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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語言與文字:藝術視野下的文字與圖像關系研究之四

      2015-12-04 01:31:35趙炎秋
      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 2015年6期
      關鍵詞:能指所指語音

      摘 要:語音有物質(zhì)與心理兩個層面,語音的心理層面也就是索緒爾所說的“音響形象”。但在語音的兩個層面中,物質(zhì)層面是主要的,心理層面是從屬的,是物質(zhì)層面在人的心理中的反映。在這個意義上,語音才能與語言符號的能指劃等號。索緒爾將文字看作是外在于語言系統(tǒng)的另一符號系統(tǒng)的主要理由有三個,但這三個理由并不充分,無法論證文字是另一符號系統(tǒng)。語音與文字之間的關系是任意的,在共時的層面它們是一個有機的統(tǒng)一體,其所表征的意義或者說所指是完全一致的。因此,文字是語言的一個有機的組成部分,是語言符號能指的兩種表征方式之一,研究語言和文學可以通過文字進行。

      關鍵詞:語言;語音;文字;能指;所指

      語言的能指有語音和文字兩種表征方式,兩種方式之間存在著固定的聯(lián)系,但也存在著一定的差異。有的學者根據(jù)這種差異,認為語言與文字分屬兩種不同的符號系統(tǒng)。討論文字不等于討論語言,研究文字與圖像的關系不等于研究語言與圖像的關系{1}。這就產(chǎn)生一系列的問題:如果語言與文字不屬于同一符號系統(tǒng),那么二者之間就存在轉(zhuǎn)換的問題,而任何轉(zhuǎn)換都會造成一定的偏離與損失,那么,文字在表達語言的時候是否與語言完全一致?如果是完全一致的,如何能夠說文字是語言之外的另一符號系統(tǒng)?如不一致,文字又如何能夠表現(xiàn)語言?另外,在語言與圖像的關系之外是否還存在文字與圖像的關系?探討文學與圖像的關系是從語言入手還是從文字入手?文字既是另一個系統(tǒng),它能否準確地表達語言?將口頭文學用文字記錄下來時是否存在變形?研究文學能否通過研究文字進行?等等。要解決這些問題,我們必需先探討語言與文字的關系。由于索緒爾是強調(diào)語言和文字屬于兩個不同系統(tǒng)的重要理論家之一,國內(nèi)持兩個系統(tǒng)論的學者也常常從他的《普通語言學教程》尋找根據(jù),因此,我們有必要重讀索緒爾的《普通語言學教程》,了解他的真正看法并作出自己的分析。

      在《普通語言學教程》中,索緒爾從未將文字與語言的能指聯(lián)系起來,他將能指與語音等同。他認為:“語言符號連結(jié)的不是事物和名稱,而是概念和音響形象。后者不是物質(zhì)的聲音,純粹物理的東西,而是這聲音的心理印跡,我們的感覺給我們證明的聲音表象。它是屬于感覺的,我們有時把它叫做‘物質(zhì)的,那只是在這個意義上說的,而且是跟聯(lián)想的另一個要素,一般更抽象的概念相對立而言的。……語言符號是一種兩面的心理實體,”這個實體的一面是概念,另一面是音響形象?!斑@兩個要素是緊密相連而且彼此呼應的。”“我們建議保留用符號這個詞表示整體,用所指和能指分別代替概念和音響形象。后兩個術語的好處是既能表明它們彼此間的對立,又能表明它們和它們所從屬的整體間的對立。”{2}索緒爾的意思十分明顯:語言的所指是概念,能指是音響形象。在《普通語言學教程》中,從符號學的角度討論語言時,索緒爾一般傾向于使用能指與所指這兩個術語,而從語言學的角度討論語言時,則一般傾向于使用音響形象和概念這兩個術語。由此可見,在索緒爾那里,能指與音響形象實際上是等同的,是同一事物在兩種不同的語境中的叫法。

      然而,問題也就在這里。按照索緒爾的說法,音響形象是“聲音的心理印跡”,具有心理性質(zhì),而能指則是指的語言符號的聲音方面。他說,“語言是組織在聲音物質(zhì)中的思想?!薄拔覀兛梢园讶空Z言事實,即語言,設想為一系列相連接的小區(qū)分,同時畫在模模糊糊的觀念的無限平面和聲音的同樣不確定的平面上面。”“一個觀念固定在一個聲音里,一個聲音就變成了一個觀念的符號?!薄罢Z言還可以比作一張紙:思想是正面,聲音是反面。我們不能切開正面而不同時切開反面,同樣,在語言里,我們不能使聲音離開思想,也不能使思想離開聲音。這一點只有經(jīng)過一種抽象工作才能做到,其結(jié)果就是成了純粹心理學或純粹音位學。”{3}在這些論述中索緒爾講的“聲音”,肯定不是聲音在人的心理上的印跡,而是實際的物理的聲音,也即他所說的“聲音物質(zhì)”。如果指的心理印跡,我們就無法理解如何對聲音進行切割,聲音與思想為什么不能分離。因為索緒爾已經(jīng)說明,從純粹心理學或純粹音位學的角度,是可以讓思想與聲音分離的,不能分離的肯定是物質(zhì)的聲音和它所表達的思想。這樣,音響形象便無法與能指劃等號。

      因此,如何理解“音響形象”便成為理解索緒爾相關思想的關鍵。應該承認,在《普通語言學教程》中,“音響形象”這一術語有其含混之處,索緒爾的論述也有含混之處,這影響了國內(nèi)學界對于音響形象的理解。目前國內(nèi)學界對于“音響形象”的理解大致有三種,一種認為音響形象就是能指,一種回避音響形象,認為語言的能指就是語音,一種認為“‘音響形象是語音的‘心理印跡……是和語音勾連在一起、被語音所喚起的語象”{4}。究竟哪一種看法更準確,更符合索緒爾的原意呢?

      筆者以為,索緒爾對音響形象的界定是十分明確的,它是“聲音的心理印跡,我們的感覺給我們證明的聲音表象”。不過,索緒爾強調(diào)音響形象并沒有否定語音的物質(zhì)性。他說音響形象“不是物質(zhì)的聲音,純粹物理的東西,而是這聲音的心理印跡”,就隱含了語音既是物質(zhì)的又是心理的意思。另一方面,心理印跡必然要有引起這印跡的東西。馬克思主義認為,存在決定意識。從邏輯上說,必然先有一定的聲音,然后才有相應的心理印跡。聲音與心理印跡是一體兩面的東西,就像語言的能指與所指一樣,實際上也是不能分割的。

      索緒爾之所以強調(diào)音響形象,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他認識到,音響形象與說話者的實際發(fā)音是有區(qū)別的?!爸匾氖遣灰言~語形象和聲音本身混為一談,它和跟它聯(lián)結(jié)在一起的概念都是心理現(xiàn)象。”{5}索緒爾將詞分為物理(聲波)、生理(發(fā)音和聽音)和心理(詞語形象和概念)三個部分,并強調(diào)要將三者區(qū)別開來,這是有道理也是必要的。因為一種聲音可以用人的發(fā)音器官發(fā)出,也可以用其他的發(fā)聲體發(fā)出,只要兩者發(fā)出的聲波是一致的,兩者發(fā)出的就是同一種聲音。另一方面,索緒爾曾反復強調(diào),“在詞里,重要的不是聲音本身,而是使這個詞區(qū)別于其他一切詞的聲音上的差別,因為帶有意義的正是這些差別”?!罢f話者在使各個聲音仍能互相區(qū)別的限度內(nèi)享有發(fā)音上的自由。例如法語的r按一般習慣是一個小舌音,但并不妨礙有許多人把它發(fā)成舌尖顫音,語言并不因此而受到擾亂。語言只要求有區(qū)別,而不像大家所設想的那樣要求聲音有不變的素質(zhì)。我甚至可以把法語的r發(fā)成德語Bach‘小河,doch‘但是等詞中的ch??墒钦f德語的時候,我卻不能用r當作ch,因為這種語言承認有這兩個要素,必須把它們區(qū)別開來。”{6}也就是說,一個詞的聲音不是一個固定的點,而是一個段,這個音段的兩端以這個聲音與同一語言中的其他音段的區(qū)別為界限。在這個音段內(nèi),發(fā)音者發(fā)出的聲音可以有“不同的素質(zhì)”,換句話說,只要是在這個音段的范圍內(nèi),發(fā)音者不管發(fā)出什么樣的聲音都還是這個詞的聲音。索緒爾說的音響形象實際上就是這個音段在人的心理上的印跡,它與具體的人所發(fā)出的實際聲音并不是完全一致的。索緒爾要求把音響形象與實際的發(fā)音區(qū)別開來,這是重要原因和理由之一。

      那么,如何理解音響形象與實際發(fā)音之間的區(qū)別?筆者以為,索緒爾的相關論述實際上存在一個誤區(qū)。他在論證音響形象的時候,指的是公眾對于語音的心理印跡,而在談聲音的時候,則是指個體的實際發(fā)音。個體的實際發(fā)音當然與公眾的心理印跡有差異。實際上,如果將心理印跡落實到每個個體,每個個體對語音的心理印跡也是不同的。如“?!边@個詞,普通話念niú,南方很多人念liú。對于南方人來說,你念liú他能聽懂你說的是“牛”;而對于北方人,他則不一定知道你說的是牛??梢娫谕环N語言內(nèi)部,不同的人對于語音的心理印跡也是不同的。如果從個體的角度來看問題,語音的心理印跡有三個方面需要考慮:其一,個人對某個詞的發(fā)音,形成了這個詞的發(fā)音在他心中的印跡的核心;其二,他所聽到的其他人對這個詞的發(fā)音,豐富了這個詞的心理印跡的內(nèi)容,這使他能夠聽懂發(fā)音與他不同的人所說的話;其三,語言的心理印跡是可以變化的。一些邊遠地區(qū)的鄉(xiāng)民可能聽不懂普通話,因為他不說普通話,他也從未聽過別人說普通話。但他如果走出家鄉(xiāng),來到城市,聽到了別人說普通話,漸漸地,他也就能夠聽懂普通話了。這說明,語言的心理印跡在他心中已經(jīng)得到改變。如果從群體的角度來看問題,語言的心理印跡則有四個方面需要考慮:其一,群體的心理印跡的確與個體的發(fā)音有區(qū)別;其二,群體的心理印跡與群體的發(fā)音是符合的,群體對于某個詞的心理印跡是群體中各個成員對這個詞的主流發(fā)音在群體心理中的反映;其三,群體的心理印跡規(guī)范、制約著個體的發(fā)音;其四,群體的心理印跡是隨著群體的實際發(fā)音的變化而變化的。漢語古時有不少入聲詞,在現(xiàn)代,這些入聲詞都沒有了,不是說這些詞本身消失了,而是說它們都不發(fā)入聲了。因此,現(xiàn)代中國人對于漢語語音的心理印跡,也就沒有了入聲。群體語音的心理印跡也就沒有了入聲的內(nèi)容。由此可見,無論是從總體還是從個體看,人們的語音的心理印跡是與實際的語音相符并由實際的語音所決定的。

      從歷時的角度看,心理印跡是隨著實際語音的變化而變化的。索緒爾認為,語音的變化“是無限的,不可估量的,也就是說,我們無法預見它們將止于何處”{7}。但“不是任何的言語的創(chuàng)新都能同樣成功,只要它們還是個人的,我們就沒有考慮的必要,因為我們研究的是語言。只有等到它們?yōu)榧w所接受,才進入了我們的觀察范圍”?!霸谝粋€演化事實之前,總是在言語的范圍內(nèi)先有一個或毋寧說許多個類似的事實。這絲毫無損于上面確立的區(qū)別,甚至反而證實這種區(qū)別。因為在任何創(chuàng)新的歷史上,我們都可以看到兩個不同的時期:(1)出現(xiàn)于個人的時期;(2)外表雖然相同,但已為集體所采納,變成了語言的時期?!眥8}語言的各個要素特別是語音總是在發(fā)生異動。這些異動開始是偶然的、局部的,隨著時間的推移,有些異動(大多數(shù))沒有得到社會共同體的承認,自然消失了,有些異動得到社會共同體的承認,被保留下來,并取代原來的語音,成為新的標準音。而隨著新標準音的形成、推廣,人們關于這個音的心理印跡也會隨著改變。比如“癌癥”的“癌”字,才從日本傳入的時候,讀作“yán”,但在實際運用中,常與“炎癥”的“炎”的讀音(yán)相混,造成了很多不方便。比如說“胃yán”,從讀音上就很難區(qū)分是“胃炎”還是“胃癌”,因此有專家建議將“癌”的讀音改為“ái”,此讀音得到大家的認同,于是“癌”的讀音慢慢從“yán”變成了“ái ”,人們對這個字的心理印跡也產(chǎn)生了改變,再說“胃yán”,就沒有人認為是“胃癌”了。而至今仍有很多方言地區(qū)將“吃飯”的“吃”(chī)念成“qiá”,但這個讀音沒有為整個漢語共同體接受,因此還只能在部分地區(qū)流行,并在書寫上用另一文字“呷”表示。

      索緒爾強調(diào)音響形象的第二個重要原因是他認為,并不是所有人類的聲音都是語音。語言是一種以“音響印象在心理上的對立為基礎的系統(tǒng)”{9}。只有與這些音響印象相符的聲音才是語音。因此,他強調(diào)語音的心理性質(zhì)。但是正如筆者前面指出的,只有先有了語音,然后才可能有這語音的心理印跡。至于為什么一個語言共同體的成員所發(fā)出的某些聲音成為了語音,另一些聲音沒有成為語音,則只能從社會實踐的層面,從索緒爾的約定俗成、任意性的角度加以理解。換句話說,音響形象只能從語音的角度來解釋,語音則不能從音響形象的角度來解釋。語音的心理性質(zhì)可以從三個方面理解。其一,語音只是對人而言才是語音,也就是說,只有掌握了某種語言體系的人才能分辨出聲音與語音。對于其他物體比如動物而言,語音也就是人類發(fā)出的聲音而已。在訓練狗的時候,人們可以發(fā)出“站住”、“坐下”、“臥倒”等指令,讓狗做出相應的動作;但經(jīng)過訓練,人們也完全可以用“嗨”、“嗬”、“哈”或其他完全不屬于語音范圍的聲音讓狗做出同樣的動作。對于狗來說,你發(fā)出的聲音是語音還是音響并無什么不同,人們用語音(語言)來指揮狗不是為了方便狗,而是為了方便自己。其二,人的發(fā)音器官發(fā)出的聲音只有符合某一群體與語言相關的心理圖式才能成為語音。對于講漢語的人群來說,當你說“rénmín shì wěidà de”(人民是偉大的)的時候,他們知道你發(fā)出的是語音,當你說“de de de de de”或者因痛苦而發(fā)出呼叫時,他們則不會認為你發(fā)出的是語音。而對于不懂漢語的人來說,即使你發(fā)出的是漢語的語音,他們也不一定認為你發(fā)出的是語音。當然,當你發(fā)聲的時候,他們一般認為你是在講話,也就是說會認為你發(fā)出的是語音,但這只是情理上的推測,而不是理性與知識的判定。因為你完全可以糊弄他,發(fā)出一連串沒有任何意義的聲音,而他則無法肯定你發(fā)出的是語音還是聲響。而決定著人對語音和聲響的判斷的則是他所掌握的與語言相關的知識。這些知識儲存在他的頭腦之中,使他能夠?qū)φZ音或聲響作出迅速的判斷。其三,音響形象與概念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不可分割。而就主體的角度看,概念無疑屬于心理層面,是人的知識與思想的組成部分。音響形象與概念聯(lián)系在一起,自然也就帶上了心理的性質(zhì)。但這些都只能說明音響形象為什么是心理的,無法否定語音的物質(zhì)性,也不能用音響形象代替語音。

      筆者以為,語音是在長期的社會實踐中根據(jù)任意性的原則通過約定俗成納入語言系統(tǒng)的人類的聲音,音響形象是這聲音在人們心理上的印跡。聲音是語音的物質(zhì)層面,音響形象是語音的心理層面。寬泛地說,語音是這兩者的統(tǒng)一。嚴格地說,語音只能是前者,即納入語言系統(tǒng)的人類聲音。在這個意義上,語言學意義上的語音和符號學意義上的語言的能指是同一的,沒有矛盾。索緒爾強調(diào)語音的心理性質(zhì),是為了說明語音的人為性和內(nèi)在系統(tǒng)性,而不是為了否定語音的物質(zhì)性,或者認為語音的物質(zhì)層面無關緊要。從根本上說,語音的兩個層面中,物質(zhì)層面是處于主導地位的,是先有了語音的物質(zhì)層面然后才有心理層面即音響形象,心理層面是隨著物質(zhì)層面的變化而變化的。這樣,我們就可以理解為什么索緒爾一方面強調(diào)音響形象的心理性質(zhì),一方面又將音響形象等同于能指。這里的關鍵仍然還是不同的語境。在論述語言的內(nèi)部系統(tǒng)和各要素之間的區(qū)分時,索緒爾強調(diào)語音的心理方面即音響形象;在論述符號結(jié)構(gòu)時,他又側(cè)重語音(能指)的物質(zhì)性的一面??紤]到這一點,索緒爾用能指來代替音響形象,是可以理解的。但為了避免誤解,筆者以為,在一般性地論述語言時,使用語音這個術語比使用音響形象更能準確地表述語言的聲音層面,也更能與符號意義上的能指相適應。

      厘清了語音內(nèi)部聲音和音響形象之間的關系,再來討論語言與文字的關系就有了基礎。

      在《普通語言學教程》中,索緒爾曾幾次提到,語言與文字屬于兩個不同的系統(tǒng):“語言中只有音響形象,我們可以把它們譯成固定的視覺形象”?!罢Z言是一種表達觀念的符號系統(tǒng),因此,可以比之于文字、聾啞人的字母、象征儀式、禮節(jié)儀式、軍用信號等等,等等?!薄斑@種情況在另一個符號系統(tǒng)——文字——里也可以看到”{10}。由于將文字排除在語言系統(tǒng)之外,在《普通語言學教程》中,索緒爾從不將文字納入語言系統(tǒng)內(nèi)進行討論,在語言的能指中也將文字排除在外。國內(nèi)學者的主流觀點受索緒爾思想的影響,一般也認為文字只是記錄語言的書寫符號系統(tǒng),本身并不屬于語言系統(tǒng)。如張巨齡認為,文字“只是記錄語言的工具,是工具的工具”{11}葉蜚聲、徐通鏘認為,“文字是用‘形通過‘音來表達‘義的”{12}。

      對于索緒爾抬語音貶文字的觀點,國內(nèi)外也有不少學者不以為然,進行過分析與批評,如德里達。德里達認為,索緒爾強調(diào)語言和文字是兩種不同的符號系統(tǒng),文字存在的唯一理由就在于它表現(xiàn)語言,是語言這種聲音符號的代表,因而低于語言,只是語言的替代品的觀點是典型的“語音中心主義”,與西方數(shù)千年來的“邏各斯中心主義”是一脈相承的。邏各斯中心主義相信有某種存在于語言之外的本源、本質(zhì)、絕對真理,而這是一切思想、語言和經(jīng)驗的基礎,語言僅僅是表達這一終極之“道”的工具或者通道。語音中心主義認為,在與思想的關系中,語言是直接的、透明的,與講話者的當下思想具有同一性,因而是在場的、第一位的;而文字僅僅是語言的視覺符號,是一種言語的替代品,與講話者的當下思想沒有同一性,在說話者和言語不在場的情況下也能存在,因而是不在場的、第二位的。德里達認為,這種觀點是錯誤的。因為按照索緒爾自己的說法,符號的能指具有隨意性。一定的能指能夠指代一定的所指完全依靠它與其他能指之間的差異。然而這種差異具有無限的可能性。如“樹”這個能指之所以能夠表達“樹”的意思,是因為它與“花”、“草”、“藤”這些能指等有差異,但肯定也是因為它與“鋼”、“鐵”、“銅”等能指有差異,與“屋”、“樓”、“宇”等有差異。這種差異可無限地列舉出來。在這一無限延伸的網(wǎng)絡之中,任何符號都沒有獨立生存的可能,都必須依賴其它幾乎所有的符號才有意義,有位置。這樣,任一符號的能指與它的所指的關系就很難說是固定的。符號并沒有一個超驗的意義或中心,它只是一堆差異的組合。而另一方面,所指也是由差異來區(qū)分的,“樹”的概念(所指)之所以能指示現(xiàn)實中的樹,是因為它與其他概念之間的差異,但這種差異也是可以無限地延伸的,這樣,“樹”這一所指也就很難固定在現(xiàn)實中的“樹”這一事物之上。這樣,“樹”的能指不一定能夠準確地指向“樹”的所指,而“樹”的所指也不一定能夠準確地指向現(xiàn)實生活中的樹。語音與思想的關系,并不比文字與思想的關系更為密切。語言的相對于文字的優(yōu)越性(直接、透明、與思想的同一性)也就不存在了,它并不高于文字{13}。

      不過,本文的目的不是討論語音中心主義,而是索緒爾的《普通語言學教程》對于語言和文字的看法。

      索緒爾將語言和文字看作兩個不同的系統(tǒng),其理由歸納起來,主要有如下三種:

      其一,文字只是表現(xiàn)語言的手段,是依附語言而存在的。索緒爾認為,“語言和文字是兩種不同的符號系統(tǒng),后者唯一的存在理由是在于表現(xiàn)前者。語言學的對象不是書寫的詞和口說的詞的結(jié)合,而是后者單獨構(gòu)成的。但是書寫的詞常跟它所表現(xiàn)的口說的詞緊密地混在一起,結(jié)果篡奪了主要的作用;人們終于把聲音符號的代表看得和這符號本身一樣重要或比它更加重要。這好象人們相信,要認識一個人,與其看他的面貌,不如看他的照片”{14}。文字只是聲音的書寫形式,表現(xiàn)語言的一種手段,是一種外在的東西,既不與語言的內(nèi)部系統(tǒng)發(fā)生關系,也不對語言的內(nèi)部系統(tǒng)產(chǎn)生影響。所謂語言的內(nèi)部系統(tǒng),其核心是聲音與思想各自的差異系統(tǒng),和兩者之間的劃分與結(jié)合。這種差異、劃分與結(jié)合是在長期的社會實踐過程中約定俗成的,與文字沒有關系。不僅如此,文字還“遮掩住了語言的面貌,文字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種假裝”{15}。比如漢語中的一些形聲字,形旁表意,聲旁表音,但在發(fā)展的過程,有些詞的聲音發(fā)生了變化,而相應的文字卻沒有發(fā)生變化,表聲的聲旁指示的卻是錯誤的讀音,文字掩蓋了語言的本來面貌。因此,索緒爾強調(diào)語言和文字是兩種不同的符號系統(tǒng),不能將它們混同起來。

      其二,語言無需文字也能存在。索緒爾認為,“語言有一種不依賴于文字的口耳相傳的傳統(tǒng),這種傳統(tǒng)并且是很穩(wěn)固的,不過書寫形式的威望使我們看不見罷了”?!皼]有文字,決不會損害語言的保存的。立陶宛語今天在東普魯士和俄國的一部分還有人說,它是從1540年起才有書面文獻的;但是就在這很晚的時期,它的面貌總的說來卻跟公元前三世紀的拉丁語一樣忠實地反映出印歐語的情況。只這一點已足以表明語言是怎樣離開文字而獨立的”{16}。有些民族如我國的土族、裕固族的語言至今都沒有文字,但并沒影響這些語言的日常運用。苖、壯、布依、哈尼、傈僳、侗、佤、黎、摩梭、布朗、赫哲以及白、獨龍、土家、羌、基諾等民族現(xiàn)在使用的文字都是共和國成立之后,政府組織專家為他們制訂的{17}。在這之前,他們語言都沒有相應的文字,但都保存、流傳下來了。語言的獨立性還有一種特殊的情況,即在有文字的語言中,有部分語言資料并沒有寫成文字,而是通過民間口耳相傳的形式保存、流傳下來的。這些事實從某種角度說明語言不依靠文字也是可以保存、流傳與發(fā)展的。

      其三,從歷時的角度看,語音先于文字而產(chǎn)生。索緒爾認為,“有些原始的文字是標記音節(jié)單位的,到后來才有字母的體系”{18}。也就是說,文字至少是部分文字的產(chǎn)生是由于標記語音的需要。文字系統(tǒng)的形成是一個漸進的過程,開始可能只是單個的文字或文字的片斷,后來才慢慢地發(fā)展、組合成文字的系統(tǒng)。語音先于文字而產(chǎn)生,文字是為語音服務的,因而它只能是一個外在于語言的系統(tǒng)。

      索緒爾的這些觀點有一定的道理,但并不十分雄辯。

      首先,文字與語言(更準確地說,是語音)的關系決不是簡單的表現(xiàn)與被表現(xiàn)的關系。索緒爾認為,“語言對思想所起的獨特作用不是為表達觀念而創(chuàng)造一種物質(zhì)的聲音手段,而是作為思想和聲音的媒介,使它們的結(jié)合必然導致各單位間彼此劃清界限。思想按本質(zhì)來說是渾沌的,它在分解時不得不明確起來。因此,這里既沒有思想的物質(zhì)化,也沒有聲音的精神化,而是指的這一頗為神秘的事實,即‘思想—聲音就隱含著區(qū)分,語言是在這兩個無定形的渾然之物間形成時制定它的單位的”{19}。語言通過差異將聲音流分成一個個互相區(qū)別的音段,將思想流分成一個個互相區(qū)別的概念,然后通過約定俗成的方式將這些音段和概念相互搭配起來,由此形成一個個的詞語。語言形成的關鍵是“差異”。但是在語言中,存在很多不同的概念用同一語音來表征的現(xiàn)象。如在漢語中,發(fā)“shī”這個音的,僅在《新華字典》中就有尸、鸤、失、師、獅等15個詞,換句話說,就是“shī”這個聲音段表達了15個不同的詞。雙音節(jié)詞也是如此,“gōngshì”這兩個音節(jié),可以表示“工事”、“公式”、“公事”、“公示”、“攻勢”、“宮室”等不同的詞?!缎氯A字典》只有400來個音節(jié),加上聲調(diào)也不過1 000多個音段,但卻表征了8 000多個漢字。如果只靠語音,即使加上不同的語境,也無法提供足夠的差異,使這些不同的詞得到明晰的表達{20}。而“任何觀念上的差異,只要被人們感到,就會找出不同的能指表達出來;如果有兩個觀念,人們已經(jīng)感到?jīng)]有什么區(qū)別,也會在一個能指里混同起來”{21}。漢語的音段“shī”、“gōngshì”表示了那樣多的概念,其之所以沒有繼續(xù)分化,是因為它們與不同的文字聯(lián)系了起來,因而能夠提供足夠的區(qū)分不同的所指的手段。如果沒有文字,分化就必須繼續(xù)下去,直至它能夠提供足夠多的差異,能夠更好地區(qū)分并指示所指,否則,它就只能表達一些簡單的、比較容易把握的思想。而這兩種結(jié)果,都不利于人類文明的發(fā)展。按索緒爾的觀點,“一切在任何程度上改變了系統(tǒng)的,都是內(nèi)部的”{22}。文字至少參與了語言的差異系統(tǒng),使語言系統(tǒng)的差異更加精細。這樣,將文字排除在語言的系統(tǒng)之外,就缺乏說服力。

      其次,語言無需文字固然也能存在、流傳甚至發(fā)展,這是事實。但同樣是事實的是,沒有文字的語言很難發(fā)展成為成熟、復雜、精細的語言。只有高度成熟的語言,才能適應文明發(fā)展的需要。運用沒有文字的語言,構(gòu)建不出莎士比亞的劇本、曹雪芹的《紅樓夢》、黑格爾的《美學》、馬克思的《資本論》這樣精美、復雜、精深、豐富的藝術、思想大廈{23}。索緒爾認為:“在語言里,我們不能使聲音離開思想,也不能使思想離開聲音”{24}。換句話說,語言與思想是無法分離的,因為思想建構(gòu)的過程同時也是語言建構(gòu)的過程。有什么樣的語言就有什么樣的思想。高度成熟的思想必然要求高度成熟的語言。而只有在文字的參與之下,語言才能更好地留存、積累、展開,并在留存、積累、展開的基礎上發(fā)展,精細、準確、復雜、優(yōu)美,直至高度成熟。語音作為語言聽覺形態(tài)的能指,訴諸于人的聽覺,并且只能直線展開,隨著時間而消失,即使用錄音的方式保存下來,由于聽覺的性質(zhì),聽者也很難充分地把握。而作為語言的視覺形態(tài)的能指的文字則不同,它訴諸于人的視覺,可以在平面上展開,可以在時間中停留,讀者容易充分地把握。另一方面,人們在聽的時候是被動的,必須被動地適應聲音的速度,而在看的時候是主動的,可以主動調(diào)整閱讀的速度。而且聲音隨時而逝,即使將它錄制下來,其效果也仍然受到限制。而文字則可保存下來,作為思想的物質(zhì)載體,供人們反復探討。正是文字的這些表征上的優(yōu)勢,使語言的復雜、精細、優(yōu)美、準確成為可能。難怪索緒爾雖然將文字排除在語言的系統(tǒng)之外,但也不得不承認:“我們一般只通過文字來認識語言。研究母語也常要利用文獻。如果那是一種遠離我們的語言,還要求助于書寫的證據(jù),對于那些已經(jīng)不存在的語言更是這樣。要使任何場合都能利用直接的文獻,我們必須像當前在維也納和巴黎所做的那樣,隨時收集各種語言的留聲機錄音的樣本??墒沁@樣記錄下來的原件要為他人所認識,還須求助于文字”{25}??梢?,運用存在沒有文字的語言這一事實來將文字排除在語言系統(tǒng)之外,理由也是不充分的。

      再次,從日常生活現(xiàn)象看,的確是語音先于文字。如嬰兒生下來,首先學會的是說話,要到上幼兒園甚至是上小學時才會學習文字。許多處于原始或不發(fā)達狀態(tài)的民族也是只有語言而沒有文字。但這只說明了相對于文字,語音是一種更自然的表征形式。語音訴諸于人的口耳,文字訴諸于眼睛。因此,在把握語言的過程中,人們一般是從把握語音開始。但這只能說明,在語言能指的兩種表征形式中,相對而言,語音更具自然性,而文字則具有一定的人為性。毫無疑問,通過一定的培訓,人肯定能夠先掌握文字然后再掌握語音,或者只掌握文字而不掌握語音,就像天生的聾啞人學習語言那樣。因此,人們把握語言是先把握語音再把握文字這一現(xiàn)象并不能說明語音一定先于文字而產(chǎn)生。任何事物都有一個從低級到初級到中級再到高級的發(fā)展過程。裘錫圭指出:“事物都有一個發(fā)展過程,文字也不例外。以別的語言的文字為依傍,有時能為一種語言很快地制定出一套完整的文字來。但是對完全或基本上獨立創(chuàng)造的文字來說,從第一批文字的出現(xiàn)到能夠完整地記錄語言的文字體系的最后形成,總是需要經(jīng)歷一段很長的時間的。我們把還不能完整地記錄語言的文字稱為原始文字。在文字產(chǎn)生之前,人們曾經(jīng)用畫圖畫和作圖解的辦法來記事或傳遞信息,通常把這種圖畫和圖解稱為文字畫或圖畫文字”{26}。周有光認為,“文字畫(文字性的圖畫)使圖畫開始走向原始文字。圖畫字(圖畫性的文字)是最初表達信息的符號系列。從單幅的文字畫到連環(huán)畫式的圖畫字,書面符號和聲音符號逐步接近了”。至于表音文字,周有光認為是地中海地區(qū)的商人為了經(jīng)商記帳的需要,“模仿丁頭字和圣書字中的表音符號,任意地創(chuàng)造了好多種后世所謂的‘字母”{27}這一觀點李梵表述得更為明晰:“源于象形文字的表音文字,是將原來的文字圖形演變成有限的數(shù)十個字母,用這些字母去表示語言中的音位、音節(jié),通過各種組合方式去拼寫語言中的語詞,因而也稱之為拼音文字”{28}。人類的文字經(jīng)歷了從圖畫到文字畫到圖畫字再到象形文字的過程,拼音文字再在象形文字的基礎上發(fā)展起來。雖然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準確地知道早期語言的語音與文字結(jié)合的方式,但合理的推測應該是這些方式是多樣的。最早的文字和語音可能存在各自獨立的發(fā)展,到一定的時期才被人們固定搭配在一起的情況。搭配的方式有可能是文字依附語音,但肯定也不能排除語音依附文字的情況。換句話說,在語言發(fā)展的過程中,先有語音,再創(chuàng)造一個書面符號,或?qū)⒁粋€已有的書面符號與之相配,或者先有書面符號,再賦予它一個聲音,兩種情況都是無法排除的。假設一個幼兒,他看見一把椅子,發(fā)出“噠”的聲音。他的長輩告訴他,這是椅子,久而久之,他便以“yizi”這個聲音表征他所看見的椅子。但如果他的長輩不糾正他,也跟著他將椅子叫作“噠”,或者,這個幼兒天生聽力有障礙,無法聽到別人的聲音,他就很有可能一直將椅子叫作“噠”。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是先有了物,再給它賦予聲音。這種情況也可能發(fā)生在人造的符號上。既然幼兒語言中存在這種現(xiàn)象,我們自然很難排除在原始語言的形成中,不存在先有實物或符號,再賦予其聲音的情況。由此可見,索緒爾從拼音文字出發(fā),認為文字是附屬語音而產(chǎn)生,為表達語音服務的觀點,是缺乏說服力的。

      自然,作為兩種不同的表征方式,語音與文字也有各自的內(nèi)部組織與運作規(guī)律,存在一定的差異是必然的。比如,兩者都是根據(jù)差異原則組織的,但差異的依據(jù)卻是不同的。語音依據(jù)的是聲音上的差異,文字依據(jù)的則是視覺形式,更明確地說是線條形式的差異。漢語的“王”字,在上面加一點,成為“主”字,在右下加一點,成為“玉”字,但如果在上面加兩點,或者在左下加一點,則什么字都不是。再如,由于各有自己的內(nèi)部組織與運作規(guī)律,二者的變化不一定完全一致。作為語言中最活躍的因素,語音的變化是最快的,文字的變化則相對滯后,在一些特殊情況下甚至遠遠地滯后,由此形成書面語言與日常語言兩個不同的語言系統(tǒng),如我國古代漢語共同體中很長一段時間存在的言文分離現(xiàn)象。一般地說,在有文字的語言中,或多或少地都存在著書面語言與日常語言分離的現(xiàn)象;沒有文字的語言則不存在這種現(xiàn)象,由于沒有文字留存過去的語言系統(tǒng),他們的語言永遠處于現(xiàn)在時。這與語言的能指中,存在語音和文字兩種表征形式是分不開的。第三,語音與文字在社會生活中的作用與使用范圍也是不同的。在日常生活、普通的一般交流的場合,人們使用語言時更喜歡用語音來表征;而在重要表達、嚴肅交流和特殊場合,人們使用語言則更傾向于用文字來表征。第四,語言能指雖然有語音和文字兩種表征形式,但不排除部分人由于某種原因只能把握其中某一種表征形式的情況。如文盲,就只能把握語音而無法把握文字;一些特殊的情況下,也不排除某些人只能把握文字而不能把握語音的情況;某些語音已經(jīng)失傳的古文字,經(jīng)過研究,學者能夠把握或者部分把握它們的意義,但卻無法恢復它們的語音。在一些俗稱“啞巴外語”的學習者中,也存在著把握了文字和它的意義卻不知它的語音的情況。

      這些都說明語音和文字之間存在一定的差異。由于語音和文字都可以獨自表達所指,因此也可以說語言以語音表征的時候和以文字表征的時候存在著一定的差異。但問題的關鍵不在于是否存在這些差異,而在這些差異是存在于共時層面還是存在于歷時層面。索緒爾十分重視這兩個層面的區(qū)分。他認為,“共時‘現(xiàn)象和歷時‘現(xiàn)象毫無共同之處:一個是同時要素間的關系,一個是一個要素在時間上代替了另一個要素,是一種事件”{29}。

      共時是索緒爾語言理論的核心概念之一,其他三個是任意、系統(tǒng)、變化。在索緒爾看來,語言中沒有時間和空間無法改變的永恒的特征?!叭魏翁卣鞫疾皇抢響肋h不變的,它只是出于偶然才保存下來?!眥30}語言總是處于變化之中,但是語言學的主要任務不是研究語言的歷時變化,而是研究共時展開中的語言,研究決定著言語活動的系統(tǒng)和規(guī)則。“共時方面顯然優(yōu)于歷時方面,因為對說話的大眾來說,它是真正的、唯一的現(xiàn)實性。對語言學家來說也是這樣:如果他置身于歷時的展望,那么他所看到的就不再是語言,而是一系列改變語言的事件?!毖芯空Z言的歷時變化對于研究語言的共時狀態(tài)并無多大助益。因為“語言狀態(tài)無異就是歷史現(xiàn)實性在某一時期的投影。我們認識共時的狀態(tài),不是由于研究了物體,即歷時的事件,正如我們不是因為研究了,甚至非常仔細地研究了不同種類的物體,就會對投影幾何獲得一個概念一樣”{31}。而從共時的角度看,語言是一個完整的系統(tǒng),在這個系統(tǒng)中,聲音與思想通過差異而區(qū)分為一個一個的單位,再在社會實踐中約定俗成地組合在一起。這種組合是任意的,沒有理由,無需理由,也找不到理由?!澳苤概c所指的聯(lián)系是任意的,或者,因為我們所說的符號是指能指和所指相聯(lián)結(jié)所產(chǎn)生的整體,我們可以更簡單地說,語言符號是任意的?!眥32}而且,不僅能指和所指之間的聯(lián)系是任意的,能指與所指本身也是任意的。人的發(fā)音器官可以發(fā)出各種不同的聲音,為什么有些音段成為語音,有些則沒有成為,根本無原因可尋。另一方面,思想未被劃分之前,也只是“一團沒有定型的、模糊不清的渾然之物”{33},語言通過差異將它劃分為一個個的單位,成為所指。這些所指為什么要這樣劃分,一個特定的所指中為什么要包涵這些意義而不包含那些含義,也是無原因可尋的?!叭绻~的任務是在表現(xiàn)預先規(guī)定的概念,那么,不管在哪種語言里,每個詞都會有完全相對等的意義;可是情況并不是這樣。”{34}比如,中文的“人”,《新華字典》給出四個義項:(1)能制造工具并能使用工具進行勞動的動物;(2)別人;(3)指人的品質(zhì)、性情;(4)指人的身體?;旧蠂@人的本意展開。英文中對應的詞“man”則除了人的本意之外,還有人類、男子漢、士兵、老兄、伙計等意思?!癰e man”,并不是說“是人”,而是說“像個男子漢”,“拿出點男子漢的氣概”。至于中文的人和英文的man所包含的內(nèi)容為什么不同,是沒有理由可說的。因為“文字的符號是任意的”,“選擇什么音段表示什么觀念也是完全任意的”{35}。即使是一般人認為可以解釋的象形文字,也是任意的。一個像馬的能指,也可以說像驢,用它來表示馬而不是驢的意思,仍然是任意的,說不出理由。在索緒爾看來,“完全任意的符號比其他符號更能實現(xiàn)符號方式的理想;這就是為什么語言這種最復雜、最廣泛的表達系統(tǒng),同時也是最富有特點的表達系統(tǒng)”{36}。索緒爾的相關論述給我們許多啟示:

      其一,語音與文字的關系不應從歷時的層面而應從共時的層面考量。在語言中,變化是永恒的。在歷時的層面,語音與文字的關系的確有許多的變化,是不確定的。但是從歷時的層面看,語音和其表征的意義之間的關系也是變化的?!罢Z言根本無力抵抗那些隨時促使所指和能指的關系發(fā)生轉(zhuǎn)移的因素。這就是符號任意性的后果之一。別的人文制度——習慣、法律等等——在不同的程度上都是以事物的自然關系為基礎的;它們在所采用的手段和所追求的目的之間有一種必不可少的適應。甚至服裝的樣式也不是完全任意的:人們不能過分離開身材所規(guī)定的條件。相反,語言在選擇它的手段方面卻不受任何的限制,因為我們看不出有什么東西會妨礙我們把任何一個觀念和任何一連串聲音聯(lián)結(jié)起來?!眥37}在時間的長河中,語音和概念之間的關系也不是固定的,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從共時的角度把它們作為一個緊密聯(lián)系、不可分割的整體。既然如此,我們也不應因語音和文字關系中的一些歷時因素而將它們割裂開來。索緒爾認為,“語言的實體是只有把能指和所指聯(lián)結(jié)起來才能存在的,如果只保持這些要素中的一個,這一實體就將化為烏有”{38}。那么,在語言的能指中,能將語音和文字分開并將文字排除在語言的系統(tǒng)之外嗎?

      其二,語音與文字的關系不應從外部而應從內(nèi)部來考量。索緒爾認為,“一切在任何程度上改變了系統(tǒng)的,都是內(nèi)部的”{39}。所謂內(nèi)部的,就是處于系統(tǒng)之中,并能直接對系統(tǒng)產(chǎn)生影響的。反之,則是外部的。作為語言能指的兩種不同的表征方式,文字和語音是可以分開單獨使用的,這可能造成日常語言和書面語言一定程度的脫離,不同的時間、地點、使用者對兩者不同的側(cè)重等現(xiàn)象,但這都是外部的,不會對語言系統(tǒng)產(chǎn)生影響。比如人們經(jīng)常談到的言文分離現(xiàn)象。準確地說,言文分離并不是語音與文字的分離,而是日常語言和書面語言的分離。但“日常語言”也有文字,可以用書面表達出來,“書面語言”也有語音,可以誦讀出來。因此更準確地說,也不是日常語言和書面語言的分離,而是日常語言和某種“文獻語言”的分離。由于文字與語音的變化并不完全同一,文字以及由文字構(gòu)成的文獻將一定時期的語音、語法與詞匯等固定下來,使通過文字固定下來的語音、詞匯和語法等未能隨著日常語言的變化而變化,由此形成建立在一定的文獻的基礎上的“文獻語言”。但是這只是語言的歷時層面的問題,而不是共時層面的問題。在共時層面上,日常語言是一個語音、文字和意義的有機組合而形成的完整的系統(tǒng),其意義體系既可通過語音(口頭)也可通過文字(書面)表征出來。而文獻語言也是一個由語音、文字和意義的有機組合而形成的完整的系統(tǒng),它的意義體系也可既通過語音(口頭)又通過文字(書面)表征出來。在各有自己的系統(tǒng)這一點上,一種語言中的日常語言和文獻語言同兩種不同的語言比如漢語和英語并沒有什么區(qū)別。不同的是,日常語言和文獻語言是同源語言,它們是同一種語言中兩個不同的子系統(tǒng),嚴格地說,它們實際上是一種語言的當下形態(tài)和保存在文獻中的這種語言的歷史形態(tài){40}。因此,不能將日常語言和文獻語言中的語音和文字進行對比,這會造成語音和文字分離的錯覺。如杜牧的詩句“遠上寒山石徑斜”中的“斜”在唐宋時念“xia”,現(xiàn)在普通話念“xie”。從共時的角度看,唐宋時的“斜”與“xia”是一個統(tǒng)一體,現(xiàn)在的“斜”與“xie”是一個統(tǒng)一體。如果拿唐宋時的讀音與現(xiàn)在讀音進行對比,我們就覺得“斜”字的讀音變了,文字卻沒有改變,從而得出文字和語音是可以分離的結(jié)論。其實這只是一個錯覺,因為在共時的層面上,“斜”這個詞的語音和文字是緊密結(jié)合,不可分割的,其所表達的意義也都是一樣的,即“不正,跟平面或直線即不平行也不垂直的”。

      其三,語言是任意的,這不僅是說語言的能指與所指是任意的,它們的聯(lián)結(jié)是任意的,也意味著能指的兩種表征形式,語音和文字的聯(lián)結(jié)也是任意的。索緒爾說,“字母t和它所表示的聲音之間沒有任何關系”{41},同樣的道理,中文字“樹”與它所表示的聲音“shu”之間也沒有任何自然的或邏輯的聯(lián)系,它們之所以聯(lián)結(jié)在一起,組成“樹”這個詞的能指,完全是任意的,是在長期的語言實踐中約定俗成的。因此,它們之間的關系也就是固定的。而從共時的角度看,既然文字與語音是一個結(jié)構(gòu)的統(tǒng)一體,那么它所表征的所指與語音所表征的所指也就必然是一致的。索緒爾認為,“一定的語言狀態(tài)始終是歷史因素的產(chǎn)物”{42}。文字與語音的聯(lián)結(jié),它們的結(jié)構(gòu)共同體也即能指與所指的聯(lián)結(jié),在歷史發(fā)展的過程中,會慢慢地發(fā)生一定的變化,但在任何一個給定的時間點上,它們之間的聯(lián)結(jié)卻是固定的、不可分割的、完全對等的。這實際上是索緒爾關于語言的基本思想之一,只是他把文字排除在外。而我們認為,這種排除是沒有道理的。文字是語言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是語言符號能指的另一種表征形式。聽覺形式的語音和視覺形式的文字共同構(gòu)成語言的能指,同時共同表征著語言的所指。在共時的層面上,它們是不可分割的。這一看法可以在我們?nèi)粘5恼Z言實踐中得到驗證。在日常生活與閱讀實踐中,語音與文字這兩種能指的表征形式,我們只要把握了其中一種,也就同時把握了另外一種,以及與它們聯(lián)系的所指。

      索緒爾雖然否定文字和語言是同一個系統(tǒng),但實際上他并未否認在共時的層面上,語音和文字的一體兩面的關系。他說,“每個音響形象也不過是若干為數(shù)有限的要素或音位的總和,我們還可以在文字中用相應數(shù)量的符號把它們喚起。正是這種把有關語言的事實固定下來的可能性使得一本詞典和語法能夠成為語言的忠實代表;語言既然是音響形象的堆棧,文字就是這些形象的可以捉摸的形式”{43}。文字能把有關語言的事實固定下來,成為語言的忠實代表,只有在它和語音完全統(tǒng)一的前提下才能做到。

      我們可以設想現(xiàn)在的一部文學作品,比如莫言的《蛙》。這是一部用文字寫下來的書面文學作品。從歷時的角度看,它的以文字為載體所表征出來的語言肯定與幾百年甚至一兩千年以前的漢語不同,也可能與幾百年后的漢語不同,但是我們能說它與現(xiàn)在的漢語有什么不同嗎?或者說得更明確一些,將構(gòu)成這部作品的語言用文字寫出來或用語音讀出來會有什么不同嗎?顯然沒有?!锻堋返恼Z言不管是用文字表征出來還是用語音表征出來都不會有什么不同,因為它們本來就是互相包含、不可分割的。當然,“看文字”和“聽語音”的感受和對作品的把握會有所不同,但那是由聽覺系統(tǒng)和視覺系統(tǒng)的差異所造成的,而不是因為語音和文字之間存在什么差異或結(jié)構(gòu)上的縫隙。

      由此可見,語言的能指有語音和文字兩種表征方式,由于表征方式的不同,兩者之間不可避免地存在一定的差異,但這種差異無法改變兩者之間的聯(lián)系的任意性,也無法破壞兩者在共時層面的有機統(tǒng)一性。因此,文字不是外在于語言的另一個系統(tǒng),它就在語言之中。研究語言與圖像的關系可以通過研究文字與圖像的關系進行,研究文學也可通過研究文字進行。

      有學者認為:“在中國現(xiàn)代以來的學術研究中,科學主義始終是一股強大的勢力。追問真相的沖動也常常是人文學科進展的主要動力”{44}。索緒爾的《普通語言學教程》對中國文藝理論特別是語言論文論有著重要影響{45}。因此,我們有必要探討語言能指中語音與文字兩大要素之間的關系,這是理解文學并進而理解文學和藝術關系的基礎。因為只有弄清了這一點,我們才能弄清口頭語言與書面語言、口頭文學與書面文學的關系,才能弄清將文學用文字表達出來與用語音表達出來之間的區(qū)別,并進而在此基礎上討論文學與藝術的關系。這是否也是一種對“真相”的追問呢?在這方面,本文愿做引玉之磚,期待專家與讀者更深入的探討。

      注 釋:

      {1}趙敬鵬:《再論語圖符號的實指與虛指》,《文藝理論研究》2003年第5期,第156-158頁。

      {2}{3}{5}{6}{7}{8}{9}{10}{14}{15}{16}{18}{19}{21}{22}{24}{25}{29}{30}{31}{32}{33}{34}{35}{36}{37}{38}{39}{41}{42}{43}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高名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年,第101頁,102頁,第157頁,158頁,第33-34頁,第164頁,165-166頁,第212頁,第141-142頁,第60頁,第37頁,166頁,第48頁,第56頁,第49頁,48頁,第81頁,第157-158頁,第168頁,第46頁,第158頁,第47頁,第131頁,第319頁,第127頁,第102頁,第157頁,第162頁,第166頁,158頁,第103頁,第113頁,第146頁,第46頁,第166頁,第108頁,第37頁。

      {4}趙敬鵬:《再論語圖符號的實指與虛指》,《文藝理論研究》2003年第5期,第158頁,注2。

      {11}張巨齡:《研究漢字不能搞獨尊》,《光明日報》1995年11月2日第5版。

      {12}葉蜚聲、徐通鏘:《語言學綱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1年,第155頁。

      {13}參見德里達:《論文字學》第一部分第二章,汪堂家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年。

      {17}其中為苖、壯、布依、哈尼、僳僳、侗、佤、黎、摩梭、布朗、赫哲等民族制定的是拉丁字母形式的文字方案,為白、獨龍、土家、羌、基諾等民族制定的是拼音文字方案。

      {20}《大不列顛百科全書》里,收有一則趙元任先生用幾乎同音的許多字編出的一個有趣的故事:《施氏食獅史》:“石室詩士施氏,嗜獅,誓食十獅,氏時時適市視獅。十時,適十獅適市。是時,適施氏適市。氏視是十獅,持矢勢,使是十獅逝世。氏拾是十獅尸。適石室,石室濕,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氏始試食是十獅尸。食時,始識是十獅尸,實十石獅尸。”如果沒有文字的幫助,光靠語音,根本無法使意思得到明晰的表達。

      {23}語言的成熟與否并不意味與語言相聯(lián)的文化或文學的高低?!敦悐W武甫》產(chǎn)生時代的英語肯定沒有莎士比亞創(chuàng)作時期的英語成熟,但這并不意味史詩《貝奧武甫》一定低于莎士比亞的劇本。因為衡量二者的標準不同。語言的成熟與否取決于它能否準確、細微、明晰、復雜地表達思想,而文學的優(yōu)秀與否則取決于它能否生動、深刻地表現(xiàn)出它所產(chǎn)生的時代,能否塑造出鮮明、生動的人物形象,表達出真實、新穎的思想與情感。文學與生活范式緊密相連,某種生活范式消失,與這種生活范式緊密相連的文學類型也就不會再產(chǎn)生,但這種類型的文學并不會因此而失去自己的魅力。參看趙炎秋:《生活范式與文學類型——藝術生產(chǎn)與物質(zhì)生產(chǎn)不平衡原因再探》,《中外文化與文論》,第18輯,四川大學出版社,2009年8月。

      {26}裘錫圭:《文字學概要》,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年,第1頁。

      {27}周有光:《世界文字發(fā)展史》,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4頁,第8頁。

      {28}李梵編著:《漢字簡史》,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05年,第4頁。

      {40}自然,文獻語言與日常語言并不是隔絕的,它與日常語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并且在日常語言的影響下發(fā)生著變化,同時也影響著日常語言,但它語言系統(tǒng)是過去某一或某些時期的,是建立在過去存留下來的文獻的基礎之上的。

      {44}李春青、袁晶:《“形式”的意義:近年來中國學界形式主義文論研究之反思》,《中國文學研究》2013年第2期。

      {45}肖翠云:《新時期文學語言學批評的形成與確立》,《中國文學研究》2015年第3期。

      Language and Characters:The Fourth Research on the Relation of Language

      and Image from the Angle of Arts

      ——Reread Saussure Course in General Linguistics

      ZHAO Yan-qiu

      Abstract:There are two aspects of matter and psychology in speech sound. The psychology aspect of speech sound is the“image of sound”. But in the two aspects of speech sound,the matter is main aspect,and the psychology is subordinate which is the reflection of matter aspect in the humane psychology. Only in this sense,can speech sound equate to signifier of sign. There are three main reasons that Saussure thought characters is another system of sign out of the language,but the three seasons are not enough to prove the characters is another system. The relation of speech sound and character is arbitrary. They are a organic unity,and the sense or the signified that they express is completely in line. Therefore characters is an organic integrant of language,one of the two expressing form of signifier of language sign,studying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can be done through studying characters.

      Key words:language;speech sound;characters;signifier;signified

      (責任編校:文 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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