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國際體系轉型與中國應對之思考

向習飛

（武漢大學 國際問題研究院，湖北 武漢 430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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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紀國際體系轉型與中國應對之思考

向習飛

（武漢大學 國際問題研究院，湖北 武漢 430072）

摘要：自公元1500年前后以來，國際體系在500年左右的時間完成了兩次轉型。當人類歷史發(fā)展到21世紀后，尤其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fā)以來，第三次國際體系轉型已經初露端倪。本文將在研究歷史上已經完成的兩次國際體系轉型的經驗、教訓的基礎上，運用整體史觀，對正在進行的第三次國際體系轉型作出分析，并在此基礎上對中國的國家應對進行思考。

關鍵詞：轉型；全球化；多元；東西共主

自公元1500年前后以來，國際體系在500年左右的時間完成了兩次轉型。第一次是從松散、分散的區(qū)域型體系向集中、統(tǒng)一的全球體系轉型；第二次是從英國主導的全球體系向美國主導的全球體系轉型。兩次體系轉型給我們認識國際關系乃至人類社會的發(fā)展留下了寶貴的歷史經驗與啟示。當人類歷史發(fā)展到21世紀后，尤其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fā)以來，第三次國際體系轉型已經初露端倪，那就是由美國主導或者說西方主導的國際體系向東西方共主的國際體系轉型。

一、歷史上的國際體系轉型

近代以來，國際體系完成了兩次轉型。第一次轉型大體開始于公元1500年前后，沃勒斯坦所選定的確切時間是1492年①。這一次國際體系轉型歷時約四百年，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基本完成，其主要內容為國際體系由松散、分散的區(qū)域型體系轉變?yōu)榧小⒔y(tǒng)一的全球體系。

公元1500年前后，世界歷史還處在各大洲、各大區(qū)域分散發(fā)展階段,還沒有形成完整統(tǒng)一的、能囊括全球的國際體系。按照沃勒斯坦的觀點，當時的歐亞大陸分為五大區(qū)域型體系，即“歐洲——地中海體系”、“印度洋——紅河混合區(qū)”、“波羅的海地區(qū)”、“從蒙古到俄國的大片地區(qū)”、“中華帝國”。除此之外，還有南北美、非洲等區(qū)域型體系。②也就是說公元1500年前后，國際體系只是數個或者相互獨立、或者相互隔離的區(qū)域型體系的集合。也就是在公元1500年前后，新航路的開辟和歐洲早期的殖民活動使的海洋成為聯結分散的區(qū)域型體系的重要通道，各區(qū)域之間孤立、平行發(fā)展的狀態(tài)被打破。后來，隨著航海技術的發(fā)展，這一轉型的速度加快，在19世紀達到高潮，世界各大地區(qū)都被納入到以歐洲為中心的近代世界體系。根據保羅·肯尼迪的統(tǒng)計,“1800年,歐洲人控制了世界陸地的35％ ,到1878 年這個數字上升到67％,1914年超過了84％ ”。③

國際體系的第二次轉型自1900年前后開始，到蘇聯解體，冷戰(zhàn)結束后大體結束，前后經歷約一個世紀。這次體系轉型的主要內容是英國主導的全球型體系朝美國主導的全球型體系轉型,即由所謂“英國治下的和平”轉向“美國治下的和平”。兩次世界大戰(zhàn)和冷戰(zhàn)都發(fā)生在第二次國際體系轉型的百年時間內，沃勒斯坦從大歷史觀出發(fā)，將兩次世界大戰(zhàn)和冷戰(zhàn)看作是一場戰(zhàn)爭，只是將它分成美國爭奪國際體系主導權的三個階段④。經過這三個階段后，美國取代了原有國際體系的主導者英國，戰(zhàn)勝了爭奪新國際體系主導權的競爭者德國和蘇聯，最終成為了新的國際體系的主導者。

二、國際體系轉型的啟示

通過學習和總結兩次國際體系轉型的歷史，我們可以得到很多規(guī)律性的啟示，而這些啟示將對我們觀察和預測正在進行的第三次國際體系轉型具有重要意義。

第一，國際體系轉型是一個漫長、曲折、復雜的漸變過程，轉型的過程在時間的比重和歷史的重要性上都要大大超出轉型完成后的相對穩(wěn)定時期。第一次國際體系轉型所經歷的400余年中，有300多年都是屬于轉型過程，轉型完成后英國所享有的國際體系主導權不到一百年，即從后期的“維多利亞時代”到19世紀末美國和德國相繼崛起。第二次國際體系轉型所經歷的約100年時間中，轉型過程占據了近90年，“美國治下的和平”還不到20年，即從蘇聯解體到目前的第三次國際體系轉型開始。而且，第二次轉型后“美國治下的和平”比第一次后的“英國治下的和平”的穩(wěn)定時間要短很多。

第二，歷史上已經發(fā)生的兩次國際體系轉型具有很強的延續(xù)性。雖然國際體系的主導國家由英國變成了美國，但是無論是美國主導還是英國主導的國際體系歸根到底都是“西方體系”，是西方國家占主導地位的國際體系。在這兩次體系轉型的五百年內，西方國家將自己的經濟制度、政治體制以及基督教文化傳播給非西方國家，非西方國家則在國際體系的壓力下不斷的“西化”、“殖民化”、“資本主義化”、“基督教化”。

第三，已經完成的兩次國際體系轉型過程，是大國政治、強權政治、霸權主義主導的過程，中小國家基本沒有發(fā)言權。在此期間,相繼興衰的大國有:16世紀的葡萄牙和西班牙, 17世紀的荷蘭,18世紀的法國, 19世紀的英國, 以及20世紀到21世紀的美國。沃勒斯坦認為荷、英、美等霸權國都經歷過或將經歷這樣四個發(fā)展階段,即勃興、勝利、成熟、衰退，從興到衰的周期也大體皆為一世紀左右⑤。

第四，為大國政治、強權政治、霸權主義所主導的前兩次國際體系轉型充斥著爭霸戰(zhàn)爭和長期國際動蕩。這些戰(zhàn)爭與動蕩或者是大國之間直接爭奪國際體系主導權造成的,或者與大國爭奪國際體系主導權有關聯。如英國學者理查森認為從1820—1949年共發(fā)生了317場戰(zhàn)爭,幾乎每隔半年就有一次戰(zhàn)爭⑥?？傊?國際體系轉型過程也是戰(zhàn)爭與動蕩持續(xù)不斷的過程,其間戰(zhàn)爭是常態(tài),和平是例外,世界處在戰(zhàn)爭中的時光大大多于世界處于和平中的時光。

第五，這兩次國際體系的轉型過程還是西方國家的國際觀、國際秩序觀、國際政治理論從形成到實踐并強行向全世界推而廣之的過程。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以摩根索為代表的現實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幾乎塑造了整個冷戰(zhàn)時代的美國外交政策。

三、21世紀國際體系轉型的趨勢

歷史表明,國際體系的轉型過程既漫長,又非常曲折、復雜,有很大的反復性，從這個意義上說，現在預測國際體系的第三次轉型還言之過早。但是根據此前兩次國際體系轉型的經驗和教訓，結合現階段國際關系的發(fā)展現狀，我們仍然可以對未來可能發(fā)生的第三次國際體系轉型做一些簡單的預測。

第一，未來的國際體系將更多的反應非西方國家的利益訴求，越來越接近“東西共主”的國際體系。這意味著，西方國家把持了500余年的國際體系主導權的喪失，而非西方在國際體系中的地位將得到質的飛越。國際力量對比一直是國際體系性質、形態(tài)和主導權的決定性因素。在過去的500余年中，西方國家在經濟、政治、軍事、科技、文化等領域享有壓倒性優(yōu)勢。單以經濟指標而論, 1800年,西方國家在世界制造業(yè)產值中的份額尚不到30％，到了1880年,因科技和工業(yè)革命推動,包括美國在內的西方國家在世界制造業(yè)產值中的份額急劇上升到近80％，1945年,美國幾乎占有世界黃金儲備的2/3、占世界制造業(yè)總產值的一半以上、出口份額1/3以上、擁有世界一半的造船業(yè)⑦，正是這種新獲取的經濟優(yōu)勢以及與之相應的政治、軍事、科技和文化實力優(yōu)勢使西方國家獲得了國際體系的主導權。而到了21世紀，尤其是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引起全球性金融危機后，這種國際力量的對比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2008年,作為西方核心國家的美歐(原歐共體9國) 及日本按購買力平價計算的GDP 總量為292020億美元,約占世界GDP總量689969億美元的42.4％ ,這一比重比冷戰(zhàn)結束時低得多,也較20世紀70年代低了約10個百分點。⑧2008年全球性金融危機爆發(fā)以后，西方國家主動發(fā)起“G20”會議，求助于非西方國家，很典型的說明了非西方國家經濟地位和國際影響的提升。美國國家情報委員會2008年11月發(fā)表的最新全球趨勢研究報告《轉型的世界: 2025 年全球大趨勢》分析說,世界財富和經濟力量“從西方向東方轉移”的規(guī)模、速度史無前例,這將導致“二戰(zhàn)以來”建立的國際體系發(fā)生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

第二，未來國際體系中大國的地位與作用將呈現下降趨勢。前兩次國際體系轉型的過程中，國際政治的本質是大國政治、國際關系的本質是大國關系。一方面，所謂大國的圈子在擴大，由前兩次國際體系轉型過程中的四五個，最多七八個國家，發(fā)展到現在的“G20”；另一方面，大國圈子的性質也在發(fā)生變化。前兩次國際體系轉型時，大國的圈子基本上都是歐洲國家，而在21世紀，非西方國家數量和影響都大大增加，例如現階段的中國、印度、巴西、南非、印尼等。美國國家情報委員會報告《轉型的世界: 2025 年全球大趨勢》預測,到2025年,中、印兩個非西方大國將超過日、德等,躍居世界“最大經濟體”排行榜的前三甲；而到2040 -2050年間,中、俄、印、巴等四個非西方大國GDP的“全球份額”將超過“G7”的份額。

第三，未來的國際體系轉型也將是艱難、曲折的過程，充滿競爭和沖突。但是未來的國際體系轉型不太可能像前兩次一樣充滿戰(zhàn)爭，尤其是世界大戰(zhàn)這種全球性的戰(zhàn)爭幾乎不可能發(fā)生。這其中的原因包括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沉重記憶、經濟全球化帶來的復合型相互依賴、核戰(zhàn)爭的毀滅性后果等等。

第四，未來的國際體系的基本單位可能會發(fā)生重大變化。500余年來，國際關系的基本單位都是民族國家，但是在21世紀的國際體系中民族國家將只是國際關系的基本單位之一，國際組織、跨國公司、非政府組織、區(qū)域集團都將成為國際關系的重要行為體，這也是大國在國際體系中影響力下降的直接原因之一。在國際體系基本單位的構成變化以及其他一些因素、尤其是非傳統(tǒng)安全因素、世界轉型、相互依存等因素作用下,國際體系的運行規(guī)則、游戲規(guī)則、人們的國際政治觀念和行為方式等都將出現不同以往的新變化。國際社會有關戰(zhàn)爭與政治、戰(zhàn)爭與和平,有關合作與競爭、安全與發(fā)展,以及有關各種涉及“高位政治”、“低位政治”的種種重大國際問題的思考、解讀及政策反應,都會與以往有很大的不同?，F實主義及其各類變種的國際政治觀將越來越落后于時代,和平、和諧、依存、共贏的理念將持續(xù)增長,戰(zhàn)爭、零和、尤其是惡性競爭和大國戰(zhàn)爭因素將不斷削弱。

四、21世紀國際體系轉型中的中國應對

第一，未來的中國國家戰(zhàn)略和對外關系必須建立在對于國際體系的正確認知的基礎上。這些認知包括：和平與發(fā)展是時代的主流，戰(zhàn)爭是可以避免的，區(qū)域性的或者世界性的戰(zhàn)爭可能性很小；雖然未來發(fā)生大的戰(zhàn)爭的可能性很小，但是國際體系的轉型依然是一個曲折、復雜、坎坷的過程；未來的國際關系的基本單位將會多元化，民族國家、國際組織、跨國公司、區(qū)域集團都會成為國際關系的重要行為體；全球化的時代，國際關系的政治性會降低，低政治領域的國際關系會加快發(fā)展，比如氣候問題、跨國環(huán)境污染等；對于整個國際體系的力量對比來說，“西降東升”是一個基本的趨勢，同時大國的范圍會擴大，所謂的大國對于整個國際體系的作用會降低等。

第二，立足于和平與發(fā)展是時代的主流的觀點，中國必須堅持發(fā)展作為國家建設的第一要務，中國的外交政策和外交活動要為中國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一個良好的外部環(huán)境，現階段“韜光養(yǎng)晦，有所作為”的思想有堅持下去的意義；同時，由于國際體系的轉型是一個長期的、曲折的、復雜的過程，中國的對外政策必須在思想上和戰(zhàn)略上做好準備，既要抓住這個轉型機遇期，也要對將要面臨的困難和挑戰(zhàn)做好準備，既要堅持和平與發(fā)展是時代的主流，又不能放松國防建設?？傊覀円欢ㄒ冀K高舉和平、發(fā)展、合作旗幟，堅持奉行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堅持走和平發(fā)展道路，堅持互利共贏的對外開放戰(zhàn)略，既通過爭取和平的國際環(huán)境來發(fā)展自己，又通過自身的發(fā)展促進和平。

第三，雖然歷史上已經發(fā)生的兩次國際體系轉型具有很強的延續(xù)性，國際體系歸根到底都是“西方體系”，是西方國家占主導地位的國際體系。但是21世紀國際體系的第三次轉型會在性質上發(fā)生重大的變化；一是，未來國際體系中大國的地位與作用將呈現下降趨勢，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很難在第三次國際體系發(fā)生重要的作用；二是，未來的國際體系將更多的反應非西方國家的利益訴求，越來越接近“東西共主”的國際體系。這就要求中國外交戰(zhàn)略與政策作出相應的調整，一方面，中國將繼續(xù)倡導國際關系民主化和發(fā)展模式多樣化，促進經濟全球化朝著有利于各國共同繁榮的方向發(fā)展。積極倡導多邊主義和樹立以互信、互利、平等、協(xié)作為主要內容的新安全觀，反對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反對一切形式的恐怖主義，推動國際秩序向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發(fā)展；另一方面，堅持與鄰為善、以鄰為伴的方針，加強與周邊國家的友好合作關系。深化與發(fā)展中國家的互利合作，維護與發(fā)展中國家的共同利益。積極參與多邊外交，維護和加強聯合國及安理會的權威和主導作用，努力在國際事務中發(fā)揮建設性作用。最重要的是中國在堅持全方位外交政策的同時，要對政策的內涵進行相應的調整，尤其是關于“大國是關鍵”這一條，一定要隨著國際體系的變化而不斷的調整。

最后，由于未來的國際關系的基本單位將會多元化，民族國家、國際組織、跨國公司、區(qū)域集團都會成為國際關系的重要行為體；全球化的時代，國際關系的政治性會降低，低政治領域的國際關系會加快發(fā)展，比如氣候問題、跨國環(huán)境污染等原因。這就要求中國外交戰(zhàn)略和政策一定要做出相應的調整，一方面要促進外交對象多元化，加強與國際組織、跨國公司、區(qū)域集團的聯系，積極發(fā)揮在國際組織、國際會議等多邊平臺上的作用和影響；另一方面，要隨著時代的變化，促進外交關系內涵的變化，積極關注能源安全、跨國環(huán)境污染、走私、全球氣候變化等非傳統(tǒng)威脅。

綜上所述，只要將中國的外交戰(zhàn)略與政策建立在對國際體系的正確認知上，吸取歷史上國際體系轉型的經驗與教訓，同時通過對國際體系轉型趨勢的恰當預測來進行合理調整，那么中國就一定可以以第三次國際體系轉型為機遇，打開一個外交新局面。

注釋：

①[美]伊曼紐爾·沃勒斯坦著,譚榮根譯：《美國實力的衰落》,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07年,第58頁；《爭論中的國際關系理論》，第34頁。

②[美]伊曼紐爾·沃勒斯坦著，尤來寅等譯:《現代世界體系》,第一卷, 第14頁。

③[美]保羅·肯尼迪著,勞垅、鄭德鑫等譯:《沒有永久的霸權》,遼寧人民出版社, 1989年,第12頁。

④[美]伊曼紐爾·沃勒斯坦著:《美國實力的衰落》,第4頁。

⑤[美]伊曼紐爾·沃勒斯坦著，尤來寅等譯:《現代世界體系》,第一卷,75—84頁。

⑥《爭論中的國際關系理論》,第332頁。

⑦[美]保羅·肯尼迪著:《沒有永久的霸權》,第10頁。

⑧“List of countries by GDP ( nominal) ”, http: / / en. wikipedia.org/wiki.上網時間2013年12月28日。

中圖分類號：D8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64X（2016）01-002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