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耀華
(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湖北武漢,4300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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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學研究
“V+給”類結構的詞匯化及相關問題研究
羅耀華
(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湖北武漢,430079)
內(nèi)容摘要:本文對“V+給”類結構的詞匯化問題進行專題討論?!敖o”實現(xiàn)語法化,“V+給”類結構的詞匯化才有可能,通過計算“V+給”類結構互信息值,詞典收錄及語感調查,發(fā)現(xiàn)“V給”有詞匯化趨勢。認知中的意象圖式、象似性及介詞并入是“V給”詞匯化動因。
關鍵詞:“給”V+給;介詞并入
《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中“給”有動詞、介詞和助詞三個詞性?!冬F(xiàn)代漢語八百詞》中動詞“給”有三個義項:使對方得到、使對方遭受和容許、致使;介詞“給”的用法有:引進交付、傳遞的接受者;引進動作的受益者;引進動作的受害者;“給我”加動詞,用于命令句,同“為我”、“替我”,加強語氣;朝,向或對;被動等七個義項;助詞“給”直接用在動詞前。劉永耕從義素傳承的角度考察動詞“給”語法化為介詞和助詞的過程[1];周紅認為“給”的語法化要分為詞類語法化和句法語法化[2];王鵬、馬寧提出“給”與前面的動詞合為一個整體“V+給”,指出這里的“給”與作介詞的“給”不同,但沒有明確說明原因[3]?!敖o”及其相關的句式,朱德熙從句法角度對“給”所接的雙賓語句式進行分類,將“給”前動詞分為“給予”、“取得”、“非給予取得”三類[4]。崔承一從語義特征角度,歸納動詞與“給”組成的“給”字句句式,認為“NP1+把NP3+V+給+ NP2”、“NP3+NP1+V+給+NP2”句式是成立的[5]。張孝忠從動詞的詞義、語法功能和語音形式三方面分析“V給”式中“給”前面的動詞符合的條件[6]。邵敬敏討論了“非給予義V+給”結構及其構成的句式,認為語法意義對結構形成具有決定性作用,并從語義一致性原則、自足性原則、互補性原則三個方面進行了解釋[7]。沈家煊從認知角度,運用相鄰原則、順序原則等認知心理學理論解釋、分析了“給”字句句式。本文從歷時、共時平面,考察動詞“給”語法化為介詞的情況,進而探討“V給”的詞匯化及形成機制[8]。語料源于國家語委在線語料庫、北京大學CCL語料庫及《人民日報》(2003—2006年)語料。
語法化中的重新分析有時不僅僅只有一次,而是有著多次的重新分析。這種多重分析,導致了語法化過程是漸進的。同樣,經(jīng)過長時間的語法化,“給”已有多種詞性:動詞、介詞和助詞。“給”最早的意義是“供給”,《說文解字》:“給,相足也?!币饧础皾M足,補充給養(yǎng)”,讀作“j ǐ”,記作“給0”。例如:
(1)亨人,掌共鼎鑊,以給水火之齊。(戰(zhàn)國《周禮》)
(2)人之國貧,恐不能給也。(《戰(zhàn)國策·秦四》卷六)
“給0”與現(xiàn)代漢語中給予動詞“給1”有差異,《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動詞“給”有兩個義項:1.使對方得到某些東西或某種遭遇;2.叫;讓。“給0”與“給1”最大差異在句法方面,“給1”后必須接賓語??疾彀l(fā)現(xiàn),漢代文獻中,動詞“給”后接賓語用例逐漸增多,至魏晉時期“給”后出現(xiàn)雙賓情況,“給0”開始向授予動詞“給1”演變,例如:
(3)[正義]日:音色。嗇,吝也。言孔氏連車騎,游于諸侯,以資給之,兼通商賈之利,乃得游閑公子交名。(司馬遷《史記·貨殖列傳》)
(4)魏孝昌中,朝議恐其為亂,乃以長壽為防蠻都督,給其鼓節(jié)。(李延壽《北史》)
例(3)中“給”表示補充,例(4)中“給”為雙賓結構,有授予義。
(一)“方向性”標記
劉丹青指出語法化中有一種強化現(xiàn)象,在已有的虛詞語素上再加上同類或相關的虛化要素,使原有虛化單位的句法語義作用得到加強[9]。動詞“給1”前面加動作性較強的動詞,形成連謂結構,使得“給1”的給予義得到加強。這種現(xiàn)象在六朝唐宋時開始出現(xiàn),但這種連動用法頻率還比較低,類似連動詞組,未凝固成詞。例如:
(5)大同七年詔云:“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蓋先圣之格訓也。凡是田桑廢宅沒人者,公創(chuàng)之外,悉以分給貧民,皆使量其所能以受田。”(《梁書·武帝紀下》)
(6)居家以儉約自處,所得俸祿,散給宗親,余貲寫書數(shù)萬卷。(劉肅等《大唐新語》)
至明代,這種連動結構出現(xiàn)頻率增加,出現(xiàn)雙音化現(xiàn)象。明代《水滸傳》中用例較多。石毓智認為在時間一維性的作用下,那些語義范疇與動作行為密切相關的動詞,經(jīng)常用作次要動詞,長期使用的結果使得它們退化掉了與指示時間信息有關的動詞語法特征,最后演化成介詞[10]。此期,雙音化中的“給1”開始單一化、抽象化,其主要義素被其他動詞,如“與”、“還”、“散”、“賞”、“賜”等分擔。“給1”逐漸演化為類詞綴。動詞“給1”表意功能退化,逐漸用作次要動詞,“給1”開始演變?yōu)榻樵~,成為“方向標記”。例如:
(7)遂令庫官給出錢五十貫賞給村民。村民得錢,拜謝而去。(安遇時《包公案》)
(8)晁夫人道:“我待把族里那八個人,叫他們來,每人分給他幾畝地,叫他們自己耕種著吃,也是你爺做官一場,看顧看顧族里人。”(西周生《醒世姻緣傳》)
例(7)中“給”還保留一定的給予義,例(8)則處于雙賓結構中,引出接受者,真正的賓語是“幾畝地”。
(二)目標性標記
認知語言學認為人的認知由物理空間到心理空間,由于動詞“給1”后面所接的事物,由具體逐漸變成抽象,此時,“給1”通過“事件是物體”隱喻擴展為“抽象行為傳遞的目標”,那么給1意義抽象虛化為“給2”,表示行為轉移或者傳遞的目標?!敖o”前置構成“給+NP2+V”。例如:
(9)鴛鴦道:“他們吃不了這些,挑兩碗給二奶奶屋里平丫頭送去。”(曹雪芹《紅樓夢》)
(10)正說話間,那張進寶從廟里回來,進門先給舅太太請了安。(文康《兒女英雄傳》)
例(9)、(10)中“送去”、“請了安”由具體到抽象,這些行為對象的目標是由“給”引出。此時,“給”為介詞。
(三)處置性標記
“給2”通常引出動作所指的對象,但有些介引對象沒必要說,因此省略;另外一些動作沒有明確的指向對象,所以出現(xiàn)了缺失,此時“給2”在句法語義上的作用逐漸弱化,直至它介引的對象徹底消失后,“給2”完全失去其句法語義作用,成為助詞。這種現(xiàn)象主要在清代才開始出現(xiàn)。例如:
(11)賈珍道:“這卻可惡。把鮑二和那個什么何三給我一塊兒捆過來!周瑞呢?”(曹雪芹《紅樓夢》)
(12)只有你這個不懂規(guī)矩的在這里撒野,還不給我滾開?。ɡ畈豆賵霈F(xiàn)形記》)
(13)不想二位老人家今日這等高興,把我們倆這么出好戲給先點了。(文康《兒女英雄傳》)
(14)你瞧,把個小院子兒給擺滿了。(文康《兒女英雄傳》)
例(11)、(12)中“給”引出施事,不能省略;例(13)、(14)省略了介引的對象,但根據(jù)語境可推出。此時,“給”為處置性標記。
(四)強化及物性標記
動詞“給”支配的成分是[+給予者]、[+給予物]、[+接受者]。[+給予者]和[+接受者]最初都是有生命的人,且[+接受者]是受益者。當[+接受者]為受事時,且因某行為引起[+接受者]的消極變化時,表“處置性標記”的“給2”擴展為強化及物性標記的“給3”。語料表明,該現(xiàn)象在清代始現(xiàn),到現(xiàn)代逐漸增多。例如:
(15)想到這里,正在得意,又聽他母親說道:“你爺兒倆今日這幾句文兒,連我聽著都懂得了。依我說,這個杯的名兒還不大好,瑪瑙瑪瑙的,怎么怪得把我們這個沒籠頭的野馬給惹惱了呢!莫如給他起個名兒,叫他 ‘合歡杯’……”大家聽了,都說:“想得好?!保ㄎ目怠秲号⑿蹅鳌罚?/p>
(16)可是,夜晚卻不知讓誰給砍斷了腳。甲妻說是某乙給砍的。(曹繡君《古今情?!罚?/p>
強化及物性標記詞“給3”多出現(xiàn)在“被”、“叫”、“讓”字句中,起到強化作用,已經(jīng)成為一個完全的助詞。動詞“給”的語法化軌跡,歸納如下:
(一)動詞“V”的語義特征
朱德熙將雙賓語句式中的V劃分為:給予類(賣、送)、取得類(買、娶)、非給予取得類(畫、炒)[4];張斌按動詞的語義特點把雙賓句分為“給予類”和“承受類”[11];邢福義分為“給予、索取”兩類[12]。傅雨賢、周小兵指出與“給”搭配的動詞,有些構成雙賓語句構成“N1V給N2N3”,有些不能接雙賓句[13]。在考察的54個單音節(jié)動詞中,能夠進入雙賓句的有23個,分別是“傳”、“遞”、“發(fā)”、“分”、“供”、“還”、“換”、“寄”、“交”、“教”、“借”、“賣”、“派”、“賠”、“批”、“讓”、“扔”、“塞”、“賞”、“送”、“投”、“退”、“租”,這些動詞能進入“N1V給N2N3”格式。進入該結構的動詞有限,語義特征為:[+轉移],即[+轉移者]、[+轉移物]、[+接受者],其中[+轉移物]、[+接受者]是必須出現(xiàn)的。
第一,給予類動詞。該動詞的語義特征有:[+給予者]、[+給予物]、[+接受者],除了接賓語外,還可以進入“N1V給N2N3”格式構成雙賓句。林艷指出雙賓句式的動詞,都是典型的“給予”類動詞。如“發(fā)”、“分”、“供”、“還”、“換”、“寄”、“交”、“賣”、“賞”、“送”、“借”、“租”等[14]。例如:
(17)我拿出自己的鋼筆送給她,說:“叔叔把這支筆送給你,以后就用它寫字吧!”(包利民等《微風也能到達遠方:大愛無疆卷》)
(18)“月薪五千那個,見月把收入一分不落地全部交給你。而十萬的那個,每個月只給你五千 ‘生活費’——請問……”五千,是這座都市、這班女子得以囫圇生活的基本保障。(畫眉《單身中產(chǎn)女孩那些事兒》)
“送”、“交”、“借”、“賞”等動詞都能和“給”組合,且“給”后接雙賓,這些動詞“給予義”較強,與動詞“給”本義最接近,可歸為“給予類”動詞。
第二,獲取類動詞。該類詞通過轉移使[+接受者]獲得或者受益,本身沒有“給予”義,構成“V給”中“給”是不可以省略的。其[+服務性]、[+獲得義]語義凸顯,如“撥”、“唱”、“打”、“端”、“劃”、“講”、“留”、“買”、“拿”、“念”、“捧”、“批”、“賒”、“透”、“喂”、“獻”、“寫”、“做”等,例如:
(19)在《天黑黑》這首歌里,她唱道天黑的時候,我又想起那首歌,突然期待,下起安靜的雨,原來外婆的道理早就唱給我聽,下起雨也要勇敢前進這首歌,很大程度上點明了她失去親人的這段痛苦記憶。(雷茂盛《成長路上,夢想是最遠的腳步》)
(20)我還來不及回答,售貨小姐已經(jīng)笑了:“哇,今天賣了好幾百袋,你可是第一個買給媽媽的?!保勭姟陡袆訉W生心靈故事經(jīng)典全集 小學版》)
例(19)中“唱給”是服務性的,例(20)中“買給”是獲得性的。
第三,運行類動詞。這類“V給”結構,V的語義特征有:[+轉移性]、[+方向性]、[+終點性],均有以起點向右(或向外)移動的特征,基本可以進入“V出去”的格式里,如“遞出去”、“傳出去”、“分出去”、“運出去”。其中,又可以把這些運行動詞細分為短暫性運行及遠程運行。短暫性運行動詞如“丟”、“拋”、“扔”、“投”1、“踢”、“掏”、“捅”等,這些詞有共同的語義特征:[+動作發(fā)出]、[+短暫性]、[+一次性完成];而遠程運行動詞如“帶”、“遞”、“傳”、“寄”、“捎”、“輸”、“運”、“轉”、“指”等,語義特征有:[+動作發(fā)出]、[+過程性]、[+非一次性完成]。例如:
(21)一天,他正在街上賣畫,突然,一個人從他身邊跑過,把一包東西拋給他,他沒敢去接,那包東西正落在他的腳下,而那人早一溜煙地不見了。(徐華龍《中國鬼話》)
(22)日本政府高級官員不斷拋出奇談怪論為自己壯膽:“購島”是為了“平穩(wěn)安定管理”、“購島”只是“日本領土某一部分土地的所有權從一個(私人)所有者轉給了國家,不應該引發(fā)與其他國家的矛盾”。(人民日報社國際部編《人民日報國際評論選編》)
例(21)中“拋給”是短暫性瞬間完成的動作,例(22)中“轉給”動作的完成需要一個過程,并非一次性完成的運行動詞。
(二)賓語“O”的語義特征
“V+給+O”構式從韻律上看“V”與“給”合成一體,語音停頓也在“V給”后,且常常讀輕音。當V是單音節(jié)時,單音節(jié)的動詞恰好和單音節(jié)詞“給”構成一個音步。如果是“給予”句,必須有NP2和NP3,而且作為直接賓語的N3,整體是一個數(shù)量短語。語料發(fā)現(xiàn)“V給O”后面的賓語可分為:
第一,處所賓語。
“V給O”結構中,賓語是國家、機構、組織、單位的名詞,此時“給”相當于“向”、“往”,引出轉移物轉移的方向或終點。例如:
(23)他采取了中立的態(tài)度,不僅沒有公開譴責蔣介石的右派行徑,而且是將有關的戰(zhàn)報在送給武漢的同時,也送到南京。(馬祥林《紅色賬簿》)
(24)他咬破手指,寫出了數(shù)十封血書,分別寄給國內(nèi)各學校,宣傳救亡愛國運動。(《中國兒童百科全書》)
例(23)中“武漢”是地名,例(24)“國內(nèi)各學校”是單位名,這些表處所義的詞位于“給”后,表示轉移方向或終點。
第二,對象賓語。
轉移物在動作行為的作用下,除通過“給”引出方向和終點,還引出接受對象。其中有一個賓語,表人或事物代詞、偏正短語;“V給O”中,“V給”后是雙賓語,NP2是人稱代詞,NP3是數(shù)量結構。例如:
(25)“我們只用坐在秤邊等著農(nóng)民上門賣糧,不用做什么工作。糧食不賣給我們,他們能賣給誰?”(蘇童《米》)
(26)王書記又搬出一條凳子來,讓高書記坐下,并遞給他一支煙。(于良志《白浪河上》)
“V給O”賓語是單賓語時,直接引出接受或者受益的對象,如例(25)中“我們”、“農(nóng)民”都是受益對象;為雙賓語時,直接引出間接賓語,并引出轉移物,如例(26)中,間接賓語“他”,轉移物為數(shù)量結構“一支煙”。
第三,時間賓語。
人類的認知從物理空間到時間空間,因此轉移物可以是實際的物理空間轉移,也可以是時空的轉移,因此“給”引出時間義賓語,例如:
(27)在工作中,像張林這樣的人有很多,他們不斷把該做的事往后拖,最終將問題再次留給了明天。(呂國榮、張大鵬《責任心決定執(zhí)行力》)
(28)整個世界比較了解之后,你才會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要把選擇的機留給未來。(郭偉強《從乞丐到元首》)
例(27)、(28)中“明天”、“未來”都是時間詞,通過隱喻使時間詞語稱為轉移物的接收對象。
動詞“給”正在經(jīng)歷語法化過程,虛化為介詞“給”,漢語中與介詞給搭配同現(xiàn)的動詞較多,漢語中雙賓句有很多“V給”。《漢語動詞用法詞典》中收錄的1223個動詞,能與“給”搭配的有73個,其中單音節(jié)動詞有54個(捎、送、獻、留、賣、供、寄、賒、遞、輸、交、帶、租、扔、喂、撥、寫、捅、補、掏、拋、借、讓、捧、塞、踢、唱、傳、轉、拿、退、講、丟、發(fā)、陪、推、端、教、做、派、分、投、念、批、賞、劃、買、換、郵、透、指、打、運、調);雙音節(jié)動詞有19個(安排、保留、報告、暴露、傳達、傳染、反映、貢獻、交代、解釋、介紹、賠償、提供、透露、推廣、推薦、委托、泄露、遺留)。漢語中“V給”出現(xiàn)得較早,在六朝時,至隋唐、宋代表現(xiàn)為:“NP1+V給+NP2”與“NP1+V給”;至清代時期出現(xiàn)“NP1+V給+NP2+NP3”,“V給”后面接雙賓語的情況大量出現(xiàn)?!敖o”對動詞V的依附性明顯增強。“V給”正在經(jīng)歷詞匯化過程,通過互信息值、語感調查、詞典收錄情況,可以判斷“V給”的詞匯化程度。
(一)“V給”的互信息值
可以假設某一個詞語串的共現(xiàn)頻度越高,則詞語串的結合緊密性越強。高頻的詞語串可能是一個完整的語塊。采取計算互信息值是衡量“V+給”結合緊密度的方法之一,以《人民日報》(2003—2006)及現(xiàn)代漢語新語料庫進行統(tǒng)計,利用互信息值(MI)的計算公式為:,其中XY表示某兩個詞語或詞語串;PX是詞語X的出現(xiàn)頻率和出現(xiàn)概率;PXY表示詞語串XY的出現(xiàn)概率。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V+給”互信息MI值≥4的有:捎給、送給、留給、獻給、賣給、供給、寄給、賒給、遞給、交給、帶給、租給等16個。MI值<0的有:調給、運給、打給、透給、買給、念給等19個。“V+給”組合,有高融合度(MI值≥4)、中融合度(0≤MI值<4)和低融合度(MI值<0)。高融合度指“送給、留給、獻給、交給、租給”等雙音節(jié)單位,“給”失去介詞的表意功能,為構詞成分或后綴。融入的最高階段,“給”甚至可以脫落,這類動詞有較強的[+移動性]、[+給予性]特征,而低融合度指語義透明度高,互信息值低,[+移動性]、[+給予性]特征都不明顯?!癡+給+O”結構中“V給”的融合度,影響“V給”詞匯化程度?!癡給”中“V”也是給予義由強到弱以至消失的連續(xù)統(tǒng)。給予義最強的“給、送”等在系統(tǒng)較強的一端,處于中間部分的是“寄”類遠程給予動詞(如“捎”、“寄”、“帶”等)和短暫瞬間轉移動詞(如“踢”、“投”、“扔”等),系統(tǒng)的另一端是獲得義動詞(如“拿”、“寫”、“買”、“做”等)。
(二)詞語切分
詞語和短語的鑒別有直判法、插入法和擴展法,詞語切分也可作為判斷方法之一。詞的構成、詞語搭配和音節(jié)的關系密切,形成韻律。漢語中,詞語有單音詞和單音詞的搭配,即“1+1”的韻律形式,如“快走”、“擰緊”等;也有一個單音節(jié)加一個雙音節(jié)或一個雙音節(jié)加一個單音節(jié)的搭配,即“1+2”或者“2+1”的韻律形式,如“白頭發(fā)”、“拼命喊”;還有雙音節(jié)與雙音節(jié)的搭配,形成“2+2”的韻律形式。“V給”結構中“V”多為單音節(jié)。
對“V+給+O”結構進行詞語的切分。要求受試對對含“給”+單/雙音節(jié)詞的句子,進行詞語切分。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詞匯認定百分比≥88%共18個,分別是“送給”、“供給”、“留給”、“派給”、“捎給”、“退給”、“補給”、“還給”、“拋給”、“獻給”等,其中表“給予”類的動詞占大多數(shù)。詞典收錄的如“送給”、“還給”等詞語,已經(jīng)普遍被人接受成詞;詞匯百分比≥85%有16個,分別是“拿給”、“寫給”、“運給”等詞,其中多數(shù)動詞表示“獲取”或者“傳遞移動”,這些“V給”結構是否成詞還有待時間驗證。最后,“做給”、“指給”、“撥給”并沒有被多數(shù)人接受成詞。
(三)詞典收錄
動詞“給”虛化后的介詞“給”常與“給予”、“取得”、“發(fā)出”類動詞搭配,構成“V給”結構,由于使用頻率和語言的經(jīng)濟性原則,這種結構逐漸凝固,正經(jīng)歷著詞匯化?!冬F(xiàn)代漢語詞典》、《應用漢語詞典》未收錄“V給”類詞,但詞典中收錄的動詞如動詞“送”義項“把東西運去或拿去給人”,動詞“捎”有“運輸”義,這替代了“給”作動詞時“使事物位移”的義項,而“扔”、“踢”等動詞則強調動作性,強調軌跡的移動。此外,語音停頓也在“給”后,“給”常常讀輕音。結構形式上“V”和“給”之間不能擴展,動態(tài)助詞“了”也只能加在“給”后而非“V”后?!癡+給”聯(lián)合成一個整體。此外,《現(xiàn)代漢語大詞典》指出介詞“給”有“向”、“為”的意思,是引進交付、傳遞動作的接受者。詞典收錄了“發(fā)給、還給、交給、留給、拿給、讓給、送給、獻給、贈給、轉給”等詞。經(jīng)考察發(fā)現(xiàn),這些動詞可以構成“N1V給N2N3”,該結構是典型的雙賓語句。動詞“發(fā)”、“還”、“交”、“留”、“拿”、“讓”、“送”、“獻”、“贈”、“轉”中大部分是典型的給予動詞,如“發(fā)”、“還”、“交”、“留”、“讓”、“送”、“獻”,“拿”是獲取義動詞,“轉”是運行動詞。我們認為詞典收錄“V給”構成的詞匯尚不夠,隨著語言的發(fā)展、詞語使用頻率的增加,“V給”結構詞匯化程度會加深,“給”會進一步虛化成詞綴。
Baker指出并入是一個詞類成分進入另一個詞的過程[15],即句法上詞的融合。湯廷池認為所謂的并入,指“詞語或詞組借重新分析而加接到另一個語素、語詞或詞組,因而與后者合并或并入后者,成為后者成分的現(xiàn)象”。漢語語法的并入現(xiàn)象,有發(fā)生于復合詞內(nèi)部的詞法上的并入,也有發(fā)生于語詞與語組間的句法上的并入[16];有以動詞為主要語的并入,也有以名詞為主要語的并入;被并入的語法范疇則包括名詞、名詞組、介詞、動詞、形容詞、副詞等。
(一)介詞并入
漢語語法史中,介詞在歷史發(fā)展演變過程中經(jīng)歷了由后置變?yōu)榍爸玫倪^程。這是一個總趨勢,但現(xiàn)代漢語中仍然保留介詞后置這一用法的介詞并不多?,F(xiàn)代漢語中,仍然能夠進入動介賓“V+P+NP”結構的有“在”、“到”、“向”、“往”、“自”、“于”、“給”、“往”等。對于“V+P+NP”結構中“V+P”的詞匯化研究,成果較多。由于重新分析的機制,“V+P”形成一個整體結構。邵洪亮認為“V在L”格式在語法結構上處于重新分析的過程中,“在”既有進一步虛化前附的趨勢,同時作為一個介詞在句法上仍具有一定的獨立性[17]。潘望討論了“V向”的詞化問題,認為“偏向、趨向、走向、朝向”等已經(jīng)完全融合為一個詞,“V向”中的“向”已經(jīng)初步具有了典型構詞詞綴的特征,“向”具有并入其前謂詞的趨勢[18]。周蕾指出動詞“V+往”由于重新分析,“往”粘著在動詞V上,組成“V往”結構,相當于一個復合動詞[19]。冷金輝用介詞并入的理論探討“V自”結構的詞匯化趨勢,并根據(jù)動后介詞虛化的程度的不同,指出介詞并入程度也不同[20]?!坝凇?、“自”、“以”等并入程度最高,“向”、“往”類并入程度比較高,“到”、“給”、“在”類并入程度也比較高。介詞“給”形成較晚,且在現(xiàn)代漢語中“給”有動詞和介詞兩種句法功能,句法位置比較靈活,當其位于動詞后時,尤其是雙賓句中,“給”可以省略。
PP(介詞短語)結構,PI(介詞并入)結構和光桿動詞結構(BVC)形成競爭的三個結構:
Gao[21]認為(29 b)結構是經(jīng)過介詞并入,從(29 a)派生而來;而(29 c)則通過P的語音壓制從(29 b)派生而來。
漢語中“V+給+O”結構中,“給”語義泛化為介詞,當賓語為復雜賓語,如偏正結構或雙賓時,受音節(jié)的壓制,我們語音停頓自然劃分為“V+P/+NP復雜”,介詞“給”并入V,形成一個凝固的整體“V·給”,相當于一個詞。體標記“了”出現(xiàn)在“V·給”之后,也證明了“給”并入V。繼續(xù)演變,受“給”語音壓制,有時“V+給+O”中介詞“給”直接省略,形成動賓結構,如:“書送(給)他?!爆F(xiàn)代漢語方言中同樣存在介詞并入現(xiàn)象。湖南長沙話中介引對象和方向、處所的介詞“得”,介引處所和方向時并入動詞而省略。贛方言修水話中介詞“著”總是位于動詞后,引進處所名詞,省略后不影響句子語義完整性,有并入趨勢。
(二)“V+給”雙賓構式演變
現(xiàn)代漢語雙賓句的歷時演變,前人已有許多研究成果。貝羅貝按照上古、中古和近代的不同時期,對漢語雙賓句作了詳盡概括,他指出古漢語中雙賓結構的基本四類[22]:①“V+O1+O2”;②“V+O2+于+O1”;③“以+O2+V+于+O1”;④“V+O2+ O1”;中古漢語晚期和近代漢語共有五結構:①“V+O1+O2”;②“V+O2+與+O1”;③“V+與+O1+O2”;④“與+O1+V+O2”;⑤“把(或將)+O2+V(+與)+O1”。各時期存在“動+間+直”和“動+直+間”兩種語序類型,其中“動+間+直”語序從先秦至清代一直占優(yōu)勢。考察發(fā)現(xiàn)“V給”雙賓句的演變與“給”的虛化相聯(lián)系。“給”的虛化從明代開始,表示“給予或轉移”的“給”開始出現(xiàn),至清代“給”虛化為介詞。先秦時期,“給”為動詞,后可以不帶賓語或者接單賓,表示“補給”義,而“V+給”結構卻無一例。例如:
(30)夫為人主而身察百官,則日不足,力不給。(商鞅《商君書》)
(31)今割國之錙錘矣,而因得大官,且何地以給之?(呂不韋《呂氏春秋》)
例句中“給”是動詞,表“補充”,不同于我們說的“給予”。
兩漢時期,“V+給”連用的情況出現(xiàn)了5例,但是此時“給”仍表示“滿足,補充給養(yǎng)”義,真正表示“給予”義詞由“與、遺”承擔。例如:
(32)今治生不待危身取給,則賢人勉焉。(司馬遷《史記》)
(33)自是之后,孝景帝復與匈奴和親,通關市,給與單于,遣翁主如故約。(司馬遷《史記》)
例(32)中,給予動詞與“給”連用,先有“給予”動作,其目的是為了“補充”,兩個動作相繼發(fā)生。例(33)中,動詞“給”、“賜”承擔“給予”動作,“與”引出與事,一般是人。
魏晉南北朝時期,“給”后出現(xiàn)帶雙賓語的情況,如例(34)?!癡+給”連用逐漸增多,如“分給”、“賜給”等。結構后接單賓語。例如:
(34)其子長瑜,普惠每于四時請祿,無不減贍,給其衣食。(李延壽《北史》)
(35)以所得賜,分給窮乏。(李延壽《北史》)
(36)今乞依前恩,賜給精兵一萬,還令督率領,送臣磧北,撫定荒人。(李延壽《北史》)
“V+給”后可以是受事,如例(36)“精兵”;也可以是與事,如例(35)“窮乏”,指貧窮的人,受事是“所得賜”。
隋唐五代時期,考察發(fā)現(xiàn)“V+給”或“給+V”連用的情況,仍然較少。與此同時,也出現(xiàn)“給+O1+V+O2”雙賓結構。例如:
(37)居家以儉約自處,所得俸祿,散給宗親,余貲寫書數(shù)萬卷。(劉肅《大唐新語》)
(38)太康二年,始給春賜絹五十匹,秋絹百匹,綿百斤。(房玄齡《晉書》)
宋元時期,“V給”和“給V”用例較多,而且后必接賓語,一般是具體物名或人名。例如:
(39)如已納過無欠負者,即給還所剩,本州已依應施行訖。(蘇軾《東坡文集》)
(40)掌東閣內(nèi)之禁令,省察宮人賜給諸物。(脫脫《金史》)
從唐到宋元時期,“V+給”和“給+V”都交替出現(xiàn),后都接賓語,可以是與事,也可以是“所”字構成的名詞,還可以是具體物。
“給”的真正虛化是從明代開始的?!敖o”和“V”連用,仍有“給+V”和“V+給”兩種。但是無論哪種,賓語不是直接給予物,而是接收者,一般由人充當。這種結構尤其是在明代話本、小說中,使用頻繁:《清平山堂話本》中7例、《三國演義》中12例、《水滸傳》中65例、《三言》中38例、《二拍》中22例。但未見“V+給”后接雙賓語的例句。例如:
(41)今人既被獲,還望追出贓私,給還小人。(凌濛初《二刻拍案驚奇》)
(42)便將賞賜分給眾將。(施耐庵《水滸傳》)
明代語料表明,“V+給”結構數(shù)量增多,其后的賓語也發(fā)生改變,主要是與事賓語,一般是給予對象。例(41)“小人”和例(42)中“眾將”都是接收者。
至清代,“給”虛化為介詞,“V+給”后接對象賓語的例子占多數(shù)。清代小說《儒林外史》中有32例、《紅樓夢》中有131例、《兒女英雄傳》中有154例、《官場現(xiàn)形記》中有182例?!癡+給”接雙賓語出現(xiàn),數(shù)量逐漸增多。例如:
(43)五祖便將衣缽傳給了他。(曹雪芹《紅樓夢》)
(44)那白臉兒狼看見,說:“我合他一塊兒去,少爺,你老也支給我兩吊。”(文康《兒女英雄傳》)
值得注意的是,“V+給”雙賓句句式也多變,出現(xiàn)“V+給+O1+VP”句式,或者“O2”前置,進入“把”或“將”字結構,形成“把/將+O2+V+給+O1”句式。例如:
(45)從懷里把那抄來的原奏掏出來,遞給公子閱看。(李伯元《官場現(xiàn)形記》)
(46)然后岫煙來釣著了一個,隨將竿子仍舊遞給探春,探春才遞與寶玉。(曹雪芹《紅樓夢》)
此時,“給”長期置于動詞之后,介引接收者,失去語法功能,粘附于動詞。在語法化過程中經(jīng)過重新分析作用,“給”演變成一個專門用來引出接收者的手段,成為介詞。
隨著“給”的語法化,漢語中原有的“S+給+V+(O2)”或“S+V+給+O2”,轉換成三種變式:①“S+給+O1+V+(O2)”;②“S+V+給+O1”;③“S+V+O2+給+O1”。其中,后兩類雙賓句式使用頻率最高。
?本文的寫作,得到2013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現(xiàn)代漢語 ‘動+介’組配及 ‘動介’詞匯化研究”【13BYY114】和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漢語詞匯和語法關聯(lián)互動的理論探討與專題研究”【14JJD740006】經(jīng)費支持。
注釋:
[1]劉永耕:《動詞“給”語法化過程的義素傳承及相關問題》,《中國語文》2005第2期,第130~138頁。
[2]周紅:《動詞“給”的語法化歷程》,《殷都學刊》2009第4期,第108~114頁。
[3]王鵬、馬寧:《關于動詞“給”語法化的思考》,《語文學刊》2010年第3期,第78~84頁。
[4]朱德熙:《與動詞“給”相關的句法問題》,《中國社會科學》1980第1期,第173~182頁。
[5]崔承一:《論“給”字句的結構系列及其意義》,《延邊大學學報》1989年第Z 1期,第105~114頁。
[6]張孝忠:《關于動詞后“給”的用法》,《邏輯與語言學習》1987年第2期,第31~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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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沈家煊:《“在”字句和“給”字句》,《中國語文》1999第2期,第94~10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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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石毓智:《語法化理論:基于漢語發(fā)展的歷史》,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1年,第186頁。
[11]張斌:《現(xiàn)代漢語》,北京:中央廣播電視大學出版社,1988年,第88頁。
[12]邢福義:《現(xiàn)代漢語》,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75頁。
[13]傅雨賢、周小兵等:《現(xiàn)代漢語介詞研究》,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1997,第95頁。
[14]林艷:《漢語雙賓構式句法語義研究》,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13,第99頁。
[15]Mark C.Baker,Incorporation:A Theory of Grammatical Function Changing,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8,pp.24-75.
[16]湯廷池:《漢語語法的“并入現(xiàn)象”》(上、下),《清華學報》(臺灣)第21卷1991年第1~2期,第22~48頁。
[17]邵洪亮:《“V在L”格式的發(fā)展和虛化歷程》,《上海師范大學學報》2005年第4期,第119~124頁。
[18]潘望:《現(xiàn)代漢語“V向+NP”格式及相關問題研究》,2009年上海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第19~24頁。
[19]周蕾:《現(xiàn)代漢語“V往+O”結構及相關問題研究》,2012年華中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第22~35頁。
[20]冷金輝:《介詞并入與“V+自+O”結構研究》,2013年華中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第27~37頁。
[21]Gao Man,Preposition Incorporation in Mandarin,Paper presented at NACCL-17,DLI Foreign Language Center,Monterey,2005,pp.16-25.
[22]貝羅貝:《雙賓結構從漢代至唐代的歷史發(fā)展》,《中國語文》1986年第3期,第202~21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