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磊
淺析拉威爾《圖畫展覽會》中的音樂形象
■潘磊
《圖畫展覽會》是俄羅斯著名作曲家穆索爾斯基在觀看完朋友哈爾德曼畫展后創(chuàng)作的一部鋼琴曲集。后由多位作曲家將它改編成管弦樂作品,其中法國著名作曲家拉威爾的改編被公認為最佳版本。拉威爾運用華麗、流暢、多變的配器手法將原作中描繪的各種音樂形象表現(xiàn)得惟妙惟肖、淋漓盡致。拉威爾改編版的《圖畫展覽會》對于后世管弦樂技法的發(fā)展有著深遠的影響,對于當代的音樂創(chuàng)作,特別是標題性音樂的創(chuàng)作也有著極高的學(xué)習(xí)、借鑒價值。
《圖畫展覽會》分為十個段落,描繪了哈爾德曼的十幅畫作,它們分別是:《侏儒》、《古堡》、《杜伊勒里宮的花園》、《牛車》、《鳥雛的舞蹈》、《兩個猶太人》、《里莫日的集市》、《墓穴》、《雞腳上的小屋》、《基輔大門》。作曲家在作品中又加入了“漫步”這一音樂形象,并將此主題動機貫穿始終,通過配器手法及和聲色彩上的變化,生動地描繪出作曲家在觀看畫展時認真、愉快、閑庭信步的形象以及觀看不同畫作時不一樣的心情狀態(tài)?!奥健边@一音樂形象十分重要,它不但承擔了過渡連接的作用,還是“墓穴”、“基輔大門”等段落中的主題發(fā)展動機。它將看似無太大關(guān)聯(lián)的十個段落有機地統(tǒng)一組合起來,是整部作品的血肉和基石。樂曲開始,即是由小號獨奏出的降B調(diào)“漫步”主題,隨后整個銅管組進入,對這一主題進行重復(fù)、模進。小號明亮的音色和整個銅管組柱式和聲式的伴奏織體,很好地表現(xiàn)出“心情愉悅、步伐堅定”的“漫步”音樂形象。拉威爾十分注重樂隊音響上的色彩對比,整個“漫步”主題樂段只有短短二十四小節(jié),但在配器、曲式布局上拉威爾處理得十分干凈,心思獨到。在開頭銅管組八小節(jié)的演奏后,整個木管組和弦樂組進入,在降D調(diào)上對主題加以變奏重復(fù),使整個樂隊音響變得柔和朦朧。在本樂段結(jié)尾處,“漫步”主題又重新回到降B調(diào),整個樂隊明亮、堅定的演奏,再次明確了音樂形象,同時和整部作品的尾段“基輔大門”交相呼應(yīng)。使本為鋼琴套曲的原作有了一個強有力的呈示部,將十部標題性的小片段有機地組合在了一起。
《侏儒》這是一個及其精致的樂段。作曲家為“侏儒“這一形象設(shè)計了兩種音樂形態(tài)。首先,選用大管、黑管、中提琴、大提琴、貝司這些樂器,在低音區(qū)快速,低沉地奏出陰暗緊張的樂句,生動地描繪出侏儒在奔跑時怪異,迅速的形象。又選用長笛、雙簧管、小提琴這些樂器,在高音區(qū)演奏出下行音階式持續(xù)沉穩(wěn)的旋律,刻畫出“侏儒”步履蹣跚,一步一頓的形象。兩種音色、節(jié)奏上的巨大反差,造成了極大的戲劇效果。拉威爾在本樂段中對于打擊樂和弦樂器的運用也顯得別具匠心。打擊樂在次強拍,弱拍上的重擊,既是對樂句重音的有效補充,也形象地描繪出“侏儒”在奔跑中突然停住,神色不安的狀態(tài)。弦樂器在高音區(qū)的撥弦以及滑弦顫音演奏,既豐富了音響色彩,又把“侏儒”悲觀絕望、極不安定的內(nèi)心世界刻畫得入木三分。
《古堡》“漫步”主題再次出現(xiàn),通過圓號的獨奏,木管聲部的齊奏,拉威爾將整個樂隊音響處理得溫暖恬靜,表現(xiàn)出作曲家在觀看畫展時愉悅的心情和悠閑舒適的狀態(tài),仿佛讓聽眾也遠遠看見了一座置身于郊外田園中的古堡。在哈爾德曼的畫中,他描繪了一座意大利中世紀的城堡和一位自彈自唱的游吟詩人形象。穆索爾斯基在創(chuàng)作中,將這段音樂處理成一首三拍子,悠緩清淡的小夜曲,并設(shè)計了一個升G的固定低音貫穿全曲。將浪漫的詩人和莊嚴的古堡形象巧妙地組合在了一起。拉威爾在配器中,僅僅選用了木管和弦樂兩組樂器,使樂隊的音響始終處于清晰明亮、舒緩浪漫之中。對于獨奏樂器的使用,是本段音樂的最大亮點。Sax圓潤,又較之傳統(tǒng)木管樂器更加明亮的音色,很好地表現(xiàn)出浪漫的游吟詩人和莊嚴穩(wěn)重的古堡形象。
《杜伊勒里宮的花園》,“漫步”主題再次出現(xiàn),銅管組、木管組、弦樂組的交相演奏和齊奏,使“漫步”這一音樂形象變得歡欣熱情。在哈爾德曼的這副水彩畫中,描繪了一群在巴黎杜伊勒里花園中嬉戲打鬧的孩子形象。穆索爾斯基將本段音樂處理得活潑、俏皮。拉威爾在配器中選用了木管組、弦樂組和音色較為“曖昧”的圓號。全曲貫穿始終的就是交織在長笛、雙簧管、黑管聲部快速、靈活的旋律主題,形象地表現(xiàn)出公園喧鬧的景象,和孩子們你一句我一句嘰嘰喳喳不停吵鬧的音樂形象。
《牛車》在哈爾德曼的畫中,兩頭公牛拖著一輛裝滿貨物的車蹣跚前行。拉威爾使用大號作為獨奏樂器,低沉地奏出旋律主題,大管、大提琴、貝司以連續(xù)的八分音符分解音程作為伴奏織體。這幾種低音樂器的合奏,營造出沉重、壓抑的氣氛。拉威爾在配器中,大量采用分部寫作,雖然削弱了旋律線條,但在整個音響上,厚實的和聲層大大增強了整個樂隊的表現(xiàn)力,多層次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以及豐滿的低音進行,生動還原了牛車在泥濘道路上艱難前行的場景。
《鳥雛的舞蹈》“漫步”主題由木管聲部柔和的奏出,弦樂的加入使旋律線條逐漸豐滿起來。這段“漫步”主題只有短短十小節(jié),在樂段末尾處,下一段落的旋律動機突然在木管聲部出現(xiàn),這是一個非常巧妙自然的過渡銜接。長笛,雙簧管在高音區(qū)持續(xù)吹奏出帶有裝飾音的八分音符,清脆明亮的音色就像是小鳥瞅瞅鳴叫,瞬間將一幅滿是可愛雞雛的畫作展現(xiàn)在聽眾眼前。大管、弦樂演奏出上行音階式的旋律,生動表現(xiàn)出雞雛活潑好動、躍躍欲試的音樂形象。在這個樂段中,拉威爾極其巧妙的把控著樂隊的層次,除了擔任旋律聲部的長笛、雙簧管在持續(xù)演奏外,黑管、大管的插空進入,弦樂組的依次出現(xiàn),使得整個樂隊音響顯得透明、靈巧。幽默生動的勾畫出“鳥雛”這一音樂形象。
《兩個猶太人》如標題所示,這是一幅描繪兩個猶太人:一個窮人和一個富人并肩走路的畫作。穆索爾斯基為這兩人設(shè)計了各自的音樂形象:一個步伐沉穩(wěn)、傲慢粗暴的富人,一個喋喋不休、瘦小機靈的窮人。拉威爾在配器中,利用整個木管組和弦樂組在中低音區(qū)齊奏出的厚實豐滿旋律,勾勒出富人形象,運用加弱音器小號獨奏的尖銳,晦澀音色,來表現(xiàn)窮人主題。極大的音響和音色反差,將不同社會地位,不同心理狀態(tài)的兩個人,表現(xiàn)得生動傳神。在本段音樂的尾段,兩種音樂形象又融合在了一起,富人窮人并肩走路的畫面躍然眼前。
《里莫日的集市》,這是一幅描繪法國里莫日集市的畫作。穆索爾斯基運用快速、流動的十六分音符構(gòu)架出緊湊的旋律線條,生動地表現(xiàn)出集市中人聲喧鬧、嘈雜的繁榮景象。拉威爾在配器過程中,十分注重樂隊的布局和層次感,巧妙地將旋律分解開,安插在不同組別的樂器上,并安排這些聲部依次進入,整個旋律線條在拉威爾的把控下,清晰靈動。在這段音樂中,拉威爾沒有選用長號、大號、貝司這些常用的低音樂器,將整個樂隊音響控制得透明清澈。快速流動的旋律線條在長笛、雙簧管和小提琴、中提琴聲部交織對置,黑管、大管、圓號、大提琴進行有力地旋律補充,再加上好似響亮叫賣聲的小號音色突然闖入,生動地還原出人群討價還價、閑聊對話、喧鬧嘈雜的集市景象。
《墓穴》,這是一幅哈爾德曼的水彩畫,描繪了他本人和兩位友人在墓地參加葬禮的情景。穆索爾斯基將“漫步”主題嵌入其中,變奏后的主題氣息甬長,和聲陰暗。表達了作曲家看見此幅畫作時悲痛的心情,以及對逝去亡友的哀悼之情。拉威爾在配器過程中,舍棄了木管組和弦樂組的高音樂器,大量使用大管、圓號、銅管組在中低音區(qū)的音色,吹奏出長氣息,柱式和聲狀的旋律線條。悲郁,陰森的和聲效果,厚重,賦有張力的音響色彩,將整段音樂渲染的憂傷、壓抑,如同一首神圣的悼歌,將作曲家濃濃的哀思和“墓地”這一音樂形象淋漓盡致的表現(xiàn)了出來。
《雞腳上的小屋》作為銜接段落的“漫步”主題再次出現(xiàn)。在小提琴極弱的震奏下,木管、大提、貝司依次呈示出主題變奏。柔和的木管音色和厚重的低音弦樂形成音響上的巨大反差,在豎琴加入后,整個樂隊的色彩逐漸明朗起來,形象得表現(xiàn)出作曲家由陰轉(zhuǎn)晴的心理變化。哈爾德曼的鉛筆畫上繪了一只華麗復(fù)雜的俄羅斯鐘,鐘面為雞腳撐起的一間小屋,在作曲家的想象中,小屋的主人是一個吞食人骨、在林中四處飛馳的巫婆。樂曲的開頭便是粗獷有力、暴風驟雨般的樂隊合奏,打擊樂的加入,極強地烘托了氣氛,將一個在密林空中橫沖直撞,詭異兇暴的巫婆形象刻畫得傳神生動。在樂曲的中段,由弦樂震奏、木管顫音所發(fā)出的怪誕音響,渲染出神秘、魔幻的意境,最后,強有力的巫婆主題再次出現(xiàn),樂曲在疾風驟雨般的氣氛中結(jié)束。拉威爾在配器中,大量運用弦樂組與木管組的合奏來強化主題,銅管組柱式和聲式的伴奏織體很好的支撐起旋律。大跨度的上下行爬音式主題,粗獷澎湃的樂隊音響,營造出暴風雨般的氣勢,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出“巫婆”這一音樂形象。
《基輔大門》這是哈爾德曼為古老都城基輔設(shè)計的一座慶典之門,畫中的城門與教堂毗鄰。穆索爾斯基在創(chuàng)作中,設(shè)計了三種互有對比的音樂形象:節(jié)日頌歌、教堂圣詠、慶典鐘聲。其中“漫步”主題成為本樂段的發(fā)展動機,也是“節(jié)日鐘聲”的旋律構(gòu)架基礎(chǔ)。拉威爾在配器過程中,運用管樂合奏所迸發(fā)出輝煌雄壯的音響,表現(xiàn)出“基輔大門”雄偉壯闊的音樂形象。長氣息的旋律線條,雄渾厚實的和聲構(gòu)架,將“城門之下奏響萬人頌歌”的恢宏景象呈現(xiàn)在聽眾眼前。黑管、大管奏出的圣潔旋律淡淡進入,好似教堂中的圣詠歌聲遠遠飄來。巨大的音色音響反差,將聽眾瞬間帶入莊嚴虔誠的意境之中。隨著長笛、打擊樂、弦樂組的漸漸加入,慶典鐘聲響起,一段整個樂隊齊奏下的“漫步”主題變奏,將“基輔大門”下的盛大慶典景象渲染得無比輝煌隆重。莊嚴沉穩(wěn)的旋律線條,雄渾有力的和聲構(gòu)架,烘托出波瀾壯闊的音響,為全曲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拉威爾作為“印象派”作曲家的代表,在后期浪漫派和現(xiàn)代派音樂之中做了很好的銜接過渡。作為這一時期的重要人物,拉威爾運用的調(diào)式及和聲新穎別致,但總是以傳統(tǒng)和聲為基礎(chǔ),從不在無調(diào)式領(lǐng)域走得太遠。注重旋律線條的寫作布局,強調(diào)樂隊音響在色彩上的對比變化。在拉威爾的《圖畫展覽會》中,作曲家對于每個音樂形象的刻畫,都是入木三分,栩栩如生。他充分發(fā)揮了每個樂器的表現(xiàn)性能,形成了異常精美華麗的音響效果。
從配器的角度分析拉威爾《圖畫展覽會》中的音樂形象,對于當代的音樂創(chuàng)作有著極高的學(xué)習(xí)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