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靜
論杜甫對孔子“仁道”思想的繼承
王靜
自宋代以來,杜甫就被樹立為“忠君”的典范。考察詩人生平及其思想來源會發(fā)現(xiàn),忠君僅是詩人道德操守的一個部分,“愛人”才是他生命的核心內(nèi)容,而這一切皆來源于孔子的仁道思想。
仁道忠君諫君杜詩
在仇兆鰲《杜詩詳注》附錄的“諸家論杜”中,開頭第一條,是蘇軾的一段評論:“古今詩人眾矣,而子美獨為首者,豈非以其流落饑寒,終身不用,而一飯未嘗忘君也歟?”[1]這段話把杜甫樹立成為忠君的典型。而考察詩人的生平及其詩歌創(chuàng)作會發(fā)現(xiàn),詩人不僅是“一飯不忘君”地恪守“忠君”之道,更是“公若登臺輔,臨危莫愛身”(《奉送嚴公入朝十韻》)地行“諫君”之責。而不論是“忠君”還是“諫君”,都來源于詩人對孔子“仁道”思想的繼承。
“仁”是孔子思想之核心范疇??鬃幽酥琳麄€儒家思想的體系,亦依此而建立。《論語》中多處講仁,孔子就學生的資質(zhì)和個性差異所作出的解釋也不盡相同。但無論是“克己復(fù)禮”“忠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等表述,皆可歸結(jié)為“愛人”。在君臣倫理關(guān)系層面上,也同樣如此。對于臣事君的原則,孔子提倡:“以道事君”??鬃诱f:“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保ā断冗M》)“以道”就是引導(dǎo)君行仁道,以利民惠民。孔子把“愛人”作為仁道的標準,同時也是臣事君之標準。
“忠”是孔子在君臣倫理關(guān)系層面上提出的行為規(guī)范。孔子說:“居之無倦,行之以忠。”(《論語·顏淵》)要求奉職者堅守職位不懈怠,執(zhí)行政令需忠實。曾子也說:“為人謀而不忠乎?”(《論語·學而》)[2]為人謀事盡心盡力了嗎?另外在《論語·公冶長》中,當子張問:“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時,孔子回答“忠矣!”可見,孔子把始終如一地盡心任事,不懈于位定義為忠。同時,在《孝經(jīng)·事君章》中孔子還強調(diào):“君子之事上也,進思盡忠?!保?]也就是說,入朝進見謀慮國事,則思盡其忠節(jié)。因此,孔子認為在臣事君方面,臣子的行為操守是忠。忠君和愛人并不相悖,通過忠君來實現(xiàn)愛人(民)的理想是封建社會特殊的行為方式。
臣本著“忠君愛民”的節(jié)操和原則事君,卻會遇到君不守仁道的情況,因而,孔子說:“勿欺也,而犯之。”(《憲問》)“君違,不忘諫之以德?!保?]也就是說,犯顏直諫是臣之本分。在《孝經(jīng)》卷七“諫爭章”中孔子說:“昔者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諸侯有爭臣五人,雖無道,不失其國;大夫有爭臣三人,雖無道,不失其家;……臣不可以不爭于君?!保?]也就是說,君無道,臣必須諍諫,不然,為臣者不僅失職且有違仁道。
杜甫作為儒家思想的信奉者,對自己被培養(yǎng)成一個儒者的家族傳統(tǒng),是以為光榮而自豪的,在《進雕賦表》中,他說:“自先君恕、預(yù)以降,奉儒守官,未墜素業(yè)矣?!保?]被孔子盛贊的“大同”社會,也是詩人的濟世理想——“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詩人希望輔佐君王實施仁道之政,再現(xiàn)堯舜之世。因之,循著孔子的仁道思想,詩人展開了一生的行動寫照。
忠君
杜甫這位大愛者,對于君主給予了自己全部的忠誠和無私的熱情。從“一飯不忘君”(見前注),到“葵藿傾太陽”(《詠懷五百字》)、“戀主寸心明”(《柳司馬至》)、“至今勞對主,何以報皇天”(《有感五首》)、“獨使至尊憂社稷,諸君何以答升平”(《諸將五首》)等,詩人的一片忠誠之心俯拾皆是。尤難可貴的是在安史之亂中,當處于倉皇流離中的詩人聽說肅宗在甘肅靈武稱帝,想到國家正是用人之際,便不畏艱辛,“麻鞋見天子,衣袖露兩肘”(《述懷》),冒死遠赴甘肅,向肅宗奉承自己的一片“葵藿”之心。當?shù)玫劫p封任左拾遺之職時,他十分感激“涕淚受拾遺,流離主恩厚”(《述懷》),且十分勤勉盡責,“明朝有封事,數(shù)問夜如何”(《春宿左省》)。但他的忠誠篤厚品格并沒有得到肅宗的賞識,反而因忠諍直諫而觸怒肅宗,被貶為華州參軍,不久便棄官離去。雖如此,他對君王忠誠無私之心依然如故。如他被貶為華州司功參軍后寫的《鳳凰臺》中提到:“圖以奉至尊,鳳以垂鴻猷。再光中興業(yè),一洗蒼生憂。深衷正為此,群盜何淹留?!绷硗猓瘛拔译m消渴甚,敢忘帝力勤。尚思未朽骨,復(fù)睹耕桑民”(《別蔡十四著作》)、“尚想趨朝廷,毫發(fā)裨社稷”(《客堂》)、“我多長卿病,日夕思朝廷”(《同元使君舂陵行》)和他晚年流寓蘷州,雖然自己不再是朝臣,而且多病纏身,但對君國依然不能忘懷,甚至更為關(guān)切,如:“愁邊有江水,焉得北之朝”(《又雪》)、“時危思報主,衰謝不能休”(《江上》),在生命的最后階段,他仍在“老病南征日,君恩北望心”(《南征》)、“悠悠照邊塞,悄悄憶京華”。所有這些,杜甫都當之無愧于“忠君”二字。
諍諫
杜甫歷玄、肅、代三朝,三位君主失德無道給社稷民生帶來的災(zāi)難,詩人看在眼中,痛在心中,怒在筆中,犯顏直諫創(chuàng)作了大量諍諫詩,字字皆是拳拳愛民之心。
玄宗在開元后期,發(fā)起了連年的戰(zhàn)爭,不僅使農(nóng)村勞動力大量流失,而且大大加劇了統(tǒng)治者對農(nóng)民的剝削壓榨,在《兵車行》中,詩人悲憤道:“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h官急索租,租稅從何出?”而安史之亂的爆發(fā),更加重了統(tǒng)治階級對人民的盤剝:“分軍應(yīng)借給,百姓日支離”(《贈崔十三評事公輔》)、“國步猶艱難,兵革未衰息。萬方哀嚎嚎,十載供軍食。庶官務(wù)割剝,不暇憂反側(cè)。誅求何多門,賢者貴為德”(《送韋諷上閬州錄事參軍》)、“奈何黠吏徒,漁奪成逋逃”(《遣遇》)。各地軍閥趁火打劫,掠奪成性,“群盜相隨劇虎狼,食人更肯留妻子”(《三絕句》)。據(jù)《通典》載“諸道節(jié)度使、觀察使多率稅商賈,以充軍資雜用,或于津濟要路及市肆間交易之處,計錢至一千以上者,皆以分數(shù)稅之?!保?]為此,詩人用實錄的手筆,對當朝皇上和朝官進行強烈的控訴。
肅宗繼位后,不僅治國無方、恢復(fù)不力,且不圖進取,還擬避亂南遷建都荊州,杜甫在《建都十二韻》中怒斥道:“蒼生未蘇息,胡馬半乾坤。議在云臺上,誰扶黃屋尊。建都分魏闕,下韶辟荊門??质|人望,其如西極存。時危當雪恥,計大豈輕論……”詩在開篇就對“下韶辟荊門”這種令人“失望“、不利于“雪恥”的膽小怯敵行為痛加抨擊,情急言厲。而“衣冠空穰穰,關(guān)輔久昏昏。愿枉長安日,光輝照北原。”對朝廷那些無能的“衣冠”大臣和“太陽”(皇上),詩人滿腔悲憤噴薄而出,言詞激烈,對肅宗極盡挖苦。
代宗不但胸無大志,偷安茍且,又昏庸愚頑,軟弱無能。對這位不爭氣的皇帝,詩人說:“得無中夜舞,誰憶大風歌”(《傷春五首》之五),是譏刺他“疏元功,委近習”。[8]在唐玄宗棄宮幸蜀之后剛剛七年(廣德元年),長安又被吐蕃攻破,可憐的代宗皇帝又重演了一出他祖皇的悲劇,倉皇逃奔陜州,以致于“固無牽白馬,幾至著青衣”(《傷春》)。對此,杜甫極為痛心,在《釋悶》中進行了強烈譴責。
杜甫的仁道思想使他把對君主的諍諫當作一種職責來看待,因而,可以寫出這些公允、深刻的諍諫詩。
綜上所述,杜甫的忠君、諫君思想和行為皆來源于孔子的仁道思想。可以說,杜甫是孔子仁道思想最徹底的踐行者。
[1]仇兆鰲:《杜詩詳注》,中華書局,1979,1999,第2318頁。
[2]李學勤:《論語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第4頁。
[3]李隆基注,邢邴疏:《孝經(jīng)(事君章十七)》,載《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第64頁。
[4]李學勤:《春秋左傳正義(桓公二年)》,載《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第150頁。
[5]李隆基注,邢邴疏:《孝經(jīng)(諫爭章十五)》,載《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第57頁。
[6]仇兆鰲:《進雕賦表》,載《杜詩詳注》,中華書局,1979,1999,第2172頁。
[7]杜佑:《食貨(雜稅)》,載杜佑主編《通典(第11卷)》,中華書局,1988。
[8]司馬光著,胡三省音注:《資治通鑒(卷223)》,中華書局,1956,1976,第7155頁。
作者單位:陜西鐵路工程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陜西渭南
陜西鐵路工程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2015年科研基金項目《杜甫儒家“仁道”思想的現(xiàn)實意義(編號:KY2015-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