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珍
(中央民族大學藏學研究院 北京 100081)
西藏地方歷史上的“類攝政現象”解析
央珍
(中央民族大學藏學研究院 北京 100081)
藏文中“攝政”一詞最初是指宗教教主或法王的繼承人,并不牽涉政治權力。七世達賴喇嘛圓寂后,清朝正式在西藏確立了攝政制度,然而在此之前西藏地方歷史上存在過某種帶有“攝政”內涵的人員和職位,如吐蕃時期的大相噶爾·東贊域松、女攝政王沒廬妃·赤瑪倫以及帕竹政權的“替東”攝政官等,由于缺乏系統性和規(guī)范性,文章統稱為“類攝政現象”。對歷史上多樣態(tài)的類攝政職位的探討將有助于認識藏族傳統的職官體制。
西藏;歷史;類攝政現象;解析
在閱讀藏文史籍時,我們會發(fā)現西藏地方的政教歷史中存在著不同形態(tài)的代理職位,在藏文中有多種不同的表達方式,如sku-tshab,las-tshab, dpon-tshab,mkhan-tshab,gdan-tshab,blon-tshab, rgyal-tshab等等,對這些不同形式的代理職位的探討將有助于我們認識藏族傳統的職官體制,而在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無疑是攝政(rgyal-tshab)官職。
“攝政”一詞,藏文常用rgyal-tshab表達,但最早冠以rgyal-tshab名銜的人是甲曹瑪旁巴(rgyaltshab-ma-pham-pa)。[1]根據《甘珠爾》記載,佛祖釋迦牟尼降臨人世間之前,在兜率天投生為天神之子dam-pa-tog-dkar-po,在其涅槃之時,任命他的弟子強巴貢布(byams-pa-mgon-po)為攝政rgyaltshab,并取名ma-pham-pa。此后,宗喀巴的弟子達瑪仁欽(dar-ma-rin-chen)被稱為甲曹杰(rgyaltshab-rje)。自宗喀巴在1409年創(chuàng)建甘丹寺始,就產生了甘丹赤巴,即甘丹寺的住持或法臺。首任甘丹赤巴由宗喀巴親自擔任,宗喀巴大師圓寂時,把他的衣缽傳授給了他的大弟子達瑪仁欽,達瑪仁欽因此成為宗喀巴的繼任人,就任第二任甘丹赤巴,并開始被稱為“甲曹杰”?!啊住欠ㄍ醯囊馑?,‘曹’是代表或代理的意思,‘杰’是勝者或尊者的意思,一句話,即宗喀巴的傳承者或繼承者?!盵2]然而,此時的rgyal-tshab是教主或法王的繼承人,與宗教密切相關,并沒有牽涉政治權力。
然而,縱觀中外歷史上的各種攝政人物,通常意義上的“攝政”①在英文中稱為regent,《朗文當代英語辭典》第4版中對“regent”一詞的解釋為:someone who governs instead of a king or queen,because the king or queen is ill,absent,or still a child.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5:1380.一詞,其概念可界定為:在實行君主制的國家,當君主未能管理國家、不能擔負政務時,代替君主處理國政者。通常攝政在君主仍然幼小、患病或不在國內等情況下掌管職務,但歷史上也不乏君主當政時,輔佐君主的常設攝政。攝政人選大多由在位君主的親族或戚族擔任,如太后、皇后、外戚權臣、輔政大臣等。由此可知,攝政在更廣泛意義上是與執(zhí)政權力密切相關的,這也是本文所指西藏歷史上的攝政意涵。
當前,對西藏地方歷史上攝政的研究主要聚焦在甘丹頗章政權時期。自七世達賴喇嘛被清朝封為西藏地方政教首領后,用于彌補達賴喇嘛圓寂至新一輩達賴喇嘛親政前的權力真空,在這一過渡時期代理達賴喇嘛行使政教大權的人員。②詳見央珍.西藏地方的攝政及攝政制度探析[J].西北民族大學學報,2010(5).在藏文中一般被稱為rgyal-tshab-rin-po-che,即攝政仁波切或攝政活佛。此外,常見的還有srid-skyong或srid-skyong-rin-po-che一詞,其含義與rgyal-tshab基本相同。但分析藏文史料,二者雖同為一個職位,在使用中仍有一定的區(qū)分。rgyal-tshab指達賴喇嘛圓寂,新一輩還未尋訪認定,即達賴喇嘛缺位時的攝政稱謂,可以譯為“代理達賴喇嘛”;而sridskyong是達賴喇嘛已經轉世,但未親政期間的攝政稱謂。正如在十四世達賴喇嘛時期,“達賴喇嘛坐床之后,不需再設‘杰曹’(法王),熱振活佛的頭銜稱謂遂改為‘攝政經師熱振呼圖克圖’?!盵3]通常,rg?yal-tshab和srid-skyong實為一人,品級與權力稍有差異,只是在不同階段有不同的稱呼而已。③考察《西藏通史》藏文版中rgyal-tshab和srid-skyong的使用變換,可以看出這一特點;另見喜饒尼瑪.西藏地方攝政官職初探[J].藏學研究,1993:37.但是,如果將西藏地方歷史上的攝政僅僅局限于自1757年清朝正式任命第穆呼圖克圖掌辦商上事務以來產生的十五任“代理達賴喇嘛”,難免以偏概全??梢哉f,這一“攝政”概念的界定其實質是“攝政制度”概念的界定。自七世達賴喇嘛圓寂以后,西藏產生了具有持續(xù)性、系統性和規(guī)范性特征的攝政制度,這一制度的歷史起止點為1757年至1950年,跨越了清朝和民國兩個歷史時期,涉及七世達賴喇嘛圓寂至十四世達賴喇嘛親政前近兩百年的西藏歷史,歷經六任達賴喇嘛,十五位攝政。正所謂“攝政者,所以濟變也”④在漢文中,“攝”是指出于某種原因,由他人代替原來的法定主體做某事。,出于特殊偶然情況之下的補救措施卻成為了一個規(guī)范性、常態(tài)化的制度,這無疑在中外的攝政歷史上具有典型性和特殊性。
然而,在1757年正式產生攝政制度以前,西藏歷史上無疑還存在過某種帶有“攝政”意涵的人員和職位。這些類似攝政的官職由于缺乏系統性和規(guī)范性,本文統稱其為歷史上西藏地方的“類攝政現象”,是七世達賴喇嘛時期正式建立攝政制度的歷史雛形,對這些現象的回顧和考察有利于我們更全面和深刻地認識西藏地方歷史上的攝政。
(一)吐蕃時期的大相噶爾·東贊域松
噶爾·東贊域松(mgar-stong-btsan-yul-zung),漢史記為“祿東贊”,是吐蕃贊普松贊干布(srong-bt?san-sgam-po)和芒松芒贊(mang-srong-mang-bt?san)時期的重要大臣(blon-chen)。
他功績卓著,彪炳史冊。在松贊干布時期,他協助制定了吐蕃社會的管理體制和法律條文,通稱為“吐蕃基礎三十六制”(khod-sum-cu-so-drug)[4];他帶領使團先后赴尼泊爾和唐朝為松贊干布請婚,實現了尼泊爾尺尊公主和唐朝文成公主與吐蕃的政治聯姻。正是這兩次聯姻,極大地促進了吐蕃的經濟發(fā)展、文化繁榮和佛教傳播。兩位公主分別修建了拉薩的大昭寺和小昭寺,帶來了釋迦牟尼佛像,引進了建筑藝術、歷算卜卦、四書五經以及養(yǎng)蠶、釀酒、石匠等手工業(yè)技術。漢文史料對噶爾·東贊域松的記載也充滿了溢美之詞:“東贊不知書而性明毅,用兵有節(jié)制,吐蕃倚之,遂為疆國。”[5]
噶爾·東贊域松權勢日隆,當芒松芒贊幼年繼贊普位時,不乏有功高蓋主之勢,他已經不滿于松贊干布時期的得力大臣之位,已然成為吐蕃的實際掌權者。漢文史料載:“松贊卒,帝遣使者吊祭。松贊無子,立其孫為贊普,贊普幼弱,政事皆決于國相東贊域松。”[6]根據根敦群培《白史》的分析,公元650年松贊干布卒,立芒松芒贊為贊普,年僅4歲,由于他年幼,內外事務全部由大相噶爾·東贊域松決斷處理,護持國政十八年,可見噶爾·東贊域松實際是吐蕃贊普芒松芒贊的攝政王。在這一時期,他繼續(xù)擴張吐蕃疆域,“將珞布(glo-bo)和藏嘉(rtsang-skya),即居住尼藏交界日絨地區(qū)的部落人眾納入吐蕃治下”[7];把發(fā)展吐蕃農牧業(yè)生產和商品貿易經濟作為重大歷史事務,載入王統大事記。可見此時吐蕃處于修養(yǎng)生息、社會安定和經濟發(fā)展的時期。最重要的是他開創(chuàng)了吐蕃集會盟誓制度(vdun-ma-bsdu-ba),即在大相的主持下,每年定期召集各首領決議政治大事,進行軍事檢查以及農牧業(yè)稅收的核定、征繳,這一制度成為吐蕃時期聯絡贊普和各部落首領的重要紐帶,也是吐蕃社會重要的議事制度。
(二)吐蕃時期的女攝政王沒廬妃·赤瑪倫
沒廬妃·赤瑪倫(vbro-bzav-khri-ma-lod),系吐蕃贊普(btsan-po)芒松芒贊的妃子,也是贊普都松芒波杰(vdus-srong-mang-po-rje)的母親和贊普赤德祖贊(khri-lde-ktsug-brtan)的祖母。她是吐蕃歷史上一位重要的女性政治人物,她一生歷經三代贊普,協助贊普處理重大的政治事務,聲名顯赫。
沒廬妃·赤瑪倫擔任吐蕃時期兩代贊普的攝政,都是基于贊普年幼繼位。公元676年,都松芒波杰出生,但也就在當年,父王芒松芒贊薨逝,“秘喪了三年,群臣才為都松芒波杰王上贊普尊號,由其母親赤瑪倫代理朝政?!盵8]而至公元704年,赤德祖贊出生,同年父王都松芒波杰率兵攻打南詔(今云南一帶),薨于約(mya)地,“由于王子尚幼,國政皆由父王都松芒波杰的母親、麥阿蔥(赤德祖贊的別名)祖母沒廬·赤瑪倫代理?!盵9]
據史書記載,女攝政王沒廬妃·赤瑪倫智慧超群,有勇有謀。在贊普都松芒波杰時期,她運籌帷幄,通過治罪、判刑以及清查財產等方式,成功解決對贊普之位構成嚴重威脅的噶氏家族。[10]公元700年到公元704年,在贊普都松芒波杰親自領兵遠征期間,沒廬妃·赤瑪倫更是坐鎮(zhèn)朝中,主持一切軍政。敦煌《吐蕃大事紀年》也將母后沒廬妃·赤瑪倫在這期間的活動蹤跡始終與贊普并列記載。[11]
當都松芒波杰在遠征期間薨逝時,吐蕃陷入危難困境,《舊唐書》記載“贊普躬往南征,身殞寇庭,國中大亂,嫡庶競立,將相爭權,自相屠滅。兼以人畜疲癘,財力困窮,人事天時,俱未稱愜?!盵12]此時以太后身份出現的沒廬妃·赤瑪倫力排眾議,當機立斷,扶持赤德祖贊登贊普之位,由自己攝政,直至公元712年薨逝。在贊普赤德祖贊時期,她成功促成了唐代與吐蕃之間的第二次聯姻,金城公主遠嫁吐蕃就是在其祖母赤瑪倫的授意和組織下得以實施的,由此漢藏政治聯盟和經濟文化交流得以空前擴展。①隨著吐蕃迎請金城公主的使者來到長安,在長安舉行了馬球比賽,使得藏民族非常熱衷和流行的馬球運動在長安流傳,現有閻立本的繪畫“唐明皇夜賽馬球”藏于北京故宮,還有唐朝詩人楊巨源的詩《觀打球有作》。詳見陰法魯.唐代西藏馬球戲傳入長安[J].歷史研究,1959(6).隨著金城公主進藏,漢地的佛典、醫(yī)藥、歷算、器樂等也被翻譯和引進吐蕃,豐富了吐蕃文化;這一時期茶葉、瓷器和制碗的技術也從漢地引進到吐蕃。詳見黃顥.唐代漢藏文化交流[G]//藏學研究文集.北京:民族出版社, 1985.
有學者如此評價她的一生:“赤瑪倫是藏族歷史上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在吐蕃贊普王位的爭奪與更迭的政治漩渦中,在大論掌權與佛苯矛盾沖突的歷史進程中,她先后兩次以‘太后’、‘王太后’的身份,掌吐蕃軍政大權于一身,運籌帷幄,行執(zhí)政之實,發(fā)揮了藏族女性卓越的政治才能與聰明智慧,對維護吐蕃社會政治穩(wěn)定,促進西藏歷史進程發(fā)展,發(fā)揮了巨大作用?!盵13]
(三)元代薩迦統治時期的薩迦本欽
在國外藏學界,較早研究過西藏攝政制度的意大利學者伯戴克認為西藏攝政制度始于1642年,五世達賴喇嘛時期先后任命的五任第司,即為西藏攝政,索南群培是西藏地方歷史上的第一位攝政。他將西藏攝政一詞定義為“達賴喇嘛宗教與世俗權力的照看者”,[14]從這一定義出發(fā),攝政并非“代理”達賴喇嘛本身,而是代行達賴喇嘛權力。如此看來,達賴喇嘛只需是名義和象征意義上的政教領導人即可,而不必實際掌握政權。由此,類似的也可衍生至元代的薩迦本欽(sa-skya-dpon-chen)以及后來七世達賴時期的頗羅鼐等,他們的共同特征都是最高權威和首領的首席執(zhí)政者。
自朗達瑪(glang-dar-ma)滅佛開始,政治上長期處于分裂狀態(tài)的西藏,卻為佛教后弘期的發(fā)展提供了天然的政治空間。佛教教派林立,佛教勢力與各地方政治勢力結合,各種政教力量此起彼伏,躍躍欲試。從公元12世紀末葉開始,蒙古軍事力量興起,到處攻城略地,漸成氣候,隨后武力達至西藏,蒙古汗王將全藏納入治下,并將西藏委以“最精通教法的薩迦班智達”[15]治理,從此開始西藏歷史上的薩迦統治時期。
元代是藏族社會政治制度發(fā)生重大變化的時期,元朝中央政府對西藏的直接治理和薩迦教派在元朝扶植下的政教合一形式的統治,對其后六百多年的西藏歷史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对贰め尷蟼鳌份d:
元起朔方,固已崇尚釋教。及得西域,世祖以其地廣而險遠,民獷而好斗,思有以因其俗而柔其人,乃郡縣吐番之地,設官分職,而領之于帝師。乃立宣政院,其為使位居第二位者,必以僧為之,出帝師所辟舉,而總其政于內外者,帥臣以下,亦必僧俗并用,而軍民通攝。于是帝師之命,與詔敕并行于西土。[16]
在“設官分職”中,最為重要者是薩迦本欽,又名烏思藏本欽(dbus-gtsang-dpon-chen),它的設立是具有開創(chuàng)意義且后世不斷借鑒的典型例子。1267年,當八思巴的身份從薩迦派教主發(fā)展為同時兼任元朝封賜的封建領主時,便返藏新建薩迦機構,正式設立薩迦本欽這一官職?!氨練J”一詞,在元以前西藏地方職官中,還沒有出現過,這是一種新的稱號。[17]“薩迦本欽管理帝師的份地,實際上是受封的領主的斷事官,由帝師舉薦而受任,并兼任烏思藏宣慰司的首席宣慰使,是帝王下面的烏思藏最高行政官員。”[18]由此可知,薩迦本欽實質上就是薩迦帝師的攝政。薩迦統治時期,共產生了二十七任薩迦本欽。①有關歷任薩迦本欽的事跡詳見陳慶英.元代烏思藏本欽紀略[G]//陳慶英藏學論文集(上冊).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2006: 279.
(四)明代帕竹第司政權的攝政官
朱元璋建立明政權后,馬上著手經略廣大的藏族地區(qū)。他吸取了元朝統治者扶植藏傳佛教、尊崇禮遇僧侶的經驗,所不同者,明朝統治者不像元朝那樣獨尊薩迦派,而是根據各教派勢力集團各自為政、互不統隸的特點,采取了“利其勢分”“尚用僧徒”“廣行招諭”“多封眾建”“以教固政”“優(yōu)予貢市”的方略,在西藏大力推行衛(wèi)所制度和僧王制度。
元末明初,薩迦派四個拉章之間矛盾激化,自此以烏思藏(dbus-gtsang)為主的藏區(qū)各部處于各地方實力集團分裂割據、互不統隸的局面。直至1354年,帕竹萬戶長(phag-gruvi-khri-dpon)大司徒絳曲堅贊(davi-si-du-byang-chub-rgyal-mt?shan)率軍推翻了薩迦本欽政權,開始了帕竹統治西藏地方的歷史時代?!皬拇酥边_極西邊,無不聽命,全部歸附于帕竹派統治權威之下,并且所有西部邊境的諸小王,也都依照方俗貢獻財務和交納賦稅。”[19]帕竹政權由第司掌權,第一任第司由大司徒絳曲堅贊擔任,“司徒哇因之成為藏地大部地區(qū)之宰。此后,凡十三萬戶任免衛(wèi)藏有關管理官員等事,均由司徒哇執(zhí)掌妙慧之印?!盵20]在帕竹歷史上,共計產生了十任第司。②有關帕竹世系歷史詳見大司徒絳曲堅贊.朗氏家族史[M].贊拉·阿旺,佘萬治譯,陳慶英校,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1989.
值得一提的是在第八任帕竹第司阿格旺波(ngag-gi-dbang-po)逝世后出現了“替東”(thelgtong)的攝政官,這一現象在史書中也被稱為“本曹替東”(dpon-tshab-thel-gtong)。[21]第八任帕竹第司阿格旺波五十歲才得一子,名叫阿旺扎西扎巴(ngag-dbang-bkra-shis-grags-pa),他去世時,兒子年僅兩歲。當他“臨終之時,因兒子年齡很小,很為眷念,身心十分痛苦。此時京俄卻吉扎巴(spyansnga-chos-kyi-krgas-pa)答應在其子未成年之前由他擔任丹薩替寺的京俄,并與丹薩替和澤當的參與議事的大臣貴人一起認真辦理政務,使第司政權之聲譽不受損害?!盵22]然而此后噶瑪巴紅帽系活佛京俄卻吉扎巴卻派人迎請了一位仁蚌巴(rin-sbungspa)家族的成員來負責處理帕竹政教事務,就任時被稱為“替東”攝政官?!疤鏂|”攝政官由仁蚌巴措杰多吉(mtsho-skyes-rdo-rje)擔任,為期九年(1490-1499),這也是仁蚌巴家族勢力陡增的開始。
(五)清代五世達賴喇嘛時期的歷任第司
五世達賴喇嘛時期,清廷對西藏采取了“政教分離、以蒙治藏”的政策,雖然冊封五世達賴喇嘛,鞏固和擴大其宗教影響,但對蒙古在藏勢力不敢小覷,封固始汗“遵行文義敏慧固始汗”,并賜以金冊金印??梢哉f固始汗雖將西藏十三萬戶贈給五世達賴喇嘛作為佛法屬民,但因達賴喇嘛年幼以及對行政事務不關心,使得達賴喇嘛僅具有宗教上的崇高地位,而行政和軍事大權牢牢掌握在固始汗手中。因此,通常將這一時期稱為蒙藏聯合政權。①詳見羅布.清初甘丹頗章政權的性質和地位問題再探[J].中國藏學,2011(1).
第司是甘丹頗章政權內最重要的職務,第一任第司索南群培是由固始汗任命的。“正如忽必烈曾經任命一名本欽與帝師并列,本欽兼握行政軍事大權,達賴喇嘛現在在他身邊也有一名第司,有時也叫做薩迥(sa-sgyong),實際上作用與本欽一樣。這位第司是由蒙古領袖選定并作為蒙古領袖的代表。”[23]1655年,固始汗去世,而他之后的蒙古汗王繼承人無論其政治才能還是個人智慧都無法與五世達賴喇嘛相比,因此,很多學者認為這一時期“和碩特蒙古首領的權威降至名義上的確認”[24],五世達賴喇嘛實際上掌握著西藏地方的政教大權。1679年,五世達賴喇嘛任命他自己一手培養(yǎng)起來的桑杰嘉錯(sang-rgyas-rgya-mtsho)為第司處理一切日常事務,自己則專心宗教修行,退居幕后。五世達賴喇嘛時期,先后有五任第司執(zhí)政,相當于五世達賴喇嘛的首席執(zhí)政官,其實質無疑具有攝政的意涵。
(六)七世達賴喇嘛時期的頗羅鼐郡王
七世達賴喇嘛時期,隨著清朝政權的鞏固和勢力的增強,清朝對西藏地方的統治也從以蒙古人間接管理轉為直接統治,采取扶植西藏地方世俗領袖,實行“政教分離、以藏治藏”的新政策。首先廢除第司在政府中獨攬大權的制度,任命了西藏各地方首領擔任噶倫共同管理西藏事務,意在“任何一個人都不得獨斷專行,以委員制代替了過去的一長制,也有分權和使他們之間相互牽制的意味。”[25]然而噶倫數目偏多,且各自代表不同地區(qū)和階層利益,容易結黨營私,形成派系,從而發(fā)生權力爭奪,導致衛(wèi)藏騷亂。以此為鑒,為防止噶倫互相傾軋,清朝確立了頗羅鼐(pho-lha-nas)總理西藏事務的郡王制,且為減少頗羅鼐的執(zhí)政阻力,將七世達賴喇嘛及其父親遷往理塘。這是清朝統治者想在西藏排除宗教勢力對政治的影響,樹立完全俗人政權的一種嘗試。[26]
頗羅鼐總理西藏政務功績顯著,彪炳史冊,但頗羅鼐總理西藏政務是西藏歷史上的特例,他的出現顯然與清朝當時“眾建而分其勢”的治藏分權理念不符,但他在處理噶倫騷亂中的功績、他當時顯赫的軍事勢力以及杰出的政治才能是清朝統治者不能忽視的。因此,頗羅鼐總理藏務的出現明顯有其歷史偶然性和個人因素的一面,可謂在濃郁宗教色彩和政教合一為主流的西藏政治體制中的曇花一現。此外,俗人掌政的繼承人問題也危及其統治連續(xù)性,之后的“珠爾墨特那木扎勒事件”[27]便是最好的詮釋。
攝政并非西藏地方所獨有,在古今中外歷史上攝政現象屢見不鮮。分析前攝政制度時期西藏地方歷史上出現的種種類攝政現象,可以發(fā)現攝政通常出現在最高當權者幼小無力時期,如唐代吐蕃時期的大相祿東贊、攝政女王赤瑪倫以及明代帕木竹巴統治時期的“本曹替東”,但也不乏君主當政時,輔佐君主的常設攝政,如元代薩迦統治時期的“薩迦本欽”、清代甘丹頗章政權的歷任第司等。攝政是一敏感而微妙的角色,可以由攝政之位進而為君,也可由攝政之位退而為臣。因此,攝政官職的這一特征也暗含著攝政的命運多舛,強則功高蓋主,弱則身敗名裂。西藏歷史上的這些“類攝政現象”也概莫能外,如吐蕃時期噶爾氏家族兄弟的分崩離析、第二任薩迦本欽貢噶桑布的悲慘遭遇以及七世達賴喇嘛時期的“珠爾墨特那木扎勒事件”,都是最好的歷史注解。對西藏歷史上存在的各式“類攝政現象”的解析,無疑也提供了管窺西藏地方傳統執(zhí)政體制和職官制度的重要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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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Regent-likes"in the Tibetan History
Yang Drun
(Institute of Tibetan Studies,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081)
The term"regent"in Tibetan language originally referred to a religious leader or the successors of Dharma King,but it had nothing to do with political power.After the 7th Dalai Lama died,the Qing government initially established a regent system.Before then,there existed some"regent-like"personnel and positions in the Tibetan history,for instance,Gar Dongtsan(mgar stong btsan yul srung),a minister in the Tubo’s period,Chi Mala(khri-ma-la),a female regent in the Tubo's,Tidong,a regent like official in Phakmo Trupa Regime of Ti?bet.Due to lack systematicness and normalization,they are collectively termed"Regent-likes"in this article. The study of the positions similar to a regent will contribute to the understanding of Tibetan traditional official system.
Tibet;history;regent-likes;analysis
10.16249/j.cnki.1005-5738.2016.04.003
K827
A
1005-5738(2016)04-015-006
[責任編輯:拉巴次仁]
2016-09-20
2013年度北京高等學校青年英才計劃項目“西藏職官制度研究”,2015年度中央民族大學自主科研項目青年基金“西藏地方官制研究”階段性成果。
央珍,女,藏族,西藏拉薩人,中央民族大學藏學研究院講師、碩士生導師,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西藏地方歷史與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