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時期的樂府制度及對樂府詩歌創(chuàng)作的影響
柏俊才
(華中師范大學(xué)國學(xué)院,湖北武漢 430079)
摘 要:漢武帝時期,是樂府大規(guī)模發(fā)展、樂府詩創(chuàng)作興盛的時期。在樂府發(fā)展史上,漢武帝有著極大的貢獻。在他的倡導(dǎo)下,樂府這一不太受人重視的音樂機構(gòu)成為漢代政治生活的主體,并建立起較為完善的樂府制度。同時漢武帝親身躬行,創(chuàng)作了大量以祭祀為中心的樂府詩。在漢武帝的帶動下,有許多文人參與創(chuàng)作樂府詩,樂府詩的創(chuàng)作逐漸走向繁榮。漢武帝時期的四十八首樂府詩,其主體是祭祀樂歌,與漢武帝的樂府制度以及其大一統(tǒng)的封建統(tǒng)治相一致,還有一些是文人直抒胸臆之作和各地民歌、民謠。
關(guān)鍵詞:樂府;制度;詩歌;祭祀;漢武帝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biāo)志碼:A
收稿日期:2014-10-15
作者簡介:柏俊才(1970-),男,陜西麟游人,華中師范大學(xué)國學(xué)院歷史文獻所教授,文學(xué)博士,國學(xué)研究專業(yè)博士生導(dǎo)師,主要從事漢唐歷史文獻與文學(xué)研究。
在樂府發(fā)展史上,漢武帝厥功甚偉,故為歷來研究者所津津樂道。所論者無非是設(shè)立樂府或擴充樂府而已,余者尚付之闕如。漢武帝時期的樂府制度若何?這種樂府制度對當(dāng)時樂府詩歌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怎樣的影響等等,這些問題在研究漢樂府時均至關(guān)重要,遺憾的是尚無學(xué)人論及。這些問題不解決,對于漢武帝乃至漢樂府的研究,都是極大的遺憾。
一、漢武帝時期的樂府制度
樂府設(shè)立始于何時?這是學(xué)術(shù)界爭論不休的話題。兩千余年來,這一問題的討論趨于白熱化,近年來仍有爭議。材料還是常見的那么幾則,只不過是理解的分歧所致。筆者以為,樂府的設(shè)立可以上溯至先秦時期。
《越絕書》記載公元前483年,太宰伯嚭替吳王夫差解夢時說“前園橫索生樹桐,樂府吹巧”[1]73。后來《吳越春秋》亦有“前園橫生梧桐者,樂府鼓聲也”[2]79的記載,足證春秋時期吳國有音樂機關(guān)———樂府。張覺先生認(rèn)為《吳越春秋》“作者以漢制來杜撰古事,并不能證明春秋時已設(shè)樂府。漢代樂府歌曲中有橫吹曲,所以此文以樂府鼓聲來附會‘橫生梧桐’”[3]186。此觀點純屬臆測,沒有足夠證據(jù),何況早于《吳越春秋》的《越絕書》亦有相類似記載。又《風(fēng)俗通義》云:“百里奚為秦相,堂上作樂,所賃浣婦自言知音,呼之,搏髀援琴,撫弦而歌者三?!保?]593這三首《百里奚歌詞》被《顏氏家訓(xùn)》、《樂府詩集》所收錄,確信春秋百里奚的時代已有樂府。這三條資料相印證,春秋時已設(shè)立樂府應(yīng)該得到肯定。
秦代,中央王朝九卿之下就設(shè)有兩個與音樂有關(guān)的機構(gòu):一個是奉常屬下的太樂,一個是少府屬下的樂府。1976年2月,考古學(xué)家袁仲一在秦始皇陵園發(fā)現(xiàn)一枚編鐘,上有秦篆“樂府”二字。2000年4—5月間,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漢長安城考古隊,在西安市郊區(qū)相家巷村南農(nóng)田中發(fā)掘了一處秦遺址,出土封泥三百二十五枚,其中“樂府垂印”、“左樂垂印”、“左雍鐘印”三枚與樂府有關(guān)。這兩個考古成果有力地說明秦代確實有樂府的存在。秦代的樂府已不可考,但據(jù)“所得諸侯美人鐘鼓,以充入之(咸陽)”[5]239、“婦女倡優(yōu),數(shù)巨萬人,鐘鼓之樂,流漫無窮”[6]517的記載,秦代樂府的規(guī)??隙ú恍?。
秦代去吳國甚遠,兩國的樂府有沒有關(guān)聯(lián)?回答是肯定的。個中緣由,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解釋為:“亦不一概矣。匹夫庶婦,謳吟土風(fēng),官采言,樂盲被律,志感絲篁,氣變金石。是以師曠覘風(fēng)于盛衰,季札鑒微于興廢,精之至也?!保?]101劉勰認(rèn)為樂府與三代之樂相連,與采詩之制度相涉,均是服務(wù)于封建王朝的禮樂制度化建設(shè)。劉勰之論是比較中肯的。事實上,自舜開始,每朝都有中央音樂機關(guān)。像殷有瞽宗,周有大司樂,秦有太樂令和太樂丞,均是不同時期音樂機關(guān)的名稱。像周代的大司樂,其職能是音樂教育和執(zhí)行禮樂,樂工多達六百余人。因此,吳國的樂府與秦代的樂府,其本質(zhì)都是一樣的,是國家的最高音樂機關(guān),均擔(dān)負(fù)著為其國政治服務(wù)的職能。
漢因秦制,亦設(shè)樂府。正如“樂府習(xí)常肄舊”[5]1177,以及“叔孫通因秦樂人制宗廟樂”[8]1043的記載一樣,西漢初年延續(xù)了秦代樂府制度。雖然《史記·高祖本紀(jì)》有劉邦教一百二十人唱《大風(fēng)歌》的記載,但高祖時的樂府恐沒有定額的編制。其樂府可考者有《武德》、《文始》、《五行》、《巴渝舞》、《房中樂》、《薤露》、《篙里》等,主要用于宗廟祭祀?!爸列⒒輹r……常以百二十人為員。文、景之間,禮官肆業(yè)而已”[8]1045,則惠、文、景之世,樂工有一百二十人,其樂府因襲高祖?!靶⒒荻?,使樂府令夏侯寬備其簫管”[8]1043的記載說明在漢惠帝時已初設(shè)樂府官制。又據(jù)陳直《漢封泥考略》一文考證,在齊地出土的百官封泥四十八枚當(dāng)中,有“齊樂府印”封泥一枚,當(dāng)為西漢菑川王和齊懿王在位(前153—132年)時物,是漢景帝時已有樂府的確證。
漢武帝時期擴充樂府,建立起為中央專制集權(quán)服務(wù)的祭祀禮樂———樂府制度。
《漢書·禮樂志》云:“至武帝定郊祀之禮,祠太一于甘泉,就乾位也;祭后土于汾陰,澤中方丘也,乃立樂府?!鳖亷煿抛⒃疲骸笆贾弥?。樂府之名蓋起于此?!保?]1045《漢書》的這條記載以及顏師古的注,引發(fā)了學(xué)人對漢武帝“立樂府”的討論。劉勰、顏師古、郭茂倩、蕭滌非、鄭賓于、王運熙等人主張漢武帝時始設(shè)樂府,王應(yīng)麟、吳訥、身欽韓、王先謙、劉永濟、李文初、張永鑫、楊生枝、趙敏俐等人持反對意見。漢武帝之前已有樂府,則前說誤,當(dāng)以后說為主。1983年在廣州市象崗發(fā)掘南越王墓出土八件銅鉤钅翟,每件上都刻有“文帝九年樂府工造”字樣。足證漢武帝始設(shè)樂府的說法是錯誤的。
那么,如何理解漢武帝“立樂府”呢?楊生枝先生認(rèn)為“絕非后人注釋的‘始立’之義,而是包含著重建、擴充的意思”[9]5。趙敏俐先生支持楊說,“既然早在漢武帝之前就已經(jīng)有了樂府機構(gòu),所謂漢武帝立樂府也只能是重建和擴充”[10]23。王福利先生持反對意見,他指出:“樂府在武帝時的‘立’及綏和二年哀帝時的‘省’或曰‘罷’、‘廢’,都是因其在宮廷禮儀典制中的地位升降、職能變遷等實質(zhì)內(nèi)涵的徹底變化緊密相連的?!保?1]112將“立樂府”之“立”理解為“重建”、“擴充”或者“在宮廷禮儀典制中的地位升”,都沒有錯,但并沒有抓住問題的關(guān)鍵。筆者以為,既然漢武帝之前已有樂府機關(guān),漢武帝之“立樂府”是確立了加強中央集權(quán)的封建祭祀的樂府制度。
首先,完善了樂府官制。秦代之前的樂府官制若何,已不可考。秦代中央掌管音樂的機構(gòu)有太常和少府,樂府隸屬于少府,其職責(zé)是“掌山海池澤之稅,以給共養(yǎng)”[8]731,掌管宮廷生活中的諸項事務(wù),其中也包括宮廷音樂。在秦代,樂府長官為令,屬官有丞,是少府六丞下屬的十六官令丞之一,漢武帝增樂府三丞。為了更好、更快地推進樂府的發(fā)展與改革,漢武帝增設(shè)了協(xié)律都尉,俸祿為二千石,執(zhí)掌此職者為李延年,是武帝時凌駕于樂府令之上的樂府最高長官。二千石,相當(dāng)于漢武帝時期宰相的俸祿,李延年之隆,世莫能比。同時也顯示了漢武帝完善樂府、推行新聲(俗樂)的決心。此外,有的學(xué)者提出還有上林樂府。果真如此,那么上林樂府與樂府是什么關(guān)系呢?實際上是個誤解?!稘h書·禮樂志》有云:“今漢郊廟詩歌,未有祖宗之事,八音調(diào)均,又不協(xié)于鐘律,而內(nèi)有掖庭材人,外有上林樂府,皆以鄭聲施于朝廷?!保?]1071這里的“內(nèi)有掖庭材人”與“外有上林樂府”是相對的,亦即“掖庭材人”與“上林樂府”句式結(jié)構(gòu)是相同的?!耙赐ァ币鄬懽鳌耙赐ⅰ?,即永巷,宮中旁舍,是宮女居住的地方。“材人”,天子內(nèi)官名?!皟?nèi)有掖庭材人”之“掖庭”與“材人”是并列關(guān)系,不是“掖庭”之“材人”。同樣“外有上林樂府”之“上林”與“樂府”是并列關(guān)系,“上林”之“樂府”的詮釋是錯誤的?!稘h書·禮樂志》的這則材料旨在說明漢武帝時宮內(nèi)掖庭、材人,宮外上林、樂府均流行鄭聲之俗樂。因此,漢武帝時期的樂府官制為協(xié)律都尉一人,樂府令一人,樂府丞三人,各級司樂人員八百二十九人。這個龐大的樂府官制在樂府發(fā)展史上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空前絕后。
其次,拓展了樂府職能。漢武帝之前的樂府職能若何,由于資料有限,分歧甚大,有些學(xué)者甚至極端地認(rèn)為秦及漢初的樂府僅僅是“一個負(fù)責(zé)制造樂器的官署”[12]28。這個觀點有些偏狹,制造樂器是樂府的固有職能,漢初如此,漢武帝時亦是如此。就現(xiàn)有文獻來看,武帝之前的樂府職能主要有二。一是朝會宗廟之樂。叔孫通秉承高祖之意旨,據(jù)秦樂制《嘉至》、《永至》、《登歌》、《休成》和《永安》五樂為宗廟迎神之樂,《武德》、《文始》與《五行》為宗廟祭祀之樂;二是收集保存民歌?!稌x書·樂志》云:“漢高祖自蜀漢將定三秦,閬中范因率賨人以從帝,為前鋒。及定秦中,封因為閬中侯,復(fù)賨人七姓。其俗喜舞,
高祖樂其猛銳,數(shù)觀其舞,后使樂人習(xí)之。閬中有渝水,因其所居,故名曰《巴渝舞》。舞曲有《矛渝本歌曲》、《安弩渝本歌曲》、《安臺本歌曲》、《行辭本歌曲》,總四篇。”[13]693《巴渝舞》四首使得古巴國蜀樂得以保存。此外,《房中祠樂》使楚聲得以流傳。
漢武帝在完善樂府官制的同時,其職能也有所拓展,尤以《漢書·禮樂志》所敘最為詳細(xì):“至武帝定郊祀之禮,祠太一于甘泉,就乾位也;祭后土于汾陰,澤中方丘也。乃立樂府,采詩夜誦,有趙、代、秦、楚之謳。以李延年為協(xié)律都尉,多舉司馬相如等數(shù)十人造為詩賦,略論律呂,以合八音之調(diào),作十九章之歌。以正月上辛用事甘泉圜丘,使童男女七十人俱歌,昏祠至明。夜常有神光如流星止集于祠壇,天子自竹宮而望拜,百官侍祠者數(shù)百人皆肅然動心焉?!保?]1045約而言之,有四端。
一是宗廟祭祀。宗廟祭祀是國家政治生活中的大事,天子七廟,太祖廟位居正中,其左右各為三昭三穆,以此來分別宗族內(nèi)部的長幼次序、親疏遠近。這種宗廟祭祀制度漢初為太常所掌,漢武帝時也不例外。“高廟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文廟奏《昭德》、《文始》、《四時》、《五行》之舞”[]1044,則《武德》、《文始》、《五行》、《昭德》、《四時》五曲是武帝時期的宗廟樂。然這些音樂多據(jù)先秦舊事改編而成,到漢武帝時期“通一經(jīng)之士不能獨知其辭,皆集會《五經(jīng)》家,相與共講習(xí)讀之,乃能通知其意,多爾雅之文”[5]1177,已很難讀懂,宗廟祭祀之樂面臨改革。漢武帝命李延年為協(xié)律都尉,以新起之俗樂代替古樂,用于宗廟祭祀?!笆菚r,河間獻王有雅材,亦以為治道非禮樂不成,因獻所集雅樂。天子下大樂官,常存肄之,歲時以備數(shù),然不常御,常御及郊廟皆非雅聲”[8]1070,則改革之后的宗廟祭祀以俗樂為主,亦有雅樂。“武帝裁音律之響,定郊祀之祭,頗雜謳謠,非全雅什?!保?4]286“又嘗得神馬渥洼水中,復(fù)次以為太一之歌……中尉汲黯進曰:‘凡王者作樂,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馬,詩以為歌,協(xié)于宗廟,先帝百姓豈能知其音邪?’上默然不說?!保?]1178宗廟祭祀中以俗為主,雅、俗雜糅的音樂非古制,亦非太常所能承擔(dān)得了,故歸之于樂府。
二是對至高無上之太一神的祭祀。太一本是形成天地的元氣。戰(zhàn)國時期,當(dāng)時楚地信仰“東皇太一”神,又稱“東君”,即為神化了的太陽神。漢武帝時期天帝的祭祀由此前的白帝、青帝、黃帝、赤帝和黑帝的五帝之祠變?yōu)閷l籼?。“天神貴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古者天子以春秋祭太一東南郊”[5]1386,漢武帝黜五帝而進太一,主要因為五帝崇拜缺乏至上神的觀念,這不利于統(tǒng)一的中央政權(quán)的鞏固?!皾h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甘泉,以昏時夜祠,到明而終。常有流星經(jīng)于祠壇上。使僮男僮女七十人俱歌。春歌《青陽》,夏歌《朱明》,秋歌《西暤》,冬歌《玄冥》。世多有,故不論。”[5]1178正月上辛日,即正月十五,漢武帝在長安城外甘泉宮舉行盛大的太一祭祀活動,僮男僮女七十人一起歌舞,自黃昏延續(xù)到次日天亮,規(guī)模甚大,盛況空前。此外,春、夏、秋、冬亦要舉行祭祀,所用之樂為新聲(俗樂)。太一神是武帝時頂禮膜拜之天帝,其祭祀用俗樂,這亦非太常所能承擔(dān)得了,故歸之于樂府。
三是采集民歌以譜新詞。關(guān)于樂府采集民歌的功能向來為學(xué)術(shù)界所津津樂道,事實上這一觀點值得商榷,關(guān)鍵在于對《漢書·禮樂志》中的“采詩夜誦”的理解。顏師古注云:“夜誦者,其言辭或秘不可宣露,故于夜中歌誦也?!保?]1045錢大昭認(rèn)為,“顏說非也。夜誦,官名,員五人”?!肮艑m掖之掖,亦作夜。因誦于宮掖之中,故謂之夜誦?!保?5]1926周壽昌認(rèn)為“蓋夜時清靜,循誦易嫻,《志》后云:‘兼給事雅樂用四人,夜誦員五人?!侵霉龠x詩,合于雅樂者,夜靜誦之?!遏斦Z》云:‘夕省其典刑,夜做百工,使無慆淫?!衷疲骸π蚱錁I(yè),夜庀其家事,而后即安?!衷疲骸Χ?xí),復(fù)夜而計落無憾,而后即安。’知古人習(xí)業(yè),夜亦不輟”[16]1926。何焯云:“夜誦與秘祝不同,豈為不可宣露哉。下文云:‘昏祠至明’,蓋慮臨祭或倦惰,獲罪于天神地示,故先教之夜誦,以肄習(xí)樂章一也?!保?7]124錢大昭、周壽昌、何焯對顏注的批判極為尖銳,彼此間的爭論不亦樂乎,其觀點大致差不多,都將“采詩夜誦”之“夜”解釋為“夜晚”,現(xiàn)代學(xué)者基本上都采用這種說法。
但是筆者對此頗覺難解,為什么一定要夜晚誦讀,白天不可以嗎?范文瀾提出不同的認(rèn)識:“竊案《說文·夕部》:‘夜從夕,夕者相繹也。’夜繹音同義通,是夜誦即繹誦矣?!墩f文》:‘繹,抽絲也?!庥形疵?,反復(fù)推演之謂之繹?!保?]107現(xiàn)在的問題是,將“采詩夜誦”之“夜”解釋為“夜晚”好呢?還是“反復(fù)推演”準(zhǔn)確呢?許慎的生活時代較班固稍略后,故我們當(dāng)以《說文》所言“反復(fù)推演”為確。那么怎么反復(fù)推演呢?范文瀾解釋道:“《史記·樂書》云:‘通一經(jīng)之士,不能獨知其辭,皆集會五經(jīng)家,相與共講習(xí)讀之,乃能通知其意,多爾雅之文?!幹{初得自里閭,州異國殊,情習(xí)不同,必抽繹以見意義,諷誦以協(xié)聲律,然后能合八音之調(diào),所謂采詩夜誦者此也。給事雅樂
用夜誦員五人,其職在抽繹歌義,誦以明之。古者師箴瞍賦矇誦,可見周代樂官,亦有以誦為專職者?!保?]107范文瀾以為由于各地方言不同,所以要反復(fù)推演。這個詮釋是值得商榷的。漢樂府所采集的民歌,《漢書·禮樂志》稱來自趙、代、秦、楚四個區(qū)域,而《漢書·藝文志》中提及的地域有吳、楚、汝南、燕、代、雁門、云中、隴西、邯鄲、河間、齊、鄭、淮南、河?xùn)|、洛陽、河南、南郡等十七處之多。這么廣的區(qū)域依靠五名官員去將方言抽繹為官話,恐難以勝任。何況此前揚雄之《方言》已經(jīng)完成,人們完全可賴此讀懂各地方言,沒必要有專職人員去抽繹。
筆者以為,樂府采集民歌的真正目的是利用民歌的俗曲譜以新詞,為其太一神祭祀之新聲(俗樂)服務(wù)。像《鐃歌十八曲》,張玉谷《古詩賞析》說:“今十八曲中,可解者少,細(xì)尋其義,亦絕無《古今注》所云建威揚德,風(fēng)敵勸士者,不知何以謂之《鐃歌》也。豈當(dāng)時軍中奏樂,只取聲調(diào)諧協(xié),而不計其辭耶?”[18]96張玉谷發(fā)現(xiàn)《鐃歌十八曲》調(diào)與義的不協(xié)調(diào),正說明今傳《鐃歌十八曲》是采用民歌古調(diào)而譜之新曲。據(jù)《漢書·藝文志》載,樂府所采集的民歌有《吳楚汝南歌詩》十五篇、《燕代謳雁門云中隴西歌詩》九篇、《邯鄲河間歌詩》四篇、《齊鄭歌詩》四篇、《淮南歌詩》四篇、《左馮翊秦歌詩》三篇、《京兆尹秦歌詩》五篇、《河?xùn)|蒲反歌詩》一篇、《黃門倡車忠等歌詩》十五篇、《雜各有主名歌詩》十篇、《雜歌詩》九篇、《洛陽歌詩》四篇、《河南周歌詩》七篇、《河南周歌聲曲折》七篇、《周謠歌詩》七十五篇、《周謠歌詩聲曲折》七十五篇、《周歌詩》二篇、《南郡歌詩》五篇,共計二百五十四篇,均是采其俗樂,反復(fù)推演,譜以新詞,為其政治服務(wù)。采集民歌的目的是為了采擇其俗調(diào),而不是為了保存民歌,那些過分夸大漢樂府保存民歌的說法恐應(yīng)得以修正。
四是配樂填詞。漢武帝時期命樂府采集民歌,反復(fù)推演,采用俗調(diào),填以新詞,以為之統(tǒng)治服務(wù)?!耙岳钛幽隇閰f(xié)律都尉,多舉司馬相如等數(shù)十人造為詩賦,略論律呂,以合八音之調(diào),作十九章之歌?!保?]1045由此知,當(dāng)時主要參與的文人是李延年、司馬相如等數(shù)十人,特別是李延年“善歌,為新變聲。是時,上方興天地祠,欲造樂……延年輒承意弦歌所造詩,為之新聲曲”[8]3724。李延年所創(chuàng)之新聲,對漢武帝時期的樂府?dāng)U張起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最后,漢武帝建立樂府制度的目的是為了迎合儒學(xué)一統(tǒng)的政治思想的需要。關(guān)于漢武帝“立樂府”的時間,由于《漢書》與《史記》沒有明確記載,故歷來爭議頗大,主要有四種說法:一是元狩二年(前121),為呂祖謙《大事紀(jì)》所倡;二是元狩三年(前120),為司馬光《資治通鑒》所主;三是元鼎六年(前111),為王益之所首倡,今人李文初、張永鑫附和之;四是元封年間(前110—105),為倪其心所提出。綜觀這種討論,漢武帝建立樂府制度的時間當(dāng)在其立五經(jīng)博士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之后。其所祭祀的太一神以及采用各地民歌之俗樂反復(fù)推演,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為其大一統(tǒng)的中央集權(quán)服務(wù)。
綜上所述,漢武帝對此前已存在的樂府進行了革新,完善了官制,拓展了職能,采集民歌以譜新詞,從而建立起一套完善的、為加強其中央集權(quán)服務(wù)的樂府制度。這一樂府制度,對漢代樂府詩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非常重要的影響。
二、漢武帝的樂府詩創(chuàng)作
漢武帝在政治上大興樂府,建立起一套有助于其統(tǒng)治的樂府制度。同時身體力行,創(chuàng)作出許多樂府詩歌。據(jù)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所載,漢武帝今存詩七首,其中六首為樂府詩,均為祭祀之歌。漢武帝的樂府詩創(chuàng)作,再次印證了他以俗樂祭祀的樂府制度。
祭天是中國古代最隆重、最莊嚴(yán)的祭祀儀式,是人與天的交流形式,起源于上古時期。在以后的歷朝歷代,祭天的儀式從未間斷過。漢武帝確立了太一神至高無上的地位,牲用太牢,三年一祭。漢武帝的《天馬歌》與《西極天馬歌》均與祀太一神有關(guān):
太一貢兮天馬下,霑赤汗兮沫流赭。騁容與兮跇萬里,今安匹兮龍為友。[19]95(《天馬歌》)
天馬徠從西極,經(jīng)萬里兮歸有德。承靈威兮降外國,涉流沙兮四夷服。[19]95(《西極天馬歌》)
《史記·樂書》云:“又嘗得神馬渥洼水中,復(fù)次以為《太一之歌》。曲曰:‘太一貢兮天馬下,霑赤汗兮沫流赭。騁容與兮跇萬里,今安匹兮龍為友。’后伐大宛得千里馬,馬名蒲梢,次作以為歌。歌詩曰:‘天馬來兮從西極,經(jīng)萬里兮歸有德。承靈威兮降外國,涉流沙兮四夷服?!形炯橱鲞M曰:‘凡王者作樂,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馬,詩以為歌,協(xié)于宗廟,先帝百姓豈能知其音邪?’上默然不說。丞相公孫弘曰:‘黯誹謗圣制,當(dāng)族。’”[5]1178知武帝《天馬歌》與《西極天馬歌》(一名《蒲梢天馬歌》)均為祭祀天帝太一而作。這二首《天馬歌》不僅文字與《郊祀歌》十九章中的二首《天馬歌》略異,而且詩體為騷體,故不可與《郊祀歌》中的二首《天馬歌》相混。
蓋此二首為武帝作,《郊祀歌》中的二首《天馬歌》非武帝作已明。
西漢與匈奴的戰(zhàn)爭曠日持久,匈奴人剽悍勇武與善用騎兵是制漢的秘密武器。漢武帝思得良馬,好在與匈奴戰(zhàn)爭中取得主動權(quán)。渥洼水中獲寶馬,遍體通紅似血,馳騁萬里,只有龍可與之匹配,漢武帝作《天馬歌》祭祀太一神,感謝上蒼賜良馬;漢武帝派貳師將軍李廣利深入敦煌,花費大量人力物力,耗時四年,終獲大宛寶馬,作《西極天馬歌》,從詩中“歸有德”、“承靈威”、“四夷服”來看,旨在歌頌大漢天子之神威。若據(jù)“初,天子發(fā)書《易》,曰‘神馬當(dāng)從西北來’。得烏孫馬好,名曰:‘天馬’。及得宛汗血馬,益壯,更名烏孫馬曰‘西極馬’,宛馬曰‘天馬’云”[8]2694的記載來看,武帝這二首《天馬歌》的題目恰恰錯亂,蓋為后人傳抄所致誤。
祭地是與祭天同等重要的祭祀儀式。遠古時已有對土地的崇拜,大地生長五谷,養(yǎng)育萬物,猶如慈愛的母親,因此,古代有“父天而母地”的說法。地神稱為“地圻”,又作“地祗”,但古文獻記載土地神多稱“社”,祭禮叫“宜”。漢武帝時期的祭地儀式是祀后土。漢武帝于元鼎四年(前113)十一月立后土祠于汾陰,并多次前往祭祀?!肚镲L(fēng)辭》便是漢武帝祀后土?xí)r所作:
秋風(fēng)起兮白云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鳴兮發(fā)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20]2025
此詩《文選》卷四十五錄有序云:“上行幸河?xùn)|,祠后土,顧視帝京欣然,中流與群臣飲燕,上歡甚,乃自作《秋風(fēng)辭》曰……”[20]2025,則《秋風(fēng)辭》為漢武帝祭祀后土?xí)r所作。詩中既有對后土神的敬畏之情,更重要的是表達自己建功立業(yè)的豪情壯志。
祭河也是中國古代祭祀中的一項重要儀式。在中國古代,河流湖泊眾多。人們選擇的棲居之地通常都是在有水的地方,或就在河水附近,這是因為在生活中人們不能缺少水。然而河水肆掠,危害百姓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于是就有了河神信仰。中國民間信仰中,河伯是河川之神(也有人認(rèn)為是黃河的水神),相傳他住在黃河中,騎著白龜,以五采條紋的魚為前導(dǎo)巡游視察各地,或者上溯到昆侖山與諸神聚會,民間有祭祀河伯以免招水患的習(xí)俗。漢武帝《瓠子歌》二首是祭祀河神之歌:
瓠子決兮將奈何?浩浩洋洋兮慮殫為河。
殫為河兮地不得寧,功無已時兮吾山平。吾山平兮鉅野溢,魚弗郁兮柏冬日。正道弛兮離常流,蛟龍騁兮放遠游。歸舊川兮神哉沛,不封禪兮安知外?;手^河公兮何不仁,泛濫不止兮愁吾人。齧桑浮兮淮泗滿,久不反兮水維緩。
河湯湯兮激潺湲,北渡回兮迅流難。搴長茭兮湛美玉,河公許兮薪不屬。薪不屬兮衛(wèi)人罪,燒蕭條兮噫乎何以御水。隤林竹兮楗石菑,宣防塞兮萬福來。[19]93
元光三年(前132年),黃河在今河南濮陽附近的瓠子決口。西漢黃河大致在今鄭州以西折向東北,以濮陽、館陶至今河北滄州市入渤海,瓠子決口后則流向東南入矩野澤,與淮河、泗水連成一片,災(zāi)民遍野。漢武帝派名臣汲黯和鄭當(dāng)時率數(shù)萬民眾治河,勞而無功,黃河繼續(xù)危害百姓。二十三年后,即元封二年(前109年),武帝命汲仁與鄭昌率領(lǐng)民眾再次治瓠子河口。武帝親臨現(xiàn)場,“沉白馬玉璧于河,令群臣從官自將軍已下皆負(fù)薪窴決河。是時東郡燒草,以故薪柴少,而下淇園之竹以為楗”[5]1412,作《瓠子歌》二首以祀河伯。第一首寫黃河瓠子決口,汪洋一片,桑城被淹,魚類繁衍,蛟龍暢游,民生維艱,祈求河伯盡快讓黃河恢復(fù)故道。第二首寫自己用美玉祭祀河伯,河伯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民眾用薪材和竹林堵塞河道的壯觀場景。黃河得到治理,希望神靈能降福萬民。
祭奠或哀悼死去的親人或朋友也是古代祭祀中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這類作品自遠古已有,主要表達對逝去者的沉痛哀悼之情,漢武帝《李夫人歌》和《思奉車子侯歌》就屬于這樣的作品?!独罘蛉烁琛肥菨h武帝哀悼其寵妃李夫人而作,“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齊人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張燈燭,設(shè)帷帳,陳酒肉,而令上居他帳,遙望見好女如李夫人之貌,還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視,上愈益相思悲感,為作詩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令樂府諸音家弦歌之。上又自為作賦,以傷悼夫人,其辭曰……”[8]2952。李夫人是漢武帝最寵愛的嬪妃之一,然不幸早夭。武帝思念不已,在祭祀太一神的甘泉宮圖畫夫人肖像,并在方士少翁的幫助下恍恍惚惚看到李夫人的容貌。《漢書·藝文志》有《李夫人及幸貴人歌詩》三篇,未題作者,應(yīng)當(dāng)為漢武帝之作,惜未能保全,今僅存十五字的《李夫人歌》:
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 來遲。[19]96
詩篇開首以“是邪非邪”這樣不確定的語氣開
啟,仿佛將讀者帶入漢武帝惝恍迷離的精神世界之中,從中也可窺見他對李夫人相思之深。極度相思中忽見親人,驚喜之下多欲親近之,然僅“立而望之”,心中悵惘之情溢于言表?!捌螉檴櫰鋪磉t”嗔怪中包含著無限的酸楚??傊独罘蛉烁琛窞闈h武帝祭祀李夫人之作,表達了作者無盡的相思之情?!端挤钴囎雍罡琛肥菫榘У糠钴嚩嘉净糇雍疃鳎?/p>
嘉幽蘭兮延秀,蕈妖淫兮中溏。華斐斐兮麗景,風(fēng)徘徊兮流芳?;侍熨鉄o慧,至人逝兮仙鄉(xiāng)。天路遠兮無期,不覺涕下兮沾裳。[19]97
《藝文類聚》卷五十六引《武帝集》曰:“奉車子侯暴病,一日死,上甚悼之,乃自為歌詩?!保?1]1005霍子侯是漢驃騎大將軍霍去病之子,武帝愛其健壯而封奉車都尉,曾獨與子侯登泰山,一日暴卒,武帝作詩哀悼之。詩歌前四句歌頌子侯之美德,后四句表達沉痛地哀悼之情?!棒呶涞鄯舛U,而霍子侯暴亡,帝傷而作詩,亦哀辭之類也。及后漢汝陽王亡,崔瑗哀辭,始變前式……又卒章五言,頗似歌謠,亦仿佛乎漢武也?!保?]240則漢武帝《思奉車子侯歌》學(xué)習(xí)民歌的寫法,在哀悼類詩什中具有重要地位。
祭天、地、河、人等,這正是漢武帝樂府制度中的郊祀內(nèi)容。郊廟祭儀是中國古代國家祭祀體系的中心,經(jīng)歷了從遠古到清代的漫長演變過程?!敖肌焙喲灾茨辖检胩欤苯技赖?,“五郊”祀五帝,另外還有日月、山川、風(fēng)雨雷電諸祭儀。帝王通過“絕地天通”,獲得溝通神圣世界與世俗國家的獨占權(quán),以之作為王權(quán)合法性的基礎(chǔ)和終極來源。漢初高祖劉邦確定了白、青、黃、赤、黑五帝之祀,武帝確立了凌駕于五帝之上的太一神的至尊地位,并制定了三歲一郊的郊祀之禮。漢武帝的樂府詩正是樂府政治制度的產(chǎn)物。
三、漢武帝時期的樂府詩創(chuàng)作
漢武帝創(chuàng)作的樂府詩,實際是為其所倡導(dǎo)的樂府制度服務(wù)的,歸根結(jié)底是為了其大一統(tǒng)的封建中央集權(quán)政治。在漢武帝以天子之尊的提倡下,許多文人積極參與樂府詩創(chuàng)作。然關(guān)于漢武帝時期的樂府詩的研究卻少之又少,目前筆者寓目者僅廈門大學(xué)中文系73級乙班第一組《漢武帝時期的樂府詩歌》和龍文玲《漢武帝時期樂府歌詩新變及與西域樂舞之關(guān)系》二篇。前者以魯迅《漢文學(xué)史綱要》所論為綱,以《郊祀歌》十九章為例,分析了漢武帝對樂府音樂和歌詞的革新意義;后者論述了漢武帝時期樂府詩在內(nèi)容、音樂和體式上所出現(xiàn)的新變化,以及西域樂舞藝術(shù)對樂府詩體式的影響。這二篇論文極具學(xué)術(shù)價值,對我們了解漢武帝時期的樂府詩具有十分重要的價值。然漢武帝時期到底有哪些樂府詩?特點如何?這些極為重要的問題未能解決,則漢武帝時期的樂府詩研究就很難說有所突破。
據(jù)“以李延年為協(xié)律都尉,多舉司馬相如等數(shù)十人造為詩賦,略論律呂,以合八音之調(diào),作十九章之歌”[8]1045的記載來看,漢武帝時期的樂府詩作者至少有包括李延年、司馬相如在內(nèi)的數(shù)十人。那么,除了李延年和司馬相如外,還有哪些人呢?《漢書·東方朔傳》有云:“是時,朝廷多賢材,上復(fù)問朔:‘方今公孫丞相、兒大夫、董仲舒、夏侯始昌、司馬相如、吾丘壽王、主父偃、朱買臣、嚴(yán)助、汲黯、膠倉、終軍、嚴(yán)安、徐樂、司馬遷之倫,皆辯知閎達,溢于文辭,先生自視,何與比哉?’”[8]2863公孫弘、兒寬、董仲舒、夏侯始昌、司馬相如、吾丘壽王、主父偃、朱買臣、嚴(yán)助、汲黯、膠倉、終軍、嚴(yán)安、徐樂、司馬遷十五人都是漢武帝時期著名的文人,那么《漢書·禮樂志》中的“司馬相如等數(shù)十人”是否指的是這十五人呢?我們不得而知。而且《史記》與《漢書》中亦未有他們從事樂府詩創(chuàng)作的記載。因此,漢武帝時期有哪些作家創(chuàng)作了多少首樂府詩?這是個頗難回答的問題,而且也從未有人研究過這個問題。筆者結(jié)合所見之資料,對漢武帝時期的樂府詩作了初步統(tǒng)計,共四十八首,具體見表1。
在已知的這四十八首詩中,郊廟祭祀的作品有二十四首,占50%;民間樂歌七首,占17%;文人樂府詩十六首,占33%。這一統(tǒng)計數(shù)據(jù)有力地說明:漢武帝時期的樂府職責(zé)并不在于保存民歌,而是借助民歌之“聲”或“調(diào)”的再創(chuàng)作。
郊廟祭祀樂歌集中體現(xiàn)在《郊祀歌十九章》。在這組作品中,因《天馬歌》有二章,故名為十九章,實則為二十章。在這二十首作品中,第一首《練時日》為迎神曲,最后一首《赤蛟》為送神曲,中間十八首為祭祀各種神靈:《帝臨》祀中央之帝,《青陽》祀青帝,《朱明》祀赤帝,《西顥》祀白帝,《玄冥》祀玄帝,《惟泰元》祀太一神,《天地》祀天地神靈,《日出入》祀日神,《天門》祀眾神,《后皇》與《華燁燁》祀后土,《五神》祀五帝,《天馬》、《景星》、《齊房》、《朝隴首》和《象載瑜》五首分頌祥瑞(天馬、寶鼎、芝草、白麟和赤雁)于天??梢哉f,《郊祀歌十九章》為我們展現(xiàn)了漢武帝時期郊廟祭祀的全部樂歌。這些樂歌并不像某些學(xué)者所說的是“詞曲創(chuàng)作方面以新聲代雅樂”[22]14,而是“辭”為雅詞,“調(diào)”為新聲,符合漢武帝以俗樂改造樂府的思想。此外,《交門之歌》為祀神人于交門宮之
作,《盛唐樅陽之歌》為祀虞舜之作,《薤露》祀王公貴人,《蒿里》祀士大夫庶人等等。
表1 漢武帝時期的樂府詩統(tǒng)計表
《郊祀歌十九章》除了郊廟祭祀之外,還夾雜著一些神仙思想。這組樂歌中既有“逝昆侖”、“游閶闔”、“觀玉臺”[23]6神仙思想的直接表露,又有“泛泛滇滇從高斿,殷勤此路臚所求。佻正嘉吉弘以昌,休嘉砰隱溢四方?;菥珔栆馐啪砰u,紛云六幕浮大海”[23]6對神仙的祈求。受這種思想的影響,文人樂府中就有這種對神仙的艷羨之作,如《淮南王》和《八公操》。據(jù)崔豹《古今注》曰:“《淮南王》,淮南小山之所作也?;茨贤醴城笙?,遍禮方士,遂與八公相攜俱去,莫知所往。小山之徒,思戀不已,乃作《淮南王曲》焉。”[24]237又據(jù)《古今樂錄》曰:“淮南王好道,正月上辛,八公來降,王作此歌(即《八公操》)。”[25]3則《淮南王》和《八公操》是企慕淮南王好道成仙之作。“淮南王,自言尊,百尺高樓與天連。后園鑿井銀作床,金瓶素綆汲寒漿。汲寒漿,飲少年,少年窈窕何
能賢”[23]792表達對淮南王劉安成仙的渴慕與少年學(xué)道久未成的悲傷之情?!肮珜⑴c余,生毛羽兮。超騰青云,蹈梁甫兮。觀見瑤光,過北斗兮。馳乘風(fēng)云,使玉女兮。含精吐氣,嚼芝草兮”[23]852則分明是一幅神游仙界圖。
此外,文人樂府詩更多的是直抒胸臆之作,像蘇武《行路難》抒寫自己被扣匈奴離別悲傷與世路坎坷之情,陳皇后《長門怨》抒發(fā)自己退居長門宮的愁悶悲傷之情,霍去病《琴歌》抒發(fā)自己抗擊匈奴勝利后的志得意滿之情,卓文君《白頭吟》抒寫對司馬相如的決絕之情和對誠摯專一愛情的向往,劉細(xì)君《歌》抒發(fā)對匈奴生活的不滿和思?xì)w漢朝的悲切之情,李延年《歌》描繪李夫人傾國傾城的美貌和渴望得寵之急切心情,司馬相如《琴歌》二首表達對文君的無限傾慕和熱烈追求等等。眾多文人利用樂府詩和樂的這一特性,很好地表達了自己內(nèi)心的情感。
漢武帝時期的樂府詩最后一類是民間樂歌,這類作品數(shù)量略少,但卻是真正代表了漢武帝時期的土風(fēng)土謠??疾鞚h武帝時期的十二首民歌的地點,基本上符合《漢書·禮樂志》所載“趙、代、秦、楚之謳”的范圍,故我們有理由相信,這些作品大約是各地的民歌的原始形態(tài)。像《鄭白渠歌》為趙地民歌,抒寫鄭渠、白渠灌溉農(nóng)田的喜悅心情;《衛(wèi)皇后歌》為秦地歌謠,寫以衛(wèi)夫子之貴改變了人們重男輕女的惡習(xí)。這些民歌內(nèi)容廣泛,語言質(zhì)樸,與文人創(chuàng)作的樂府詩風(fēng)格迥異,是真正來自民間的作品。
總之,漢武帝在位期間,他擴充樂府,建立起一套較為完整的樂府制度,并確立為其政治服務(wù)的封建祭祀禮樂制度———樂府制度。同時,他自己身體力行,創(chuàng)作出許多以祭祀為中心的樂府詩。在漢武帝的提倡下,許多文人積極參與創(chuàng)作,共同促進了漢武帝時期樂府詩的繁榮。漢武帝時期的四十八首樂府詩,其主體是祭祀樂歌,與漢武帝的樂府制度以及其大一統(tǒng)的封建統(tǒng)治相一致,還有一些是文人直抒胸臆之作和各地民歌、民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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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efu System of Emperor Wu in Han Dynasty and its Influence on the Creation of Yuefu Poetry
BAI Jun-cai
(School of Chinese Classics,Huazhong Normal University,Wuhan 430079,Hubei,China)
Abstract:The period of Emperor Wu was the heyday of the large-scale-development of Yuefu and the creation of Yuefu poetry.Emperor Wu has made great contributions to the development of Yuefu.On his initiative,Yuefu,the music institution which had been paid little attention,became an important part in the political life of Han Dynasty and more comprehensive Yuefu system was established.Meanwhile,Emperor Wu himself created a lot of Yuefu poems about sacrifice.Inspired by his example,many literati were engaged in the creation of Yuefu poetry.The creation of Yuefu poetry gradually stepped towards prosperity.Of the sixty-two Yuefu poems by Emperor Wu,most are the sacred music,which is identical with his Yuefu system and the unified feudal rule.The rest were the emotional expression of literati and local folk songs and ballads as well.
Key words:Yuefu;system;poetry;sacrifice;Emperor Wu of Han Dynasty
(責(zé)任編輯張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