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引用典故是古詩文中的一種重要的修辭手法,分為明引和暗引。對于明引,人門容易看出來。而暗引是剪截古事古語,甚至是只融化為一個詞或詞組,這就易使人們誤解文意。文章指出了《二十四史全譯·晉書·第三冊》翻譯不當或錯誤的地方十二處,提醒讀者準確理解典故和古詩文。
關(guān)鍵詞:暗引典故 ?《晉書全譯》 ?誤解
古詩文中經(jīng)常引用典故?!冬F(xiàn)代漢語詞典》第六版對典故的解釋是:“詩文里引用的古書中的故事或詞句?!盵1]《漢語大詞典》對典故的解釋是:“詩文等作品中引用的古代故事和有來歷出處的詞語?!盵2]引用典故有明引,有暗引。明引是指出古事或指明古語的出處,人們?nèi)菀卓吹贸鰜?。如?/p>
昔衛(wèi)靈公與雍渠同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jiān)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袁絲變色。(司馬遷《報任安書》)
詩曰:“嗟爾君子,無恒安息,靖共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福?!保ㄜ髯印秳駥W》)
暗引則不指明出處,講究剪截融化。所謂剪截融化就是裁取古事古語并加以改易,使之適合作者自己的本意和對仗嚴切等方面的需要。如:
酌貪泉而覺爽,處涸轍以猶歡。(王勃《滕王閣序》)
或者如郭錫良主編的《古代漢語》說的“有時候甚至把典故只融化成一個詞或詞組,表面上就更看不出有什么出典,但是作者卻是有意識地在用典”[3]。如:
望長安于日下,指吳會于云間。(王勃《滕王閣序》)
意思是遙望太陽下的長安,手指云中的吳會。但這里其實是用了典故。《晉書·陸云傳》記載,陸云與荀隱相遇,互通姓名,陸云自稱“云間陸士龍”(陸云是云間人,即現(xiàn)在的上海市松江區(qū),古屬“吳會”),荀隱自稱“日下荀鳴鶴”(荀隱是西晉首都洛陽附近的人,“日”隱喻首都洛陽)。這里就是不知道典故的出處,按照字面意思來理解,也是可以的。但有些時候,如果不知道這些詞語實際上是濃縮了的典故,照字面意思來理解,就容易誤解文意。如:《隋書·卷三十七·列傳第二》:“吾荷國恩,年宦已極,啟足歸泉,無所復恨?!薄抖氖啡g》翻譯為:“我蒙受國家之恩,年齡和官職已經(jīng)極高,現(xiàn)在邁步往黃泉路上走,沒有什么可遺憾的?!卑选皢⒆恪狈g為“邁步”,顯然沒有認識到“啟足”是用了典故?!皢⒆恪笔情_啟衣被查看手足,后世指善終,語出《論語·泰伯》:“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予足!啟予手!”朱熹《四書集注》:“曾子平日,以為身體受于父母,不敢毀傷,故于此使弟子開其衾而視之?!盵4]
我們用《二十四史全譯·晉書·第三冊》里面的誤譯來說明準確識別和理解暗用典故的重要性?!抖氖啡g》是國家“十五”出版規(guī)劃重點圖書,全國古籍整理出版規(guī)劃小組重點項目,全國高等院校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委員會規(guī)劃重點項目。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4年出版。絕大部分譯文準確、流暢。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稌x書》包含大量的章表奏啟,多用駢文,文字艱深,經(jīng)常暗用典故。這些地方的翻譯容易出錯。舉例如下:
1.《卷六十二·列傳三十二》(1429頁)
(原文)若必月旦,則顏回食埃,不免貪污;盜跖引少,則為清廉。
(譯文)如果一定要按月品評人物,那么顏回俸食少,不免貪得卑下;盜跖任官時短,則成了清廉之士。
這里沒有認識到“顏回食?!焙汀氨I跖引少”用了典故?!霸碌狈褐冈u論。應譯作:如果一定要加以評論,那么顏回吃沾有塵埃的食物,不免被認為貪得卑下;盜跖分贓時拿得少,則成了清廉之士?!犊鬃蛹艺Z·卷五·在厄》記載顏回吃掉孔子沾染了塵埃的飯食,子路發(fā)現(xiàn)了,誤認為顏回貪而不廉?!氨I跖引少”出自《莊子·外篇·胠篋》,即所謂“盜亦有道”,盜竊時勇敢而分得少,才能成為大盜。
2.《卷六十四·列傳三十四》(1454頁)
(原文)故華元厚葬,君子謂之不臣;嬴博至儉,仲尼稱其合禮。
(譯文)因此華元厚葬,君子認為不合身份;嬴博極儉,仲尼稱贊他符合禮儀。
這里沒有認識到“華元厚葬”和“贏博至儉”都用了典故。應譯作:因此華元厚葬其君,君子認為華元沒有盡到臣子的規(guī)諫的道義;季札把兒子葬在嬴博之間,仲尼稱贊他符合禮儀?!妒酚洝に挝⒆邮兰摇罚骸岸辏墓?,子共公瑕立。始厚葬。君子譏華元不臣矣。”《說苑·卷十九》記載楚國的賢人季札到齊國出使,其子死于齊國的嬴博之間,就葬在那里,葬禮簡單合禮,“孔子曰:‘延陵季子于禮其合矣?!?/p>
3.《卷六十七·列傳三十七》(1508頁)
(原文)敦大逆,宜加斫棺之戮,受崔杼之刑。
(譯文)王敦大逆不道,應該掘棺戮尸,依崔杼那樣處理。
這里沒有認識到“受崔杼之刑”用了典故。應譯作:王敦大逆不道,應該掘棺戮尸,像春秋時齊人對待崔杼那樣?!奥臼本褪峭趬為_棺,將尸體梟首示眾。《左傳·襄公二十八年》記載春秋時齊國權(quán)臣崔杼殺害齊莊公,后崔杼被齊人戮尸。
4.《卷七十·列傳四十》(1590頁)
(原文)乃崎嶇寇難,契闊艱虞,匪石為心,寒松比操。
(譯文)在外患內(nèi)亂中崎嶇前行,在艱險中歷盡離散,心比石堅,操比寒松。
這里沒有認識到“匪石為心”用了典故,應譯作:具有不像石頭那樣可以轉(zhuǎn)動的堅定不移的心。《詩·邶風·柏舟》:“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笨追f達疏:“言我心非如石然,石雖堅尚可轉(zhuǎn),我心堅,不可轉(zhuǎn)也?!?/p>
5.《卷七十一·列傳四十一》(1594頁)
(原文)昔宋殺無畏,莊王奮袂而起,衣冠相追于道,軍成于宋城之下。
(譯文)以前宋殺無畏,莊王拍案而起,士族士紳相追于道,在宋城之下排列好軍陣。
“衣冠相追于道”是“劍及屨及”(又作“劍及履及”)的改寫,非“士族士紳相追于道”?!蹲髠鳌ば哪辍酚涊d宋國殺了楚國的使者無畏,“楚子聞之,投袂而起,屨及于窒皇,劍及于寢門之外,車及于蒲胥之市。秋九月,楚子圍宋?!毖猿跫庇霰鵀槭拐邎蟪?,迫不及待地跑出去,捧鞋的人追到窒皇之路,捧劍的人追到寢門之外,駕車的人追到蒲胥之市,才追上他。
6.《卷七十四·列傳四十四》(1645頁)
(原文)有人倫識鑒,拔才取士,或出于無聞,或得之孩抱,世人方之許、郭。
(譯文)善于品評鑒別人才,選材取士有的出自默默無聞的平常之家,有的在幼年就得到賞識,當時的人們把桓彝與許邁、郭璞相提并論。
“許、郭”應指許劭和郭太。二人均善于鑒識人才?!逗鬂h書·許劭傳》:“初,劭與靖俱有高名,好共核論鄉(xiāng)黨人物,每月輒更其品題,故汝南俗有‘月旦評焉。”《后漢書·郭太傳》:“性明知人,好獎訓士類?!洫劙问咳?,皆如所鑒?!痹S邁和郭璞都是西、東晉之交的人,都喜歡尋山訪道,追求長生,不以“有人倫識鑒”出名。
7.《卷七十八·列傳四十八》(1751頁)
(原文)圣上寬明,宰輔含弘,雖射鉤之隙,賞之故行,雍齒之恨,侯之列國。
(譯文)圣上寬弘明達,宰輔胸襟博大,即使有射中帶鉤的仇隙,獎賞照樣賜予,有雍齒那樣的怨恨,照樣封為列侯。
這里沒有認識到“雍齒之恨”用了典故?!坝糊X之恨,侯之列國”應譯作:即使像劉邦對雍齒有切齒痛恨,也照樣把仇人封為列侯?!妒酚洝ち艉钍兰摇酚涊d劉邦平定天下后大封功臣,功臣們爭功,疑懼不安,張良勸說劉邦急封多次反叛窘辱劉邦而后歸附劉邦的雍齒為侯以安眾心。
8.《卷七十九·列傳四十九》(1792頁)
(原文)雖植德無殊邈,猶欲教養(yǎng)子孫以敦厚退讓?;蛞暂p薄,庶令舉策數(shù)馬,仿佛萬石之風。
(譯文)雖然種植的情趣不很高遠,但還是要教育子孫有淳厚退讓之風。有時因為狂放,或許讓他們舉鞭策馬,與萬石的風度相似。
這里沒有認識到“庶令舉策數(shù)馬,仿佛萬石之風”用了典故。后半句應譯作:有時子孫輕薄,希望讓他們學習萬石君石奮的兒子石慶舉起馬鞭數(shù)馬的數(shù)量后才告訴皇帝馬的數(shù)量的謹慎的作風?!叭f石”指西漢萬石君石奮,與其四子均官至二千石,故以萬石為名。《史記·萬石張叔列傳》:“萬石君少子慶為太仆,御出,上問車中幾馬,慶以策數(shù)馬畢,舉手曰:‘六馬。”非“舉鞭策馬”。
9.《卷八十七·列傳五十七》(1943頁)
(原文)景、亳垂統(tǒng),本吞燕之開基。
(譯文)景、亳承襲帝位,靠的是兼并的開創(chuàng)之業(yè)。
原文標點應作:景亳垂統(tǒng),本吞燕之開基。應譯作:商朝帝王把帝業(yè)傳到后代,靠的是先祖高辛氏與簡狄所生之子契開創(chuàng)的基業(yè)。景亳是地名,為商都,在今山東曹縣。傳說簡狄吞吃了燕子遺下的蛋而生了契,契即殷商的始祖。
10.《卷八十八·列傳五十八》(1960頁)
(原文)殷若復爾,恐招華士之誅,故不敢不至也。
(譯文)劉殷如果再像以前那樣,恐怕要招致華士的誅罰,所以不敢不來。
“恐招華士之誅”非“恐怕要招致華士的誅罰”,應譯作:恐怕要招致像太公望對華士一樣的誅殺?!俄n非子·外儲說右上》記載齊國隱士華士自己耕種而食,織布而衣,不出仕,隱居山林,姜太公望認為他無益于國,把他殺了。
11.《卷八十九·列傳五十九》(1971頁)
(原文)愿明公思高祖納婁敬之策,悟張良履足之謀,遠臨深之危,保泰山之安。
(譯文)愿明公思考高祖接納婁敬的計策,領(lǐng)悟張良為人穿鞋的謀略,遠離面臨深谷的危險,確保泰山般的安穩(wěn)。
前兩句應譯作:愿明公思考漢高祖接納婁敬遷都的計策,遷移都城;領(lǐng)悟張良踩劉邦的腳示意封韓信為齊王的謀略,封賞成都王囧。(因為當時成都王囧勢力很大,威脅朝廷。)漢高祖六年,劉邦建都洛陽,婁敬勸說劉邦“都關(guān)中”,劉邦“即日駕,西都關(guān)中”(《史記·留侯世家》)。本文非用張良為圯下老人穿鞋的典故,為老人穿鞋,算什么謀略呢?《史記·淮陰侯列傳》記載韓信平定齊地后,派人請求漢王劉邦封自己為臨時的齊王,劉邦正要生氣,張良“躡漢王足”,示意劉邦當時控制不住韓信,于是劉邦封韓信為齊王。
12.《卷九十·列傳六十》(1989頁)
(原文)元帝比少康之隆,處仲為梗,海西微昌邑之罪,元子亂常。
(譯文)元帝追求少康的興盛,處仲從中作梗,海西察辦昌邑的罪行,元子擾亂綱常。
應譯作:晉元帝司馬睿像夏朝的少康中興夏朝一樣中興晉朝,但王敦叛逆;海西公沒有西漢昌邑王一樣的罪過,但是桓溫廢掉海西公,立簡文帝。王敦字處仲,晚年叛逆?;笢刈衷?,為東晉權(quán)臣。西漢霍光廢掉昏亂的昌邑王,立漢宣帝?;笢胤パ嗍。瑸闃淞?quán)威,效法霍光,廢無罪的海西公,立簡文帝。
注釋:
[1]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xiàn)代漢語詞典》,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第290頁。
[2]羅竹風:《漢語大詞典》(第二卷),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86-1993年版,第114頁。
[3]郭錫良等:《古代漢語》,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第868頁。
[4]朱熹:《四書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32頁。
(杜恒聯(lián) ?山西臨汾 ?山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041000)
現(xiàn)代語文(學術(shù)綜合) 2016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