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竹林名士嵇康在特殊的時代鑄就了特殊的人格,提出“非湯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 嵇康率性而為、逍遙游放,珍愛生命、企慕神仙,卻不畏懼死亡,臨刑時從容以對,只是嘆息“廣陵散”絕矣。嵇康以一種“任自然”的態(tài)度面對生與死,他的一生如一泓清泉,流過那黑暗動亂的歷史時期。
關(guān)鍵詞:嵇康;生死觀;任自然
生死問題,無論古今中外,一直是人類思考的普遍而又永恒的問題。生命的價值,不僅體現(xiàn)在“生”上,也表現(xiàn)在“死”上。生死相依,人總免不了面對死亡,只是對待死亡的態(tài)度各不相同罷了。生于魏晉動亂之際的嵇康,重視生,也不畏懼死,他的生死始終執(zhí)著于他的理想人格。
嵇康所處時期,正是魏晉易代之際司馬氏集團與曹氏集團斗爭最為慘烈、最為尖銳的時期。為鏟除異己,正始十年(公元249年),司馬集團發(fā)起“高平陵之變”,殺人數(shù)目以萬計。曹爽、夏侯玄等人之死,讓這種死亡氣息更加逼近魏晉名士,致使人人自危,惘然不知所適。以嵇康為代表的竹林名士,更是為求全身,或歸入司馬集團,或隱于山林,或佯狂,或縱酒。內(nèi)在人格的覺醒,讓他們對生存對主體的“人”有了自覺意識。這種自覺意識不僅表現(xiàn)在自身生命意義的追求,也表現(xiàn)在對傳統(tǒng)價值標準的反叛。也正是因為這種自覺意識,加深、加重了他們的無奈與苦悶。他們崇尚自然、孤傲不遜、超凡脫俗、任情任性,然而卻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人生。
嵇康的一生是矛盾的,也是悲劇的。他一方面注重養(yǎng)生,珍惜生命,服食丹藥,隱居山林,彈琴詠詩,逍遙游放,追求自然閑適的理想人生;另一方面卻又生性剛直,激昂憤慨,公然表示與司馬集團不合作,毫不留情地反對虛假名教,最終把自己推向了死亡。嵇康的一生是詩意的一生,雖為魏宗室女婿,但并未介入曹魏與司馬氏兩派的斗爭,而是“抗心希古。任其所尚。托好老莊。賤物貴身。志在守樸。養(yǎng)素全真。”
嵇康的一生,亦是音樂人生。他在音樂上有很高的造詣,善彈琴詠詩,且自謂“濁酒一杯,彈琴一曲,志愿畢矣”。嵇康將古琴與其生命意義、人生境界相結(jié)合,在《琴賦》中指出“處窮獨而不悶者,莫近于音聲也”。在紛繁的亂世,嵇康執(zhí)著于自己的理想,又不得不承擔著時代的悲痛,琴聲猶如知音安慰著他那不得志的落寞。直至生命最后時刻,依然“顧視日影,索琴彈之”。嵇康認為音樂是一種至真至純的自然之聲,無所謂哀樂,他“把個體人格精神的自由提到了最高的位置。這樣,在美學上,嵇康也就使‘樂亦即擺脫了對儒家所說的倫理道德的依附性,走入了真正屬于審美的領域?!彪m然嵇康對于儒家的音樂教化主張不以為然,但他的目的是反對戴著儒家制禮作樂面具的司馬氏,真正要否定的是已經(jīng)變異的禁錮著人們思想的音樂。
臨終絕唱《廣陵散》為嵇康的一生劃上最美的音符。關(guān)于嵇康之死,《晉書·嵇康傳》記載:“康將刑于東市,太學生三千人請以為師,弗許??殿櫼暼沼?,索琴彈之,曰:‘昔袁孝尼嘗從吾學《廣陵散》,吾每靳固之?!稄V陵散》于今絕矣!時年四十。海內(nèi)之士,莫不痛之。帝尋悟而恨焉?!薄疤珜W生三千人請以為師”,這是一個極其動人的場面,足以證明嵇康的人格魅力。在獄中嵇康曾寫出《幽憤詩》,抒發(fā)悲憤之情,當時還是心存希望,然而,當一切塵埃落定時,亦能坦然面對,毫無恐慌。最后的筆墨《家誡》,寄予了對兒子深深的牽掛。這種牽掛,亦是內(nèi)心深情的自然流露。宗白華指出,“晉人向外發(fā)現(xiàn)了自然,向內(nèi)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深情。”嵇康正是這樣一個深情的風流人物。
嵇康為義而死,卻并非“儒家思想的殉道者,實踐者,護衛(wèi)者”。在嵇康看來,情義并不是人們行為的準則,而是人自然所本有。與其說嵇康是“儒家思想的殉道者,實踐者,護衛(wèi)者”,不如說是道家思想的尊崇者。正如牟宗三主張,阮籍有一浪漫之文人生命,復有一古典之禮樂生命。而嵇康則是一道家養(yǎng)生之生命(不縱情于酒色),復有一純音樂之生命。嵇康不為生死掛懷。生,遵從人的自然性情,反對束縛人性,死亦任從自然本性。珍視生命,卻不為全身而屈就人性。嵇康的一生是富于藝術(shù)化的一生,生命的最后時刻,不畏懼死亡,卻嘆息《廣陵散》之不傳,更為其人生增添藝術(shù)美感。
嵇康提出“非湯武而薄周孔”,看似對“名教”深惡痛絕,其實否定的并不是傳統(tǒng)儒家的名教,而是被司馬氏所利用,已經(jīng)“異化”的“名教”。魯迅評論到“魏晉時代,崇禮奉教的看來似乎很不錯,而實在是毀壞禮教,不信禮教的。表面上毀壞禮教的,實則倒是承認禮教,太相信禮教?!钡秋狄膊⒎侨玺斞杆f“承認禮教,太相信禮教”,嵇康激烈抨擊儒家六經(jīng)倫理綱常,雖然這些激憤反應是處于司馬氏虛偽統(tǒng)治下不得已而為之,但我們從他“崇尚自然,好老莊”不難得出,他的思想來源于道家,在他那里名教始終是束縛人性的,應該要超越。但是嵇康提出超越名教,并非廢棄道德,他所提倡的始終是順從人性的“任自然”。在嵇康那里,仁義、孝道應是人性所自然趨向,而不是靠外在的名教來規(guī)范。
嵇康受道家更確切地說是莊子的影響,但內(nèi)心并沒有放棄仁義道德,而是求從外在的形式返回內(nèi)在的道德本性。從嵇康注重養(yǎng)生,企慕神仙,可看出他并不是不以生為樂;他雖然為情義付出了生命,但并不能說他不以死為哀。生的時候,固然重視自然生命,希望可以長生,可以追逐自己的理想。而當死亡來臨,無法改變時,也能坦然面對,不以生死掛懷。但嵇康并沒有如莊子那般超越生死,在莊子那里,死生并無二致,個體生命的終結(jié)只是這種生命方式的完成,必有另一種生命方式的開始,個體生命不能與天地萬物割裂。而嵇康則是將個體生命融入大自然,將其審美化藝術(shù)化,并在現(xiàn)實生活中詩化,追求“生也任自然,死也任自然”。
注釋
嵇康.幽憤詩,見戴明揚.嵇康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27.以下所引嵇康詩文,均出自該版本,不再做注.
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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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龍.嵇康的生死觀[J].延邊教育學院學報,2007年12月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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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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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魯迅.魏晉風度及其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7]
[8]李寶龍.嵇康的生死觀[J].延邊教育學院學報,2007年12月第6期.
作者簡介
龍雁(1986-),女,漢族,湖南衡陽人,碩士研究生畢業(yè)。2013年畢業(yè)于華中科技大學哲學系中國哲學專業(yè),現(xiàn)任教于廣東信息工程職業(yè)學院思想政治理論教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