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煜華 王瀾滄

精英女同性戀運動員的生存態(tài)探討
——競技體育中的“底比斯圣軍”現(xiàn)象

陽煜華 王瀾滄

當性傾向這個敏感話題披上精英女運動員的外衣，加之媒體有意識的過濾機制，公眾輿論甚囂塵上。隨著里約奧運會的臨近，奧運女選手的性傾向問題將再次“被消費”。2012年倫敦奧運會經(jīng)歷了23位同性戀運動員公開出柜的爆發(fā)性事實，讓學界必須為此發(fā)聲。運用文獻資料法、數(shù)理統(tǒng)計法和個案分析法對近兩屆奧運會公開出柜的女同性戀運動員的競技表現(xiàn)和生活樣態(tài)進行研究，得出敢于公開出柜者中女同性戀多于男同性戀，精英女同性戀運動員參與的項目和國家地域呈現(xiàn)集中分布趨勢等初步結(jié)論。同時，對運動場上同性伴侶作戰(zhàn)的歷史淵源進行剖析，從而為理解精英女同性戀運動員的現(xiàn)實選擇提供依據(jù)。在體育運動領(lǐng)域，也要盡量爭取改變性傾向問題上一切做二元對立的思維方法，推翻同性戀與異性戀、男性與女性的兩分結(jié)構(gòu)，建造一個包含一系列間色的譜系。

女運動員；同性戀文化；高水平競技；性傾向；底比斯圣軍

基督教教會認為同性戀挑戰(zhàn)了上帝權(quán)威與宗教倫理，危及家庭制度與社會繼替，隱含了對社會穩(wěn)定的顛覆因子，極盡抵制、殘害之能事。后隨著世俗社會的興起，美國精神病學界逐漸取代教會，成為反對同性戀的主要勢力，于20世紀50年代將其列入了《精神障礙診斷統(tǒng)計手冊》（DSM）。此后的中西社會無不聞其色變，避之不及。從1990年世界衛(wèi)生組織將同性戀非病理化[1]到2015年的美國同性婚姻合法化，25年的努力逐步破除了醫(yī)學、宗教和社會的種種迷思。同性戀者也從備受社會隔離的邊緣人群，歸復到正常的歷史建構(gòu)軌道。在競技體育領(lǐng)域，精英同性戀運動員并肩作戰(zhàn)，同歷職業(yè)生涯巔峰，甚至展現(xiàn)出極富社會生產(chǎn)力的一面。

一、體育集體項目中“底比斯圣軍”現(xiàn)象

（一）“底比斯圣軍”的由來

在公元前4世紀的古希臘，曾有一只叱咤戰(zhàn)場、攻無不克的精銳部隊——“底比斯圣軍”，也被稱為“底比斯圣隊”。這支部隊由高吉達斯將軍從各軍團甄選出來，要求同時滿足出身貴族、同性戀、伴侶關(guān)系、戰(zhàn)斗力強悍的條件，最終150對同性戀伴侶成功入選。公元前371年，希臘正處于“重裝甲步兵”的鼎盛時代，“底比斯圣軍”憑借建立在愛與友誼基礎(chǔ)上的忠貞，作為戰(zhàn)斗精銳先鋒，利用“斜形戰(zhàn)斗隊形”在與斯巴達一役中，迅速楔入敵軍右翼，離散主力，攻其不備，終于將斯巴達人在希臘世界的統(tǒng)治送上了窮途末路。公元前338年的喀羅尼亞戰(zhàn)役中，圣軍被由腓力二世率領(lǐng)的馬其頓軍全部殲滅。在普魯塔克的佩洛披達斯中曾記載，腓力二世看到死亡時相擁的底比斯圣軍慨嘆道，“Perish any Man Who Suspects That These Men Either Did or Suffered Anything Unseemly.（任何置疑圣軍的神圣行為或者親受所歷都應毀滅）”，并吩咐部下妥善埋葬之。[2]這是世界軍事史上唯一一支同性戀軍隊、滅亡斯巴達的軍隊，也是讓敵手贊嘆不已的軍隊。

（二）體育集體項目中的“底比斯圣軍”現(xiàn)象

在當今社會中，也存在著這樣一隊“底比斯圣軍”。她（他）們是或隱匿或公開地存在于競技體育領(lǐng)域的精英運動員。根據(jù)美國同性戀運動的權(quán)威網(wǎng)站Outsports的研究結(jié)果顯示，倫敦奧運會及殘奧會的參賽人員數(shù)為14690人，其中，已經(jīng)“出柜”的同性戀運動員達23位（女同性戀運動員20位，男同性戀運動員3位），占參賽總數(shù)的0.16%。統(tǒng)計結(jié)果的絕對數(shù)值和占比，似乎并不能反映問題的嚴重性。但是，抽取2004年（11位）和2008年（10位：女同志8位，男同志3位）數(shù)據(jù)，“圣軍”的真實存在漸漸浮出水面。敢于“出柜”的是極其少數(shù)，但是此現(xiàn)象的普遍性從中可見一斑。

（三）關(guān)于“底比斯圣軍”現(xiàn)象的數(shù)據(jù)分析

2012年倫敦夏季奧運會賽場上一共有23位公開出柜的同性戀運動員，這一數(shù)字超過了前兩屆數(shù)字之和（雅典：10位，北京：11位）。進行更深入的探知，可以發(fā)現(xiàn)在運動項目類型、生理性別和國籍/地區(qū)分布方面存在三條規(guī)律。

從運動項目類型來看，從事個人項目的女同性戀運動員人數(shù)（8位）略少于從事團體項目的女同性戀運動員人數(shù)（20位）。競技體育集體項目營造了毫厘翻盤的驚險情境，同場隊員由于互相傾慕會產(chǎn)生一種具有催化效果的信賴感和安全感，從而形成了同仇敵愾的隊內(nèi)競爭氛圍。情景、人物關(guān)系、事態(tài)發(fā)展進程的高度類似，導致了古希臘的“底比斯圣軍”現(xiàn)象在競技體育集體項目中依然奏效。既是情侶、又為戰(zhàn)友的圣軍為奪取戰(zhàn)斗勝利和保護愛人英勇奮戰(zhàn)。2008年、2013年奧運會中荷蘭女曲、瑞典女足、挪威女手、法國鐵三的隊內(nèi)部分選手都是情侶關(guān)系。而沙灘排球運動員娜塔莉·庫克、自行車運動員朱迪斯·阿諾德、網(wǎng)球運動員莉莎·雷蒙德，也有同一運動領(lǐng)域的愛侶。

從生理性別來看，出柜的男同性戀運動員人數(shù)（3位）遠遠少于出柜的女同性戀（28位）。不論男性女性，從事與“性別不合”的運動，就可能面對隨之而來的非難或輕蔑。從事摔跤、柔道、自行車這種需要體能、氣力、耐力的傳統(tǒng)男性運動的女性，和從事花樣滑冰或舞蹈這種傳統(tǒng)上屬于女性纖細、優(yōu)雅、美感表現(xiàn)的男性，其性傾向都可能遭受到刻薄的質(zhì)疑與責備。這種質(zhì)疑和責備，其源頭乃來自人們對性別和運動的觀念，其中強調(diào)的是傳統(tǒng)中對男性氣質(zhì)和女性氣質(zhì)的劃分，以及傳統(tǒng)上對運動充滿陽剛性的看法。現(xiàn)代競技運動中盛行女子競技男性化之風，在專項訓練和體能上女性運動員都以達到甚至超越男子均值為標桿。即便“出柜”，其運動形象也不會有嚴重影響。顯然，在出柜的問題上，男同性戀運動員面臨著更大的困難。援引一位“圈中人”的話：“體育對于男性陽剛之氣的要求非常嚴格，他們不同于女同性戀者，男性對于世人陽剛的刻板印象太深刻。”人們對Gay（男同性戀）的刻板印象是性格懦弱和肢體表現(xiàn)陰性態(tài)，而“出柜”會從輿論上削弱男運動員的力量、技能和獲勝心，引發(fā)隊友、教練和公眾質(zhì)疑其競技能力。應注意到，2008年倫敦奧運會出柜的男選手從事的是跳水和馬術(shù)，均不以身體直接對抗和競力為主。

從國籍和地區(qū)分布來看，奧運會上“出柜”的發(fā)展中國家女同性戀運動員人數(shù)（2位）遠遠少于發(fā)達國家（26位）。PEW的《同性戀問題的國際分歧：更加世俗化與富裕國家體現(xiàn)出更高的接受度》研究結(jié)果恰恰說明了數(shù)量懸殊的原因：“39國公眾調(diào)研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同性戀行為得到北美、歐盟和拉美大部分國家的廣泛接受，而被穆斯林信仰國家、俄羅斯、非洲、亞洲部分國家的廣泛拒絕。以色列、波蘭和玻利維亞對于同性戀接受程度的觀點存在分歧?！盵3]簡化地說，LGBT權(quán)益和性別多樣化在發(fā)達國家和地區(qū)獲得更多包容空間，從外在環(huán)境上減少了運動員出柜的心理壓力。相較之下，發(fā)展中國家特別是宗教信仰深厚的國家，奧運選手選拔制度本身就存在“篩選機制”。如果不隱藏自己與常人相左的性取向，就會喪失入選國家隊的機會。這就形成了一個有趣的循環(huán)，隱藏“身份”才能拿到“現(xiàn)身”賽場的門票，直接致使究竟有多少隱匿的“柜中人”無從考證。

二、同性伴侶作戰(zhàn)的歷史淵源：由“底比斯圣軍”談起

（一）“同性伴侶并肩作戰(zhàn)可致無敵戰(zhàn)斗力”的假設(shè)

1890年，底比斯圣軍的墓葬被考古學家們發(fā)現(xiàn)。其墳墓中有254副骸骨和一尊刻有銘文的獅子像紀念物，使得關(guān)于這只傳奇軍隊的史實重現(xiàn)天日。后人對高吉達斯將軍挑選戰(zhàn)士的標準——出身貴族、同性戀、戀人關(guān)系、戰(zhàn)斗力強悍，無不表示驚嘆。能同時募集到符合條件的300人，反映出底比斯軍隊中同性戀現(xiàn)象十分普及。色諾芬在其史學著作中提及，成年男子和少年以近似公開化的婚姻關(guān)系同居，在底比斯城邦里是被默允的。同性戀人們在“伊阿摩斯之墓”前宣誓互相忠誠也被亞里士多德描繪得神圣無比。

這種邏輯可以簡化為，由于戰(zhàn)士間存在忠貞的愛情而形成了親密無間的關(guān)系，所以戰(zhàn)斗力強悍，無人能敵。柏拉圖就此認為，在戰(zhàn)場上的“情人”會為了彼此浴血奮戰(zhàn)，從而提升了軍隊戰(zhàn)斗力。同性伴侶的作用是非常巨大的，同一氏族或同一部落的人在危急時刻很少互相幫助，一個軍團應該將相愛的戰(zhàn)士編在一起，這樣才能組成牢不可破、堅不可摧的部隊，因為一個人是絕不愿在愛人面前丟臉的，而且他會為了保護所愛的人犧牲自己的性命。

（二）古希臘對同性戀文化認同的社會心理基礎(chǔ)

作為古奧運會和多項競技運動的發(fā)祥地，探討同性戀文化這個問題也應“言必稱希臘”。由坎特瑞拉、弗拉塞列雷的觀點和希臘哲學、史學大家的著述中可得知，古希臘是最早出現(xiàn)同性戀現(xiàn)象和同性戀文化最為盛行的古代文明。在公元前6世紀到前4世紀間，古希臘的諸城邦都普遍認同貴族和富有公民中的成年男子與少年男子的同性關(guān)系。古希臘人常用“Pederasty”來表示男人與少男之間的愛情。[4]720-721在古希臘社會文化背景下，“Pederasty”指的是“年長的師父、導師與年輕的門徒或者學生之間體面的愛情，它被用來表達成年男子與少男之間在精神和身體上的同性戀關(guān)系?！盵4]43由此可見，在古希臘男同性戀遠比薩福筆下描寫的女同性戀常見，并且更為社會所認可。

首先，古希臘對同性戀文化的認同，源于其把成年男子與少男的愛戀儀式化了。古希臘社會組織以年齡層次作為劃分群體的基礎(chǔ)。據(jù)色諾芬記載，雅典巨賈卡里阿斯和年輕的自由式摔跤冠軍奧托呂科斯是一對情人。[5]古希臘哲學三賢對于同性戀均有錄述，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中描述了底比斯的立法者菲洛勞斯與奧林匹克運動會的優(yōu)勝者狄奧克里相愛的故事。菲洛勞斯是科林斯人，情人狄奧克里為了躲避母親不正常的情愛而離開家鄉(xiāng)，與菲洛勞斯一起來到底比斯，并共同終老在那里。[6]31-35

其次，古希臘提倡“愛的教育”與“愛者——被愛者”的行為規(guī)范。古希臘人認為，愛是教育的動力。神話故事、詩歌、雕塑、陶器等文化遺證上屢有出現(xiàn)，當英雄愛上少年后，就會傾其所有教會少年各種知識智慧、經(jīng)驗和道德準則和優(yōu)良品格，幫助這位少年成長為城邦社會所需要的男性公民。從而，發(fā)展起一套“愛者”（Erastes）與“被愛者”（Eromenos）的符合禮儀的行為規(guī)范。

（三）由愛慕激發(fā)的勇氣和榮譽感讓戰(zhàn)場和運動場上的同性伴侶戰(zhàn)無不勝

在“愛者——被愛者”行為規(guī)范的強化下，這種由“最尊貴的精神之愛”點燃的愛慕火焰，所激發(fā)出來的勇氣、力量和榮耀感，成為同性伴侶在戰(zhàn)場上、運動場上所向披靡的制勝法寶。正如柏拉圖在《會飲篇》中精妙道出了原委：“讓一個城邦或者一支軍隊完全由相愛的人組成，就會治理得再好不過，人人都會相互爭著避免做丑惡的事，努力做光榮的事?！粋€有愛情的人想要臨陣脫逃，或者放下武器，都會害怕被他的情人看見?！袗矍榈娜艘膊粫垡娮约呵槿讼萑胛ｋU境地而不去營救，縱然是最怯懦的人也會受到愛神的鼓舞，變得像真正的男子漢那樣英勇無畏?！盵7]9

由于裸體競技的風靡，體育場、體育館等公共空間的盛行，共同裸身鍛煉的經(jīng)歷，直接導致了成年男子對軀體健美、精力充沛的摔跤手和拳擊手的渴慕，而運動少年也對成年哲人的睿智和高尚德行欽佩有加。從而，在“天間之愛”籠罩的競技場上，少年血脈賁張、奮力拼搏、榮譽感爆發(fā)，為實現(xiàn)愛情理想所向披靡。從實證方面來看，古希臘競技場的遺址不僅供奉著赫爾墨斯的雕像，還供奉著小愛神厄洛斯，作為同性戀文化與競技運動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歷史存證。

三、精英女同性戀運動員的選擇：“出柜”還是“蒙混”？

“出柜”指男女同性戀、雙性戀和變性人用于揭示自身性取向或性別身份的過程。西方用“走出櫥柜”來形象地比喻同性戀者公開身份?！懊苫臁敝改信詰?、雙性戀和變性人決定不公開其性取向或性別身份。一些男女同性戀、雙性戀和變性人發(fā)現(xiàn)公開其同性戀傾向或性別身份不如隱藏起來更自在，因此，他/她們繼續(xù)表現(xiàn)出異性戀取向和性別身份，以便與其出生性別和相關(guān)的文化思想保持一致。

柜子，是同性戀文化中的一種隱喻。它暗示了同性戀人群的生活、心理和社會交往環(huán)境，如同身陷櫥柜一般。在櫥柜內(nèi)的同質(zhì)文化空間中，他（她）們自認為是安全無虞的。走出櫥柜后，由性取向帶來的分野形成了異質(zhì)文化空間，會產(chǎn)生恐懼、厭煩和不自在。這種進入異質(zhì)文化空間帶來的不適，來自于違反了主旋律的和諧，正如Pronger談到，“很多我所采訪過的男同性戀運動員承認，他們參加集體運動項目時非常不自在……通常情況下，傳統(tǒng)的男性特質(zhì)是一種很重要的潛臺詞，否則你就不是主旋律?！盵8]對于精英女同性戀運動員來說，她們從事的職業(yè)極富男性特質(zhì)，是一群闖入了男性領(lǐng)地的入侵者。

（一）選擇之一：不敢出柜

綜觀諸多同性戀運動員的生命故事，可以得知他/她們保持低調(diào)的重要原因，在于有一柄高懸于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時刻警醒自己一朝身披國家隊戰(zhàn)袍，便身為國有，為國出征。他/她們害怕“出柜”行為致使贊助商改變決策、有損國家形象、疏離球迷群體，引發(fā)眾生無端猜測。

在20世紀中后期，體壇中的女同性戀運動員通常采用“蒙混”的低調(diào)策略，但仍不妨礙她們成為偉大的女運動員。這個時期的同性戀運動員多出自個人項目，其中以網(wǎng)球運動員居多，如貝比、迪德里克森·扎哈瑞斯、比莉·珍·金和瑪?shù)倌取ぜ{芙拉蒂諾娃等。1943年，生于加利福尼亞州的比莉原名比莉·珍·墨菲特，美國女子網(wǎng)球協(xié)會和《女子體育》便是在她倡導和直接參與之下創(chuàng)建的。比莉在41歲退役時共斬獲13個美網(wǎng)冠軍和20個溫網(wǎng)冠軍。她用傲人的運動成績讓女性運動員看見了與自己的努力相匹配的酬勞，也贏得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從1973開始便為女性運動員爭取和男性相同的比賽獎金，終于在2007年法網(wǎng)公開賽實現(xiàn)夙愿。可惜，她并未具備在運動生涯中“出柜”的勇氣。退役后，由于和女友分手鬧上法庭，不得不對自己的“雙性戀”表示懊悔。直至55歲的暮年之境，比莉才坦誠女同性戀身份。她在悉尼奧運會上成為美國女子網(wǎng)球隊教頭，也為自己贏得了一個頭銜——首位執(zhí)教奧運隊伍的出柜女同性戀教練。

金和納芙拉蒂諾娃都因為亮明“正身”而蒙受了經(jīng)濟損失。廣告商在比莉“出柜”后，迅速解除了與其簽訂的廣告代言合同，理由是同性戀傾向有損她的公眾形象。落魄之時的一代網(wǎng)球女王在廣告代言方面不僅比不上一般男子選手，也比不上那些更具“女人味”的女運動員。歐美學界有“為了夢想不敢出柜”的說法，也印證了體育界普遍的“退役即出柜”現(xiàn)象——如美國馬術(shù)運動員羅伯特·多夫爾、跳水奧運會四冠王洛加尼斯和NBA中鋒約翰·阿米奇。

（二）選擇之二：為權(quán)利出柜

敢于在大眾面前公開身份的精英女同性戀運動員需要無與倫比的勇氣。1963年，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個夢》傳為千古名篇，30年后其后裔杰西·L·杰克遜在1993年的華盛頓同志權(quán)益大游行中為公民權(quán)鼓噪?yún)群埃骸白屖澜绮辉儆袑ν詰俚脑鲪海屛覀冏鹬厝嗣?、保護人民?！痹诖似陂g，美國女子網(wǎng)球選手納芙拉蒂諾娃和另一位奧運網(wǎng)球冠軍琪琪·費爾南德茲一起高調(diào)登臺，“我們游行所爭取的最重要的平等權(quán)利只是能讓我們走出寓所，讓我們走出來，打破所有的謠言。讓我們面對公眾，直面所有人，僅此而已。”[9]62-63為其他心有顧慮的女同性戀運動員鼓舞力量，出柜之路也愈發(fā)寬闊。此后，同性戀運動員在不同場合大膽現(xiàn)身，例如奧運史上的首個男女同性戀訪客中心誕生于亞特蘭大奧運會期間，日訪問量就突破了千人大關(guān)。

女同性戀出柜后的生存狀態(tài)在逐步得到社會接納、理解與支持后，顯然得到了明顯改善。1999年1月的澳網(wǎng)，兩獲大滿貫的法國女網(wǎng)驍將毛瑞斯莫公開其女同身份，不僅得到了媒體聲援，其對手“恐同”言論遭到公開譴責。著名高爾夫球選手羅西·瓊斯贏得過十余次全美冠軍和超過七百萬美元的獎金，2004年出柜時迎接她的是支援而非嘲諷，還獲得了專事同志旅游業(yè)務的奧莉維亞旅游公司的代言合同。在某些女子國家隊的教練員中也存在“拉拉”（女同性戀伴侶），最著名的是2012年倫敦奧運會上美國女子足球主教練皮婭·桑德哈吉和英國女足教練霍普·鮑威爾。

（三）從“蒙混”到“出柜”：精英體育界性政治

從“蒙混”到“出柜”的道路很長，其中來自心理、社會各方面因素都可能促使精英女運動員公開出柜，其間莫過于有兩種主要解釋：一是女性主義的政治訴求，二是生活方式的純粹展現(xiàn)。

同性戀身份顯然不影響女運動員們爭金奪銀，反而會促使其更強烈的政治訴求。來自O(shè)utsports的數(shù)據(jù)顯示，拉皮諾埃在倫敦奧運會前公開宣布自己是一名女同性戀者，她坦承已與澳洲女足運動員薩拉·沃爾什交往一年多。她接受采訪時說：“在體育界有很多同性戀者，為了讓她們都得到尊重，我覺得向大家公開我的同性戀身份是我的使命”，“我認為總體來說，體育圈彌散著同性戀恐懼癥。我得讓他們知道，我這樣的‘家伙’通過用踢足球來為美國效力?！盵10]梅根這種強烈的政治權(quán)利表達，反映了女性主義性政治中的特例——女同性戀女性主義，處于反性派女性主義和性自由派女性主義之間的特殊政治群體。對女性主義和女同性戀傾向的結(jié)合的最佳表述是阿特金森的名言，即“女性主義是理論，女同性戀是實踐”。出柜對于很多精英女運動員來說，更像是一種女性主義的實踐和政治表達。

甚至，賽會組織者用更為指向性明顯的行動實踐了女同性戀的政治權(quán)利。驕傲體育館的創(chuàng)始人路易斯·恩格費爾德，用在體育館周圍沙土里插進小旗的方式彰顯場館的開放性，以此表明“同性戀和競爭力之間并非不兼容”。[11]驕傲館陳設(shè)著同性戀運動員的照片合集，布雷克·司蓋爾洛普（2010，新西蘭男子速滑隊）在觀賞后備受激勵，從而做了出柜的決定。但他仍是公開出柜里的少數(shù)派。

另一方面，很多女同性戀者并不把自己的性傾向看作是有意識的政治選擇，而僅僅視之為一種傾向或生活方式。法國哲學家?？略谡交蚍钦綀龊隙啻伪磉_過“同性戀”是一個不完備的范疇，“我們也許可以說有一種‘同性戀樣式’，或至少可以說有一種正在進行的努力，要重新創(chuàng)造某種存在的風格、某種存在的形式、某種生活的藝術(shù)，它也許可以稱作‘Gay’?！盵12]125“終有一天，‘你是同性戀嗎?’這個問題，將顯得如同‘你是個獨身嗎？’這個問題一樣自然。”當下社會大多數(shù)人都能平靜地接受，獨身是人們出于自愿選擇的一種非婚生活方式。同理推及對同性戀的認知，社會評價的發(fā)展趨向會接近于——人們不再關(guān)心一個人傾慕對象是同性還是異性。

精英女運動員公開自己是同性戀，僅僅只是遵循自己生活方式的表現(xiàn)。當納芙拉蒂諾娃接受《女性家庭月刊》采訪時說：“別人總說我們是在爭取更多的權(quán)利，其實事實并非如此。我們只是在爭取我們應該得到的、別人都享有且受憲法保護的權(quán)利，以及不會因我們是同性戀而被解雇或詆毀的權(quán)利。”“性傾向只是個人的生活的隱私，一個可以不愿被公開，但也不必歪曲的部分?！盵9]所以，公開或不公開自己的性向，只是其個人生活方式的選擇。

四、精英女同性戀運動員的未來生存空間：正視還是忽視？

（一）反對體育運動中一切形式（包括性取向）的歧視

在中國，體育議題被置于種族、宗教、政治、性別的分析框架，已經(jīng)對體育議題進行了深入的剖析。但是，對性傾向問題的關(guān)切剛剛被體育學者觸及，遂出現(xiàn)對同性戀現(xiàn)象及其衍生文化的探究。各國政府、政府間組織、體育國際組織都將平等和反歧視作為必備要素編織進體育發(fā)展的夢想和行動準則。作為奧林匹克運動最高準則的《奧林匹克憲章》莊重宣告：“以種族、宗教、政治、性別或其他理由，對某個國家或個人的任何形式的歧視，都與奧林匹克成員的身份不相容?！盵14]所以，讓女同性戀運動員真正無所顧忌地享有更廣闊的生存空間，應該通過不斷的爭取將非主流性取向產(chǎn)生的歧視摒除在體育運動的大門之外。

（二）影響日益擴大的世界同性戀運動會

從1982年舊金山第一屆Gay Olympics（同性戀奧林匹克運動會），到Gay Games（同性戀運動會），再到World Outgames（世界同性戀運動會），迄今為止已舉辦了10屆世界性的同性戀運動會。世界同性戀運動會以四年為一周期，建立了促進LGBT等少數(shù)族裔之間溝通與交流的平臺，并呼吁政府和社會關(guān)注同性戀群體的平等權(quán)利。1994年第四屆紐約“團結(jié)”Gay Games的參與人數(shù)竟超過了巴塞羅那奧運會，對紐約市貢獻了近4億美元的產(chǎn)值。世界同性戀運動會聯(lián)盟(FGG)也在賽會名稱的不斷更迭中聲名鵲起。中國同性戀支持者第一次自發(fā)組團參加了2010年哥本哈根世界同性戀運動會，我國選手李贊東和馬來西亞華人SeanLee搭檔獲得了沙灘排球冠軍，可稱為中國體育史上又一個“金牌零的突破”。

五、結(jié)語

精英女同性戀運動員用她們在世界頂級運動賽會上摘金奪銀的事實告訴世人：競技表現(xiàn)無關(guān)性傾向，社會輿論會應當對運動員身份做出恰當評議，并尊重這一群“酷兒”的任何選擇。本文提出精英女運動員性別多元化論題，試圖向慣用的嚴格分類挑戰(zhàn)，向萬物兩分的思維方法提供多元解決方案。在體育運動領(lǐng)域，也要盡量破除“兩分監(jiān)獄”，爭取改變性傾向問題上一切作二元對立的思維方法，把同性戀與異性戀、男性與女性的兩分結(jié)構(gòu)推翻，建造一個包含一系列間色的譜系。

[1]NikBoersma.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Issues Statement Condemning LGBT‘Conversion’Therapies[EB/OL].http://www.lgbt-education.info/en/news/global_news/news?id=572.

[2]Plutarch,75 A.C.E.,Pelopidas[EB/OL].http://classics.mit.edu/Plutarch/pelopida.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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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Aristotle.Politics[M].New York:Dover Publications，2000.

[7]柏拉圖.會飲篇[M]．王太慶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8]Pronger,Brian.The Arena of Masculinity:Sports,Homosexuality,and the Meaning of Sex[A].J.McKay,M.Messner,and D.Sabo. Homosexuality and Sport:Who’s Winning?in Masculinities and Sport[C].London:Sage,2000.

[9](美)艾德麗安娜布魯.生命輪回——瑪?shù)倌取ぜ{芙拉蒂諾娃傳記（八）性政治[J].劉新偉編譯.網(wǎng)球天地，2000,（9）.

[10]美國女足明星奧運冠軍梅根拉皮諾埃女同身份出柜[EB/OL].http://outsports.com/jocktalkblog/2012/05/07/u-s-womens-soccerstar-and-olympian-megan-rapinoe-appears-to-come-out-as-lesbian/.

[11]新浪體育.《時代》雜志：為何同性戀奧運選手很低調(diào)[EB/OL].http://2012.sina.com.cn/hx/other/2012-08-10/182153498.shtml.

[12]李銀河.性的問題：福柯與性[M].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03.

[13]IOC.Olympic Charter(In Force As From 1 September 2004)[EB/OL].https://stillmed.olympic.org/Documents/olympic_charter_en.pdf.

責任編輯：楊春

The Subsistence of Elite Lesbian Sportswomen——Enlightenment of Thebes Crusader Phenomenon in Athletics

YANGYuhua,WANGLancang

Sexual orientation among elite female athletes has long been an historic issue.Once,it was utilized by the media to attract attention.The fact that 23 homosexual athletes‘came out’at the 2012 London Olympic Games (outnumbering the total in 2004 and 2008),was so appalling it couldn’t be ignored.Subsequent case studies focused on personal information,performance,and life experience among lesbian sportswomen.The preliminary conclusion was drawn that elite lesbian sportswomen surpass elite gay sportsmen,and that events-oriented and geographical distribution exists in the lesbian sportswomen population.Meanwhile,historical analysis oflesbian relationships reveal that it is a conscious and real choice among elite sportswomen.Thus,primitive thinking on the subject should be avoided.The dichotomyofhomosexualityand heterosexuality,male and female,should be reconstructed.

sportswomen;homoerotismculture;elite;sexual orientation;Thebes Crusader

10.13277/j.cnki.jcwu.2016.04.016

2016-05-06

G804.26

A

1007-3698(2016)04-0105-06

陽煜華，女，北京化工大學文法學院社會體育系講師，教育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女性體育和奧林匹克運動；王瀾滄，男，北京化工大學文法學院社會體育系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體育人文社會學。100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