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顛覆結(jié)構(gòu)下的民間傳說——孟姜女

杜影

摘 要：民間流傳的孟姜女哭長城的故事，是我國古代著名的民間傳說，依托了萬里長城這個著名的歷史建筑，以戲劇、歌謠、詩文、說唱等形式，在不同的時代，被加進了不同的情節(jié);在不同的地區(qū)，有了不同的附著物，在中華大地上被廣泛流傳。對于中國人來說，孟姜女這個名字幾乎和萬里長城、秦始皇時時捆綁在一起。本文根據(jù)孟姜女故事的發(fā)展，提出故事背后所體現(xiàn)的民眾不曾宣揚的、對封建上層社會的顛覆。

關(guān)鍵詞：孟姜女;封建禮教;顛覆

中圖分類號：K05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2-2589（2015）27-0066-02

民間傳說，是中國文化中的一塊瑰寶，處處體現(xiàn)著民間百姓的價值觀和生活態(tài)度。在很多的民間傳說的背后可以折射出當時的社會現(xiàn)狀。民間傳說中，女性的代表人物就是孟姜女。她的身上有很多被人們歌頌的品德和精神。有人說，她是對愛情忠貞不渝的代表;有人說她是對權(quán)勢勇于反抗的代表。后人為了紀念她甚至立碑建廟。在此，筆者將從一個全新的角度對孟姜女的故事進行分析，探討這個故事的結(jié)構(gòu)內(nèi)部對世俗所隱含的五大顛覆。

一、孟姜女故事的發(fā)展過程

（一）杞梁妻的故事

最早記載在信史《左傳》襄公二十三年里：齊侯歸，遇杞梁之妻與郊，使吊之。辭曰：“殖之有罪，何辱命焉！若免于罪，猶有先人之敝廬在，下妾不得與郊吊！”應該說，這段故事明文記載在《左傳》中，是真人實事。當時并沒有后來“哭夫”“城崩”“投水”等情節(jié)，主要是表現(xiàn)杞梁妻大義凜然的剛烈性格，但其反對戰(zhàn)爭、熱愛丈夫的主體框架已顯現(xiàn)。

（二）“哭”的加入

《左傳》上沒有哭聲的杞梁妻，到戰(zhàn)國時沾染了當時音樂界的風氣，增加了哀哭的一段故事。這是個很重要的轉(zhuǎn)變，后世關(guān)于杞梁妻故事的變異就是順著這“哭之哀”生發(fā)出來的。戰(zhàn)國時期引淳于髡的話說“華周杞梁之妻哭其夫而變了國俗”，使《左傳》中的史實“杞梁妻拒齊莊公郊外吊唁”變成了“杞梁妻哭夫”，故事的重心發(fā)生偏移。顧頡剛先生的研究結(jié)果表明，戰(zhàn)國時期齊國有很多歌唱家善于唱哭調(diào)，而且把這種哭調(diào)當作一種時尚的技藝。這種哭包含了凄涼的身世和豐富的內(nèi)涵，很可能孟姜女就是這樣被拿來做了擅長哭的代表。

（三）崩城

此后，《說苑·善說篇》加上“崩城”的內(nèi)容：“昔華周、杞梁戰(zhàn)而死，其妻悲之，向城而哭，隅為之崩，城為之厄?！蔽鳚h末年的劉向在《烈女傳》中先重述了《左傳》中杞梁妻的故事，然后他繼續(xù)寫道：杞梁妻沒有子嗣，娘家婆家也都沒有親屬，夫死之后成了個孤家寡人。杞梁妻“就其夫之尸于城下而哭之”，哭聲十分悲苦，過路人無不感動。十天以后，“城為之崩”。到了唐代，杞梁妻的故事大變了模樣。第一，杞梁由春秋的齊人變成秦朝的燕人。第二，杞梁妻的名字出現(xiàn)了，她姓孟名仲姿，或姓孟名姜女。第三，杞梁的死因不再是戰(zhàn)死疆場，而是因避役被捉后筑于城墻之內(nèi)，所以其妻要向城而哭。第四，杞梁妻哭崩的城已經(jīng)不是哪座城池的墻，而是長城。杞梁妻的故事到隋唐時代，把哭、崩城和秦始皇和長城聯(lián)系在了一起，這是故事發(fā)展的一個很大的創(chuàng)造。

（四）投水

民間文學始終是人民生活的實際伴侶，體現(xiàn)出極強的實際效用。杞梁妻無人可依靠，而赴溢水而死。但是，并沒有出現(xiàn)有對立面的人物和矛盾。這是孟姜女第一次出現(xiàn)的死的結(jié)局。明代之后把孟姜女送寒衣、崩城收尸的時候，把蒙恬作為關(guān)鍵人物加進故事。明清時期流行的各種版本已經(jīng)把秦始皇和孟姜女的糾葛融入進故事。孟姜女由于哭倒長城，被報告給秦始皇，被召見。秦始皇見到孟姜女之后見色起意。孟姜女提條件葬夫。關(guān)于所提條件多數(shù)認為是三個，大致為造橋，下葬，秦始皇親自發(fā)喪。一一完成之后，孟姜女投水自盡。

二、五大顛覆結(jié)構(gòu)下的孟姜女

孟姜女的故事隨著時代和地域的不同，被民眾不知不覺地加工著，附著了廣大民眾的反抗精神。從一個在《左傳》中根本就沒有提到姓氏的女子，到后來哭倒長城的、敢于和秦始皇提條件的烈性女子被廣泛頌揚，甚至建廟紀念的女子。故事的發(fā)展進程中，處處都針對原始形態(tài)進行了顛覆。

（一）對“城”的顛覆

最初，《左傳》中提到的杞梁妻是一個極度遵從禮節(jié)的人。齊侯回去時，在郊外遇到杞梁妻，向她吊唁。她不以吊唁為然，說：“如果杞梁有罪，也不必吊唁;如果沒有罪，他還有家呢，我不應該在郊外接受你的吊唁。”齊侯聽了她的話，便到她的家里吊唁去了。在這一次對話中，我們清晰地可以看出，杞梁的妻子是一個以禮處事的人。盡管當時她很悲痛，丈夫戰(zhàn)死，但她還是依照當時的禮數(shù)來對待吊唁亡者的方式。所以，春秋時期的知識分子把這樣一個女子的言行記錄下來，把她當成了一個知禮女性的典范。

到了西漢后期，劉向在的《立節(jié)篇》和《善說篇》中都敘述了崩城的故事。這里的杞梁妻已經(jīng)不是以禮處事的人了。當時的禮節(jié)是，丈夫死了，寡婦不能在晚上哭，不然有“思情性”的嫌疑。杞梁妻卻是足足哭了十天十夜。此外，她是在城下哭，而不是在自己家中哭，以致城崩，這又是萬萬不可、不合禮數(shù)的?？鬃泳头浅７磳υ谕饷婵迒省Ｔ凇短垂分杏杏洠嚎鬃訍阂翱拚?。

但是，也可以有這樣的一種觀點：當時的城是構(gòu)成禮節(jié)的標志。禮教是人心里的城。在郊外祭祀還是在家中祭祀是禮節(jié)的象征。以哭的方式，坍塌的城既可以說是實質(zhì)的城也可以說是人心里的城。最原始的都是官方記載，并不符合民眾的禮節(jié)，于是在民眾的流傳過程中，城被哭崩。

隋唐時期，所崩之城轉(zhuǎn)變?yōu)榍刂L城。唐初，太宗、高宗、玄宗三代，伐高麗、新羅，西征吐蕃、突厥，設(shè)節(jié)度使，帶重兵，墾荒田，抵外邦，兵士常年在外。他們的思鄉(xiāng)之情，家中親人的牽掛之情，在很多詩詞中都有體現(xiàn)。“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贝藭r，杞梁和那些出征的將士一樣，有去無回，他就成了離家丈夫的集中體現(xiàn)。杞梁妻即孟姜女就成了廣大妻子們的集合。戰(zhàn)死了丈夫的，無丈夫音訊的，丈夫常年不歸的，妻子在家既牽掛，又怨恨。她們把所有的情緒都集中在這個埋葬了杞梁尸骨的長城上，讓孟姜女這樣一個忠貞列女，千里尋夫，不懼權(quán)貴，哭倒長城，流傳百世。

（二）對特權(quán)的顛覆

姜姓最早是齊國國君的姓。齊國的第一任國君就是助周武王打天下的姜尚。從那之后到公元前379年的齊康公，國君一直是姜姓。而孟姓在春秋時，從根源上講都是同宗共祖，為周文王之后裔。

民間傳說偏偏要把孟、姜這兩大姓氏結(jié)合，由姜家、孟家共同長出一個大葫蘆，得到了一個女兒。而這個女兒共用了孟、姜兩個姓氏，改變了孟姓和姜姓的特權(quán)，顛覆了當時貴族的特權(quán)。并且讓這兩個貴族的姓氏成為一個普通民婦的姓氏，又因這個民婦哭倒長城而使孟姜兩姓聞名天下。

（三）對范杞梁從將軍到民夫身份的顛覆

《左傳》是記載春秋時期，各諸侯國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外交、文化等方面的一部史書。而且由于它具有強烈的儒家思想傾向，強調(diào)等級秩序與宗法倫理，重視長幼尊卑之別。

《左傳》中，杞梁是一個隨齊侯出征的將軍。結(jié)果在民間傳說中，范杞梁之死從一個將軍的死，變成了民夫的死，剝奪了原始形態(tài)的權(quán)勢。《同賢記》中，說燕人杞梁避始皇筑長城之役，認為他是燕人。當時，只有百姓才服役，可見已不是《左傳》的將軍身份。在《孟姜仙女寶卷》中，有這樣一個童謠“姑蘇有個萬喜良，一人能抵萬人亡。”這時候，萬喜良是姑蘇人了，是秦始皇需要派人到民間找的人，也不是有身份。后來，杞梁有很多不同的名字，范?！?、范杞梁、萬喜良等等，都已不是那個值得王侯在郊外吊唁還是在家中吊唁的戰(zhàn)死的將軍了。

（四）普通民眾心目中的因果報應對上層社會禮教的顛覆

民間文學屬于民眾自己的知識，是民眾自己敘述的知識，是民眾對于自己的思想觀念和感情的展演?！蹲髠鳌分械蔫搅褐奘且粋€知禮的女子，在丈夫戰(zhàn)死這樣的大事面前，也不失禮節(jié)，所以是被當時上層社會所稱頌的女性代表。

可是，在后世流傳中，杞梁妻變成了忠貞、貞烈女子。她的行為感動了很多神仙，以致在她千里尋夫的路上，有很多神仙對她出手相助。在孟姜女來到長城之后，盡管杞梁已死，被埋進長城，可是傳說中給了一個千里尋夫，忠貞于愛人的女子特殊的力量。她的哭聲感天動地，竟把長城哭倒了，丈夫杞梁的尸骨露出來了。她滴血認親，終于在眾多尸骨中找出了自己的丈夫。這也給孟姜女這樣一個一心尋夫的忠貞女子一個可以交代的結(jié)局。也完全符合民間“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的說法。

在孟姜女為丈夫下了葬，投了水之后，民眾并不滿意這個悲劇的結(jié)局，用更多傳奇的故事來豐富了這個結(jié)局。比如，龍王聽說了孟姜女跳了海，馬上派出蝦兵蝦將前來接應，把孟姜女送到了天國。還有的說，孟姜女得仙人幫助讓丈夫起死回生，夫妻團聚。或者夫妻雙雙升天，成仙。于是，成就了民間傳說中最普遍的規(guī)律，好人得到了好結(jié)果，因果報應生動地體現(xiàn)出來。

（五）對帝王的褒揚變?yōu)閷Φ弁醯某靶团?/p>

民間敘事就是利用這些富有狂歡色彩的日常形象把社會現(xiàn)實里的一些關(guān)系顛倒過來，表現(xiàn)出對某種固定的秩序制度和規(guī)范的大膽沖擊和反抗。在孟姜女這個傳說中，實現(xiàn)天下大一統(tǒng)的秦始皇被民眾大大的嘲笑和批判了一番。首先，這個天下第一的皇帝對死了丈夫、風塵仆仆、哭得地動山搖的孟姜女一見傾心。按照正常的思維方式，孟姜女就算再漂亮，也已經(jīng)嫁過人了，而且一路上那么艱辛的走來，一定是衣衫破舊，皮膚暗淡無光。有的故事情節(jié)中，因為孟姜女的皮膚風吹日曬、干燥枯黃都導致蚊子無從下口，不叮咬孟姜女。加上幾天幾夜的大哭，手指滴血認親，怎么會讓后宮佳麗三千的秦始皇一見鐘情呢？可是，民眾偏就讓秦始皇這樣不可救藥地愛上孟姜女，不娶不行。于是孟姜女就有了機會向秦始皇提條件。

孟姜女所提的條件大致有這樣幾個：厚葬杞梁，修十里長橋，皇帝親自前往祭奠。按當時的禮節(jié)，杞梁一個死了的民夫，皇帝根本不可能厚葬，為他造長橋。即使這些都做到了，皇帝親自去祭奠的也是不應該發(fā)生的事。可是，傳說中偏偏秦始皇一一答應，并一一做到。為了一個女子，秦始皇親自祭奠她的丈夫，舉行儀式，甚至披麻戴孝，真是民眾對他大大的嘲笑和諷刺。

而做完這些，民眾也不可能讓秦始皇得到孟姜女。于是，孟姜女投水自盡升天成仙。而秦始皇竹籃打水一場空。直到這個結(jié)局出現(xiàn)的時候，孟姜女的傳說才讓有了一個讓民眾滿意的結(jié)局。

參考文獻：

[1]顧頡剛.名家談孟姜女哭長城[M].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06.

[2]萬建中.民間文學引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3]李惠方.中國民間文學[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9.

[4]周福巖.民間故事的倫理思想研究以耿村故事文本為對象[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