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雯,華中農(nóng)業(yè)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北 武漢430070;
江立華,華中師范大學 社會學院,湖北 武漢430079
從1950年以來,全世界人口的平均壽命的迅速提高及60 歲以上人口規(guī)模的擴大,使得老齡化成為20 世紀后期最突出的社會現(xiàn)象和人口現(xiàn)象之一,并受到學界的廣泛關(guān)注?;仡櫪夏陮W發(fā)展以其在中國興起的歷史,事實上這只是又一個西方思想及現(xiàn)代化思潮在中國的西化過程。中國的老齡化問題充滿了西方色彩及現(xiàn)代化的濃厚味道。對西方研究盲目的沿用,不僅容易消解中國社會原有的特質(zhì),同時也容易扭曲人們對現(xiàn)實狀況的理解。從大多數(shù)老齡化研究來看,對老年人是“脫離社會”的觀點始終貫穿于西方和當代中國老齡化研究中,而這一觀點更影響并作為其他研究的基礎存在。筆者認為,這一理論前提并不適用于中國,基于本土化和理論自覺,本文以“中國老年人是否真的離群索居”作為核心問題,試圖驗證西方理論在中國的適用性,以及中國和西方的老年問題差別。
老齡化研究發(fā)端于19 世紀初的西方社會中,最初的研究目的是針對人口結(jié)構(gòu)的變更以及由此導致的社會問題。因而,從一開始老齡化現(xiàn)象就是一個被當成“問題”(problem)看待的社會現(xiàn)象,所以,當今許多學者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老年人及老齡化所造成的“問題”方面。而在眾多關(guān)于老齡化問題的解釋中,老年人“社會性”特征的減弱往往會被視做老年問題的根源。各種對“成功老化”(successful aging)議題的討論也無不圍繞著如何讓他們參與社會活動中去,顯然其理論前提也即認同老年人是遠離社會活動的一部分人??傊?,老年人從工作崗位上的退出,以及其不再與社會經(jīng)濟場域產(chǎn)生交集的生活方式被廣大學者視為老年問題產(chǎn)生的一個重要的、根本性的原因。
在關(guān)于老年人“退出社會活動”的分析當中,早在20 世紀60年代,老年學的第一個主要理論——“脫離理論”就將老年期的到來界定為必然地與他人“疏遠”???Cumming)和亨利(Henry)1961年對275 個年齡在55 ~90歲①被調(diào)查者年齡在55 歲至90 歲之間,經(jīng)濟自立,能獨立行走,居住在美國堪薩斯城。的調(diào)查對象進行分析之后認為,年齡的增高會造成“不可避免的相互脫離或休閑”,并且因為從工作當中退出,進而脫離社會,會“導致老年人和所在社會其他成員之間相互作用的減弱”。盡管隨后羅伯特·哈威格斯特(R .Havighurst)的“活動理論”修正了脫離理論所堅持的“必須脫離社會”的論調(diào),然而,從老年人“社會性”活動的變化上來看,依然認為進入老年期會導致其社會活動減少。中國學者延續(xù)了西方研究的這一結(jié)論方向,認同退休之后的老年人更喜歡呆在家里“看電視”[1]而“很少參與到社會活動中去”[2][3][4]。甚至以“積極老齡化”為主題的研究,也旨在探討如何促進進老年人的參與性,其前提依然認為老年人是“與社會相脫節(jié)的”。許多這樣的觀點匯聚在一起形成龐大的“老年離群索居論”,并且使用各種實證材料[5][6][7]不斷地證明老年人的社會活動程度如何少。
總而言之,無論是從分析的目的,還是從研究傾向性來看,學者們都更加傾向于認同“老年人被排擠在社會活動之外”或者“被記入一種不愿參加社會活動的狀態(tài),即‘非角色之角色’”②“非角色之角色”是一種老年人只能履行無意義的社會職能的情景。與涂爾干的“失范”(anomie)或“失范狀態(tài)”(norm lessness)的概念十分相似。的結(jié)論。在這種理論理解下老年人被長期地定義為“離群索居”的群體,其“社會性”特征在這種理論研究過程當中被不斷弱化。
反思以往的研究,首先,從研究對象來看,大多數(shù)研究所針對的對象只有老年群體本身,而沒有將老年群體與其他群體進行比較,這容易忽視老年群體和其他年齡群體之間的共性,錯誤地將某種生活方式視為老年群體的特性而被夸大。其次,老年人和青壯年的社會活動應該歸屬于兩個不同的場域,若將青年群體在經(jīng)濟利益刺激下所產(chǎn)生的社會交往活動與老年人在非經(jīng)濟利益刺激下所產(chǎn)生的社會活動進行對比,其本身是缺乏可比性的,因此,本文將以非經(jīng)濟領(lǐng)域作為研究范圍。再次,從測量方法上看,以往更加傾向于主觀測量,被試的主觀因素將極大地影響研究結(jié)果,因此,本文選擇“時間利用”作為分析的標準,從時間利用的角度分析老年人的日常生活方式及狀態(tài),相對于主觀選擇這種方法能夠更好的還原其生活的重心之所在③“時間的利用與分配”作為一種計量社會經(jīng)濟活動的天然工具,能夠平衡文化、性別、年齡等因素造成個體性差異,進而進行標準化比較。這不僅能夠有效地判定個體的活動類型,而且可以準確地區(qū)分不同個體在活動程度上的細微差別。。
為了能從時間分配的的角度進一步證明老年人“離群索居”的狀態(tài)是否真的存在,我們需要選擇合適的數(shù)據(jù),并對相應的概念進行重新界定,以及對活動類型進行分類整理,借此明確本文的具體分析變量。
針對本文的問題和理論訴求,本文選擇中國與西方國家居民時間利用狀況的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就具體數(shù)據(jù)來源而言,選擇中國國家統(tǒng)計局2008年進行的中國居民生活時間利用調(diào)查數(shù)據(jù)和歐盟統(tǒng)計局2000 至2001年進行的時間利用調(diào)查的表格數(shù)據(jù)④2000/2001年歐盟統(tǒng)計局組織實施了兩次歐洲13 國統(tǒng)一的時間利用調(diào)查。。在世界各國中,由于歐洲的老齡化現(xiàn)象最為突出,因此本文將歐洲地區(qū)的國家作為西方社會的代表與中國進行對比,主要選擇比利時、保加利亞、德國、愛沙尼亞、西班牙、法國、意大利、拉脫維亞、立陶宛、波蘭、斯諾文尼亞、芬蘭、英國、挪威14 個國家,數(shù)據(jù)主要是截取歐盟的時間利用數(shù)據(jù),來自于歐盟2000年進行的抽樣調(diào)查統(tǒng)計結(jié)果及歐盟研發(fā)的統(tǒng)一的歐洲時間使用表及其生成工具。加上中國的數(shù)據(jù)在內(nèi),本文共采集15 個國家的關(guān)于時間分配的相關(guān)數(shù)據(jù)。
分析方法和模型的選擇不僅由所欲求的研究目的所決定,同時還根據(jù)所擁有數(shù)據(jù)的特點和結(jié)構(gòu)所決定。由于本文使用的資料和數(shù)據(jù)屬于二手數(shù)據(jù),因此在數(shù)據(jù)的分析和使用上存在著局限。本文力求從時間分配的角度探討老年人的生活方式及行動特點,進而闡述其社會價值,然而,目前歐洲和中國關(guān)于居民時間利用與分配的相關(guān)調(diào)查在數(shù)據(jù)的使用上,目前面對個人用戶不提供個體層面的數(shù)據(jù),因此僅以表格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鑒于這種數(shù)據(jù)特征,本研究在獲取樣本量和控制變量方面要比其他的數(shù)據(jù)更少,因此就分析方法的選擇來看,本文借用方差分析和非參數(shù)檢驗①盡管這種方法較之其他復雜模型所能挖掘和分析出來的信息不多,但是從數(shù)據(jù)分析的結(jié)果來看,可以實現(xiàn)本文所需要驗證的內(nèi)容,另外一方面,就本文所能利用的數(shù)據(jù)而言,方差分析方法對數(shù)據(jù)內(nèi)容所能挖掘的信息已經(jīng)達致飽和,我們很難通過其他的方式獲得更多的信息。因此,無論是從方法對信息挖掘的窮盡角度,還是從研究目的的滿足角度來看,使用方差分析都是比較符合且能夠滿足本研究所需要達到的目標的。另外為了驗證本文假設存在的可能性,輔助以非參數(shù)檢驗,更進一步地確保假設存在的可能性。,通過這些方法分析和比較不同年齡段之間行為上的差別,而不選擇更復雜的模型。
如果要對非經(jīng)濟領(lǐng)域社會性活動所花費的時間進行比較性研究,需要將人們不同類型的活動進行劃分,由于中國和歐盟使用的是均為聯(lián)合國ICATUS 的活動分類標準,因此我們可以將其進行同類別的劃分和比較。由于本文關(guān)注的是非經(jīng)濟范疇內(nèi)的社會性活動,因此需要對與經(jīng)濟不相關(guān)的活動中的“社會性”有所定義:一方面,根據(jù)馬克思·韋伯對社會行動的定義,人類社會性的活動具有“指向他人”的特性在內(nèi),即意味著與他人之間存在著互動或者聯(lián)系。因此,在定義什么是社會行動的概念當中,我們需要界定哪些行為是與他人具有較強聯(lián)系的,而哪些是與他人的聯(lián)系較弱。具體而言可以通過這些活動過程當中與社會性成員(他人)接觸的情況,即“是否涉及他人”作為標準,將其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以自己單獨活動為主,不涉及與他人互動,可以單獨打發(fā)時間的活動方式,如“讀書”、“看電視”、“聽廣播”這類與社會其他成員發(fā)生互動機率較小,且可以足不出戶、獨自完成的活動定義為“個體性活動”;另一種的活動形式是與他人互動,或者在活動的過程當中涉及與他人的接觸的活動方式,本文將其稱做為“社會性活動”。從中國居民現(xiàn)實生活的具體情況來看,退休之后的老年人參加“廣場舞”跳舞健身或者進行打太極球之類的球類運動,抑或如麻將、撲克之類的棋牌游戲或其他群體性游戲,在這些活動過程當中都存在著與他人的互動,盡管這種互動的范圍并不廣泛,從活動的方式來看仍然屬于老年人的社會性活動。因而,這些活動上所花費的時間都可以歸為老年人的“社會性活動”時間(見表1)。
表1 活動類型的劃分
同時還有一部分活動如外出散步、乘坐交通工具等,因為在戶外進行,會接觸到他人,所以不屬于“個體性活動”,然而這種與他人的接觸又沒有上升到交往和互動的層面,因此這類活動又不屬于“社會性活動”。本文將這類即不屬于室內(nèi)的活動、同時與他人互動的程度又不及“社會性活”動的一類活動歸為“外出性活動”,以此作為兩種活動類型的過渡類型②“外出性活動”作為一種過渡形式,存在與他人產(chǎn)生互動的可能性,因此外出性活動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體現(xiàn)老年人并非“離群索居”的特性。然而,為了考量純粹的社會性活動,而不是混雜著各種因體育鍛煉等活動所產(chǎn)生的非交往性活動,所以,本文在此將其劃分出來,并不做過多的分析,但是如果外出性活動和社會性活動的程度都同時較高,則更能說明老年人并非離群索居的。。本文通過這三類活動在不同年齡段的變化來檢驗老年人“脫離社會”和“離群索居”的結(jié)論在中國是否具有合理性(見表2)。
表2 活動類別及相應的活動內(nèi)容
由此本文可以提出相應的假設。如果老年人傾向于“某類活動”,則老年群體在這類活動上花費的平均時間量比其他年齡群體更多,本文將這種平均時間量稱為“絕對時間”;如果老年人“離群索居”結(jié)論成立,則假設一和假設二中的關(guān)系必然成立,且應該同時成立。
假設一:65 歲以上老年人參與“個體性活動”的平均時間比其他任何一個年齡組參加“個體性活動”的平均時間都要多。
假設二:65 歲以上老年人參與“社會性活動”的平均時間比其他任何一個年齡組參加“社會性活動”的平均時間都要少。
從經(jīng)驗常識來看,不同年齡段的個體所擁有的自由時間的存量不同,因此,僅從某類活動所花費的絕對時間并不能準確地判斷個體的生活狀況。因此,從不同類別活動占自由時間的比重,更能體現(xiàn)出個體生活方式的偏好。如果“個體性活動”是老年人的主動選擇,則他們在如何分配自由時間時會更加傾向于將更高比例的自由時間分配于“個體性活動”而非分配于“社會性活動”。下文中將老年人花費在“某類活動”上的時間的比例稱做為“相對時間”,如果“離群索居”結(jié)論成立,則假設三和假設四成立。
假設三:65 歲以上老年人參與“個體性活動”的平均時間占自由時間的比例比其他任何一個年齡組參加“個體性活動”的平均時間占自由時間的比例都要高。
假設四:65 歲以上老年人參與“社會性活動”的平均時間占自由時間的比例比其他任何一個年齡組參加“社會性活動”的平均時間占自由時間的比例都要低。
當這個幾個假設同時成立的時候,我們才有理由相信,人們進入老年期以后“個體性活動”成為生活的主要內(nèi)容,而與社會其他成員的交往的活動開始減少,甚至沒有,否則以往對老年人“離群索居”的判斷應該收到質(zhì)疑。
從歐洲和中國的數(shù)據(jù)來看,如果直接比較每個年齡段不同類型活動所花費時間的均值,同樣可以得出類似的結(jié)論。從表3 來看,無論是歐洲還是中國,65 歲以上老年人的“個體性活動”時間均在3 小時以上,而“社會性活動”時間不超過1 個半小時,“15-24 歲”的青少年“個體性活動”明顯少于65 歲以上的老年人。從這個角度上來看,似乎中國和歐洲并沒有什么差別,并且人們晚年的生活方式的確如以往研究所認為的那樣“離群索居”、“深居簡出”。然而,如果以其他年齡段單獨分析這種時間分配,那么無論是中國還是歐洲,任何一個年齡段居民花費在“個體性活動”上的時間都要多于“外出性活動”和“社會性活動”,因此,“個體性活動”的絕對平均時間高于“外出性活動”和“社會性活動”并不能說明老年人就是離群索居的。因此,僅僅以老年人為分析對象,將老年人三類活動的絕對時間進行比較,很有可能夸大了某種特點,并將其視為老年人獨有的特點。因此簡單地將三類活動進行對比,并不能分析人們進入老年期之后的變化,而應該從年齡變化的角度來看這三類活動隨著年齡的增高所產(chǎn)生的變化。
表3 中-歐居民每天活動類別的均值
本文在此選擇ANOVA 的方法,進行以年齡段為分組的單因素方差分析,將三類活動在不同年齡段間的平均差進行兩兩對比,并進行兩兩對比,同時為了進一步證明檢驗結(jié)果的可信度,防止方差不齊的情況存在,本文還加入Wilcoxon (Mann- Whitney)兩樣本秩和檢驗。這個檢驗不要任何具體分布假定,只要求兩個樣本分布形狀類似,筆者把中國作為X 組,歐洲作為Y 組,并分別將X 組和Y 組中的樣本按照年齡分成兩類:一類是“65 歲以上”,另一類為“65 歲以下”。
通過非參數(shù)檢驗證明,相對于年輕人老年人的每類活動的差異性,由此證明“社會性活動”時間在老年人身上變化的程度及發(fā)展方向。
首先,從個體在不同類型活動上所花費的絕對時間的角度進行考量。通過方差分析不難看出,在歐洲,65 歲以上居民的“個體性活動”絕對時間顯著高于其他年齡組,這符合假設一定結(jié)論;同時,將“65-74 歲”年齡組的“社會性活動”的絕對時間與其他年齡組進行比較發(fā)現(xiàn),65 歲以上居民花費在“社會性活動”上的絕對時間與“25-44 歲”以及“45-64 歲”年齡組之間并不存在顯著性的差別,只是相對于“15-24 歲”年齡組具有顯著性的減少。也就是說,我們有理由相信,在歐洲,相對于“15-24歲”的青少年而言,假設一和假設二才同時成立,而相對于“25-64 歲”的勞動適齡群體而言,僅假設一成立,而假設二并不成立。
對歐洲的數(shù)據(jù)進一步的分析發(fā)現(xiàn),居民“社會性活動”絕對時間的減少并不是從進入老年期(65 歲)開始的,盡管工作可以為人提供社會交往的場所、機會等各種社會性交往的必要條件,處于勞動年齡階段的人們在“社會性活動”上依然不高。拋開經(jīng)濟因素,勞動適齡人群(25-64 歲)參與以非經(jīng)濟目的為主的“社會性活動”反而有所減少。實際上,當人們基于經(jīng)濟目的去進行某種社會交往時,往往會擠占那些非經(jīng)濟目的而進行的純粹的“社會性活動”,因此勞動適齡人群(25-64 歲)的“社會性活動”反而與進入老年期(65 歲以上)的人沒有什么差別①在進入老年期之后,當工作領(lǐng)域中各種基于經(jīng)濟目的所進行的社會交往減少時,基于非經(jīng)濟目的所進行的社會交往平均時間并沒有回彈,在很大程度上依然保持著工作時期的狀態(tài)。。因此,認為進入老年期(65 歲以后)必然會導致“社會性活動”的減少并不完全成立,因此,在歐洲的數(shù)據(jù)中,只有假設一成立,而假設二并不完全成立。在歐洲的數(shù)據(jù)中,只有當“15-24 歲”的青少年為對比對象時,才符合“老年人是離群索居”這一論斷。而如果將勞動適齡階段人群(25-64 歲)作為對照組,并不完全符合此結(jié)論。從同樣的維度來看中國居民的活動狀況。首先,與歐洲數(shù)據(jù)相同的是,“65-74 歲”年齡組花費在“個體性活動”上的絕對時間顯著地高于任何一個年齡組,這符合假設一的內(nèi)容。然而與歐洲居民不同的是,“65-74 歲”年齡組花費在“社會性活動”上的絕對時間也顯著地高于其他任何一個年齡組。并且,與歐洲數(shù)據(jù)結(jié)論存在著極大不同的是,中國65歲以上的老年人在“社會性活動”上顯著高于“15-24 歲”的青少年。中國居民時間利用的數(shù)據(jù)結(jié)果顯示:老年人(65 歲以上)“社會性活動”所花費的絕對時間高于任何一個其他年齡組,并且具有顯著性。因此,在中國的數(shù)據(jù)當中,假設一和假設二均不成立。
表4 中-歐居民各類活動絕對時間的平均差
與此同時,從方差分析的結(jié)果來看,歐洲居民各類活動的η2的值顯示:“個體性活動”隨著年齡段增長而增加的趨勢,有66%來自于年齡因素,而非個體之間的差異;而“外出性活動”和“社會性活動”的減少,分別只有9%和18%是受到年齡增加的影響。由此,可以相信在歐洲年齡的增加會導致人們“更加傾向于選擇獨居、看電視等脫離社會的活動”,但并不能由此完全得出年齡段增加會導致“人們更與社會疏離”。中國數(shù)據(jù)中,每類活動的組間方差均大于組內(nèi)方差,且η2的值均大于80%,由此可以認為在中國居民的生活當中,進入老年期之后,“個體性活動”、“外出性活動”所花費的絕對時間的增多是因為年齡引起的。那么,年齡的增加在中國不僅沒有降低人們與社會的疏離,反而是導致中國老年居民參與“社會性活動”當中去的重要原因。
從相對時間的角度對其進行進一步討論,通過每類活動占自由時間的比例,不僅可以消除因自由時間量上存在的差異,更可以觀察人們在分配自由時間和生活方式選擇上的差異。
歐洲的數(shù)據(jù)顯示,“65-74 歲”居民投入在“個體性活動”上的時間比例顯著高于“15-24歲”以及“25-44 歲”年齡組,與“45-64 歲”年齡組之間并不存在顯著性差異;而“社會性活動”的比例則顯著低于其他任何一個年齡段。從這一角度來看假設三和假設四成立。而中國的數(shù)據(jù)顯示,“65-74 歲”年齡組居民投入在“個體性活動”上的時間比例顯著高于“15-24歲”年齡組,與“25-44 歲”和“45-64 歲”年齡組并不存在顯著性差異。而“社會性活動”的比例顯著性高于“15-24 歲”年齡組和“25-44歲”年齡組。由此,在中國數(shù)據(jù)中,假設三部分成立,而假設四并不成立。
表5 中-歐居民各類活動相對時間的平均差
盡管從絕對時間上,無論是中國居民還是歐洲居民,65 歲以上的“個體性活動”的時間均大于其他年齡組,然而從相對時間來看,中國居民花費在“個體性活動”上的時間比例,除了“65-74 歲”與“15-24 歲”之間存在著顯著性差異以外,其他年齡組間并不存在顯著性的差異。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理解為在中國的整個年齡段發(fā)展過程中,人們參與“個體性活動”占自由時間的比例并沒有發(fā)生特別明顯的變化。而從組內(nèi)方差和組間方差的值來看,年齡所造成的差異要小于個體間的差異,η2的值也顯示年齡因素的影響僅占36%。因此有理由相信,此類活動的所占比例高并非是由于年齡的增加所帶來的,或者可以理解為,喜歡用“看電視、閱讀書刊、聽廣播”等獨自打發(fā)自由時間的活動是任何年齡段人群所普遍具有的特點,在某種程度上,這種活動類似于“吃飯”、“睡覺”,每天所花費時間已經(jīng)固定的活動類型①盡管這類活動所花費的絕對時間量較大,然而,在生活當中確實固定的比例而不會變化。,而非老年人所獨有的或特殊產(chǎn)生的生活方式。因此,從這個角度來看,看電視、閱讀等個體性的活動并非是老年人所特有的空閑時間的花費方式,而是基于整個社會文化背景下的一種共有的“個體性活動”類型。我們在解釋老年人生活方式的特點上,不能將“花費很多時間在看電視、看報紙、看書”這一內(nèi)容作為老年階段獨有的特點。因此,在中國情景下,假設三并不成立。
通過數(shù)據(jù)繪制出中國與歐洲居民隨年齡增高三類活動的變化趨勢圖(圖1),并且結(jié)合Wilcoxon (Mann-Whitney)兩樣本秩和檢驗進行驗證圖形結(jié)論,由此更加直觀的比較中國與歐洲居民在不同年齡階段三類活動的變化狀況。從圖1(2)來看,歐洲居民的活動變化趨勢顯示:隨著年齡的增高,歐洲居民的“個體性活動”絕對時間升高。Wilcoxon 檢驗的結(jié)果也顯示:歐洲65 歲以上老年人“個體性活動”的絕對時間大于其他年齡段人群,具有顯著性(W=2 302,p =1.965e-14)。同時從圖上,可以看出“外出性活動”有所降低,而“社會性活動”略有下降趨勢。Wilcoxon 檢驗結(jié)果顯示65 歲以上的歐洲居民“外出性活動”(W =923,p =value=0.04399)和“社會性活動”(W=497,p =value =2.496e-06)顯著比其他年齡段顯著活動量小。從這個角度看,似乎可以認同歐洲社會中的老年人的確存在“離群索居”的現(xiàn)象。
圖1 中國與歐洲居民三類活動絕對時間和相對時間對比圖
從中國居民三類活動絕對時間的變化趨勢圖1(1)來看,當人們進入老年期之后,不僅“個體性活動”時間,并且相對于其他年齡段,“社會性活動”和“外出性活動”所花費的絕對時間的量都是最高。中國65 歲以上的老年人盡管在“個體性活動”方面所花費的平均時間也顯著大于其他年齡組(W=79,p =0.0001882),然而“外出性活動”(W=80,p =0.001079)和“社會性活動”(W=80,p =0.001105)在時間消耗上也依然顯著大于其他年齡組。
如果將中國和歐洲65 歲以上老年人“個體性活動”平均時間進行比較,通過非參數(shù)檢驗發(fā)現(xiàn):中國65 歲以上的老年人參加“個體性活動”時間比歐洲65 歲以上老年人少,呈現(xiàn)出顯著性(W=11,p=0.005609),也就是說,盡管歐洲和中國老年人的“個體性活動”相對于其他年齡段更多,然而,中國老年人的“個體性活動”依然比歐洲老年人少。相反在比較中國65歲老人參加“外出性活動”(W= 108,p =0.001662)和“社會性活動”(W= 106,p =0.002391)的平均時間顯著多于歐洲65 歲老人,也就是說,中國老年人獨處的時間比歐洲老年人更少,相反外出和社會交往方面所花費的時間比歐洲老年人花費得更多。
為了排出不同年齡自由時間量上的差異所帶來的影響,可以通過相對時間的變化進一步驗證“離群索居”假設。從圖1(4)來看,隨著年齡的增長,歐洲居民分配用于“個體性活動”的比例在逐漸增高,而“社會性活動”和“外出性活動”比例均呈現(xiàn)出下降趨勢。Wilcoxon 檢驗結(jié)果也顯示:歐洲65 歲以上居民比其他年齡段居民“個體性活動”時間占自由時間的比例高于其他年齡組存在著顯著性(W=1829.5,p =value=5.65e-06),而“外出性活動”時間的比例(W=923,p = value =0.04399)和“社會性活動”時間的比例(W=497,p =value =2.496e-06)比其他年齡段的小,存在著顯著性。而在圖1(3)中,進入老年期,中國居民分配用于“個體性活動”的時間比例在逐步下降,相反“社會性活動”和“外出性活動”的時間比例則相應上升。從Wilcoxon 檢驗結(jié)果來看,在中國,65 歲以上的老年人的“個體性活動”時間的比例與其他年齡段之間并不存在著顯著性差異(W=15,p=value=0.9766),相反,“外出性活動”時間的比例(W=80,p=value=0.0009823)和“社會性活動”時間的比例(W=67,p = value =0.01817)均顯著性地高于65 歲以下年群段群體。而從全年齡段來看,歐洲居民的“外出性活動”時間的比例的均值顯著小于中國居民(W=785,p = value =0.0006722)。而從65 歲以上的居民情況來看,中國65 歲以上的老年人“社會性活動”時間的比例顯著高于歐洲65 歲以上老年人的“社會性活動”時間的比例(W=106,p=value=0.002345);中國65 歲以上的老年人“外出性活動”時間的比例顯著也高于歐洲65 歲以上老年人的“外出性活動”時間的比例(W=108,p-value =0.001612);中國65 歲以上的老年人“個體性活動”時間的比例顯著小于歐洲65 歲以上老年人的“個體性活動”時間的比例(W=0,p=value =0.0007723)。從這個角度來看中國居民的生活方式,特別是中國65 歲以上的老年人的生活來看,并不同于歐洲老齡化理論當中所談到的“離群索居”的現(xiàn)象;相反,從圖1(3)的狀況來看,中青年在花費在“看電視”之類的“個體性活動”上的時間比例更多,這顯示中青年更傾向于將大部分自由時間用于“個體性活動”,而非投入到社會交往等“社會性活動”或“外出性活動”中去。
老年人是否是“離群索居”的?他們的社會活動是否會隨著他們退出工作領(lǐng)域而越來越少?根據(jù)本文對時間利用的分析可知,對這一問題的回答取決于我們怎么去看待老年人活動的問題,以及觀察的是哪個范圍內(nèi)的社會活動。以往對中國老年人社會活動的分析沒有完全展開這一復雜的社會事實,他們忽視了社會活動起源,過多的將勞動力人群基于經(jīng)濟利益的各種社會活動和基于非經(jīng)濟利益而產(chǎn)生的各種社會活動聯(lián)系在一起,并將其與甚少參與經(jīng)濟目的的老年群體的社會活動進行比較,從而忽視了其間類別的分割性。從分析的過程來看大多重視對社會活動絕對時間的分析,而忽視了其相對比例的變化。從已有文獻的缺陷出發(fā),通過對不同年齡群體自由時間中三類活動類型的變化及其占自由時間的比例的分析,本文展示了更多有價值的經(jīng)驗發(fā)現(xiàn)。以往的經(jīng)驗研究認為老年人會有更多的時間投入到“看電視”之類的“個體性活動”當中,這在本文中也得到了再一次證實。然而通過不同活動類型在自由活動時間當中比重變化情況分析,也產(chǎn)生了許多新的發(fā)現(xiàn)。
第一,“個體性活動”在進入老年期之后其比重是下降的。也就是說,相對于青壯年群體而言,老年人將大部分時間用于“個體性活動”的可能性變小;相反,青壯年更愿意將大部分時間用于“個體性活動”。那么,我們不僅有理由懷疑“老年人更喜愛看電視”的說法,而且可以從這個數(shù)據(jù)也可以看出青壯年在“個體性活動”方面并不比老年人少。從現(xiàn)實角度來理解這一時間分配狀況,老年人更加傾向于將自由時間分配到其他的活動方面,而非“個體性活動”上,那么老年人不是“深居簡出”的。
第二,通過對比不同年齡群體在“個體性活動”上的變化情況發(fā)現(xiàn),每個年齡階段人們用于“個體性活動”盡管從平均值上相差較大,然而從“個體性活動”占自由時間的比重來看,其變化的幅度并不大,也就是說每個年齡段在“個體性活動”上面分配的時間的比例類似。那么,我們有理由相信“個體性活動”在自由時間中所占的比重高可能是來自于所有中國人的生活習慣,而非僅僅老年人的生活方式。如果只看老年人“個體性活動”占自由時間的比重大便得出老年人更加喜愛“個體性活動”,則可能造成對老年人生活方式的誤解。由此,筆者認為“個體性活動”較多可以理解為中國居民整體的習慣,而非老年群體的特殊偏好。
第三,從“社會性活動”和“外出性活動”的分析來看,老年人此類活動狀況相較于青壯年群體更高,參與此類活動的時間也更加多。從這個角度上來看,在非經(jīng)濟領(lǐng)域當中,老年人的社會活動程度甚至會高于青壯年群體,那么以往的研究所得出來的青壯年群體的社會活動程度更高,可能是加入了青壯年群體當中基于經(jīng)濟利益而產(chǎn)生的各種“社會性活動”。那么,對比非經(jīng)濟利益前提下的各種社會活動,老年人比青壯年群體更加樂于參加“社會性活動”和“外出性活動”,由此我們可以認為中國老年人的社會性特征相較于青壯年更高,那么所謂“離群索居”的結(jié)論并不成立。
上述結(jié)論已經(jīng)反映出,中國老年人并非如同以往研究所認為的那樣“離群索居”,相反他們更加樂于參加社會活動,并且從社會活動的類型來看更傾向于非經(jīng)濟利益范圍內(nèi)的社會交往。不僅如此,在閑暇活動類型的選擇上他們具有從“個體性活動”當中淡出的傾向,而相反長期保持在工作崗位上的青壯年群體,由于工作的原因他們的自由時間更少,因而投入到非經(jīng)濟利益領(lǐng)域內(nèi)的社會活動時間更少,他們的社會交往和社會活動多為與工作和經(jīng)濟利益相關(guān)的場域內(nèi),而較少純粹的社會活動。在實際生活當中,中國的青壯年群體更加愿意用“看電視”、“閱讀”這類個體性的活動來打發(fā)閑暇時間,因而從打發(fā)閑暇時間的偏好來看,青壯年群體比老年人更加愿意“窩在家里”,而不是“與他人接觸”。從這個角度來看,在中國,青壯年群體更加“離群索居”,而老年人相反更加愿意“接觸社會”。從某種意義上來看,這是中國老年人的優(yōu)勢所在,也是中國老齡化現(xiàn)象區(qū)別于其他國家的一個特殊之處。因而,在分析和觀察老齡化這一現(xiàn)象以及建立相應的老年政策時,我們應該從中國的特殊性角度出發(fā),觀察和發(fā)掘中國老年人的所特有的特征,而不應西學東漸式地構(gòu)建老年人的某種特性,甚至弱化了某些原本就存在的特殊內(nèi)容。從老人福利政策的制定來看,我們應該從老年人的價值入手來制定相應的政策,通過挖掘中國老年人的價值來增進他們的福利,而非強調(diào)他們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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