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陳駿濤 陳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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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小說學會及中國文學研究會
北京陳駿濤 陳墨
摘 要:中國的群眾性文學學術(shù)團體有不少,但真正長期有動靜、有活力、有影響的卻不太多,中國小說學會要算是其中之一。陳駿濤老師是這個學會重要的親歷者和見證人,講述學會的創(chuàng)辦過程及其發(fā)展歷史,他是最合適的人選。陳駿濤老師還是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的早期理事,關(guān)于中國新文學學會,他也回憶了一些相關(guān)的細節(jié)。
關(guān)鍵詞:陳駿濤 口述歷史 中國小說學會 《游戲的陷阱》
陳駿濤口述歷史(五)
陳墨(以下簡稱“問”):中國小說學會成立,您是副秘書長,這一學會的緣起是什么?
陳駿濤(以下簡稱“答”):要講中國小說學會的緣起呢,它確實跟我是有點關(guān)系的。我有個老同學叫辛憲錫——他前些年已經(jīng)去世了,他當年在天津師范學院,就是現(xiàn)在的天津師范大學,是中文系副教授,這個學會就是他牽頭成立的。新時期以來,各地創(chuàng)立了不少民間文學學術(shù)團體,像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中國當代文學學會——后來改名叫中國新文學學會,還有中國文藝理論學會,都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之交或80年代初就成立的,我都參加了,還是這幾個學會的理事。中國小說學會要稍后一點。大概是在1983年底或1984年初吧,辛憲錫到北京找過我,說他跟天津師范學院的一些朋友商議,想搞一個小說方面的學術(shù)團體。他跟有關(guān)方面聯(lián)系過了,有關(guān)方面說可以,但是這個團體的上級主管部門是中國社會科學院,因此從文學研究所請一位有名望的專家擔任學會會長比較合適。他征詢我的意見,我們商量的結(jié)果認為唐弢先生是最適合的人選。因為我跟唐弢比較熟吧,他要我引見一下,我就帶著他一起到唐弢家拜訪了唐先生。唐弢開始很猶豫,說他身體一直不好,手邊的工作也很多,還有一個很大的工程,就是要寫《魯迅全傳》。說來說去,實際上就是推辭。我們就一直做他的工作,說具體工作不用他做,只要他肯出任這個會長,做一些原則性的指示就可以。后來他就勉強答應了。
1984年10月,小說學會在天津開了一個成立大會。唐先生沒到會,他身體確實不好,有心臟病,他托我?guī)Я艘环庥H筆信,這封信的落款是1984年10 月11日。天津的會是12日開的,這封信是成立會的前一天寫的。這個事情,上海《文學報》當年10 月18日第一版專門做了報道,說:“中國小說學會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認真準備,于1984年10月12日在天津成立。全體代表一致推選巴金為名譽會長,唐弢為會長,并選出了第一屆理事會理事及領導機構(gòu)。學會秘書處設在天津,地址:馬場道188號……”說明一下:馬場道188號,可能是當時天津師范學院的校址。成立會上還選出了一些副會長,比如上海華東師大的錢谷融,文學研究所的鄧紹基,復旦大學的潘旭瀾,《文藝報》的陳丹晨,陜西作協(xié)的王愚等,都是副會長,辛憲錫是副會長兼秘書長,復旦大學的陸士清和我是副秘書長。這個情況,我回北京以后曾經(jīng)跟唐先生匯報過。唐弢夫人沈潔云還專門為這件事到過我在北京東大橋路的家。
開始的時候,小說學會就搞過一些小型的學術(shù)活動,出過幾期《會務通訊》。由于當時還處于草創(chuàng)期,受到條件限制和其他方面的原因,加上辛憲錫本人不久就調(diào)離了天津,回到無錫老家,到新創(chuàng)辦的江南大學去教書,所以小說學會在開頭那段時間,確實沒有搞過什么有影響的活動,沒有什么作為。
這就要說到王愚了。陜西作協(xié)的王愚——他也去世了——當時他是《小說評論》的主編,就接棒主持學會的常務工作,小說學會也遷移到了西安,隸屬關(guān)系也變了,不是掛靠中國社科院,而是掛靠在陜西省作協(xié)?!缎≌f評論》一度也成為由陜西省作協(xié)和中國小說學會聯(lián)辦的刊物。在這之前,王愚曾經(jīng)為學會的事來北京找過我,我跟他一起拜訪了唐弢先生。唐弢說:“我沒有什么異議,你們?nèi)ジ惆??!彼€是名義上的會長。
后來王愚身體也不好,他做不了這個常務副會長了,小說學會就又一次遷回到天津。這個時候就是湯吉夫了,他當時是天津師大中文系教授,他就接棒主持學會的常務工作。1992年唐弢先生逝世以后,也是經(jīng)過湯吉夫、夏康達等幾位天津熱心人士的籌謀,以及天津師大校方和文學院的重視和支持,1993年在天津召開了中國小說學會第二屆會員代表大會和學術(shù)討論會,選舉王蒙當?shù)诙螘L,湯吉夫是副會長兼秘書長。我也是在1993年被選為副會長的。嚴格地說,中國小說學會也是從1993年后才走上正軌的,這以前的近十年一直處于動蕩之中。這個時候小說學會的隸屬關(guān)系也變了,學會仍然掛靠天津師范大學,但上級主管部門轉(zhuǎn)到了中國作家協(xié)會,作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旗下的一個群眾性學術(shù)團體。王蒙參加了在天津舉行的第二屆學會大會,后來又參加了在青島舉行的第三屆學會大會。
這就要說到新舊世紀之交了,王蒙提出他不當會長了,讓馮驥才接任。馮驥才接任后提出了一些新的創(chuàng)意,比如說搞“中國小說年度排行榜”,還有三年一度的“中國小說大獎”,包括海內(nèi)外的。到這個時候,小說學會才進入到一個最有作為的時期,成為一個比較有影響的學術(shù)團體。這跟馮驥才的掛帥是分不開的,但主要的還是由于天津師大以湯吉夫為首的,包括盧翎在內(nèi)一套秘書班子的配合協(xié)作。搞群眾學術(shù)團體,辦學術(shù)會議等,都是要做出奉獻的,要做許多瑣碎的、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這我自己也深有體會。在轟轟烈烈、光鮮亮麗的后面,是多少人的無私奉獻?。、?/p>
現(xiàn)在,湯吉夫也超齡了,我、夏康達和湯吉夫我們這幾個老人,都還掛名名譽副會長,實際上不管事。現(xiàn)在的會長是雷達,是2015年在吉林開會的時候選出來的,這是第四任會長了。雷達仍然是活躍在一線的著名文學評論家,天津師大文學院一向都很重視這個學會,具體的事,他們管著,那里有一個秘書班子。所以排行榜還照常搞,學會的活動也照常進行。
問:歷年排行榜會和評獎會,這些活動您都參加了,是吧?
答:對,我基本上沒有缺席過,包括兩年一次的學會年會。
問:從1985年一直到2013年嗎?
答:對,基本上沒有漏過。就是有一次,大概是1997年在青島的學術(shù)討論會,我因為有其他的事沒有參加,此外都參加了。三年一次的評獎,兩年一次的學會年會,還有每年一次的排行榜會議,基本上沒有缺席。好在這些會都有一些單位,主要是高校愿意承辦,這樣也就為參會者提供了一個開拓視野、互相交流的平臺,當然,還可以借此機會到全國各地參觀旅游,走走看看。
問:小說學會的活動,您印象中比較深的有哪些?
答:應該說,初創(chuàng)階段,辛憲錫是立了頭功的,如果沒有他,學會這塊牌子也不會在1984年就樹起來。唐弢先生如果不支持,也不行。包括王愚,在學會比較困難的時候,他能接辦,在西安堅持了幾年。但是這個學會真正有作為,在社會上有點影響,確實還是在天津馮驥才、湯吉夫接任正副會長以后。特別是大馮提出的一些新的創(chuàng)意,使得小說學會有所作為,影響也不斷擴大。這里面要說搞得比較成功的年會,或者排行榜,我覺得首先是天津,后來是山東,因為山東也曾經(jīng)承辦過好幾次。
問:承辦了好幾次什么?年會還是小說排行榜?
答:年會、排行榜都承辦過。第一次頒獎大會,就是在山東青島舉辦的。還有一年一度關(guān)于排行榜的書,前一階段也是在山東文藝出版社出版的。
問:什么書?
答:排行榜的書。每年排行榜后都要出書,出了有十幾年了。從這些書里可以看到當年獲獎的優(yōu)秀小說,以及對它們的點評,很有史料價值。除了山東文藝出版社、作家出版社,后來就是21世紀出版社了。21世紀出版社是江西的,最近這幾年都是由他們出版,每年出一本。他們的編輯出版方針比較靈活,既做少年兒童的書,也做點別的書,書出得很不錯。前年還把中國小說學會歷年排行榜做了一套匯編。我曾經(jīng)問過他們②,這書有市場嗎?他們說還可以。
問:三年一次的小說獎,評獎的經(jīng)費從哪來的?
答:那也是籌集的,哪一個單位承辦,就由哪一個單位籌集。比如在南昌的那一次小說節(jié),就是由陳公仲③籌集的,他很有辦法,也非常熱心,在江西拉了贊助。這是第二次評獎?,F(xiàn)在該到第三次了,有可能會在武漢,因為女作家方方前幾年曾許下諾言,說武漢方面愿意當一回東道主。
問:是什么獎?作家獎還是作品獎?
答:作家獎,當然是連帶著作品的。獲獎的人數(shù)不一定。比如第二次,就有四五個作家獲獎,有方方,還有海外的嚴歌苓、張翎等。
問:關(guān)于中國小說學會,您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
答:中國小說學會排行榜的評選標準——歷史內(nèi)涵、人性深度、藝術(shù)魅力,這三條成為歷年小說排行榜評選的基本依據(jù),也就是標準,這跟我是有點關(guān)系的,是我首先提出,或者說是我根據(jù)討論的意見概括的。
問:這跟當年的“美學的、歷史的”的標準是對應的?
答:對,也可以這么說,是相對應的。但光是“美學的、歷史的”,還是有點籠統(tǒng),加一個“人性深度”,就具體化了。特別是小說,它主要是寫人的,就應該寫人性。我在一次排行榜會議上提到過這三條標準,后來在2004年寫的排行榜序言《兼容歷史內(nèi)涵、人性深度和藝術(shù)水準》中就以2004年的上榜小說為例,闡述了這三條標準的具體內(nèi)涵。④
問:那基本上就成了排行榜的上榜標準?
答:對。在每一次排行榜的封面或扉頁上都有這十二個字:歷史深度、人性內(nèi)涵、藝術(shù)水準。
問:2000年5月,中國小說學會第五屆學術(shù)年會上,您做了“百年中國文學悖論”的發(fā)言,能不能說說這次年會和這個發(fā)言?
答:在浙江金華召開的那一次學會年會——這次年會是浙江師大的金漢負責承辦的,他也去世了——在中國小說學會的歷史上,是一次比較重要的會議。這是馮驥才接任會長以后的第一次會議,馮驥才自己也到會了,并且在會上提出了一套新的創(chuàng)意。
事前他們跟我打過招呼,要我在會上做個發(fā)言,我做了一些準備。最初是受到劉劍梅的一篇文章《世紀末華麗的空衣架》的觸動,想就新文學運動以來一直到新時期文學當中的幾個重要問題發(fā)表一點自己的意見。我概括了五對悖論,比較辯證地討論了這些問題。這也是對我自身批評觀的一個更新。我過去的思維狀態(tài),深深地打上了階級斗爭年代的烙印,受一種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絕對化思維的影響,喜歡把問題推向極端。而現(xiàn)在卻傾向于辯證思維,在我看來,《關(guān)于女性寫作悖論的話題》,也是這樣一篇運用辯證思維來討論女性寫作的文章。這篇文章寫完以后不僅我自己比較滿意,外界反映也不錯。于是便有了“悖論”的第二篇,即《百年中國文學悖論探議》。先是在會上發(fā)言,后來在發(fā)言基礎上,做了些擴充,寫成了一篇文章。我談了百年中國文學的五對悖論:啟蒙和救亡,負重和失重,個性和群體,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全球化和本土化。這篇文章對我來說,是一篇比較重要的文章,也是當年外界反應比較好的文章,《當代作家評論》發(fā)表的。⑤后來,我就寫不出這樣的文章了。
問:怎么講?年紀大了?
答:年紀大了是一個因素,最主要的是思維狀態(tài)有點遲鈍了。
問:您說這次會是比較重要的一次會,除了馮驥才到會,還有什么?
答:主要是從這次會以后小說學會便進入到實踐馮驥才創(chuàng)意的新階段,如搞一年一度的小說排行榜、三年一次的中國小說學會獎等,小說學會進入到一個最有作為的時期。
問:包括評獎這些事?
答:當然。評獎不是目的,它只是一種手段,是激活人們積極性的一種手段。
問:2005年8月,您在《天津師大學報(社科版)》發(fā)表了《小說的希望——新世紀小說閱讀札記》,這篇文章的寫作背景是什么?
答:中國小說學會不是搞排行榜嗎?每年都搞排行榜,每年都要出一本排行榜的書,每本書都要有一篇序言。2004年那一次,就輪到了我寫序言。
問:不對吧?您寫序言是2004年的《兼容歷史內(nèi)涵、人性深度和藝術(shù)水準》,這個是《小說的希望——新世紀小說閱讀札記》。
答:哦,對,是我記錯了。那是專為《天津師大學報》寫的一篇文章。就是那一年的天津排行榜會議中間,夏康達向我約稿,要我給《天津師大學報》寫文章,他在《天津師大學報》主持一個欄目,關(guān)于新世紀文學研究方面的專欄。后來我就想,就近些年排行榜過程中我讀到的當代作家小說,特別是一些新銳作家的小說寫一篇文章,可能是有點意思的。這就是這篇文章的由頭。
問:《兼容歷史內(nèi)涵、人性深度和藝術(shù)水準》,是您2004年給小說學會排行榜寫的序言?
答:對,就是這篇。
問:每年寫序,是會長、副會長輪流寫嗎?
答:是的,輪流。
問:您當時是怎么想到要寫這樣一篇文章的?
答:我就是想借這個機會,談歷史內(nèi)涵、人性深度和藝術(shù)魅力的問題。
問:這個創(chuàng)意是您的,得到了小說排行榜的評委的公認,是嗎?
答:不能說是“我的”,是我概括了大家的意見,提出了這三條,得到大家的認同。這我在上面也說過。歷次排行榜會上都要提到,當然提法稍有不同。歷史內(nèi)涵,有的叫歷史深度;藝術(shù)魅力,有的叫藝術(shù)水準。但大同小異,差別不大。
問:2007年11月,您從小說學會榮休,副會長改任榮譽副會長,這是小說學會的規(guī)定,七十歲以上都要退,是吧?
答:大體上是這樣的,這是很正常的。這個時候,我已經(jīng)七十一歲了,是我主動提出退的,大家也沒有什么異議。在小說學會里,陳公仲比我早退一年或者兩年,他是第一個,我是第二個,接下來就有了第三、第四個,如夏康達、湯吉夫。
問:您在第九次小說學會的年會上,做了一個“文學是人類靈魂的棲息地”的開幕詞,這個題目是否有特別的內(nèi)涵?
答:這個會是在廣州開的,承辦人是廣東商學院的江冰。每一次開會都得有主持人,這次會輪到了我當主持人,所以就得有一篇開會詞,題目是我自己起的。
問:開幕詞的內(nèi)容,您現(xiàn)在還記得嗎?
答:我本來想去找“開幕詞”的,但沒有找到。內(nèi)容大體是說,從上個世紀末開始,就不斷有文學,包括小說行將退出歷史舞臺的說法,在傳媒時代,在互聯(lián)網(wǎng)和商業(yè)文化的沖擊下,文學,包括小說將逐漸走向衰亡。我不同意這種說法。我認為,文學的題材、體裁、形式等,可能會,也應該有所改變,但它不會衰亡。作為人類靈魂的棲息地,作為人類精神賴以寄托的場所,它將永久存在。我不同意文學的衰亡說,我對文學的未來,有一種信心、一種信念。大概就是這么個意思。
問:2010年5月21日到27日,南昌有一個首屆“中國小說節(jié)”,而且是第三屆小說學會大獎頒獎活動?!靶≌f節(jié)”是一個什么節(jié)?
答:“小說節(jié)”,是中國小說學會搞的一次活動,實際上就是一次頒獎活動。這是馮驥才倡議的:中國小說學會每年搞一次小說排行榜,每三年搞一次小說大獎。既然是“大獎”,總得有一種形式,有一個地方頒獎。第一次我記得是在青島,第二次是在天津,這是第三次,就在南昌。
問:過去都沒叫“小說節(jié)”嗎?
答:沒有,這是第一次,也是中國作家協(xié)會同意的。所以當時就去了一個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到會祝賀。這個活動主要也是陳公仲他們張羅的,他在江西拉的贊助。那次我也去了,小說學會的評委、每年排行榜的評委大部分都去了,一共有十來個人。
問:大獎評委和排行榜評委是兩個班子吧?
答:大獎的評委,主要是由排行榜的評委組成的,增加了幾個中國作家協(xié)會的、江西方面的,以及其他方面的有關(guān)人士。
問:這次小說節(jié)跟前兩屆的頒獎活動,有什么新的亮點?
答:這個規(guī)模要比前兩屆大一點,來的作家也多一點。同時這次因為獲獎的對象是嚴歌苓、張翎,還有方方,這幾個作家既有國內(nèi)的,也有海外的,都比較引人注目,所以各方面的關(guān)注度要高一點。頒獎會的時候,來的人挺多的,樓上樓下都坐滿了,不少學生也參加了。
采編人雜記:
關(guān)于中國小說學會
陳墨
陳老師是中國小說學會的創(chuàng)會副秘書長,后來是副會長、榮譽副會長,是這個學會重要的親歷者和見證人。要講述學會的創(chuàng)辦過程及其發(fā)展歷史,他應該是最合適的人選。中國的文學組織頗有不少,真正長期有動靜、有活力、有影響的卻不多,小說學會要算是其中之一。這要感謝它的領導者,如唐弢先生、王蒙先生、馮驥才先生,尤其是學會的執(zhí)行領導人如辛憲錫先生、王愚先生、湯吉夫先生、陳公仲先生等。顯然,陳老師也盡到了自己之力,對學會有所貢獻。
上面的這一通官話,其實是有感而發(fā)。古人常說,事在人為,小說學會的歷史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中國的群眾組織名目繁多,名副其實者卻少,部分原因是許多組織其實是官方或半官方的,那實際上已經(jīng)不是群眾組織;還有部分原因則在“群眾”自身,太多人習慣了官方或半官方的領導,缺少自作主張的能力,甚至缺乏自作主張的熱情,以至于中國的“社會”——這個漢語詞的意思,可以理解成:結(jié)社的社、學會的會——難以成型。
問:您跟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有哪些機緣?您什么時候入會?在1998年之前,差不多每年年會您都參加是吧?
答:沒有。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的會議,我不是每年都參加,而且我也不屬于最早入會的那批人。
問:為什么呢?
答:不為什么。因為那時候相關(guān)的學會挺多的,參加也總是有先后嘛。我最初參加的學會有三個:一個是中國當代文學學會,后來改名叫中國新文學學會;一個就是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還有一個是中國文藝理論學會?,F(xiàn)在也有點分不清哪一個在先哪一個在后了。中國當代文學學會在江西廬山開的那次年會,我參加了,那是1981年,應該是這個學會的第二次全體會議。第一次是1980年在廣州開的,我沒有去成。
問: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您參加得晚一些是吧?
答:也不能確定就晚。我記得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的第一次年會,應該是1979年在內(nèi)蒙古開的,我確實沒去,但1980年在北京開的那次我倒是參加了。雖然也是第二次年會,但還是比中國當代文學學會要早一年。
問:當代文學研究會,您是理事嗎?
答:是理事。這三個學會我都是理事,是最早的一批理事。所謂理事,其實是不理事,也就是個名號。上世紀80年代工作頭緒太多了,不可能所有學會的活動都參加。像中國文藝理論學會,我就一次正式的會議都沒有參加過。新文學學會和當代文學研究會的活動確實參加過一些,但都不算是“??汀?。
問:當代文學研究會的創(chuàng)會會長是誰?
答:創(chuàng)會會長?是朱寨還是馮牧?……是馮牧,可以肯定是馮牧,馮牧去世以后才是朱寨,然后就是張炯。張炯是第三任會長,實際上是掌控全局的。
問:1998年,重慶第十屆當代文學研究會年會,是一個什么情況?
答:哦,我在當代文學研究會留下的痕跡,除了1986年《文學觀念與藝術(shù)魅力》獲得首屆中國當代文學研究優(yōu)秀成果獎的那一次,可能就是重慶的這一次了。這一次我的《文壇感應錄》獲得了第六屆中國當代文學研究優(yōu)秀成果獎。當然這都不算是什么重要的獎項。
問:為什么這么說?
答:因為它是學會獎。學會獎就是獎勵會員中有比較優(yōu)秀的成果的,獲獎的人比較多,也就是一個榮譽,沒有獎金。包括新文學學會獎、小說學會獎,都是這樣的。
問:重慶那次會,您還有哪些記憶?有沒有頒獎儀式?
答:沒有。就是宣布一下,大家鼓鼓掌,就過去了。
問:它有正經(jīng)的申報、評委會評議什么的吧?
答:有,這倒是有的。事先必須申報,經(jīng)過研究會組成的評委會討論,表決通過,按通常的程序走,有時候還分一等獎、二等獎什么的。
問:還分幾等獎?您的《文壇感應錄》怎么叫優(yōu)秀成果獎?
答:哦,等級獎是新文學學會搞的,比如,我的《世紀末的回聲》就獲得過新文學學會評的優(yōu)秀著作一等獎。當代文學研究會沒有分等級,只有一種,就是優(yōu)秀成果獎。
問:關(guān)于重慶這個會的發(fā)言和討論,您有哪些記憶?
答:這類學術(shù)討論會,能留下記憶的并不多。我自己的那個發(fā)言呢,雖然也是即興式的,但倒是有感而發(fā)的,是就當時的一份《問卷/答卷》針鋒相對地提出了批評。⑥
問:這個“問卷”“答卷”是什么情況?
答:南京的韓東你應該知道吧?韓東,還有一個叫朱文,他們兩人聯(lián)名發(fā)起,搞了一個問卷,向文學界的一些人,大多是年輕人,讓他們做書面回答。有的回答了,有的沒有回答。他們就把答卷收集起來,搞了一個《一份問卷和五十六份答卷》發(fā)表了。問卷本身就是帶著挑動性、誘導性的,挑動你的情緒,誘導你進入他們所設計的圈套。
問:為什么這樣講?問了什么樣的挑動性題目?
答:比如說,他問你:在中國文壇上你感到壓抑嗎?你對魯迅是什么看法?等等。
問:一共有多少個題目?
答:一共有幾十個題目。開始有好幾個媒體都先后發(fā)表過,我是在《北京文學》上看到它的全貌的。整個問卷和部分答卷,總的一個傾向,就是對整個當代文壇特別是新時期以來的文壇表現(xiàn)出強烈的不滿,有一種極端化的、情緒化的傾向。他們認為老一代的或者年長的作家,壓制他們這些年輕人的成長;更老的像魯迅,雖然已經(jīng)不在世,但仍然像一塊“老石頭”,常常讓人搬起來砸向他們。對整個新時期文學的變化和發(fā)展,表現(xiàn)出一種極為輕蔑的態(tài)度??吹健秵柧?答卷》以后,周圍的一些朋友都感到有問題,所以我在會上的發(fā)言,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鳴。于是由我挑頭,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就在一起做了一個長篇對話,有武漢大學的於可訓、上海大學的曲春景——當時她還在山西大學,還有四川師范大學的趙尋,連同我一共四個人。后來這個對話整理出來,就以《游戲的陷阱》為題在山西《太原日報》的“雙塔文學周刊”,以兩個整版的篇幅分兩次發(fā)表了。⑦
問:對話的題目,為什么叫《游戲的陷阱》呢?
答:就是認為,這實際上是他們,也就是韓東和朱文他們設計的一個游戲,一個圈套,誘導答卷者集體上當,有些人就上了這個圈套了。
問:在對話的四個人當中,有不同意見嗎?
答:基本上沒有什么不同意見。
問:四個人觀點相近,對話中沒有互相交鋒,對吧?
答:沒有,沒有什么分歧,否則就不會走到一起了。當然看問題的角度不一定一樣。四個人吧,實際上是三代人:我是老年人——那一年,我已經(jīng)六十二歲了,於可訓是中年人,曲春景介于中青年之間,趙尋是青年人?!澳贻p氣盛、狂妄無知”,當時還是青年的趙尋就這么說。
問:說韓東和朱文他們?
答:對。
問:后來他們有回應嗎?
答:沒有。后來就無聲無息,pass(過去)了。它其實是對整個文壇的一次掃蕩。有些話是很刻薄的,對20世紀50年代、60年代、70年代登上文壇的作家,幾乎持完全否定的態(tài)度,說他們“長得又矮又小,躲在政治家的石榴裙下顯得智商很低”,說文壇是一個“糞池”——這都是原話,用詞很不文明。
問:是誰說的?是“問卷”還是“答卷”里的?
答:“答卷”。
問:那跟“問卷”沒關(guān)系???
答:但“問卷”本身就帶著傾向性、誘導性的,讓“答卷”者跟著它走。
問:誘導,可以不做應對啊。這是某個“答卷”里的話,是吧?
答:對。有的“答卷”對文學評論顯出特別的仇視,說當代文學評論并不存在,有的只是“一伙面目猥瑣的食腐肉者”,用詞非??瘫?。還說“他們一向以年輕作家的血肉為生,為了掩蓋這個事實,他們攻擊自己的衣食父母”;另外,還稱“他們的藝術(shù)直覺普遍為負數(shù),為零”。他們對大中專院校的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也幾乎持完全否定的態(tài)度,說“它們的首要意義在于職稱評定,次要意義在于培養(yǎng)一批心理變態(tài)的打手”,這當然說的也有一點道理,但整個地看是太刻薄了。他們說魯迅,“是一塊老石頭,他的反動性是不證自明的”,是“烏煙瘴氣的鳥導師”,“誤人子弟”等。
問:所以就有一些與會者覺得這個太過分了,是吧?
答:確實太過分了。
問:2004年8月,您參加了在山東泰安舉辦的中國新文學學會年會,您的《文壇感應錄》獲得學會優(yōu)秀著作一等獎,對此您有哪些記憶?
答:中國新文學學會,我是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就參加了,1981年在江西廬山開第二屆年會的時候我就是理事。
問:當時是叫當代文學學會吧?
答:對,后來改名為中國新文學學會,為了不跟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重疊,另外就是表示它的研究領域也包括現(xiàn)代文學范疇。新文學學會年會開得比較勤,幾乎是一年換一個地方,我也想借這個機會到全國各地走走看看,所以參加新文學學會的活動要比當代文學研究會的多一些。
問:能多去幾個地方?
答:對。像去朝鮮觀光那一次,就是在丹東開完新文學學會年會之后,會議組織的一次自費旅游;去海參崴觀光那一次,也是這樣,是在哈爾濱開了年會之后組織的自費旅游。
問:新文學學會的歷屆領導人是哪些人?
答:第一任會長是姚雪垠;姚雪垠去世后是王慶生,他原來是華中師范大學校長?,F(xiàn)在王慶生也退下來了。
問:這個會的會長都是湖北的?
答:對。它的中心在湖北華中師范大學,簡稱“南會”。
問:文學所主導的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屬于“北會”?
答:對,簡稱“北會”。一個南會,一個北會。
問:2004年8月,山東泰安的那次會,您的論文集獲獎,有沒有獎金?
答:沒有獎金,學會的獎都沒有獎金。也就是一種精神鼓勵,分一等獎、二等獎、三等獎。
問:您對這次會本身有哪些印象呢?
答:會還是開得很好的。我在會上做了一個發(fā)言,叫“關(guān)注底層、關(guān)注民生”。
問:為什么會說這樣一個題目呢?
答:主要是因為當時在文學作品當中,出現(xiàn)了一種關(guān)注底層、關(guān)注民生的草根文學傾向。我主要就講這個問題,當然是肯定的。
[后一次采訪的補充修訂] 上次我說錯了一件事,主要是時間錯位了。原來我說2004年8月在泰安開新文學學會年會,我在會上做了一個“關(guān)注民生,關(guān)懷底層”的發(fā)言,實際上應該是2007年11月,中國新文學學會在江蘇無錫開的那次年會上做的。時間被我提前了三年,應該更正一下。
采編人雜記:
關(guān)于“游戲的陷阱”
陳墨
陳老師溫文爾雅,生別人氣且公開表達,是聞所未聞的。這一回,他真的生氣了?!按鹁怼敝械囊恍┰?,確實是情緒化了,少有理性分析,多為不假思索,輕易出口傷人,近乎語言暴力。作為新時期文學的辯護者、吹鼓手和批評家,陳老師親歷了從“文革”造成的一片廢墟旁搭建起第一排可以棲息心靈的文學窩棚,親歷了從“撥亂反正”到文學獨立重生的曲折漫長的過程,容不得他人無端貶損新時期文學。陳老師一生崇敬魯迅,聽到有人如此詆毀魯迅,難怪他生氣。
說這是“游戲的陷阱”,是一種看法。往好里說,的確是一種語言游戲,年輕人喜歡標新立異,勇于表達,且語不驚人死不休,在眾聲喧嘩之際,尤其如此。深一層說,這樣說話的人,多半是憤怒青年,對壓抑的生活環(huán)境充滿怨氣。進而,這些人在日常生活中可能有另一種面目,只有在無名化情境下才敢恣意出口傷人。關(guān)鍵是,說這些話的年輕人,頗有當年紅衛(wèi)兵的壞脾性。“文革”結(jié)束二十多年后,還有紅衛(wèi)兵的精神遺存,這才是問題的實質(zhì)所在。紅衛(wèi)兵脾性,如埃里克·霍弗所說的“狂熱分子”(忠實信徒)和“暫時的畸零人”(失意者):“在把時代的一切罵得一文不值以后,失意者的失敗感和孤立感會獲得緩和?!雹?/p>
再往深處說,如此言語行為,與“認知復雜度”有關(guān)——假如“答卷”中的想法和說法也算是一種認知的話?!罢J知復雜度高的人通常能靈活地解釋各種復雜現(xiàn)象,并且能將新信息整合到他們有關(guān)人或事的想法中;而認知復雜度較低的人則傾向于忽略那些和他們的印象不相匹配的信息,或是用新的信息替代他們先前形成的印象。而無論用哪一種形式,認知復雜度較低的人都沒有承認某些細微的差別,或是人類生活中的矛盾之處?!雹帷按鹁怼钡牟糠旨ち已哉Z,是我們熟悉的那種“萬惡的舊社會”“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天下烏鴉一般黑”和“洪洞縣里無好人”的判斷和言說模式,這其實是認知復雜度極低的表現(xiàn)。這樣的“認知”,顯然沒有考慮人心和人性有多復雜,沒有考慮到社會的盤根錯節(jié)與歷史的曲折迷離。
①關(guān)于中國小說學會成立經(jīng)過及其發(fā)展歷程,陳駿濤曾寫過兩篇文章,一篇是給幾位同人的公開信,另一篇是《唐弢與中國小說學會》,都曾先后發(fā)表過。
②這里是指21世紀出版社的負責人。
③陳公仲,南昌大學教授,中國小說學會副會長、名譽副會長。
④見《當代作家評論》2001年第1期。
⑤見《中國小說學會2004年中國小說排行榜》,作家出版社2005年10月。
⑥《問卷·答卷》指《斷裂:一份問卷和五十六份答卷》,全文見《北京文學》1998年10月號,此前《東方文化周刊》《南方周末》《文論報》等都曾先后摘要刊出過。
⑦《游戲的陷阱——關(guān)于〈斷裂:一份問卷和五十六份答卷〉的對話》,《太原日報·雙塔文學周刊》1998年12月21日和12月28日。
⑧〔美〕埃里克·霍弗:《狂熱分子》,梁永安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04頁。
⑨〔美〕朱莉婭·伍德:《生活中的傳播》,董璐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58頁。
作 者: 陳駿濤,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研究生院文學系教授,曾任《文學評論》編輯部主任、雜志社副社長。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小說學會副會長,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中國新文學學會理事。享受政府特殊津貼。
采編人: 陳墨,中國電影藝術(shù)研究中心研究員,碩士生導師,中國電影評論學會理事,中國臺港電影研究會副會長,中國武俠文學學會副會長。
編 輯:張勇耀 mzxszyy@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