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劼人
自從秦始皇在泰山勒石之后,凡中國到處的廟宇、客店的墻壁就遭了殃了。
詩曰:許久不見詩人面,不覺詩人丈二長;若非詩人長丈二,如何放屁上高墻!
又曰:如此放大屁,因何墻不倒?那邊也有詩,所以抵住了。
不管是人屁是狗屁,到底還是詩。如今世風日下,我由成都到嘉定的路上,一路客店,必先舉燭以照墻壁,除了“張二、王三某日宿此”,或“東房的婆娘是……”外,惟有幾首“身在路上心在家”一類的舊作,要找一二篇可以解頤的屁,實在不如在東大路客店中的方便。
在嘉定時,我以為此地既有山水之勝,題壁的東西必多,所以游凌云、游烏尤時,最注意的就是白粉壁墻。
粉墻上固然不干凈,只是太退化,太令人失望;大抵都是土紅白墨涂著“×占魁到此一游”;惟殘破的東坡樓的樓梯邊,或石碑上,倒還題了幾首屁詩,可惜還不曾記下,而現在最記得的,只有一首,一字不改,照樣的寫在下面:
保國洋人威遠軍,不未(為)己事不未明(為名),單(丹)心保國刀兵洞(動),保定江山得太平。
雖未署名,但細玩詩意,一定是個愛國軍人,感慨時事的即興之作,雖是別字連篇,可也不亞于吳佩孚的大作。
于此,吾又有慨焉:便是現在的文風衰頹,雖曾經禮部尚書章士釗極力提倡復古作文,然而“貓兒報”的首篇,總往往是段祺瑞的內感冒外感冒,足見武人不但能亂國,而且還是文章魁首,即以嘉定名勝處的題壁而論,好幾首可傳之作,也大都出于武人之手,這大概是氣運如此,即題壁之風不盛,我想也絕不由于玉皇閣一篇告示。玉皇閣建于龍泓寺半山上,貼了一篇告示,亦復“可愛”,照錄于后:
玉皇神像廟宇,現以(已)培修光華,凡各界諸公有游覽者,必須保護,方為獲福也。后有無知者再來毀壞門壁,亂寫亂涂等弊,被人拿獲交與住持、善士、卻(絕)不姑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