學內部雖然理論興趣點不盡相同,但是它們一個非常突出的貢獻就是提出了“一般勞動”的概念。在古典經濟學那里,人的勞動創(chuàng)造一切財富并能夠決定商品的價值,與勞動有關的一系列經濟范疇開始得到系統(tǒng)、深入的研究,勞動與財富、勞動與商品價值關系的研究成果,以及基于謀生的勞動而對資本主義經濟關系所反映出的一系列經濟范疇的闡釋,關于“經濟人”利己主義特點的分析與描述等等,都成為馬克思對私有制社會進行分析與批判的理論來源。[1]古典政治經濟學雖然重視個體勞動在社會生產過程中的意義,認為勞動是財富的源泉,注重從量與質等不同方面來考察勞動,但是并沒有將各種勞動純粹的量的差別以及質的統(tǒng)一作為或者等同為自己經濟學理論研究的一個理論前提:“古典政治經濟學在任何地方也沒有明確地和十分有意識地把表現為價值的勞動同表現為產品使用價值的勞動區(qū)分開,……根本缺點之一,就是它從來沒有從商品的分析,特別是商品價值的分析中,發(fā)現那種正是使價值成為交換價值的價值形式?!盵2]98—99而導致古典經濟學出現這種理論短視的原因,在馬克思看來,不僅僅在于其代表人物的理論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了對商品的價值量進行饒有興趣的分析上,而對價值形式關注甚少;更深刻的原因在于作為商品的勞動產品的生產,是資本主義生產的最一般的形式,其存在的普遍性反而成了一種不言而喻的自然必然性,而一旦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誤認為是社會生產的永恒的自然形式,作為對這種生產方式的理論研究來說,也就必然會忽略價值形式的特殊性。[3]105在馬克思看來,古典經濟學家們站在私有制社會生產方式的歷史發(fā)展平臺之上,其理論研究的必然結果只能是忽略商品形式及其進一步發(fā)展的其他諸多形式,如貨幣形式、資本形式等。
古典經濟學家們雖然解釋了私有制社會商品生產與交換的過程,卻沒有對在這種生產過程中產生的勞動本身以及在這種社會制度下產生的社會關系及其歷史進行說明。因此,在對古典政治經濟學的一般勞動概念進行分析與研究之后,馬克思開始立足于一種內在的、歷史性的線索對市民社會展開批判,他不僅看到了現實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社會生產關系的內容,同時也看到了基于這種生產方式產生的工人與資本家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在私有制社會的社會化大生產條件下,工人不是作為商品生產過程中主體性的生產者而存在,相反,是作為物質性的勞動力商品存在于生產過程中;資本家個人也不是作為主體性的購買者而存在,而是在資本生產過程中作為資本的化身而存在。這個化身對于私有制條件下的社會生產具有絕對的統(tǒng)治權,而一旦私有制社會內部這種矛盾發(fā)展到不可調和階段,整個社會的前進過程將不再表現為這種物質性關系的生產與再生產的過程,而是直接表現為自主主體(即作為被壓迫者的無產階級)的能動革命過程。在馬克思看來,正因為資本與財產私有狀況的存在,資產階級才會憑借對社會總資產份額的絕對占有,無償剝奪只能靠出賣勞動力為生的無產者的剩余勞動,這種資本的壓迫性來源于私有財產制度。在私有制社會實際的生產過程中,作為資本的私有財產即貨幣資本是以貨幣轉化資本為前提的,貨幣作為衡量一切商品價值的等價物承擔起這個獨特的職能,其直接結果是使得有產者在抽象意義上剝奪無產者的剩余勞動成為可能,并且恰恰是由于這個一般等價物的存在,無產者受到剝削的程度更深。
當古典經濟學家站在物質形式的角度來談論社會物質生產過程,以及相關的諸如資本、勞動、工資、價值等經濟范疇時,雖然諸范疇之間的聯系在他們的理論研究之內,但是,范疇背后所蘊含的現實生產關系的內涵卻被漠視或者說沒有進入他們的理論視野,“經濟學家們的論證方式是非常奇怪的,他們認為只有兩種制度,一種是人為的,一種是天然的。封建制度是人為的,資產階級制度是天然的。”[2]99對于他們來說,資本作為一種積累的勞動,有其存在的必然合理性。而對于馬克思來說,任何一個生產勞動過程都離不開積累的勞動。只有完成了對古典經濟學勞動生產理論的考察,馬克思才能進入到對私有制社會作為一個有機體得以發(fā)展運行的基本要素——商品及商品生產的分析上來。
在《資本論》中,馬克思完成他對私有制社會固有矛盾的考察,是從對構成私有制社會生產形式的細胞——商品的分析開始的,其基本研究路徑是:首先,從對生產活動現象的研究中抽象出無差別的人類勞動,找出商品二重性得以建立的基礎,從商品的二重性中進一步揭示出勞動的二重性。[4]287也就是說,在資本主義大生產條件下,無產者被迫讓渡個體勞動力使用權的必然性。當無產者的個體勞動也出現了二重性時,私有制條件下雇傭與被雇傭的社會關系也一并被生產出來。其次,進一步從社會分工的角度闡釋了貨幣作為一般等價物出現的歷史必然性,考察商品生產與交換過程中物物交換的價值形式必然被貨幣形式取代的歷史過程。馬克思著重考察貨幣轉化為資本的過程,通過對資本流通公式的分析,揭示剩余價值產生的秘密,即剩余價值的產生既不在流通領域,又離不開流通領域,其產生的源泉就在于工人的剩余勞動中。最后,在綜合上述結論的基礎上,馬克思論證了私有制社會的社會化大生產勞動必然會在其內部造成自身否定性力量的出現、資本主義社會必然會走向共產主義社會這樣一種面向未來的社會制度的結果。
馬克思認為,在其直接存在方式上,商品存在的意義首先表現為它的使用價值。而使用價值的性質不會因為勞動者所處的社會關系及歷史條件有所變化,物的有用性不受制于它是否具有價值形式。[5]114但是,只有在相互交換過程中,勞動產品的價值與使用價值才相互分離開來,其發(fā)生的條件是在流通領域內,交換廣泛發(fā)展起來并且在社會生活中發(fā)揮著愈來愈重要的作用。直到此時,“生產者的私人勞動真正取得了二重的社會性質。一方面,生產者的私人勞動必須作為一定的有用勞動來滿足一定的社會需要,……另一方面,只有在每一種特殊的有用的私人勞動可以同任何另一種有用的私人勞動相交換從而相等時,生產者的私人勞動才能滿足生產者本人的多種需要?!盵2]90—91但是,能夠滿足不同人需要的勞動產品成為商品,尤其是使勞動力成為特殊的商品卻是現代資本主義社會化大生產導致的結果。按照等價交換原則,資本家們要從商品的經營活動中取得價值,就必須在市場上發(fā)現這樣一種商品:它的使用價值本身具有成為價值源泉的獨特性質,這種獨特的商品就是勞動力。在社會大生產條件下,工人在生產出作為勞動產品的商品的同時,又將自身作為具有商品規(guī)定性的勞動力生產出來。這樣,現實經濟活動中的無產者就具有了一種特殊的商品屬性,那就是能夠為資產者階層帶來剩余價值的勞動力,這種活勞動只存在于工人的肉體當中。馬克思認為,在商品經濟的條件下,勞動力成為特殊的商品必須同時具備兩個條件:第一,市場上的買賣雙方是平等的主體,勞動力占有者可以自由出賣自己的勞動力,即“他在讓渡自己的勞動力時不放棄自己對它的所有權”[2]196;第二,除了自身的勞動力外,無產者一無所有,沒有任何別的商品可以進行買賣。因此,在資本主義私有制條件下,工人生產具體產品的過程,也是勞動力的再生產過程;對于勞動產品來說,一方面工人無差別的體力與腦力勞動的消耗,它作為工人的勞動產品以物的形式存在;與此同時,工人進行生產,工資報酬是作為勞動力的價格支付給工人的,工人在得到資本家支付給他的工資以前,就已經通過契約的形式同意了資產所有者消費他的勞動力??梢?,工人生產勞動產品的過程,也是將自身的勞動力作為商品生產出來的過程。因此馬克思認為,正是現代資本主義的私有制條件使得工人的雇傭勞動成為特殊的商品而存在。勞動力的消費,是在流通領域之外進行的,其過程同時就是商品和剩余價值的生產過程。[3]90—92所以,在古典經濟學家那里,當積累的勞動被直接理解為資本時,“生產關系”必然只是一般性的人們在生產過程中所形成的關系。而當馬克思清楚地意識到積累的勞動只有在現實的物質生產關系中才能成為資本的時候,這種“生產關系”就已經內涵了現實社會的歷史內容。
從本質上來講,馬克思對于現實生產勞動過程中人的生存狀況的考察和勞動過程的分析,與對既定社會生產條件下資本的所有制形式的論述是相互關聯的??梢钥隙ǖ氖?,雖然在不同時期的著作當中,馬克思對私有制社會及社會生產的各個方面考察的重點有所不同,但是,這也僅僅說明了以勞動為中心的研究內容在各個時期的理論研究需要不同。對于自由自覺的勞動成為人們生活的第一需要的社會理想的追求是馬克思對現實的資本主義社會進行深入批判的動力來源與目標,只有對私有制條件下的生產勞動進行現實與歷史性的分析與考察,馬克思才能最終為實現這一目標做好理論闡釋和準備工作。[6]從對商品的二重性分析開始,馬克思進入對商品交換的考察,進而發(fā)展到對資本主義社會生產方式與社會生產關系的批判與研究,最后達到對整個私有制社會的批判。作為批判的理論準備,馬克思對私有制社會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作了區(qū)分,之所以私有制社會在社會化大生產階段問題頻出,馬克思認為其主要根源在于資本主義條件下生產資料的所有制性質及社會化大生產導致的生產關系的變化。生產力作為人類征服自然和改造自然的能力,其本身是不受所有制社會性質的規(guī)定與限制的,不同社會歷史時期生產力的逐步發(fā)展都為更高階段社會的出現儲備了物質基礎和前提條件。從資本主義生產發(fā)展的歷程來看,在工場手工業(yè)中以勞動力為起點,這種勞動過程的組織是主觀進行的;而在大工業(yè)中以勞動資料為起點,具有客觀性的生產過程。機器生產對傳統(tǒng)社會的解構作用表現在:“大工業(yè)在農業(yè)領域內所起的最革命的作用,是消滅舊社會的堡壘——‘農民’,并代之以雇傭工人?!铌惻f和最不合理的經營,被科學在工藝上的自覺應用代替了。農業(yè)和工場手工業(yè)的原始的家庭紐帶,也就是把二者的早期未發(fā)展的形式聯結在一起的那種紐帶,被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撕斷了。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同時也為一種新的更高級的綜合,即農業(yè)和工業(yè)在它們對立發(fā)展的形式的基礎上的聯合,創(chuàng)造了物質前提?!盵7]552生產工具的變革以及由此帶來的更具規(guī)模的生產活動徹底改變了舊有的生產方式,并進一步改變了現實的物質生活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新的社會階層不斷被變革的社會生產方式催生出來并日益被強化,而這種被強化的生產關系反過來又為生產方式的變革與社會生產力的發(fā)展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撐。因此,馬克思認為,對私有制社會的分析與解讀應該從社會生產關系入手,而不是把生產力作為研究整個資本主義社會問題的基礎。
當然,不同社會歷史時期生產力的發(fā)展水平對當下社會發(fā)展的推動作用是顯而易見的,生產力水平的提高極大地豐富了社會產品的數量與種類,從其現實性上來講,日益豐富的勞動產品解決了社會大多數人的生存問題,生產發(fā)展以及商品流通建立起了強大的交往關系,區(qū)域之間的束縛因此被打破;沒有現代意義上的社會化大生產與生產力的飛速發(fā)展,不同生產區(qū)域之間受制于歷史與社會原因形成的種種壁壘就無法消除。在生產國際化的過程中,經濟關系由區(qū)域向世界發(fā)展,人類歷史開始向世界歷史轉變。[8]因為,只有在生產力極大發(fā)展、社會分工進一步增強的前提下,區(qū)域性的經濟共同體才會向世界性的經濟共同體轉變,才會為未來繁榮社會的最終實現創(chuàng)造現實的物質生產條件。而生產力的持續(xù)發(fā)展則在于生產關系的不斷革新。因此,改革不合理的生產關系、解決私有制社會面臨的一系列社會難題,尤其是產業(yè)工人嚴酷的生存困境,就成為馬克思批判私有制社會的直接目標。[9]34
分析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對私有制社會進行批判的演進歷程,我們可以看到,在貨幣資本主導商品經濟運行的生產條件下,生產活動中的人與人之間的生產關系被物與物之間的交換關系替代并被表現出來,最終以貨幣的形式完成了資本對一切事物存在及其合理性的評估與統(tǒng)治權。[10]對這種物化的人與人之間的異化關系的批判也必將導致人與人之間基于生產的相互關系的重新定位。對于私有制社會的批判,馬克思從對商品的二重性批判開始,進而完成了對資本大工業(yè)生產方式的批判,最后將目標直指資本主義生產條件下的生產關系。馬克思從現實的社會生產關系入手,將社會生產歷史的發(fā)展理解為一個不斷自我否定、曲折前進的過程,沒有哪一種生產勞動的方式是自然必然、天然合理的;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導致否定私有制自身的決定性因素出現,資本主義條件下的生產關系的存在與不斷強化會引起新的生產關系的出現與變革。這種革新與否定是馬克思站在歷史科學的角度,經由嚴密論證而得出的還原事實本身的科學理論,與個人的感情色彩與主觀臆斷無關。馬克思揭示了產業(yè)工人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的真正秘密:勞動力的占有與使用,使得資本家有可能在延長工人的剩余勞動時間的同時,獲取更多的剩余價值,以進一步完成資本的積累和擴大再生產,鞏固資本業(yè)已取得的統(tǒng)治性地位,但是“私有制作為社會的、集體的所有制的對立物,只是在勞動資料和勞動的外部條件屬于私人的地方才存在……而一旦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站穩(wěn)腳跟,勞動的進一步社會化,土地和其他生產資料的進一步轉化為社會地使用的即公共的生產資料”[2]873,這種情況下資本的剝奪會采取新的形式,即剝奪剝奪者。當資本國家化、資本主義私有制世界化時,貧困、壓迫、剝削的程度也會不斷加深,生產資料的集中和勞動的社會化,達到了同培育它的資本主義溫床不能共生的境地,這時,“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喪鐘就要敲響了。剝奪者就要被剝奪了”[2]874。因此我們說,現代工業(yè)生產的生產內容已經不僅僅是商品本身,更重要的是生產了一種連綿不斷的并且其進一步發(fā)展下去終究會對現有社會極具破壞力的生產關系,現存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使得資本追逐更多的剩余價值成為可能。在馬克思的經典論述中,這種追逐過程導致的后果,反而會使社會關系成為資本進一步發(fā)展的桎梏,從而完成對私有制本身的揚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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