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惠
“文學紀律”與梁實秋的新人文主義主張
○于 惠
“文學紀律”是梁實秋文藝思想的核心命題,由此我們可以深入透徹地了解梁實秋古典主義文藝觀的內(nèi)涵、目的與意義。目前學界主要是從文本話語層面剖析梁實秋文藝思想的內(nèi)在肌理,并評價其為構建中國本土的有理論個性的文論體系,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現(xiàn)代批評史的發(fā)展做出的貢獻。但是,梁實秋是熱切關注國家前途命運、對現(xiàn)實有著強烈干預意識的知識分子,其文藝思想也是與人生、現(xiàn)實密切相連的。有著公共知識分子情懷的梁實秋在當時特殊的時代語境中,建立與公共生活緊密相連的文藝思想究竟是為了什么?難道僅僅是止于建立文論體系等目的與貢獻嗎?其背后是否還有與公共生活相關的深層次目的呢?我們?nèi)绻黄苽鹘y(tǒng)的文本話語研究范式,采用“詩性正義”的視角進行深層思考,就會解開這些疑惑。
“詩性正義”,是美國公共知識分子瑪莎·努斯鮑姆在《詩性正義:文學想象與公共生活》中,所提出的一種基于文學介入公共生活視角建立在文學想象和情感基礎上的正義規(guī)范?!霸娦哉x”不僅使文學脫離審美的傳統(tǒng)窠臼,重新回歸公共生活,成為公共話語的重要組成部分,更為梁實秋文藝思想的研究提供了一種嶄新而開闊的“文學介入公共生活”的視角。由此,我們可以跳出囿于梁實秋文藝思想的文本內(nèi)部進行研究的傳統(tǒng)思維框架,深入探究梁實秋文藝思想背后的秘密,從外圍思考、探尋有著公共知識分子擔當?shù)牧簩嵡锝⑵渑c公共生活密切相關的文藝思想的意圖,即他在公共生活中借助“文學紀律”等專業(yè)話語要達到的目的。
梁實秋雖然提出了自己的文學理論主張、構建了文論批評體系,但他并不是純粹的學院派的知識分子,而是如同努斯鮑姆般的對社會現(xiàn)實、民族國家發(fā)展充滿深切關懷的公共知識分子。他經(jīng)常公開直言:“如何挽救我們的民族的危機,如何改建我們的社會的組織,如何提高我們的生活的標準,這都是當前的大問題。”①“中國的智識分子除了做他本行的事情之外現(xiàn)在似乎還有一種天職——他應該注意國事,批評國事……我們希望他說公道話”②,始終心系國家民族的振興與發(fā)展,在上世紀上半葉內(nèi)憂外患的特殊情境中積極致力于救亡圖強的政治活動與時事、政治批評。留學時,他與聞一多、吳文藻等清華同學成立了“大江會”,希望通過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方面的變革最終實現(xiàn)中華民族的自由發(fā)展。北平淪陷后,他寫下遺囑,只身輾轉(zhuǎn)多地投效政府、奔赴國難。抗戰(zhàn)時期,他主編過后方急需的適應抗戰(zhàn)形勢的中小學教科書,主持過宣傳中國文化、鼓勵愛國抗擊日寇的民眾讀物及劇本的編寫工作,還奉派參加了國民參政會華北慰勞視察團,前往華北前線多個戰(zhàn)區(qū)視察、慰問。在上世紀上半葉,他不僅寫了許多關于文學批評的文章,還對時事、政治等發(fā)表了大量評論。他在學生時代就經(jīng)常在《清華周刊》上撰文談論男女同校、董事會改組、招考插班生等校務問題,在“新月”時期發(fā)表了《論思想統(tǒng)一》等多篇文章抨擊國民黨鉗制思想的政策,上世紀30年代時常在所編輯的《自由評論》上就外交政策、取消黨治等問題陳述尖銳的看法,直到上世紀40年代末還撰文直陳國民黨實行憲政前途渺茫、學生罷課根源在于國民黨政府對國家管理的無能等。
梁實秋不僅積極介入公共生活,還主張文學是與人生、生活緊密相連的。他認為文學的起源即與人生不可分離,希臘悲劇等就是從古代生活必不可少的宗教儀式蛻變而來的。他將文學界定為“人生的批評”“生活的批評”,認為詩人等所應具備的首要修養(yǎng)是要對人生充滿濃厚的興趣,主要任務在于了解人生、發(fā)掘人性,還需要在正義感的引導下以冷靜的態(tài)度對人生、現(xiàn)狀進行批評。他建構文論體系所立足的人性、倫理基石都是人生、生活中普遍固定的基本質(zhì)素,而建基于此的文學創(chuàng)作及批評思想“有其共同的倫理的目標,在人生上發(fā)生同樣的意義”③。對于文學種類的劃分,他認為根本不存在“為人生而藝術”“為藝術而藝術”的兩分法,因為“凡是文學都與人生有關,沒有人生還談什么文學”。因而,在梁實秋看來,文學只有切近人生才是文學的正則,如果脫離人生只會誤入文學的歧途,所以,他將邵洵美的詩歌鑒定為不健康,因其只著眼于藝術技巧的考量,卻嚴重忽略了對現(xiàn)實人生的摹寫;斥責逃避人生和現(xiàn)實的唯美主義、象征主義等所謂“為藝術而藝術”的文學為頹廢文學。梁實秋的與人生密切相關的文藝觀,并不是排斥意境、音調(diào)等藝術之“美”,而是反對極端地流于形式之“美”的文學。他提倡文學既是美又是善的,認為“美”是構成有價值文學的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但相對于文學中以人生、生活為載體的人性內(nèi)涵而言,“美”是次要的,是為凸顯人性的重要內(nèi)涵服務的。梁實秋的與人生、現(xiàn)實密不可分的文學觀,也并非是要走向逼仄的文以載道之極端。梁實秋在促使文學切近人生,對人生、現(xiàn)實發(fā)揮積極作用的同時,并不排斥文學成為與人生相關的功利性工具,例如,其文藝思想中的文學其實也可以理解為透過人生發(fā)掘人性、彰顯倫理意味的工具,但他對人生的理解是較為寬泛的,認為“人生范圍很廣,除了政治經(jīng)濟等要素之外還有別的美好的境界”④,因而反對將“人生”狹隘化從而使文學等同于宣傳政治、圖解主義等的工具、附屬品,并越俎代庖地將此作為文學的唯一屬性和作用。
梁實秋積極介入公共生活的態(tài)度、經(jīng)歷以及其與人生、生活密切相關的文學觀,無疑為從“詩性正義”視角研究梁實秋文藝思想提供了切實的可能性。
對于梁實秋建立以“文學紀律”為核心命題的文藝思想之目的的問題,許多研究者立足于文本話語的角度對梁實秋的文藝思想進行研究時,也會或多或少的談及,如溫儒敏認為,“作為一位有理論個性的嚴肅的批評家,梁實秋的批評時常針砭現(xiàn)代文學主潮的缺失,這在現(xiàn)代批評史的整體格局中,又不失為一種有價值的‘互補’”⑤,王本朝指出,“他對批評理論的建設是很有建樹的,他有著一套系統(tǒng)的批評理論,這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思想史上的確是難得的”⑥。他們都認為梁實秋的文藝思想以其個性鮮明的系統(tǒng)的理論話語豐富了中國現(xiàn)代文論的建構,為中國本土化的文論體系的建立、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以及批評史的發(fā)展做出了貢獻。
如果說努斯鮑姆試圖通過文學想象、情感等文學特質(zhì)彌補法律經(jīng)濟學在人性、倫理方面的缺憾,建立更具人性化更可靠的司法標準和法律規(guī)范,那么身處不同國度不同年代不同領域的梁實秋同樣也為文學介入公共生活提供了一條基于人性、倫理的人文主義進路,只不過梁實秋通過的是涵括文學想象、情感等在內(nèi)的有紀律的文學,主要致力于的不是具體的法律問題,而是倡導健康常態(tài)的人性、倫理。
與同時代的許多有高度責任感使命感的文學家一樣,梁實秋也熱切期盼著民族的振興、國家的富強,并積極思考、探索改革發(fā)展的道路,但他并不贊同為當時時代主潮所認可、推崇的社會制度變革等方法,而是始終認為應該從深層次及最根本的人性、倫理方面尋求改良之路徑,“只要每一個國民都能懂得做人的基本道理,善盡義務,慎享權利,認清公私,明辨得失,朝野上下,兢兢業(yè)業(yè)地先從匡正人心做起,精神文明才能宏揚致遠,民族才有前途”⑦,“專門技術是我們所需要的,但是更完美人格的養(yǎng)成,應該是我們追求的目標”⑧,認為只有致力于不斷使人從獸欲橫溢的自然境界向有高尚情感、有理性、有道德的人性境界的提升,才能從人格、人心上重新塑造人、改造人,從而在人性臻于完美境界的基礎上真正改變社會的面貌,帶來民族真正意義上的振興。在文學領域頗有建樹的梁實秋,當然主要還是希望通過能在公共生活中發(fā)揮積極作用的文學,促進人性的完善和倫理的提高。他既反對吳稚暉等人在上世紀30年代因倡導科學救國而貶斥文學只配束之高閣的文學無用論,也反對夸大文學的認知或教化作用而視其為可以救國御侮的工具,認為文學在公共生活中是有價值的,但其不是可以撲滅已經(jīng)發(fā)生的火災的消防工具,無法對強國救亡等產(chǎn)生立刻而偉大的效果,而是主要在公共生活中著眼于人性、倫理等層面發(fā)揮影響深遠的潛移默化的作用,“所以文學之為用,是陶冶人心,以及對民族的靈性潛移默化,功效在于長久”、“道德借文學的傳播,將更容易深植人心”⑨,因而可以通過文學培養(yǎng)高尚的道德情操和健全的人格,潤物細無聲地提高道德、完善人性。
具體而言,在梁實秋的古典主義視野中,他主要是希望通過有紀律的文學促進人性、倫理等方面的建構,所以他也是以健康普遍的人性為基石建立了其文藝思想,在其以“文學紀律”為核心命題的古典主義文藝觀中指出,有永久價值的文學作品“發(fā)于人性,基于人性,亦止于人性”⑩,以表現(xiàn)健康普遍的人性為內(nèi)容,需要用健康普遍的人性指導與制約文學想象與情感,所蘊含的作者的態(tài)度也是應該基于常態(tài)人性及倫理的,旨在健全的人格、態(tài)度之養(yǎng)成,“于森羅萬象的生活狀況中去尋索其潛在的人性的動因。文學不能救國,更不能御侮,惟健全的文學能陶冶健全的性格,使人養(yǎng)成正視生活之態(tài)度,使人對人之間得同情諒解之聯(lián)系”?。
因而,梁實秋建立其文藝思想,主要是希望在公共生活中通過倡導有紀律的文學,促進健康普遍人性、倫理的建設。
如果繼續(xù)沿著“詩性正義”的文學介入公共生活的研究思路,對梁實秋文藝思想作進一步深入的思考與探究,透過梁實秋文藝思想倡導健康普遍的人性的表層目的,我們認為梁實秋通過以“文學紀律”為核心命題的文藝思想之專業(yè)話語的言說,在公共生活中真正想要實現(xiàn)的是推介新人文主義思想的深層目的。
在梁實秋看來,偉大的文學家都是走在時代前面的,會通過自己的文學作品觸及啟發(fā)時代、引領時代的思想。他們不會脫離公共生活,在象牙塔中把玩視為娛樂、消遣品的文學作品,也不會亦步亦趨于時代,為時代的熱情裹挾著盲目前行,使文學成為時代的墊腳石、留聲機,而是在任何時候都會立在時代的前面,以清晰的向上的眼光冷靜地旁觀現(xiàn)實、指摘時弊,超越時代地探索未來的出路,并將文學創(chuàng)作納入理性探索的軌道中,借助文學的力量進入引導時代的思想領域。所以,迥異于同時代流行的將文學等同于革命的宣傳工具、附屬品的觀點,他指出,“就以革命的事業(yè)來說罷……不論古今中外,任何一次激使千萬人流血與千萬人犧牲的變局,無一不是由文人穎慧而剛勁的筆尖挑發(fā)起來的,法國的盧梭,俄國的托爾斯泰,滿清末年的梁啟超,他們都是借文學啟迪的力量,將他們的思想,匯成了一股超越時代的洪流,而領導了時代”?,不是革命的狂熱影響、左右著偉大文學家的創(chuàng)作,而是偉大的文學家通過文學作品折射出超越時代的思想,領導了時代,啟發(fā)了革命運動。梁實秋希望文學家通過文學作品探尋超越時代的思想的“跨界”理念,并非是要走向他所反對的文以載道的歧途,因為他并沒有似文學工具論者般抹殺文學的本質(zhì)屬性和獨立品格,將載道貫道喧賓奪主地當作文學的唯一價值、作用。梁實秋借助文學藝術問題的探討而進入領導時代的思想領域的思考路徑,是具有合理性的,也在中外的許多學者中找到了知音,特里·伊格爾頓在《審美意識形態(tài)》中顛覆了人們將文學藝術視為“審美之學”的傳統(tǒng)定論,表明他的研究初衷就是“試圖在美學范疇內(nèi)找到一條通向現(xiàn)代歐洲思想某些中心問題的道路,以便從那個特定的角度出發(fā),弄清更大范圍內(nèi)的社會、政治、倫理問題”?,徐岱也指出優(yōu)秀的美學家并不是端坐于象牙塔中冥思藝術理論,而是回歸公共領域,以藝術問題為樣本,對人類命運等問題進行深度思考,“有一個身份顯然能為優(yōu)秀的美學家勝任,這就是從藝術問題出發(fā)進入當下或以往時代思想領域的‘思想家’”?,而且做出了“‘作為思想家的美學家’比‘作為理論家的美學家’更有價值”?的判斷。
梁實秋就是這樣一位更有價值的“作為思想家的文學理論家”,通過建立文藝思想談論的是“文學紀律”等文學藝術問題,但真正思索的卻是超越時代推介新人文主義思想的問題。如前所述,梁實秋主要是想通過“文學紀律”實現(xiàn)倡導健康普遍人性的表層目的。健康普遍的人性是他在白璧德獨特的“人性二元論”基礎上發(fā)展而來的,從根本上體現(xiàn)了新人文主義的思想。這一點,我們可以從梁實秋對新人文主義思想的理解中解讀出來。梁實秋與同時代的知識分子在吸收、傳播西洋觀念方面不同的是,他沒有言必談白璧德,也沒有援引他的文字作為權威,更沒有大肆宣揚他的新人文主義,就現(xiàn)有的研究資料來看,主要在三篇文章中闡釋了他所理解的新人文主義。在他看來,新人文主義直接研討的是“人性”。無論是其“察人物之別,嚴人禽之辨”?的理論主張,即人與物有別、人性二元論的基本觀念,還是其內(nèi)含的人生三境界說,即人性境界是處于自然境界與宗教境界中間的,人區(qū)別于情欲放縱的禽獸,也無需禁欲而超凡入圣,而是有理想、有道德的,會以理性節(jié)制情感及欲念,這些觀念都是建基于“人性”而且圍繞著“人性”展開的。新人文主義的內(nèi)容也主要是探討均衡、標準人性之話題的,“標準的人性是完整的,需要各各部分的涵養(yǎng),不要壓制任何部分”、“人性各各部分的發(fā)展需要均衡,要各各部分都是和諧的”、“完整的均衡的人性要在常態(tài)的人生里去尋求”。正因為新人文主義要求人性各個部分的均衡、諧和發(fā)展,所以新人文主義文藝觀是穩(wěn)健的,既反對理性偏畸性發(fā)展的新古典主義,也反對放縱想象、情感的浪漫主義,追求理性對文學想象、情感進行指導、制約下的文學各要素之間的均衡發(fā)展。梁實秋在公共生活中通過其文藝思想所倡導的健康普遍的人性,不僅烙上了白璧德人性觀獨有的印記(梁實秋的健康普遍的人性是在白璧德人性觀基礎上發(fā)展而來的),而且還是新人文主義探究的主要內(nèi)容及建立的基石,因而,梁實秋倡導健康普遍的人性,從根本上說,其實倡導的是他眼中的新人文主義思想。
首先,土地石漠化、水土流失較為嚴重。廣西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地勢陡峭,再加上亂砍濫伐、開墾荒地等原因,導致水土流失加重,從《2016年廣西壯族自治區(qū)環(huán)境狀況公報》可知:廣西石漠化土地面積192.6萬公頃,其中:極重度和重度石漠化108.5萬公頃,占56.3%;中度和輕度石漠化27.5萬公頃,占43.7%,潛在石漠化土地面積229.3萬公頃。另外,全區(qū)仍有43個縣石漠化問題比較嚴重⑥。
同時,我們還可以從梁實秋所理解的新人文主義思想的精神內(nèi)涵入手,推知他建立其文藝思想,主要其實是想在公共生活中推介新人文主義思想。無論是從他所言的新人文主義的精神內(nèi)質(zhì),“人文主義倡導的節(jié)制的精神是現(xiàn)代所需要的……在情感泛濫和物質(zhì)主義過度發(fā)展的時代,主張紀律和均衡的一種主義該是一種對癥的良藥”“人文主義則信仰理性”?,還是從他所談及的新人文主義的思想來源,“強調(diào)西哲理性自制的精神,孔氏克己復禮的教訓,釋氏內(nèi)照反省的妙諦”?,我們都可以從中解讀出梁實秋眼中的新人文主義,是以理性、節(jié)制、均衡為思想精髓的。而“文學紀律”倡導文學作品描寫在理性制約下理性、情欲均衡發(fā)展的健康人性,強調(diào)在理性指導下想象、情感、理性等文學要素的均衡發(fā)展,所以理性、節(jié)制、均衡,也正是以“文學紀律”為核心的梁實秋古典主義文藝觀的精髓。因而,梁實秋文藝思想與新人文主義在精神內(nèi)質(zhì)上是契合、一致的。由此,我們也可以推知,梁實秋在公共生活中建立其文藝思想,其實主要是為了推介新人文主義思想。
如果這些都還不足以充分論證“文學紀律”背后之推介新人文主義思想的根本目的,那么我們還可以繼續(xù)回歸梁實秋文藝思想的文本,從其帶有暗示性的“借花獻佛”的文字中挖掘出隱藏在其文藝思想背后的這一秘密。梁實秋在談及白璧德的文藝觀與新人文主義思想之間的關系時,是這樣表述的,“白璧德的人文主義思想并不限于文藝,在他手里文藝只是他的思想的注腳,只是一些具體的例證”、“白璧德畢生致力于文藝批評,但是骨子里他是提倡一種不合時尚的人生、觀”?、“人文主義并非僅僅是一套淺顯的文藝理論,而實在是一種人生觀”?、“他談的是文學批評,實際上牽涉到整個的人生哲學”?。這就是梁實秋所理解的白璧德文藝觀的目的與價值,他認為白璧德述說新人文主義文藝觀只是表面現(xiàn)象,實質(zhì)上是想借此倡導新人文主義思想。我們?nèi)绻麑α簩嵡镪P于白璧德文藝觀與新人文主義之關系的理解,進行透過現(xiàn)象的深入解讀,就會發(fā)現(xiàn)他其實是采取了一種“借花獻佛”的言說方式,表面上探究的是白璧德推行文藝觀的真相,事實上是為了指明自己建立文藝思想的目的,暗示出自己也同樣的是通過文藝思想,推介倡導超越時代的新人文主義思想。
最后,我們還可以從梁實秋在當時的社會中“不合時宜”地肯定新人文主義的價值,并對新人文主義的積極推崇中,窺見其通過“文學紀律”推介這一思想的真實意圖。在當時的思想界一致?lián)榉バ氯宋闹髁x,為其貼上守舊、迂闊、反動等標簽的時候,梁實秋卻超越時代力排眾議地大膽肯定了新人文主義的價值,認為新人文主義融會了中西方最好的智慧和倫理經(jīng)驗,汲取了古希臘、基督教、佛教、儒教文化思想中的精華,是適合于任何國度、時代的具有普適性價值的實用哲學,其以理性、節(jié)制、均衡為精髓的思想是我們永遠需要的,其之所以“不合時宜”,是因為以前瞻性思想“指陳時弊”,“但其精意所在絕非頑固迂闊”。這種思想不僅適用于白璧德所生活的功利主義盛行的美國社會,也適用于上世紀上半葉處于“浪漫混亂”中的中國社會,因而他“冒天下之大不韙”地指出了在當時的中國推行新人文主義的重要性,“我逐漸明白其人文思想在現(xiàn)代的重要性”?、“人文主義倡導的節(jié)制的精神是現(xiàn)代所需要的。撇開一切不論,節(jié)制的精神在任何立場上都是需要的吧……在情感泛濫和物質(zhì)主義過度發(fā)展的時代,主張紀律和均衡的一種主義該是一種對癥的良藥”?、“白璧德的學說我以為是穩(wěn)健嚴正的,在如今這個混亂浪漫的時代是格外的有他的價值,而在目前的中國似乎更有研究的必要”?。梁實秋在當時鄙夷、抨擊新人文主義的特殊語境中,獨具慧眼地體察到了倡導超越時代的新人文主義的重要性、必要性,所以才會希望通過其文藝觀實現(xiàn)推介新人文主義思想之意圖,從而以之補救時弊、領導時代。
由此,我們便可以揭開“文學紀律”背后之秘密了。梁實秋建立以理性、節(jié)制、均衡為精髓的文論體系,實質(zhì)上是希望通過此在公共生活中推介有著同樣精神內(nèi)質(zhì)的新人文主義思想。他曾說:“我們批評一個人的文字,不僅要注意他所寫的是些什么,更要注意他所不寫的是些什么。于此等處,我們窺見一個人心靈的奧秘?!?同樣,我們在研究梁實秋文藝思想的時候,不僅要立足于文本話語層面探究他所講的以“文學紀律”為核心命題的文藝觀是什么?分析、闡釋其具體內(nèi)涵、思想精髓,評價其在中國現(xiàn)代文論史、文學史上的地位等,更要突破此研究思路,采取如“詩性正義”等視角深層探尋出他所沒有寫出來的,隱藏在其文藝觀背后的推介新人文主義之真實目的。這不僅是我們對梁實秋文藝思想進行學術研究時所應深入解讀出的,也更是梁實秋希望我們乃至當時的整個社會能夠透過其文藝觀真正捕捉甚至認可的信息。在新人文主義為當時時代主潮所不容、排斥的特殊語境中,他只能用心良苦地以建立文論體系為名,行推介新人文主義之實,希望以理性、節(jié)制、均衡為精髓的新人文主義思想,能夠在公共生活中成為醫(yī)治當時中國社會浪漫混亂之癥狀的一劑良藥,從而引領整個社會走上有秩序有紀律的健康良性發(fā)展的軌道。有學者在評價五四知識分子時講到,“五四時期的知識分子們與現(xiàn)在完全學院化的知識分子不同,他們有一種公共知識分子的道德?lián)敚瑢τ谏鐣松袕娏业母深A欲望,所以,即使是在非常專業(yè)的學術話語背后也大都有堅定的文化信仰做支撐,換句話說,他們的專業(yè)話語常常就是他們指點江山的一種言說方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受到五四新文化強大沖擊并自覺接受其洗禮的梁實秋,煞費苦心地通過探討文學藝術問題等專業(yè)話語的言說方式,為在公共生活中針砭時弊而推介能夠引領時代的新人文主義所付出的艱難努力,也體現(xiàn)了五四公共知識分子的這種熱切關注社會、積極干預現(xiàn)實的高度責任感與擔當精神。
至于他為什么要在公共生活中推介新人文主義思想,又為什么要通過建立文藝觀探討文學藝術問題的“低調(diào)”方式,而非大張旗鼓、明目張膽地宣傳這一主張,限于篇幅,我們只能另外著文進行具體分析與論述。
(作者單位:鹽城工學院人文學院蘇州大學文學院)
①梁實秋《青年思想的問題》[N],《大公報·星期論文》,1935年2月24日。
②梁實秋《我們要公道!》[J],《自由評論》,1936年第27期。
③梁實秋《王爾德的唯美主義》[A],《梁實秋文集》(第1卷)[C],廈門:鷺江出版社,2002年版,第171頁。
④梁實秋《“豈有文章驚海內(nèi)”——答丘彥明女士問》[A],《梁實秋文集》(第5卷)[C],廈門:鷺江出版社,2002年版,第535頁。
⑤溫儒敏《中國現(xiàn)代文學批評史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98頁。
⑥王本朝《論中國現(xiàn)代文藝思想史上的梁實秋》[J],《學習與探索》,1989年第3期。
⑦⑨?梁實秋《文人對時代的責任》[N],《自立晚報》,趙先裕記錄,1966年7月16日。
⑧梁實秋《少年心無處尋》[A],《梁實秋文集》(第7卷)[C],廈門:鷺江出版社,2002年版,第711頁。
⑩梁實秋《文學的紀律》[N],《新月》,1928年3月10日。
?梁實秋《現(xiàn)代文學論》[A],《梁實秋文集》(第1卷)[C],廈門:鷺江出版社,2002年版,第401頁。
?[英]特里·伊格爾頓《審美意識形態(tài)》導言[M],王杰等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頁。
??徐岱《審美正義論——倫理美學基本問題研究》[M],杭州:浙江工商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57-58,第60頁。
???梁實秋《〈論文學〉序》[A],《梁實秋文集》第7卷[C],廈門:鷺江出版社,2002年版,第734頁。
???梁實秋《白璧德及其人文主義》[J],《現(xiàn)代》,1934年第6期。
??梁實秋《關于白璧德先生及其思想》[J],《人生》,1957年版,第148頁。
?梁實秋《〈白璧德與人文主義〉序》[A],徐震堮、吳宓、胡先骕合譯《白璧德與人文主義》,新月書店,1929年版。
?梁實秋《〈悠悠藍山〉序》[A],《梁實秋文集》(第7卷)[C],廈門:鷺江出版社,2002年版,第745頁。
?劉聰《現(xiàn)代新儒家文化視野中的梁實秋》[M],濟南:齊魯書社,2010年版,第34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