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修寧

那天，董老師到十公里外的輔導學校去上課。這六到八點的課恰恰把晚飯耽誤了。他把電動車停到路邊，走到一個賣煎餅果子的攤位前。

一位少婦正在向路上張望，董老師說要一個。少婦滿臉堆笑，很熱情：你稍等一會兒，馬上就好。

制作煎餅果子的爐子就放在兩輪架子車上。多年前，這是鄉(xiāng)村常見的農(nóng)具。爐子上支起一個黝黑的鐵鏊，少婦把一勺面糊倒在上面，鏊就迅速旋轉(zhuǎn)起來，她把木板逆向?qū)⒚婧纬杀”〉囊粚印?/p>

他從少婦攤煎餅的動作里，看到了多年前的一個場景，覺得和少婦親近了不少。還有這鏊和農(nóng)用車一起勾起了他心中柔軟的記憶。

小時候，奶奶就常常用鏊攤煎餅吃，用三塊坯支起來，用麥秸燒火，麥秸常常起煙，又不斷熄火，奶奶就俯下身子用嘴吹，廚房不久就煙霧繚繞，嗆得奶奶眼淚直流。

這農(nóng)用的架子車，再熟悉不過了，那是農(nóng)民最主要的運輸工具，送糞，拉土，拉化肥、種子，拉柴油機，還常常套上騾子去走親戚。

你們是附近農(nóng)村的吧？董老師問。

是的，城里人誰干這個啊。少婦回答。

要交管理費吧。董老師又說。

要交的，有時城管來查，還要逃跑。

不是為了孩子上學，少婦打開一個雞蛋說，誰也不會出來干這個，不多掙，還受氣。這活兒，你們可干不了。

都一樣的，大家都很辛苦，都不容易。董老師說話的語調(diào)舒緩而又不乏情感。

少婦的臉上閃過一抹被理解的感動。她見到的顧客，都是匆匆而過，沒有人和她拉家常。

接過煎餅果子，董老師遞過去一張百元鈔票，我真沒零錢了。他抱歉地說。

少婦極不情愿地接過錢，在提包里找零錢，大概是不夠找，就走到不遠處一個同行去換。董老師這時就掏出手機看微信。大約十分鐘，少婦過來說，你這錢有問題，我不敢要。

什么？他一驚，一個詞立刻在腦海里閃現(xiàn)：調(diào)包。

我剛從銀行取的錢，怎么會有問題？董老師很氣憤的樣子。

你的錢比其他錢要薄，你換換吧。

我的錢不會假，是你給換了吧。董老師語調(diào)里帶著譏諷。

誰要是換，是壞良心，不得好死！少婦臉氣得通紅。

你懂不懂規(guī)矩？驗錢要當面，你找錢花了近十分鐘時間，我又不在跟前，憑什么相信你？我的錢不可能是假的。董老師的聲音急促高亢。

少婦一聽，立刻帶著哭腔喊道：誰要是坑人誰就是姑娘生的，誰就斷子絕孫，誰就死兒子，誰就生孩子沒屁眼，你敢賭咒嗎？敢嗎？你賭你賭……

你……你……董老師講課滔滔不絕，罵人還真外行。他無語了。

心虛了吧？我容易嘛，我一天掙幾個錢？少婦似乎有了把柄。

這時，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不少人竊竊私語：

……就是嘛，做小生意的，不會騙人。

這男的看起來穿戴整齊，也會騙人？

哼，看人看衣服，沒見過。

這時巡查的幾個警察過來了，少婦搶先把原委說了一遍。

你真的沒零錢？帶頭的警察問董老師。

董老師掏出錢包，打開幾個夾層出示給警察。警察點了點頭。

驗錢該不該當面？會不會做生意？我剛從柜員機里取的錢，會假？董老師自認為這話問的很有水平。

警察接過百元大鈔，端詳了片刻，說，都等一會兒。說完就走了。

有好戲看嘍！一個圍觀者說。

一會兒，警察來了，莊嚴宣布：這錢是真的。

圍觀的人群立刻發(fā)出了不同含義的聲響：頓悟的、失望的、嘆息的、埋怨的……

上完課，董老師來到自己的住地，在一家小賣部的驗鈔機上重新又驗了錢。

“哥們兒，絕對真的，”老板又在燈下審視了一下鈔票，一臉自信地說，“你要買東西，我立馬就收?！?/p>

走進房間，董老師推窗而望，宇宙恍恍惚惚，都市五彩斑斕的燈火使星月潛行。俯視熙熙攘攘的人流，叫賣聲不絕于耳。他心里很糾結(jié)，如果鈔票是假的，警察會如何處理？一張鈔票，真真假假，你爭我辯，是世界復雜了，還是操縱世界的人類復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