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銓云

“德”是個古老的話題，它的源頭在哪？在早期又經(jīng)歷了怎樣的變化？其歷程變遷對當前學校德育有怎樣的啟發(fā)？

“德”的源頭——金文中的“德”

“德”是后起字，不見于早期的甲骨文。就字源而言，它集中出現(xiàn)于周早期金文之中。

“德”字的基本組成部分為：彳、十、目、心，個別含“言”“止”。即“德”與外在力量——“十目”、內(nèi)心狀態(tài)——“心”、客觀行為——“彳”有關。

從構字方法看，“德”具有以下特征：

實踐性。德不僅是道德規(guī)范與道德認知，更主要的是道德實踐行為。除蔡侯申鐘中德為“言”旁外，其他的“德”字都是“彳”旁?！搬堋?，行也。在漢字中，偏旁代表一個字的基本性質(zhì)。所以說，實踐性是“德”的基本特征。

強制性。德不僅是內(nèi)在的良知，更是外在的規(guī)范，具有強制性、義務性。這一強制性來源于宗教信仰（當我們把“十目”理解為天視、天聽時）和社會輿論的壓力（即《大學》中所說的十目所視，十手所指）。

內(nèi)在性。德常與“道”相連，組成“道德”?！暗馈蓖瑯硬灰娪诩坠俏?，為后起文字。

從原字形上看，二者都有彳，但道有“首”而無“心”， “德”有“心”而無“止”（個別除外）。所以相比于德，道是外在的，是天道，人道;而德是內(nèi)在的，是外在規(guī)范的內(nèi)在化。

統(tǒng)一性。從造字方法看，“德”并不是《說文解字》中所說的從“彳”“惪”聲的形聲字，而是會意字，是外在規(guī)范與內(nèi)在良知、主觀意志與客觀行為的有機統(tǒng)一。也就是“仁”。

在金文中，仁有兩種寫法：一是二人之仁，二是身心之仁，前者當是后者的簡寫。所以說“仁”“德”對于個體而言即知行合一，身心和諧，情理相融。

“德”的早期發(fā)展——從《周書》到《論語》

李澤厚在論及“德”時指出，“德”的含義經(jīng)歷了四個發(fā)展時期：巫師的神奇品質(zhì)，巫術禮儀的系統(tǒng)規(guī)范，君王的行為、品格，個體心性道德。在早期，德的概念是變動的，發(fā)展的。

《周頌》、《周書》中的“德”

“德”在《周書》《周頌》中十分突出，反復出現(xiàn)。

一是指統(tǒng)治者的政治與宗教品質(zhì)?！皾鷿嗍?，秉文之德”“皇天無親，唯德是輔”等，其基本內(nèi)涵是敬天、保民。

二是無正面德行含義的作為中性詞的個人品德，如“今商王受力行無度……穢德彰聞”中的穢德之德。

三是指心意。“同心同德”“離心離德”等詞中的德。

四指恩寵、賞賜，“明德慎罰”中德與罰相對，當作此解。

在《周書》中，德常與力、功相對而稱，如“大邦畏其力，小邦懷其德”“功加于時，德垂后裔”“崇德報功，垂拱而天下治”等，顯示出在周初，德與功、力、利的關系是相輔相成的，具有實用主義色彩。

周初之所以突出“德”，目的在于確定周王朝的合理性和合法性，維護和強化周王室的統(tǒng)治。共同的天神信仰、周文王人格魅力、王室的權威以及周公的制禮作樂是周初德被順利推行的重要原因。

《道德經(jīng)》中的“德”

德是《道德經(jīng)》中的核心主題之一。與《周書》《周頌》中的德之宗教性、實用性、規(guī)范性不同，道德經(jīng)中的“德”有以下特點：

更具形上與超越性?！吧笾?，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边@既是天德，也是王者必須追慕、仿效的政治品質(zhì)。 “道之尊，德之貴，無莫之爵，而常自然?！彼@示的是道、德對現(xiàn)實的超越性。

更具理性。與周初“德”濃厚的宗教意味不同，道德經(jīng)中的“德”隨著“道”的理性化而更具理性色彩，與道的關系更為密切，德是對道的遵守，是道在人間的體現(xiàn)——孔德之容，唯道是從。

更強調(diào)內(nèi)在性，否定德的制度性、規(guī)范性。老子反對有為而治，反對社會管理的制度化。正因如此，其心目中的德是對道的遵從，是內(nèi)心的自由與天真，所以說“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又說“含德之厚，比于赤子”。

更具辯證性。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zhì)真若渝”。相比而言，周初的“德”是明晰的，外在規(guī)范的嚴肅與內(nèi)心情感的虔誠高度統(tǒng)一。

更具包容性。與“德”的明晰性相連的是周初之“德”的嚴肅性、權威性。但基于“道”的老子之“德”更具包容性——“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庇终f“報怨以德”，豁達而從容。

《論語》中的“德”

孔子主張“為政以德”，主張“導之以德，齊之以禮”。同時也開始關注個體的道德建設?！墩撜Z》中第一次出現(xiàn)“德”字，即為“民德歸厚矣”。與這一美好愿望相比，對于“民德”，孔子更多是的無奈——“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知德者鮮矣”。

孔子的德是理性的，卻又是超越的。這一超越不是對此岸的超越，而是對瑣碎、平庸與不堪的人生的超越，其指向的是獨立不倚、和而不同的君子人格;是對禮崩樂壞，征伐不斷的殘酷現(xiàn)實的超越，指向的是建立在“仁”上的德政禮治。

如果說老子的“德”是哲學的，灑脫的，自由的，冷靜的，那么孔子的“德”則是倫理的，政治的，規(guī)范的，溫情脈脈的。

所以說，孔子的“德”是對西周的致敬——“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是對老子的開拓——“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是對現(xiàn)實的超越——“君子懷德，小人懷土”;是對人生的期許——“德不孤，必有鄰”;是在無宗教背景下使人生值得過的理性選擇。

對當前學校德育工作的幾點感悟

當前，我國學校德育建設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和進展，但同時也面臨著巨大的挑戰(zhàn)。如社會思想認識的多元化，道德虛無主義的泛濫等。學校德育建設自身也存在著重認識、輕實踐等不良傾向。要解決這些問題，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努力。

為此，首先我們要凝聚德育共識?；诠餐淖诮绦叛鲋系纳鐣沧R，是西周初期道德建設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當前，為凝聚德育共識，有必要推進哲學研究，形成對人、人性的共識;推進國學研究，完成傳統(tǒng)思想的現(xiàn)代性轉(zhuǎn)換，完成民族文化心理的共構。

就學校德育而言，突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教育是當前德育工作的重點，也是培育、凝聚德育共識的基本出發(fā)點。同時吸納傳統(tǒng)思想的核心范疇“仁”，以此形成具有民族與時代雙重特色的德育共識，為當前的德育工作的深入開展提供認識基礎。在這一點上，李澤厚先生提出的“孔夫子+康德”的建構模式值得借鑒與思考。

其次，要突出道德的實踐性。德的構字方法告訴我們，道德是用來實踐的，道德不僅形成于實踐當中，其意義與價值也體現(xiàn)于實踐當中。

就學校德育而言，首先要注重養(yǎng)成教育，重塑校園之“禮”。理學主敬，認為德在敬中，而敬又在禮中。因此重塑校園之“禮”，培養(yǎng)學生對師長、對同輩、對事事物物的虔敬之心是德育的基礎。其次要開展豐富多彩的德育活動，為學生品德形成創(chuàng)造實踐的機會與平臺。再次要加強家校合作，實現(xiàn)品德踐行的統(tǒng)一性、連貫性。當然德在細節(jié)中，當前一些學校舉行的集體拜師禮，集體為父母洗腳等活動，徒具形式，且不利于正確德育導向的形成。

對于政府與社會而言，要為學校開展這些活動提供支持和幫助。比如，一方面要加強與之相關的場所建設，創(chuàng)設有利于這類活動開展的社會氛圍。另一方面要推進學校安全立法，明確學校安全責任的邊際，消除學校開展各類活動的后顧之憂。

再次，要加強師德、父母之德的建設。西周德治成功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文武二王及周公的人格魅力。師德與父母之德的建設對于學生品德養(yǎng)成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

當然，需要指出的是：一是師德與父母之德的建設并不是簡單的樹立榜樣的問題，而在于人格魅力的吸引，在于良好的教育氛圍的營造，和諧的師生關系、親子關系的建立，這才是重點。簡單的歸結(jié)于榜樣，處處以“榜樣”自居，只會令人生厭，觸發(fā)逆反心理。二是師德建設不是一個簡單的制度建設的問題，這只是底線。更關鍵的是培育教師的“仁愛”之心和君子之風。這不僅要求教師自身加強修養(yǎng)，更需要社會為之創(chuàng)造和諧寬松的成長及工作氛圍。對于政府而言，要減少不必要的干預，尊重學校及教師的教育自主權。對社會而言，要多一份理解、寬容，教育差錯發(fā)生時非理性的不依不饒只會惡化教師心理，影響師德提升。

總之，對于學校德育而言，共識是前提，是基礎;實踐是重心，是主體;良好的師德與父母之德是熏染，是保證。正如“德”的字源所昭示的，德是內(nèi)外兼融、情理合一的統(tǒng)一體，學校德育工作也是個系統(tǒng)工程，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努力。

責任編輯 ?余志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