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猗
我想我可能天生就對古老的中華文化有濃郁化不開的思古情懷,那些關(guān)乎中國古典歷史的東西,對我具備著致命的吸引力,一往而深。
與昆曲的結(jié)緣依舊來自《紅樓夢》,一回書中,黛玉聽到梨香院中傳出的一句“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斗付與斷井頹垣……”“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時不覺呆住了。當(dāng)時只是心下好奇這兩句究竟是什么,便去搜尋了。
聲腔跌宕起伏穿云裂石,唱法細膩舒徐委婉,這樣看似抽象的形容詞,卻在昆曲所獨有的的“水磨腔”中得到了最完美的詮釋,毫不夸張。每一個字頭非常的妥帖,每一個音都是在纏綿的悠遠的意境里面,啟口輕圓,收音純細。一字之長,延至數(shù)息,能生生磨得心里溫溫潤潤滴下水來。
昆曲為百戲之母,在現(xiàn)存的戲種中多少都有昆曲的影子。獨步中國舞臺的戲劇樣式,創(chuàng)造出獨具特色的美學(xué)風(fēng)范。戲詞美極,妝容美極,衣著美極,姿態(tài)美極,用唯美二字形容也是遠遠不夠的。雅,雅極。
喜歡關(guān)羽閉眼而行的出場,一個箭袖一個水袖,加上一身蟒袍,不怒而威的形象令人震撼;喜歡陳妙常潘必正的以琴試情,細膩溫婉,從容綿密;喜歡小尼姑色空的獨自念白,富有趣味卻又深情不減;喜歡史可法將一顆拳拳老臣心沉入江水中的悲壯情懷;喜歡李香君色藝俱佳溫柔嫻靜中卻有這不亞于的史可法的大義凜然;喜歡唐明皇與楊貴妃的人間天上,此恨綿綿;喜歡柳夢梅拾畫叫畫是的“真真啼血你可知么”的至情至性;喜歡杜麗娘將“情”之一字詮釋到無以復(fù)加的地步……
昆曲早間的傳唱,是在蘇州園林中。那個時代的蘇州園林,幽深而清寂,水秀石奇,徐徐和風(fēng)將畫舫上花旦的唱詞一字一字吹散在園。園林的每一個角落,柔美清曠。如果是在夜間則更妙,艷紅的紗燈掛在曲廊下,倒映在波光粼粼的舞臺的燈光還在,但傳來的已是隔世之聲。中國文人的生活,臨水的花廳水閣,就是四百年前文人雅士度曲的地方。
一折折戲看下來,看的不僅是戲里人的滿腔情懷,戲外人的深情亦是讓人為之動容。
晚明時,杭有商小玲者,昆曲名伶,以色藝稱,演臨川《牡丹亭》院本,尤擅場。每演至《尋夢》《鬧殤》諸出,真若身其事者,纏綿凄婉,橫波之目,常擱淚痕也。一日,復(fù)演《尋夢》,唱至“打并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得梅根相見”,盈盈界面,隨聲倚地。春香上視之,已殞絕矣。
再如蔡正仁講他唱了半個世紀的昆曲如今每每演到唐明皇《迎像哭像》還傷慟得情難自禁,一句“數(shù)聲杜宇,半壁斜陽”之后,唱得自己心中竟像大病一場。今日我們在書里在電視上看一個情節(jié),一段故事,為之感動,可幾遍溫習(xí)看下來,也會厭倦甚至于麻木,可他們演了唱了一輩子也依舊的情懷不改,這該是怎樣的雋永深情,癡狂投入。
莊子夢到自己變成了一只蝴蝶,在大自然中翩躚飛舞,好不得意,醒來后,竟不知是人做夢化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在夢中變成了莊子,人蝶不分,夢覺難辨,昆曲的精髓便在這似夢如幻之間。在昆曲的早期,最有名的劇目,也都與夢有密切的關(guān)系。
昆曲的神奇,它不僅能夠表現(xiàn)精致的細節(jié)打動人心,它也可以表現(xiàn)浩瀚的氣魄窮盡山河。它純粹,它可以把一切極致呈現(xiàn)出來。慢可以慢到極致,快可以快到極致,要風(fēng)雅,可以有那種完全淡出功利的風(fēng)雅,要沖突,可以有扣人心弦,舞臺上最高潮的緊張;這一切都在昆曲里。
這個世界上沒有一樣?xùn)|西能充當(dāng)萬能的救世主,是你的人生得到全然的改變,所有這世上的元素,如果你有機緣喜歡它,它終歸成為你的一種人生。我為自己喜歡昆曲的機緣與喜好而欣喜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