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小松
新媒介引發(fā)的閱讀變化與傳統(tǒng)寫稿人邊緣化困境
□文|潘小松
[摘 要]閱讀媒介的變化是革命性的。新媒介顛覆了人類的文本觀念,顛覆了人類對文字的審美觀念。網絡和智能手機導致閱讀變化,文本觀念的革命因此發(fā)生。傳統(tǒng)書寫人面臨職業(yè)生存危機。
[關鍵詞]傳統(tǒng)書寫 新媒介 文本概念 文字審美
這個標題在“大數據”時代顯得不“科學”,不“專業(yè)”。什么是“新媒介”?誰是“傳統(tǒng)寫稿人”?現代文科就這么讓人覺得費勁。你有哲思文情,新人類說科學研究不需要個性的“思”,更不需要“情”;讀者需要的是事實。信息“爆炸”的時代里,信息供給量無限,人的閱讀視野卻有限,容不得信息里與“事實”不相干的“思”和“情”。日記和書信之為文體可以休矣。日記書信文學因此成為文學史范疇內的事情,正如毛筆乃至硬筆的淡出書寫舞臺。有電話以后人不寫信,有微信以后人不打電話,事實就這么簡單。“谷歌”和“百度”的出現,讓《大英百科》等權威工具書的出版人感覺紙本不再被需求。海量文獻讓人覺得閱讀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才是該有的智力活動。以消遣為目的的紙本閱讀被宣告終結,電子文本更具有吸引力。紙本現代工藝的化學印刷特征和化學紙制特征如現代食品一樣讓人敬而遠之。文本的速成加上去“思”滅“情”本身也缺乏吸引力。傳統(tǒng)書寫的文本因此式微。數百年來,賴此為生的文本書寫人顯得多余并且無用武之地。無用武之地的寫稿人跟往日的排字工人一樣,有被新技術篩汰的危機感。如果說激光照排代替人工排字還只是手段工具變化的話,媒介的變化則是革命性的。新媒介顛覆了人類的文本觀念,也顛覆了人類對文字的審美觀念。新媒介帶來的不只是“電子文本”,虛擬的時空導致的是新人類的誕生。這一點是連研究中美關系的資深學者、布魯金斯學會的高級研究員李侃如都敏感地意識到了的。新人類意味著新觀念,新觀念對文本的理解不同以往,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比利時傳教士魯日滿400年前在中國常熟生活了兩年,留下兩年的生活賬本。這賬本在傳統(tǒng)“文”的觀念里,由于缺少“哲思”和“詩情”,不被算作“文本”,更無出版價值。400年后,人們覺得哲思詩情多余,魯日滿的賬本顯出非凡的“價值”,因為它里面充滿當代人看中的細節(jié)“事實”。工具理性久而久之讓人覺得“事實”以外的閱讀都成負擔,正如戀愛的過程逐漸成為婚姻結果的負擔一樣。工具閱讀冷漠的特性決定工具以外的書寫之多余。一紙佳箋被A4紙代替,文人的退出歷史舞臺“寧尚遠乎”?
去中央美術館看展覽,無意中發(fā)現一個“手制書”藝術展。這個展覽對我關于“書籍”的觀念沖擊很大。目前或者將來的人對書籍的理解如此立體并且前衛(wèi)?,F代人對書籍限于紙本的理解從何時開始我沒有精確地考證過,不過書籍的主體由紙質構成大概不會引起太多的爭議。現代人對文字以及插圖構成書籍的觀念大概更少人質疑:沒有文字或者圖畫,書何以稱書?!然而,中央美院的“手制書”展覽讓我覺得新人類對書籍的觀念并不如此:這里展示的所謂“書籍”除了略具書的方形外觀,所用材質無所不包:它告訴你書籍未必由紙張和布帛書寫,也未必每頁都在平面上。這個手制書藝術展覽還告訴人們:印刷未必是書籍的必由之路,直接的手書也是書籍。難道文本只由文字構成?實物貼到本子里是更直接的文本。新人類意識到關于鳥的羽毛和花卉的文字描述怎么也沒有實物更精確。于是,羽毛和花卉直接成為文本的元素。動物的皮同樣比人造革更富有封面的魅力。亞麻布不亞于紙莎草,礦物原料插圖比彩筆更“原生態(tài)”。
你或許質問:這樣的“書籍”能大批量生產上市嗎?殊不知新人類需要的恰是這樣的書籍,正如人們需求定制服裝和手工飾品。工具閱讀把現代人交給了電子讀物和網絡微信。在新人類看來假如書籍還剩一點“精神價值”,這價值一定不存在于年度以40余萬計的眼下“出版物”里。人們對海量印刷品的饜足到了排斥的臨界點,正如對其他領域的海量產品的感覺。這個時候,傳統(tǒng)的“寫稿人”不免迷茫。網絡甚至電視出現以前起碼二三百年,人類的許多精神享受多仰賴書寫文字的人對文字的五彩斑斕的運用。運用文字的人也曾經如演員和魔術師一樣把文字書寫演繹到極致。運用文字到極致的人甚至用書寫創(chuàng)造海市蜃樓,令讀者如癡如醉。文字曾經比當下立體的網絡空間更具魅惑力。文字的含蓄不直觀比圖像更能煽惑想象力。現在看來,電視攝像數碼圖文出現之前,世界幾千年的文明竟是由文字文本儲存延續(xù)的。成熟的文本起碼有4000年的歷史。文本的越發(fā)不經典居然是印刷技術進步的結果。印刷成本降低了,成本的降低決定文本的泛濫。文本泛濫導致文本讀者對文本的排斥。網絡和智能手機的出現恰逢其時,于是閱讀的革命發(fā)生了,文本觀念的革命發(fā)生了。傳統(tǒng)的寫稿人此時發(fā)現玩弄于紙筆之間的文字顯得乏力。一篇稿子通過電腦輸入,其精神價值和經濟價值都不如他原來寫在稿紙上的樸素文本。
從結繩記事開始,人類發(fā)明書寫是為了記事,為了表達并傳遞訊息;久之,文字被用來表達情緒和感受。從表達情緒和感受的功能出現開始,文本即有了工具閱讀以外的意義。又經過了一段時間,人群里開始出現不用在一線生產而又衣食無憂到閑情無處安放的一類。我想文學作品的最初讀者應該是這個人群。最早以文本書寫為生的人是生產者。文本書寫者“精神貴族”的產生與上流社會的“捧角”相關,后來則與現代社會分工的細化相關。文本的生產曾經需要一定的靈氣和技能,因此文本生產者也曾經有過戲劇表演者那樣的榮耀和待遇。電影電視的出現讓舞臺演員成為生產工序一道不起眼的風景,智能手機的出現同樣讓文本的書寫者成為一道不起眼的風景。消費文本的人群發(fā)現智能手機的無所不包遠比閱讀文字來得快樂和迅捷,他們于是棄文人如敝履了。文本書寫式微也有時代風尚的原因。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相互溝通直觀的條件太發(fā)達,發(fā)達到了迅即能到現場,文字描述因此乏力。人們目迷五色、目不暇接,沒有時間與心思進行心靈反芻,擅長沉思的文字也因此顯得無用。此等現象在文字的生產場域尚且如此,況消費者乎?人類曾經出于寂寞而把玩文字,讓文字結出了奇異之果。人類現在的麻煩是沒有功夫寂寞并且應接不暇,安靜的文字因此無安身處。生產文字文本的“寫稿人”也越發(fā)顯得邊緣。
智能手機的出現改變了人的生活方式。人的閱讀習慣的被顛覆還只是這個過程不起眼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按照技術革命的趨勢,人類面臨靈魂與精神世界“徹底告別”以往的情形。智能人造物的出現能把心靈的荒漠打造成太空飛行器一樣的沒有綠色和沒有熱血氣息的一種“存在”。筆者實際上在眼下的各種學術研討會上感覺到了這種變化。人類未來的精神世界很可能冷漠到無視情感情緒,一如現代人嘲笑古人“聽評書落淚”。這是比技術進步影響文本書寫更甚的一個方面。技術進步是形而下的生活變化,人類理性的趨向冷漠是形而上的對情感表達的拔根摧毀力。正如眼下某些食品藥品對人類繁衍的影響。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研究所社會文化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