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玉平
(清華大學人文學院歷史系,北京100084)
清朝嘉道關稅再研究
倪玉平
(清華大學人文學院歷史系,北京100084)
目前學術界對嘉道時期的關稅征收情況評價較低。關于嘉道時期的關稅收入是否下降,關稅政策調整有無成效,五口通商后的舊有關稅體系是否有自我調節(jié)能力,通過研究可知,嘉慶道光時期關稅收入仍保持500余萬兩的水平,并未出現(xiàn)大幅度下降。清政府通過停止三年比較、確立關稅盈余以及盈余六成以內免議處等制度調整,從整體上確保了關稅收入的穩(wěn)定。五口通商后,洋貨大量涌入中國,清廷在關稅方面的應對之策,具有極大的惰性和保守性,難以適應新的形勢。
嘉道;關稅;改革
目前學術界對于嘉道時期的社會經濟發(fā)展水平評價很低。在清朝嘉道時期的財政體系中,關稅占有重要的地位。以往的研究,由于資料等方面的原因,使得我們在一些認識上尚有模糊之處。現(xiàn)將幾個問題提出來,以向方家求正。
一般而言,目前學術界認為嘉道時期的關稅征收情況與國勢一樣,存在著下滑的趨勢。有學者還由此論證出“道光蕭條”,在他們看來,嘉道時期全國關稅在不斷下滑,下滑的原因則是前期因糧食貿易受阻,后期因市場蕭條。[1]274情況真的是這樣嗎?
清朝繼承歷代“關市之征”,在水陸沖要及商品集散地設置稅關,對過往貨物和船只征稅,即為“關稅”。關有戶關、工關之別,前者隸于戶部,稅款歲輸戶部供國用;后者隸于工部,主要征收竹木稅和船稅,稅款專佐工部營繕之需。
從順治二年(1646年)開始,清廷在明代鈔關的基礎上,通過合并、劃撥、裁革商關,先后重建和新增了京師的崇文門、左翼、右翼,直隸的天津、張家口、龍泉,遼東的奉天,山西的殺虎口,山東的臨清關,江南的淮安關、鳳陽關、蕪湖關、揚州關、西新關、滸墅關,浙江的北新關,江西的九江、贛關,福建的閩安關等19個戶部鈔關??滴跄觊g增建直隸的坐糧廳、山海關,遼東的中江,湖北的武昌,四川的打箭爐、夔關,廣東的太平關、粵海關,江蘇的江海關,浙江的浙海關,福建的閩海關等11處;雍正年間增加了廣西的梧州、潯州2處;乾隆年間分別增建了山西的歸化城、多倫諾爾2處,以上皆為戶部關,共計34處。[2]53-54
不過,發(fā)展至嘉慶時期,情況又有了變化。據(jù)嘉慶《大清會典》卷16《戶部·貴州清吏司》記載,至嘉慶年間,戶部貴州清吏司所轄榷關為崇文門、左翼、右翼、坐糧廳、天津關、張家口、山海關、殺虎口、歸化城、臨清關、江海關、滸墅關、淮安關(兼廟灣)、揚州關(兼由閘)、西新關、鳳陽關、蕪湖關、九江關、贛關、閩海關、浙海關、北新關、粵海關和太平關,共計24處。選擇貴州清吏司作為主管,是因為貴州司的事務較簡,容易管理。但一般人容易忽略的是,除了貴州清吏司,戶部還有其他幾個清吏司,也管理著戶部的關:福建清吏司所屬的天津海稅,山東清吏司所屬的奉天牛馬稅、鳳凰城中江,湖北清吏司所屬武昌游湖關,四川清吏司所屬夔關、打箭爐,廣東清吏司所屬梧、潯二廠,共計戶部關有32處。
戶部關之外還有工部關。戶關來源于明代的鈔關,而工關則源于明代的工部抽分。至于工部關關數(shù),據(jù)《大清會典事例》可知,當時工關為山東臨清、江蘇龍江、安徽蕪湖關、浙江南新關、湖北荊關、湖南辰關、四川渝關等,“欽定工關贏余銀兩數(shù)目,辰關三千八百兩。武元城一千二百六十九兩。臨清關三千八百兩。宿遷關七千八百兩。蕪湖關四萬七千兩。龍江關五萬五千兩。荊關一萬三千兩。通永道三千九百兩。渝關、由閘關、南新關、潘桃口、古北口、殺虎口六處木稅,正額之外,向無贏余”[3]卷942。據(jù)此可知,以上共有工部關14處。在此之外,還有盛京木稅、吉林木稅、伊犁木稅,分管著若干處小稅口,均征木植。以上合計戶工兩關,共為49處。①此外還有諸如山東東海關、陜西潼關等零星征收之處,如東海關盡收盡解;又如遷安、撫寧、臨榆、昌黎、樂亭5縣共額征銀1700兩,每年匯交通永道;天津縣、寧河縣、文安縣、通州、武清及京城共6處小口木稅銀1200兩。因紛繁復雜,數(shù)額又極少,并未受到清廷重視,不在此一一列入。需要指出的是,因為由閘關例與揚州關合計,宿遷關例與淮安關合計,殺虎口木稅歸入戶關內一并奏報,所以可以將嘉道時期的戶工關認為是46處。
另一方面,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后,清廷被迫打開廣州、上海、廈門、福州和寧波五口通商,征收洋稅,其中廣州洋稅例入粵海關內奏銷,福州又例入廈門合并奏銷,所以在道光晚期,應有49處稅關征稅。
目前關于榷關的資料浩如煙海,考慮到連《匯核嘉慶十七年各直省錢糧出入清單》及王慶云《石渠余紀》這樣非常有史料價值的資料都存在著很大的問題,②參見拙文《〈匯核嘉慶十七年各直省錢糧出入清單〉所載關稅額辨析》,載《歷史研究》2008年第5期;《王慶云〈石渠余紀〉所載道光關稅額辨析》,載《近代史研究》2008年第5期。所以筆者在確定各關收入的時候,將主要以藏于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的《宮中檔朱批奏折·財政類·關稅》(膠片號20、21)、《軍機處錄副奏折·財政類·關稅項》(膠片號126、218-219)、《內閣戶科題本全宗·稅課類·關稅》,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嘉慶道光兩朝上諭檔》,20世紀30年代由湯象龍等人主持整理的《清代關稅收支報告表(第六冊)》(現(xiàn)藏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為準。
又考慮到本項研究系以解決嘉道時期的關稅收入為目的,在找不到原始檔案資料的情況下,《匯核嘉慶十七年各直省錢糧出入清單》及《石渠余紀》相較其他資料仍有特定的優(yōu)勢,故仍酌量加以參考。具體來說,參考《匯核嘉慶十七年各直省錢糧出入清單》中嘉慶十六年、十七年數(shù)據(jù)的為贛關、歸化城、太平關和坐糧廳。參考《石渠余紀》道光二一年、二二年、二五年和二九年數(shù)據(jù)的為崇文門、歸化城、太平關和坐糧廳,贛關參考道光二二年、二五年、二九年,淮安關參考道光二二年,臨清戶關參考道光二二年,臨清工關參考道光二五年,張家口參考道光二五年、二九年數(shù)據(jù)。另外,江海洋關(上海關)之道光三十年數(shù)據(jù),參考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編《吳煦檔案選編》③參見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編《吳煦檔案選編》第七輯,江蘇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82頁。。
下頁表1是根據(jù)相關資料,全面匯總出來的嘉道時期關稅總體收入。④在全部的49處稅關中,數(shù)據(jù)完整者為淮安關、滸墅關、江海關、浙海關、閩海關、廈門福州洋關、粵海關。數(shù)據(jù)較為完整的為山海關(缺嘉慶五年、二十年至二二年、道光二四年、三十年數(shù)據(jù))、張家口(缺嘉慶四年、六年至九年、二二年、二五年、道光元年、二十年數(shù)據(jù))、殺虎口(缺嘉慶三年至八年、二一年至二三年、道光十二年、二三年數(shù)據(jù))、太平關(缺道光四年至二十年、二三年、二四年、二六年至二八年和三十年數(shù)據(jù))、打箭爐(缺道光七年至三十年數(shù)據(jù))、梧潯兩廠(缺道光四年至三十年數(shù)據(jù))、辰關(缺道光四年至三十年數(shù)據(jù))、左翼(缺嘉慶元年至三年數(shù)據(jù))、右翼(缺嘉慶元年、三年、二一年、二三年數(shù)據(jù))、揚州關(缺嘉慶七年、十四年、二一年、道光三十年數(shù)據(jù),另嘉慶十九年缺第二關期數(shù)據(jù))、蕪湖戶關(缺嘉慶六年、十四年、道光六年、二七年和三十年數(shù)據(jù))、鳳陽關(缺嘉慶四年、六年、二一年、二二年數(shù)據(jù))、西新戶關(缺嘉慶六年至七年、十四年數(shù)據(jù))、九江關(缺嘉慶六年、道光十一年、二三年數(shù)據(jù))、北新關(缺嘉慶七年數(shù)據(jù))、臨清戶關(缺嘉慶十二年、道光三十年數(shù)據(jù))、武昌游湖關(缺道光四年至三十年數(shù)據(jù))、天津關(缺嘉慶六年至七年、二一年至二二年數(shù)據(jù))、天津海關(缺嘉慶元年至十一年、道光二七年、三十年數(shù)據(jù))、江海洋關(缺道光三十年數(shù)據(jù))、浙海洋關(缺道光二八年數(shù)據(jù))、臨清工關(缺嘉慶元年至三年、五年、九年、十三年、道光三十年數(shù)據(jù))、蕪湖工關(缺嘉慶六年、十四年、道光六年、二七年和三十年數(shù)據(jù))、南新關(缺嘉慶五年至六年、九年、十四年數(shù)據(jù))、龍江工關(缺嘉慶六年至七年、十四年數(shù)據(jù))、荊州關(缺嘉慶十九年、二一年道光七年及其后數(shù)據(jù))。數(shù)據(jù)缺失較多者為:歸化城(有嘉慶元年至三年、十六年、十七年、道光二一年、二二年、二五年和二九年數(shù)據(jù))、崇文門(有嘉慶四年、五年、八年至十三年、十五年至二十年、二三年至道光二年數(shù)據(jù)、二一年、二二年、二五年和二九年數(shù)據(jù))、坐糧廳(有嘉慶元年至九年、十六年、十七年、道光二一年、二二年、二五年和二九年數(shù)據(jù))、贛關(有嘉慶元年至三年、十六年、十七年、道光三年、五年、十一年、十七年至二二年、二五年、二九年數(shù)據(jù))、夔關(有嘉慶元年至五年數(shù)據(jù))。另外還有10處沒有在檔案中搜集到資料,即奉天牛馬稅、鳳凰城中江、武元城、盛京木稅、吉林木稅、新疆伊犁木稅、直隸潘桃口、通永道、渝關和古北口。此10處稅關的正額盈余銀合計為35 868兩,相對于近500萬兩的定額,影響極微,故在下面的表格中不予錄入。圖1是據(jù)表1繪出的示意圖。在圖1中,下線為根據(jù)檔案實際統(tǒng)計出來的數(shù)據(jù),上線則為補全后的數(shù)據(jù)。根據(jù)此圖可以看出,在嘉慶道光時期,除了1841-1843年因鴉片戰(zhàn)爭的影響而導致關稅收入稍有下降外,其余時間仍然保持了500余萬兩的水平,變化較為平穩(wěn),相較于乾隆時期沒有出現(xiàn)大幅度的下降,尤其是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即便是僅依靠所掌握的實征數(shù)來看,也已經達到了869萬余兩的高峰??梢哉J為,嘉道時期關稅征收并未出現(xiàn)下降。
眾所周知,嘉道兩朝是清代社會一個重要的轉折時期,當時世風澆漓,吏治敗壞,關稅征收也絕不可能獨善其身。由此產生的問題是,清廷是如何在這種氛圍下,成功地確保了關稅的正常征收呢?它們又曾對關稅做過哪些政策上的調整,起到了什么樣的
效果?
表1 嘉慶道光年間關稅收入表
清代的關稅征收包括正額和盈余兩部分?!案麝P征稅,國初定有正額,后貨盛商多,遂有盈余。”[4]卷2各個關的正稅銀數(shù),曾經歷過調整,但變化的幅度不大,總數(shù)在190萬余兩。除正稅銀外,有些關還有銅斤水腳費用,即各關關差采辦銅斤所需的水腳銀(差旅費)??滴跛氖迥辏?707年)關差停止辦銅以后,此項水腳仍舊存留下來,作為正額的一部分。據(jù)《大清會典》記載,有銅斤水腳的關為崇文門7 692兩有奇(遇閏為8 536兩有奇),天津關、臨清關(戶關)、揚州關、西新關各為7 692兩有奇,江海關2 500兩,滸墅關22 442兩有奇,淮安關15 384兩有奇,鳳陽關10 320兩有奇,蕪湖關18 423兩有奇,九江關18 392兩有奇,贛關5 346兩有奇,閩海關7 000兩,浙海關3 750兩有奇,北新關15 384兩有奇,太平關5 846兩有奇,以上合計163 247兩有奇。[5]卷23
各關盈余初本無定額,乾隆初年定制以雍正十三年(1736年)之盈余數(shù)為定額,其后,隨著商口流通規(guī)模的擴大,各關盈余銀兩遠遠超過雍正十三年的數(shù)額。乾隆中葉,清朝更定各關監(jiān)督考成方法,將本屆征收稅銀與前三屆數(shù)額中的最高數(shù)額相比較,如有不敷責成經征人員賠補。三年比較之法,并不是一種合理的制度選擇,其中不顧實際情況的一刀切問責制度,尤為時人所詬病。另一方面,至乾隆末年,由于全國經濟布局和流通布局的變化,各關稅收增減變化很大,沿江、沿海各關稅額多有較大增長,而運河沿線的部分稅關則出現(xiàn)連年征不足額的現(xiàn)象,導致三年比較之法的弊端更為彰顯。因而,到了嘉慶四年(1799年),清廷被迫對相關政策作出調整,即對各關定額進行調整,按照實際征收的多寡,重新確定各關盈余銀的定額,從而成為清代關稅征收史上的重要事件。
在確定盈余之前,戶部將頭三年之盈余數(shù)量上奏,以便作新規(guī)定的參考。嘉慶四年(1799年)三月十八日內閣奉上諭:“向來各關征稅,于正額之外將贏余一項,比較上三屆征收最多年分,如有不敷,即著征收之員賠補,以致司榷各員藉端苛斂,而賠繳之項仍未能如數(shù)完交,徒屬有名無實,因思各關情形不同,所有贏余數(shù)目自應酌中定制,以歸核實而示體恤,已于戶部所奏各關贏余銀數(shù)清單,內經朕查照往年加多之數(shù),分別核減,自此次定額之后,倘各關每年盈余于新定之數(shù),再有短少者,即行著落賠補,如于定數(shù)或有多余,亦即盡收盡解,其三年比較之例,著永行停止。至工部船料竹木等稅,除渝關贏余向無定額,及由閘等關關,并無贏余外,其余亦經分別減定嗣后即一律辦理,毋庸再行比較,單并發(fā)。”[6]嘉慶四年三月十八日當時確定的數(shù)據(jù)如下:坐糧廳6000兩,天津關20000兩,臨清戶關11000兩,江海關42000兩,滸墅關235000兩,淮安關111 000兩,海關廟灣口2 200兩,揚州關(兼由閘)68000兩,西新關29000兩,鳳陽關15 000兩,蕪湖戶關73000兩,九江關347800兩,贛關38000兩,閩海關113 000兩,浙海關39 000兩,北新關65 000兩,武昌關12000兩,夔關110000兩,粵海關855500兩,太平關75 500兩,梧州廠7 500兩,潯州廠5 200兩,歸化城1600兩,山海關49487兩,殺虎口15414兩,張家口40 561兩,打箭爐盡收盡解。以上所規(guī)定的總數(shù)為2 387 762兩。
圖1 嘉道年間關稅收入示意圖
隨著時間的變化,至嘉慶九年(1804年),清廷又對個別戶部關的盈余數(shù)額進行調整。當時戶部的考慮是:“臣等將各關節(jié)年征收盈余數(shù)目通行核算,如粵海、天津、北新、贛關等處,與欽定數(shù)目增多幾至一倍,較之嘉慶三年(1798年)所收數(shù)目俱有盈無絀。數(shù)年以來,既已次第增多,嗣后自不虞其再有短缺。至江海、太平、武昌、歸化城等處,與欽定數(shù)目增多一千余兩至一萬余兩不等,較之嘉慶三年銀數(shù)尚屬不甚懸殊。坐糧廳、蕪湖、梧州、潯州、打箭爐并淮安兼管之海關廟灣口,與欽定數(shù)目增多不過數(shù)兩至二千余兩,而較之嘉慶三年所征數(shù)目俱有短絀。閩海關嘉慶四、五、六、七、八等年所收盈余較之欽定數(shù)目多自九千四百二十余兩至四萬一千余兩不等。……惟浙海、揚州、鳳陽、西新、九江、滸墅、淮安、夔關,邇年間有收不足數(shù)之時,臨清關竟至三年全數(shù)虧短,雖偶因地方偏災,貨物到關稀少,究由該監(jiān)督等經理不善所致?!愫5劝岁P可否仍照嘉慶三年盈余數(shù)目征收,如有短少,責令賠補?!盵7]嘉慶九年六月十一日,戶部尚書祿康等折據(jù)此嘉慶帝發(fā)布上諭,借“酌減”之名,上調了幾個關的盈余數(shù)量,即浙海關調整為44 000兩,揚州關為71 000兩,鳳陽關為17 000兩,西新關為33 000兩,九江關為367 000兩,滸墅關為250 000兩,淮安關為131 000兩,其余各關的盈余數(shù)據(jù)保持不變,這樣一來,盈余總數(shù)增加為2 455 962兩。[3]卷238
至道光十一年(1831年)八月,考慮到淮安關與滸墅關時常征不足額,清廷又將其盈余分別削減21 000兩和20 000兩,各計盈余為11萬兩和23萬兩。上諭還稱:“自此次裁減之后,不特將嘉慶九年加增之數(shù)全行減去,并較嘉慶四年原定之數(shù)格外減少?!盵6]道光十一年八月十三日至此,清代的盈余數(shù)基本固定。
道光十年(1830年),考慮到個別榷關征稅仍不時有短缺發(fā)生,清廷發(fā)布上諭稱,各省關稅征收銀兩,本有定額,不容絲毫虧短,“近來各監(jiān)督具奏征不足額者甚多”,“似此征收不力,年復一年,何所底止”。嗣后各關應如何立定章程,分別功過、賞罰之處,著戶部會同內務府妥議具奏。[6]道光十年三月三十日在此次討論中,除了前面已經提到過的修改滸墅關及淮安關的盈余數(shù)額外,戶部還提出了新的章程,即根據(jù)各關具體情況,分為“歷來有盈無絀”“從前間有短絀,近年尚能足額”及“歷屆均屬虧短”三類,將盈余銀定額,以“六成作為額內盈余”贏余,“四成作為額外盈余”,核計溢額、絀額,分別功過。其中歷來有盈無絀各關“毋庸置議外”,“歷年缺額之淮安、滸墅、揚州、臨清等關,及間有缺額之九江、南新、鳳陽、蕪湖、西新等關”,若六成額內盈余銀“遇有短少,著落賠繳,仍按額內盈余短收分數(shù),照舊例議處”四成額外盈余銀“遇有短少,著落賠繳,免其處分”,“如應征盈余足額之外,復有溢收,亦按其分數(shù),照新定章程給予議敘,以昭平允”[9]卷167。在此后的奏報章程中,就經??梢钥吹酵瓿深~內盈余而額外盈余征不足數(shù)的奏折了。[7]道光十八年閏四月二十五日,山東巡撫經額布折雖然這是清廷面臨有些關長期征不足數(shù)、法不責眾的實際情況,不得已而采取的變通辦法,但終究還是確保了官員的征稅積極性,事后的關稅征收總額,也印證了這一結論。
鴉片戰(zhàn)爭是中國近代史上劃時代的重大事件,對于關稅征收產生了重大影響。鴉片戰(zhàn)爭后,通過中英《南京條約》,英國人明確了五口通商權利。隨著國門的洞開,洋貨開始大量涌入中國。在隨后的執(zhí)行過程中,沿海各關隨之作出相應調整。
其一,調整征稅關期及額數(shù)。
由于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的關系,天津海關“因海洋不靖,商船稀少”,經奏準,改變了天津海關以往每年關期均在本年內完成,即由開河至封河為時間段的辦法,改為準其展限三個月,截期奏報,如有溢余,盡數(shù)報解。倘仍征不足額,即著照數(shù)賠補。[7]道光二十二年五月初二日,直隸總督訥爾經額折
關期變化最大的尚不在天津,而是清廷規(guī)定,新的通商口岸江海洋關(上海關)、浙海洋關(寧波關)、廈門關和福州四洋關,要以粵海關之關期為關期,“所征西洋務國稅銀”,亦與粵海關一體辦理,每三個月即咨會粵海關一次,“仍由各海關另案題報”。[8]道光二十四年二月十四日,福州將軍兼閩海關監(jiān)督保昌折這其實是在五口通商新因素出現(xiàn)后,清廷仍欲固守舊有的榷關體制,將其他幾處洋關納入粵海關范圍的努力。雖然這種努力更多的是文字游戲,而沒有實質性的意義,但卻一下子將此四洋關從原來的常關中分離了出來。
與此同時,針對四洋關的征稅數(shù)量,清朝統(tǒng)治者最初堅持“粵海關原定稅額”,即主張通籌沿海五關稅收,“此后粵海關如有征不足數(shù),應請暫于福州、廈門、寧波、上海四關所征西洋各國貨稅內撥補足數(shù),即由各海關徑自報撥,其額外贏余,各歸各關,盡收盡解”。同時,還想循舊例,對五口征稅試行三年,察看五口每年可征稅銀若干,再將粵海關定額勻歸各口,作為定額,如有盈余,仍以額外盈余報撥。[10]卷67這實際上是由于清廷擔心稅收征不足數(shù)而采取的變通辦法。不料經過試行,他們發(fā)現(xiàn)粵海關所征均在200萬兩以上,“不但有盈無絀,抑且多至數(shù)倍”,這才決定粵海關之原定額數(shù),毋庸勻歸各口分攤,而是改為各口所征,“盡收盡解”[11]373-375,取代了以往的定額征解辦法。
另一方面,因洋關擠壓常關,導致閩海關不得不調整每年應征額數(shù)。據(jù)奏報,道光二十七年份閩海關少收,“實因夷船占銷華船之貨,致商船大半歇業(yè)”,于是懇請“將侵占常稅之夷稅撥補常稅定額,通計盈絀”。[8]道光二十八年正月十五日,福州將軍兼閩海關監(jiān)督壁昌折戶部議復“尚系實在情形”,但將夷稅分為兩種類別,“款目繁多,恐滋遷就,與其撥補以無定之數(shù),而易滋混淆,不若撥補以有定之數(shù)而便于稽核”,于是命其仿南北新關撥補之例通盤核算,每年從洋稅項下?lián)茔y25 000兩作為定數(shù),以補常稅之不足。[8]道光二十八年六月初六日,福州將軍壁昌、閩浙總督劉韻珂折
其二,區(qū)分華夷,加強巡洋緝查。
五口通商后,貿易流通格局大變,為適應此種新變化,清廷作出了不少政策調整。浙海關是通過添雇人役、增設公所卡巡來加強巡洋緝私。據(jù)浙江方面奏報,寧波??谂c西洋各國通商,內地貨物以茶葉湖絲綢緞為大宗,“浙省??诩娖?,港汊叢雜,小民趨利若鶩,難保無偷漏走私之弊”。安徽、福建等省茶葉販運來浙,均須經由錢塘江至蕭山縣屬之義橋、新壩二處起運過塘,至寧波銷售,故于此二處設充公所,派撥丁書常川住守。湖絲等項,則必須通過上游之大河頭、寶幢河頭及駱駝橋三處,故亦各設卡房一所。至寧波大半設立城外江東,“向系查驗內地船貨,各該商即在關前分幫停泊,茲與各國通商,未便同在一處查驗,致形擁擠”,故決定在江北岸李家街頭,設立盤驗所一處,建造稅房,搭蓋棚廠,“以為夷船起貨下貨稽查盤驗之所,使內地與外夷各船不相混淆,易于查察”。又因各國商船由鎮(zhèn)海進口寧波,恐有水手登岸滋事,或奸民勾串夷人中途駁運等弊,復于盤驗所及鎮(zhèn)海口二處,各設巡船二只,雇募舵水選撥丁役,派委佐雜人員,分投稽查。所有開支,則均于“征存西洋各國稅鈔內照數(shù)支給”。[8]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初七日,浙江巡撫梁寶常折
廈門向為內地客商由海販運貨物,往來各省貿易輸稅之所,自五口通商以后,欽差大臣耆英“恐內地商船與夷商雜處,滋生事端,又因鼓浪嶼原設查稅小口殊多不便”,是以函商伊里布照知噗鼎查議明,將查稅小口移至新嶼,“以期兩不相妨”。清廷在議復這一要求時也稱,廈門關口一經征稅,“則商船巡船與英吉利船只同在一港,帆楫相摩,較之江浙各稅口夷船業(yè)已退出情形不同”。[8]道光二十三年七月十九日,福州將軍兼閩海關監(jiān)督保昌折一年后,廈門方面再奏,廈門汊港紛歧,島嶼錯雜,貨船到彼,最易走私,“現(xiàn)當各夷開市之際,夷商之偷漏,固當明示禁防,內地之奸民尤須嚴加懲創(chuàng)”。查有何厝鄉(xiāng)、卓崎、深塢等處,均在廈門口外,水陸交通,從前內地商船販貨赴廈,各該處間有勾通走漏之事,內何厝鄉(xiāng)人戶眾多,“民情獷悍,較卓崎等處尤甚”。自洋人至廈互市以來,該鄉(xiāng)百姓以為有利可圖,即開設私行,置造船只,“希圖勾串夷船于口外卸貨走私”,因開市不久,各洋船皆直駛入口,未能與當?shù)匕傩战由详P系,但以后則難保不生事端,故決定“將其行店船只拆毀”,以絕后患。[8]道光二十五年二月十六日,福州將軍兼閩海關監(jiān)督敬敫折
粵海關也開始加強相關緝私,以別華夷。據(jù)粵海關監(jiān)督奏稱,鴉片戰(zhàn)爭以后,茶葉、湖絲、大黃等項,多有走私,蓋三水之思賢滘、虎門左近之三門、南海之九江沙頭、東莞之石龍、香山之石岐、順德之黃連、甘竹,此七處均有汊河可以繞道出海,“向無卡口稽查”?,F(xiàn)在香港既準英人居住,不得不預防內地奸商繞道偷運,于是在此七處要口設立卡房,每卡派家人一名,書一名,役一名,巡丁十名,水火夫二名,巡船水手八名,每月各給工食雜費,凡有銷售外夷之物,均不準其繞道行走。[8]道光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粵海關監(jiān)督文豐折
其三,裁減浮費。
因為有常關與洋關之別,江海關出現(xiàn)了耗銀之爭。據(jù)奏稱,江海關自二十三年九月二十六日開市,“開市之初稅鈔皆用洋銀輸納,嗣因議令補水,該夷等每多轇轕,旋即改為銀兩輸征,而所納之銀又皆成色低潮”,上海道宮慕久通諭,傾熔每千兩較解部足色元寶虧色銀至三四十兩不等,“當令該夷如數(shù)補水”,但洋商“以稅鈔本應納銀,今以銀上納,系遵定章辦理,不能再補”,婉諭再三,堅執(zhí)不允,“反稱格外需索,欲緩通商”。為考慮大局起見,不能不通融辦理,同意洋人要求。但此后洋商來華貿易日眾,年納稅鈔或五十萬,或六十萬,甚且多至七十余萬,而其銀兩皆系九六、七成色,“各夷以初次收兌銀色為準,不惟不能令其補水,兼亦不能令其易換”。如以此交部,則江海關必然大虧,故懇請仿粵海關章程,“在于征收稅銀內作正開銷,以歸畫一,每兩準銷折耗銀三分”。[8]道光二十九年九月二十日,兩江總督陸建瀛、江蘇巡撫傅繩勛折后來經過部議,認為江海關征收西洋各國稅鈔之案,此項折耗銀兩“自系無款可籌”,惟所請三分,每年合計五六十萬,則折耗多至一萬數(shù)千兩,“未免為數(shù)過巨,減去一分,折二分”。[8]道光二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兩江總督陸建瀛、江蘇巡撫傅繩勛折
粵海關是裁費歸公的大頭。在舊有的體制下,粵海關例于正稅之外,征收有羨余,“是以監(jiān)督、洋商,一切公事得以從容措置”,無如日久弊生,各方皆受其害,“外夷積忿生事”。中英談判時,英方代表樸鼎查“首以裁革洋商、刪除浮費為請,實由于此”。伊里布抵粵后,英人又以正稅之外,不能另有加增,“設有必不可少之項,應于則例內注明,正稅若干,另項若干字樣,以免另起釁端”。后經反復討論,“始據(jù)應允將大宗貨物稅銀逐一加增”。[8]道光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七日,粵海關監(jiān)督文豐等折又因粵海關例有辦理貢品開支,經此次裁革后,費無所出,但清廷并未想舍棄此來源,故仍命粵海關監(jiān)督“查看情形,可否呈進,據(jù)實具奏”。經查,粵海關所有稅款,均歸正項奏銷,“并無閑款可抵備貢之需”。惟查管關監(jiān)督除每年應支養(yǎng)廉外,尚有每年更換各口書役酌繳備公銀五、六萬兩,除每年解交造辦處米艇規(guī)銀3萬兩,“其余以資辦公”。[8]道光二十七年二月初一日,粵海關監(jiān)督基溥折算是勉強解決了燃眉之急。
以上變化,均系鴉片戰(zhàn)爭后清廷因五口通商導致新征稅格局的出現(xiàn)而采取的應對之策。從中不難看出,舊制度對新因素的應因具有極大的惰性和保守性,清廷的辦法實質上是忙于補漏,被動應付,缺乏主動性。這也表明,鴉片戰(zhàn)爭對關稅征收所帶來的影響,清廷統(tǒng)治者尚缺乏深刻的認識和通盤的考慮。
綜上所述,不論是從關稅征收的實數(shù),還是清廷對關稅制度的調整來看,目前學術界對嘉道時期的關稅評價偏低。但舊有關稅體制難以適應新的形勢,則是不容回避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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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程鐵標)
A Restudy of Tariff in Jiaqing-Daoguang Reign in Qing Dynasty
NI Yu-ping
(Department of History,School of Humanities,Tsinghua University,Beijing 100084,China)
Currently,scholars have a low opinion of tariff collection in the Jiaqing-Daoguang reign in the Qing Dynasty.Through a detailed study,this paper gives an answer as to whether the tariff income decreased,whether the tariff policy adjustment worked,and whether the old tariff system had self regulation after the trading of five ports. The tariff income in the Jiaqing-Daoguang reign maintained a level of 500 million liang,without considerable decline.Through three-year adjustment,the Qing government guaranteed the stabilization of tariff income.However,with the surge of imported goods after the trading of five ports,the government’s corresponding strategies were inactive and conservative,unable to adapt to new situation.
the Jiaqing-Daoguang reign;tariff;reform
K249.3
A
1673-1972(2015)01-0028-07
2014-11-10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清朝咸同財政與社會”(13YJA770022)的階段性成果
倪玉平(1975-),男,湖北漢川人,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明清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