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 茜
紀念莎士比亞逝世四百周年
——李偉民教授訪談錄
鄒 茜
李偉民,男,四川成都人,四川外國語大學教授,中國莎士比亞研究會副會長,莎士比亞研究所所長、《中國莎士比亞研究通訊》主編,國際莎學通訊委員會委員,重慶市社會科學專家?guī)鞂<?。主要從事莎士比亞和外國文學研究。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項目“莎士比亞戲劇在中國語境中的接受與流變”(項目批準號12XWW005),參與完成國家社科基金課題“中外比較文論和批評的歷史階段與類型學研究”(項目批準號01EZW001)與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北京大學東方文學研究中心重大課題“東方與西方:文學的交流和影響”(項目批準號01JAZJD750.11—44001);出版《光榮與夢想:莎士比亞在中國》、《中國莎士比亞批評史》、《中西文化語境里的莎士比亞》、《中國莎士比亞研究——莎學知音思想探析與理論建設》等專著4 部;在CSSCI來源期刊上發(fā)表論文100多篇,曾獲重慶市人民政府重慶市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三等獎、中國高等教育學會外國文學專業(yè)委員會優(yōu)秀成果獎,中國曹禺研究一等獎等獎項。在朱生豪、陳才宇譯《莎士比亞全集》中撰寫3.5萬字“總序”;為《吳芳吉全集》撰寫“總序”(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主編的中國《莎士比亞悲劇研究》、中國《莎士比亞喜劇研究》將由商務印書館出版。
鄒 茜:2016年時值莎士比亞逝世400周年,而且也是中國偉大的戲劇家湯顯祖和西班牙偉大的戲劇家塞萬提斯逝世400周年的年份,在世界各地都掀起了紀念這三位文化名人的一系列學術和紀念活動,可謂盛況空前。我注意到,您近年來發(fā)表的一系列文章和莎學專著中都談到莎學研究與中國文化、中國戲劇的互動問題,尤其是莎士比亞研究的現(xiàn)代性問題。這個問題已經(jīng)成為一個學者們既熟悉,而又普遍沒有進行過深入思考的話題。莎士比亞研究的生命力與其經(jīng)典性和現(xiàn)代性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如果我們忽視了對莎士比亞經(jīng)典性、現(xiàn)代性的思考和研究,也就難以理解“不屬于一個時代,而屬于所有世紀”的莎士比亞劇作成為經(jīng)典,至今仍然活躍于舞臺,成為經(jīng)典之中的經(jīng)典的深刻的歷史與現(xiàn)實原因。目前在國內莎士比亞研究領域,您做出了很多有意義的工作,為中國的莎士比亞研究做出了很大貢獻,有些研究論題其他學者很少涉獵,或雖有涉獵,但語焉不詳,而您在這方面卻頗多建樹。我近年來也采訪了一些以莎士比亞為研究方向獲得博士學位的研究者或在讀博士生,他們告訴我,您在莎學研究中卓有建樹,在莎學研究中做了很多開風氣之先的引領工作,是他們自己的莎學研究帶來良多啟示,他們甚至把您的文章下載后保存在專門的文件夾中,以便隨時學習和研究。那么,我首先想問的是,李教授,你是什么時間開始研究莎士比亞的?為何對莎士比亞戲劇研究情有獨鐘呢?
李偉民:我大約是在1984年接觸到莎士比亞研究的,算起來已有30年學習、欣賞莎作的經(jīng)歷了。我長期處于學術環(huán)境欠佳的境地,在互聯(lián)網(wǎng)不發(fā)達的年代,查閱資料,了解學術信息都要比別人多付出好幾倍的努力,只有積極主動地克服這一劣勢,才能充分發(fā)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做好研究工作?,F(xiàn)在我的學術研究環(huán)境有所改善,我要借此機會感謝那些在學術上無私引領、扶持、支持、幫助過我的前輩、同行、學人和真誠的朋友。而且,有些朋友至今還在莎學研究中給我以支持、鼓勵和督促,是他們的慷慨溫暖著我的心,支持我一直能夠走到今天。
文學研究是一項寂寞的事業(yè),需要有長期做冷板凳的耐力、定力與堅韌精神,而且能夠不斷從自身的研究中尋找到純粹的學術樂趣,否則很難堅持下去。學術耐力、定力對一個學者非常重要。西方莎學已經(jīng)有幾百年的歷史了,學術積淀極為厚重,而且對莎作的研究業(yè)已成為西方文化、文學理論繞不開的言說對象,這客觀上造成了研究的難度。而一個中國學者要涉足莎學研究這一領域,更會遇到難以數(shù)清的困難。不是有一句話嗎?莎學研究是世界學術領域的奧林匹克運動,研究者需要和世界最頂級的莎學學者、文學、戲劇批評家、理論家同臺競技。即使是在翻譯領域也是如此,很多已經(jīng)功成名就的翻譯家,最后都要通過翻譯《莎士比亞全集》來證明自我,作為告別翻譯舞臺的最后一項重要工作。
我起初接觸莎士比亞只是在文學史的學習中,領略到莎翁的偉大、莎作的迷人,相比于其他文學大家,對他的劇作多留心了一些。隨著閱讀的深入,感覺到莎士比亞與曹雪芹,莎翁劇作和《紅樓夢》都是世界文學史上的巨擘和不可逾越的高峰。在他們的文學世界里,蘊涵著豐富的人生感悟。我們只要略微聯(lián)系一下當今的世界格局、戰(zhàn)爭、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以及各類政治人物走馬燈似的人生起伏,就能夠領略到莎士比亞對人生、人性的天才洞察。而我們今天所做的工作就是對這種天才描述作出當代闡釋。基于對莎氏、曹雪芹《紅樓夢》對人生的深刻剖析,我在1990年代撰寫了《紅學與莎學的東西互漸》一文,該文發(fā)表后引起了比較廣泛地社會反響,中國人民大學報刊復印資料《紅樓夢研究》和《高等學校文科學術文摘》全文轉載,這對一個初次涉足莎學與紅學研究領域的年輕人來說是彌足珍貴的,也是一個巨大的精神鼓勵,其后一發(fā)不可收拾。在一段時間里,我除了在吳宓、吳芳吉研究、宋代女詞人朱淑真研究上有所斬獲外,將學術精力較多地投入到對莎士比亞的研究中。
鄒 茜:您長期從事莎學研究。已故莎學家孟憲強教授曾經(jīng)說過:“在20世紀末10年間的中國莎壇上,李偉民先生所發(fā)表的莎學論文數(shù)量之多是無人能與之相比的,您以激情、勤奮、踏實以及孜孜不倦的追求精神所凝結而成的莎學華章,為20世紀末的中國莎壇錦上添花”。實際上,在21世紀十多年的中國莎學研究領域,您也是中國莎學研究領域的佼佼者,凡是有志于研究莎士比亞的中國學者,您都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
李偉民:學術研究貴在耐得住寂寞,要有學術定力。學術定力和研究中的不斷創(chuàng)新往往是一個杰出學者成功的關鍵因素。創(chuàng)新應該是學術研究的主旋律和永恒話題。文科大學、文科專業(yè)如何創(chuàng)新?莎學研究如何創(chuàng)新?這是一個很大的題目,值得我們這一代學人深入思考。當前理工科大學,自然科學領域、應用工程技術領域創(chuàng)新不斷,國家也把這些領域的創(chuàng)新提升到了國家戰(zhàn)略,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層面。而文科大學的創(chuàng)新則似乎還沒有找準方向,或者不愿意尋找正確的方向。因為這里面摻雜了更多的人的因素。我們看到,很多文科大學或文科專業(yè)所理解的創(chuàng)新或所做的“創(chuàng)新工作”,就是在所設置的創(chuàng)新項目中設置幾個“駕校報名點”;或者辦幾個咖啡廳,致使校園內咖啡廳林立,淪為賠錢的擺設;再或者宣稱辦幾個“全球性”的所謂研究院和所謂“智庫”,既沒有科研支撐,也沒有誰愿意向其咨詢,純粹淪為向政府要錢的工具。那么這樣的所謂創(chuàng)新又有什么意義呢?如果說,這就是創(chuàng)新,那么街頭林立的駕校報名點就都是創(chuàng)新的孵化基地了。文科大學應該重視的是學科建設,立足于學校幾十年來形成的,現(xiàn)在比較突出的特色,在加以延伸的基礎上,構建知識創(chuàng)新體系,以學科形成的特色鍛造大學的靈魂,凝聚大學的精神,以文科大學的文化軟實力自立于大學之林。學問與學科應該更重視學界內部的認同,強調真正以學術為標準,以科研為引領,以教學為基礎,以學術為追求的同行間的認同,真學問是需要老老實實和認認真真去研究的。
鄒 茜:您認為莎士比亞戲劇最偉大的成就體現(xiàn)在哪些方面?
李偉民:莎學研究尤其需要創(chuàng)新。莎士比亞戲劇研究的理論意義與現(xiàn)實意義就體現(xiàn)在不斷創(chuàng)新之中。我們先要從莎作的經(jīng)典性談起。莎士比亞戲劇的特色歸納起來是“同情、通俗、幽默、廣博和深刻……文藝復興的曙光,出現(xiàn)在他的一切的杰作中,通過他的作品所看到的田地,是那么的富麗與燦爛”。 莎士比亞劇作中蘊涵了人文主義思想,與中世紀教會神學觀念不同,人文主義把人提高到與神相同的地位,提倡個性解放。莎士比亞通過其劇作透露了反對放縱情欲,希冀建立人與人之間的和諧關系的思想。通過劇中人對自己的思想、行為和動機的自我剖析,反映了作者本人的倫理觀;而莎士比亞的歷史觀和社會政治觀則強調理性主義、人本主義、效法自然、建立等級制秩序,重視歷史發(fā)展中的現(xiàn)實因素,其中既包含了人對宿命的反抗,也描繪了人的自由意志的放縱如何擾亂神圣自然和社會秩序,阻礙或推動歷史發(fā)展的原因。莎士比亞戲劇中的母題通過不同的主題反映了豐富的思想,具有不同的社會和哲學意義,其經(jīng)典性正如其作品中所顯示出來的:真、善、美就是我的全部主題。
鄒 茜:您認為莎劇對中國當代戲劇產(chǎn)生了什么樣的影響?
李偉民:改革開放以來,莎士比亞戲劇在中國舞臺上的不斷演出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甚至在一段時間,成為引領中國戲劇走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戲劇理論束縛的先行者。例如,中央戲劇學院徐曉鐘先生導演的《馬克白斯》確定演出的“形象種子”,“一個‘巨人’在鮮血的激流和漩渦中蹚涉并被卷沒”與《培爾?金特》和《桑樹坪記事》等戲劇一起被譽為中國“話劇探索走向成熟的標志”和在改革開放中顯示出中國戲劇創(chuàng)作的光明前景,《馬克白斯》概括了權位與鮮血之間的關系,暗示了人性與自身的非理性爭斗并被其毀滅的人生悲劇,以及紅桌布的舞臺意象的著名處理,破除的生活幻覺強化了馬克白斯的內心活動。由此,這部莎劇與上海戲劇學院的《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上海市昆劇團的《血手記》,安徽省黃梅戲劇團的《無事生非》,上海越劇院三團的《第十二夜》,中國青年藝術劇院的《威尼斯商人》,遼寧人民藝術劇院的《李爾王》,開啟了中國舞臺上中國人導演、表演莎劇的自由王國。這些莎劇演出在很長一段時間與中國舞臺上其他影響很大的經(jīng)典戲劇、探索戲劇甚至先鋒戲劇一起構成了中國戲劇舞臺上一道獨特的風景。但是,莎士比亞戲劇又是很難演的,盡管,我們看到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舞臺上演出的莎劇不少,但是與我們獲得“國家舞臺藝術精品”的戲劇作品相比,未來的中國莎劇演出仍有廣闊的空間。
鄒 茜:2016年是莎士比亞、湯顯祖和塞萬提斯逝世400周年,世界各地都舉行了很多紀念和學術研討活動,您能介紹一下這些活動和學術研討會的情況嗎?
李偉民:實際上,這些紀念和學術研討活動早在幾年前就開始了。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莎學家問鼎國際莎學論壇、世界莎士比亞大會和其他國家的莎士比亞戲劇節(jié)、學術活動以來,中國莎學研究逐漸引起了國際同行的關注,自前任國際莎協(xié)主席菲利普·布羅克班克發(fā)出:“莎士比亞的春天在中國”的感慨以來,兩任國際莎協(xié)主席吉爾·萊文森、彼得·霍爾布魯克等專家相繼來華參與莎學研討、觀看話劇、戲曲莎劇,驚奇于中國戲曲能以豐富的表現(xiàn)手段詮釋莎劇,并對中國莎學所取得的成績給予肯定。
2016年是湯顯祖和莎士比亞逝世400周年,2016年是曹雪芹逝世253周年。2010年6月,浙江省遂昌縣人民政府與英國斯特拉福德艾文學院簽署合作備忘錄;2011年4月,在中國遂昌湯顯祖文化節(jié)期間舉辦了“湯顯祖與莎士比亞文化高峰論壇暨湯顯祖和晚明文化學術研討會”;2014年4月,“湯顯祖與莎士比亞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在遂昌隆重召開;2015年10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訪英時在倫敦演講時提出:“中英兩國可以共同紀念這兩位文學巨匠,以此推動兩國人民交流、加深相互理解?!?016年4月,“2016遂昌湯顯祖-莎士比亞文化的當代生命國際高峰學術論壇”隆重開幕。遂昌縣通過舉辦文化節(jié)慶、重建遺存遺跡、創(chuàng)建紀念館和網(wǎng)站、出版研究專著、排演戲劇、拍攝電影、發(fā)行昆曲和湯公郵票、“班春勸農”和“遂昌昆曲十番”成功申報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等舉措,推動湯顯祖文化發(fā)展和繁榮。夏志清1970年就撰寫了《湯顯祖劇作中的時間和人的出境》,在北美,研究明代劇作家最多和最深入的是湯顯祖。2002年白之翻譯的《牡丹亭》,由美國印第安納大學出版社出版,該書由史愷悌撰寫“前言”。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出版了徐永明、陳靝沅主編的《英語世界的湯顯祖研究論著選譯》,該書從主題學角度探討了母題與民間故事之間的關系;由于研究者大多身處國外,注重借用西方文藝理論對湯顯祖及其戲劇作出新的解讀;利用挖掘的新材料進行梳理和分析;翻譯研究成為重點。2010年,北京曹雪芹學會主辦了首屆曹雪芹文化藝術節(jié),2012年北京市海淀區(qū)人民政府舉辦了曹雪芹與紅學文化為主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活動和第三屆曹雪芹文化藝術節(jié),2013年,恰值曹雪芹逝世250周年,北京市海淀區(qū)人民政府等單位舉辦了第四屆曹雪芹文化藝術節(jié)。莎士比亞故居博物館戴安娜·歐文、巴爾扎克博物館伊夫·卡涅、托爾斯泰博物館加蓮娜·阿列克賽耶娃等,分別作了了《文化交流:莎士比亞搭建世界文化的橋梁》、《紀念館為何能成為享譽世界的朝拜圣地——巴爾扎克紀念館管理經(jīng)驗分享》、《托爾斯泰的精神傳承:多功能文化機構—托爾斯泰莊園博物館》報告,他們認為正是這些代表了民族文化的經(jīng)典作家與作品“描繪了屬于人類的價值、矛盾和真理”;“向世界剖析一位世界性的作家”;以此,來展示作家“真實的生命”。2015年10月,第六屆曹雪芹文化藝術節(jié)紀念曹雪芹誕辰300周年紀念大會在曹雪芹故居所在地北京植物園召開。2016年8月,在英國舉辦紀念莎士比亞逝世400周年的世界莎學大會和學術研討,中國有二十余位學者參加了此次盛會。顯然,這一系列活動的舉辦,都是“在彰顯經(jīng)典當代意義的基礎上”,“在對方的視角下重新觀照自身的文化世界”,探討經(jīng)典作家、作品人文關懷的當代價值。毫無疑問,不斷的學術研討和紀念活動,已經(jīng)成為當代人認識大師和經(jīng)典的一條重要途徑,也是經(jīng)典能夠走向未來,建立民族文化身份,擁有現(xiàn)代精神的一張通行證。
鄒 茜:和易卜生戲劇比起來,莎士比亞的戲劇有何獨到之價值?
李偉民:我對易卜生戲劇了解不多,不過,我多年從事“外國文學史”與“西方戲劇”課程的教學,易卜生、莎士比亞和奧尼爾等西方戲劇家都是講課的重點。我們知道,易卜生戲劇超越傳統(tǒng),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不斷接受了古希臘悲劇詩人和莎士比亞戲劇的影響。自五四以來易卜生戲劇比莎士比亞戲劇對中國社會和文學的影響比莎士比亞更為迅速和深入,也更切合中國反帝反封建、爭取自由和民主的民族解放運動。據(jù)我所知,華中師范大學、復旦大學等校的易卜生研究一直處于國內領先地位。華中師范大學素有易卜生研究傳統(tǒng),在王忠祥教授、鄒建軍教授的帶領下,華中師范大學的易卜生研究一直處于國內領先地位,為易卜生研究作出了卓越貢獻,出版了《易卜生全集》、《易卜生文集》、《易卜生研究文集》、《易卜生戲劇選》、《易卜生戲劇精選》、《易卜生書信演講集》、《易卜生詩劇研究》等學術專書,召開了一系列“易卜生學術研討會”。中國每年發(fā)表的有關易卜生研究的論文幾十篇,盡管在當代中國外國文學研究領域,易卜生研究論文在數(shù)量上不如莎學多,但是,也是外國文學研究和西方戲劇研究的重點。我在講課過程中曾多次給學生放映過易卜生的《培爾·金特》,同學們表現(xiàn)出與看莎劇一樣濃厚興趣。我認為,不管是易卜生戲劇,還是莎劇在當代舞臺上都面臨著現(xiàn)代性的轉型,這就更需要我們加深對易卜生的認識,以現(xiàn)代眼光深入闡釋易卜生的當代價值。現(xiàn)代性是一個復雜的問題。我們應該把現(xiàn)代性的表現(xiàn)形式——現(xiàn)代主義二者區(qū)別開來。現(xiàn)代主義是現(xiàn)代西方的反叛性文學思潮,是現(xiàn)代西方名目繁多的反傳統(tǒng)文學流派的總稱,表現(xiàn)為現(xiàn)代西方人精神危機和藝術上的“先鋒”、“前衛(wèi)”特質?,F(xiàn)代主義是一個歷史現(xiàn)象或現(xiàn)代經(jīng)典文本,作為一個歷史時期,現(xiàn)代主義已經(jīng)成為了過去。在藝術上,后現(xiàn)代主義是對現(xiàn)代主義的反動,與后期消費商業(yè)社會的出現(xiàn)有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表現(xiàn)為現(xiàn)實朝著意象轉化,而且融時間的碎片與永恒的現(xiàn)在之中。而具體到易卜生和莎氏的現(xiàn)代性。我認為,主要是要揭示易卜生、莎士比亞與現(xiàn)代文化乃至后現(xiàn)代文化的關系問題,認識到易卜生、莎士比亞及其學術研究幾百年里演進的軌跡,以及在新的時代易卜生、莎士比亞給人類社會所提供的精神資源。
鄒 茜:易卜生、莎士比亞的現(xiàn)代性具體包括哪些方面呢?
李偉民:作為現(xiàn)代主義來說要么是后現(xiàn)代主義的對立面,要么就是后現(xiàn)代主義演進中永久保存的一種原型。后現(xiàn)代主義是對于封閉的抗拒,是旨在超越現(xiàn)代主義的一連串的嘗試,是伴隨著內容而出現(xiàn)的不加節(jié)制的形式,話語在敘事中有非常明顯的作用,相對于原作來說,對過程更為重視,呈現(xiàn)為指涉性的斷裂。我認為,莎士比亞與現(xiàn)代性的討論將為中國的莎士比亞研究開創(chuàng)了更為廣泛、更加深入的理論視野,并且為我們的外國古典文學研究提供了某些有益的經(jīng)驗。我認為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認識易卜生、莎士比亞與現(xiàn)代文化之間的關系。第一,易卜生、莎士比亞對人類情感現(xiàn)實主義和浪漫主義,乃至表現(xiàn)主義、象征主義描寫的獨特方式,以及對人類情感放在社會環(huán)境之中的深入描述,易卜生、莎士比亞作為人類共有的精神財富的公共性,即使是在現(xiàn)代社會,仍然會以現(xiàn)代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的某種方式,通過互文、拼貼、變形、挪移、重構、解構映射出來,構成了易卜生、莎士比亞傳播的世界性;第二,作為一種文化范式和創(chuàng)作方法,易卜生、莎士比亞的普世性,已經(jīng)成為各種戲劇風格、流派吸收他者導表演理論、經(jīng)驗的一張暢通無阻的介紹信,并且演繹出無數(shù)的易卜生、莎士比亞的副產(chǎn)品;第三,由于易卜生戲劇、莎劇的搬演已經(jīng)日益成為戲劇工作者磨礪風格、體現(xiàn)創(chuàng)新、追求創(chuàng)意、實現(xiàn)深刻的磨刀石,所以作為經(jīng)典的易卜生戲劇、莎作在審美上也就具有了某種標準性,人們常以是否成功地導演、表演過易卜生戲劇、莎劇作為自己戲劇藝術成功、成熟的標志,易卜生戲劇、莎作教學已經(jīng)成為戲劇院校、中文與英文專業(yè)學士、碩士、博士學院派教學的必修課程;第四,文本和舞臺改編的多元性,這種多元性主要表現(xiàn)為,從形式與語境出發(fā),拉開當代觀眾與易卜生、莎士比亞的距離;或者宣稱遵循原著精神甚至細節(jié)的演出,希冀當下的觀眾能夠重新回到易卜生、莎士比亞戲劇產(chǎn)生的時代;第五,全球化與跨文化中的易卜生、莎士比亞?,F(xiàn)代主義成為理解后現(xiàn)代主義的關鍵。后現(xiàn)代主義在強調“過程”中尤為注重游戲、行為、事件、娛樂、人工制品、語象的表演模式,而且實用色彩鮮明。因為元虛構的方式消解了個體的中心,主體與客體都是虛構的,我所擁有的個性化的本質,并不屬于我,因為,本質的東西體現(xiàn)在主體與客體的交互作用中。后現(xiàn)代話語揭示了現(xiàn)代主義的許多中心觀念都是站不住腳的,是社會歷史和意識形態(tài)的產(chǎn)物,但是,我們仍然應該看到后現(xiàn)代觀念是現(xiàn)代主義觀點和概念的自然延伸。當然,以上五點,既有世界易卜生、莎學研究的共同特點。
莎士比亞的現(xiàn)代性給我們的啟示還在于,莎劇的未來在于非英語區(qū)的世界文化中的廣泛傳播,各種“異國莎士比亞”實驗所提供的美學啟示,以及對于人性的深刻理解往往會超越一般的英語莎劇的演出。在跨文化的改編和莎劇演出中,往往使我們能夠具體看到莎士比亞不同身份,以及我們自己流變中的現(xiàn)代文化身份,對于“不土不洋的莎劇改編,在西方人看來感覺很酷,他們看到的是頗具后現(xiàn)代氣息的莎劇改編。具體看看莎劇在中國舞臺上。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六十多年的時間里,包括話劇、京劇、昆曲、川劇、越劇、黃梅戲、歌劇、芭蕾舞劇、粵劇、滬劇、婺劇、豫劇、廬劇、徽劇、湘劇、絲弦戲、花燈戲、東江戲、二人轉、潮劇、漢劇、吉劇、各家大戲、歌仔戲二十四個劇種排演過莎劇。這在外國戲劇改編為中國戲曲中可謂是絕無僅有的特殊例子。曹禺曾經(jīng)說過,“莎士比亞的戲劇是詩、是哲學,是深刻的思想與人性的光輝;是仁愛,是幽默,是仇恨的深淵,是激情的巔峰?!奔词故菍蚯木幧瘎〕直A魬B(tài)度的王元化先生也認為“寫意容許變形的表現(xiàn)手法,更側重于神似,優(yōu)秀的寫意藝術本拙劣的寫實藝術可以說是更真實的,因為前者在精神上更酷肖所表現(xiàn)的內容”。我們是以各種不同的形式來演出莎士比亞戲劇,所有這些活動、創(chuàng)造,都在舞臺上發(fā)出了他們獨特的光彩,在莎士比亞與中國人民之間架起一座座美麗的橋梁。今天,從我們中國舞臺上看,我們的莎劇改編和演出,早已擯棄了那種仿古式的莎劇演出,在莎劇的改編中充分利用中國戲曲的優(yōu)勢,創(chuàng)造出了在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莎劇演出形式,即使是采用話劇形式改編莎劇,也是接中國地氣的莎劇。
鄒 茜:中國的莎士比亞戲劇翻譯有何特點,相比而言,您更喜歡朱生豪譯本,還是梁實秋譯本?
李偉民:我認為,中國的莎作翻譯、莎劇舞臺演出和莎士比亞研究已經(jīng)成為具有中國特色莎學的重要實踐與理論基礎,我們已經(jīng)在這個基礎上初步建構起中國莎學研究的理論體系。而且這種鮮明的中國特色正是我們的莎學賴以存在的基礎和重要標志。如果我們的莎學研究只是跟在英美莎學后面亦步亦趨,失去了自我,那么還有什么價值呢?我們的莎學研究不同于西方和世界上其他國家、地域的莎學,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時代特色和民族特色。同時“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莎學”和建構這一體系的任務也可以說是任重而道遠,而無論是彰顯“有中國特色的莎學”,還是建構“有中國特色的莎學理論體系”本身又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用現(xiàn)在時髦的話說,就是永遠在路上,沒有完成時?;仡櫸覀円酝〉玫某煽?,我們就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在近二百年中國莎士比亞研究、演出、翻譯這一莎學總體框架內,我們說中國的莎士比亞研究已經(jīng)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具有不同于其他民族、國家的莎學研究特色,甚至凝結著近代以來反對外族侵略,爭取民族解放,為中國民族的文化建設爭氣的可歌可泣的民族精神和氣節(jié)。但是中國特色的莎學又是在不斷發(fā)展之中的,而就整個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領域而言,建構“有中國特色的莎學理論研究體系”,則還有待于“有中國特色莎學”這一宏大目標的進一步凝聚,以及莎學界同仁持續(xù)不懈地努力。
我們知道,威廉·莎士比亞的名字在19世紀30年代進入中國已經(jīng)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文化的代表。當時,泱泱神州大地正處于風雨飄搖之大變局中。我浩浩中華發(fā)生了有史以來波及最為廣泛、影響極為深遠的中西文化之間的大交融和劇烈碰撞。傳統(tǒng)的民族文化、思想面臨咄咄逼人,極端陌生之泰西文化、思想的猛烈撞擊,東方古華夏被猶如排山倒海般的歐風美雨、仁智之辨,民主與科學、自由與革命,黃鐘大呂、警世之鐘所產(chǎn)生的巨響喚醒。夷語東漸,西學大張,異域文化如潮水般涌入我炎黃子孫世代棲居之家園。時代發(fā)展孕育著新舊更替,中西互融,文化價值觀念之嬗變催生新思想、新文化的產(chǎn)生,域外文學名著的譯介引發(fā)文藝在內容與形式上產(chǎn)生滄海桑田之感嘆;歐美典籍之譯介和文化交鋒,打開、改變了人們禁錮已久的思想,開創(chuàng)了嶄新的中國現(xiàn)代文化和文學。而美善之所存,理趣之所蘊的莎士比亞作品傳播就是經(jīng)典輸入中的一個杰出范例。
1978年,被“文化大革命”耽擱了15年之久的《莎士比亞全集》終于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這是中國出版的第一套外國作家全集?!渡勘葋喨返某霭鏋橹袊瘜W走向輝煌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我們還擁有梁實秋譯《莎士比亞全集》、朱生豪、虞爾昌譯《莎士比亞全集》、方平譯《新莎士比亞全集》、譯林版《莎士比亞全集》、新世紀版《莎士比亞全集》、《朱生豪譯莎士比亞戲劇手稿》、浙江工商大學版《朱生豪、陳才宇譯莎士比亞全集》、《朱譯莎士比亞戲劇31種》、朱生豪、蘇福忠譯《莎士比亞全集》、辜正坤主譯,多人參與翻譯的《莎士比亞全集》,以及曹未風、孫大雨、吳興華、卞之琳、林同濟、呂熒、張采真、林紓、邵挺、田漢、曹禺、屠岸、梁宗岱、林同濟、楊烈、英若誠、阮珅、楊世彭、楊熙齡、李霽野、楊德豫、阮珅、孫法理、辜正坤、陳才宇、彭鏡禧、綠原、黃國彬、王宏印、曹明倫等人的多種莎作譯本。國內還有多位學者計劃翻譯《莎士比亞全集》。從20世紀70年代后期到21世紀前期,各種莎劇譯本大量印行。至于說到是否對某位譯者所譯的莎作有所偏愛,我是這樣理解的。作為一個莎學研究者,對所有的莎作譯本和翻譯者的風格都應該有所了解,通過比較、研究弄清譯者的翻譯風格和具體翻譯中的特殊考慮。作為我來說,在閱讀和研究中較多參考了朱生豪、梁實秋、方平等人的譯作。當然為了學術研究的需要,也研究了一些在當代已經(jīng)湮沒不彰,甚至錯訛很多的譯本。早期莎學在中國的傳播史,從林紓開始,對莎作的翻譯、研究就與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發(fā)生了聯(lián)系。再到朱生豪、梁實秋、孫大雨均將翻譯莎劇與中國現(xiàn)代文化建設聯(lián)系起來,甚至與抵抗日本侵略者的偉大抗日戰(zhàn)爭聯(lián)系起來,并通過翻譯莎作體現(xiàn)出中華民族的氣節(jié)。顯然,這應該是莎士比亞在中國傳播的現(xiàn)代性的題中之義。
中國接受、傳播西方文化的歷史表明,在所有的域外文學家戲劇家之中,莎士比亞是被中國人研究最多的外國作家。中國從五四前后到今天,總共出版莎學專著近百種,莎士比亞辭典六部,《莎士比亞全集》三種! 發(fā)表有關莎士比亞的文章二千多篇! 莎士比亞與中國文化的現(xiàn)代交集,自然也應該包括對中國莎學傳播史的細致梳理。在這一點上,莎學研究也是可以大有作為的。我們知道,作為西方經(jīng)典的莎士比亞戲劇隨著傳教士的腳步被引入中國。中國的英語學習者開始接觸莎劇,但他們首先閱讀的是莎劇英文簡易讀物。這些莎劇英文簡易讀物。對于學習者學習地道的英文,了解莎士比亞戲劇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我們可以把這些莎劇的簡易讀物分為五種類型:第一種,以中文注釋的莎劇簡易英文讀物,主要以中文注釋蘭姆姐弟的《莎士比亞戲劇故事集》為主;第二種,以中文注釋莎士比亞戲劇的英語學習讀物,而不是經(jīng)過蘭姆姐弟改寫的讀本;第三種為英漢對照本的莎劇簡易讀物;第四種為不加任何注釋的蘭姆姐弟的英文《莎士比亞戲劇故事集》;第五種,以文學閱讀為目的由林紓和其他人翻譯的蘭姆姐弟的《莎士比亞戲劇故事集》(出版時也多以《莎氏樂府本事》來命名)。
蘭姆姐弟合寫的《莎士比亞戲劇故事集》開始雖然是作為為本國青少年讀物編寫的,但是,流傳到域外,尤其是在中國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人們認識莎士比亞戲劇時不可缺少的一本入門書。對于晚清和民國以來初習英文的中國學生來說,數(shù)量眾多的英文注釋本和漢英對照的《莎氏樂府本事》更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初級英文學習教材。在中國最早翻譯過來的不是整本的莎士比亞戲劇,而是普及性的《莎氏樂府本事》以及多種莎劇注釋本和漢英對照本,這些書籍成為晚清和民國時代學習英文的學生必讀的書籍之一,也是后來成為英語大師的許多著名學者的英文入門讀物之一。在這些或者以文言文注釋莎劇,或者以白話文注釋莎?。换蛘咭晕陌讑A雜的形式注釋的《莎氏樂府本事》或單部莎劇中,我們亦可以觀察到新文化運動猛烈抨擊幾千年的封建思想,“廢除文言文,提倡白話文”以來,中國人使用語言的變化以及語言習慣的變化過程。1920年,北洋政府教育部通令全國小學教科書一律使用白話文,白話文為國語的地位終于得到承認后,而諳熟英語的人士,在以漢語注釋、翻譯《莎氏樂府本事》等西方讀物時,仍然采用了文言文或文白夾雜的形式,這說明人們使用語言的習慣也是有一個相當長的過程和適應的問題。在當下,今天的英語學習者也仍然把注釋本莎劇作為學習英語的讀物之一。這些以“莎氏樂府”之名出版的讀物,在翻譯實踐上為莎士比亞全集的出版奠定了基礎。從中國英語教育史的角度看,眾多的以“莎氏樂府本事”命名的英文讀物在中國的英語教育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但并沒有引起國內學界的重視,對其研究相當薄弱,在中國莎學近二百年的研究史,我們一直忽略了對源頭——《莎氏樂府》的研究,顯然這理應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
又如王國維的《莎士比傳》堪稱中國最早出版的莎士比亞傳記。長期以來,王氏的這篇莎傳在中國莎學研究中并沒有引起學界的足夠重視,在一些梳理中國莎學研究的論著中也沒有注意到王國維的這篇莎傳,缺乏對王國維這篇莎傳的研究,顯然,這是一個有待彌補的研究課題。盡管王國維在譯介上的成就難以與他的再創(chuàng)相匹敵,但厘清其對莎士比亞的認知仍然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自1836年莎士比亞被介紹入中國以來,Shakespeare有20多種譯名。如天僇生極力推崇莎士比亞:“自十五、六世紀以來,若英之蒿來庵(今通譯莎士比亞)……其所著曲本,上而王公,下而婦孺,無不人手一編。”但莎士比亞的名字此時并沒有定型。王國維譯介《莎士比傳》正是處于莎士比亞在中國傳播的前經(jīng)典化時期。王國維對“戲劇家莎士比亞有很崇高的評價”。他在《文學與教育》中談到:“至古今之大著述,茍其著述一日存,則其遺澤且及于千百世而未沫……英吉利之 狹斯丕爾也……皆其國人人之所尸而祝之、社而稷之者……試問我國之大文學家,有足以代表全國民之精神,如英之狹斯丕爾。”王國維在《脫爾斯泰傳》中“交友及論人第十二”提到“其論瑣斯披亞也,曰:‘瑣氏實藝術大家,然世人之崇拜之者通稱揚其短處耳。’”由此可見,在Shakespeare還沒有統(tǒng)一的譯名之前,1904年出版的《靜庵文集》和1907年第143、144號《教育世界》中王國維尚沒有采用“莎士比”的譯名。而“莎士比亞”這個中國通用至今的譯名則是由梁啟超1902年在《飲冰室詩話》中定下的。但是,緊接著,王國維在1907年10月出版的《教育世界》159號上在“英國文學專論”中刊登的《莎士比傳》已經(jīng)部分采用了“莎士比亞”這個譯名。王國維在《教育世界》的“傳記”欄中介紹了包括莎士比亞在內的西方名人的“嘉言懿行”,認為他們“足以代表全國民之精神”,西洋的文學作品是有“警世”作用的。莎士比亞作品本身就包含了一切人類之精神。我們認為,即使是王國維的“戲曲研究也是在西方學術背景下進行的……對于王國維來說,戲曲研究本身就是一種現(xiàn)代學術意識的產(chǎn)物……戲曲的定義也是以西方戲劇形態(tài)為重要參照的?!边@自然包括王氏對莎士比亞及其戲劇的認知。莎士比亞戲劇的意義,在王國維看來無疑是屬于真戲劇的范疇,這種真戲劇是“真演故事的,所演的若不是具體的故事,而僅僅是貌為故事之形,那就不是真戲劇?!彼圆啪哂小熬馈钡囊饬x。在現(xiàn)代戲劇的觀念之下,無論是戲劇還是戲曲,戲劇也有“真戲劇”,戲曲也有“真戲曲”之區(qū)分,舞臺表演既要“符合戲劇人物的性格,也要符合戲劇環(huán)境的寫意追求?!蓖鯂S的這篇《莎士比傳》,可謂得風氣之先的重要莎研文章,相比于這一時期,同時代一些粗線條的介紹莎士比亞的文章,王國維在勾勒傳主生平的同時,對其作品也進行了肯綮的評析。王國維的這篇《莎士比傳》在中國莎學傳播史上具有重要的價值,其對莎士比亞的介紹已經(jīng)使當時的中國知識界了解了莎士比亞作品在文學與戲劇上的經(jīng)典性,也糾正了林紓等人把莎劇劇本理解為小說的錯訛。
鄒 茜:我認為,我們中國的莎學顯然應該由大陸、臺灣、香港和澳門的莎學研究所組成。
李偉民:你說得非常正確!臺灣、香港、澳門莎學也是中國莎學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臺灣開始莎士比亞研究是在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這時從事莎作翻譯和評論的主要是從大陸去臺的學者、教授,其中以梁實秋和虞爾昌為代表。1957年4月,臺北世界書局出版了朱生豪和虞爾昌合譯的5卷本《莎士比亞戲劇全集》。這本全集包括朱生豪翻譯的27個劇本和虞爾昌翻譯的10個歷史劇。每個歷史劇均附有譯者寫的“本事”。全書附有“莎士比亞評論”和“莎士比亞年譜”。1961年,臺北世界書局又出版了虞爾昌譯的中英文對照編排的《莎士比亞十四行詩》。梁實秋除了翻譯了《莎士比亞全集》以外,還著有《永恒的劇場——莎士比亞》。1964年莎士比亞誕辰400周年時,梁實秋主持編寫了《莎士比亞四百年誕辰紀念集》,由臺灣中華書局出版。1989年臺灣高雄師大召開了“第一屆中美莎士比亞研討會”。僅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譯本,臺灣就出版了不下7個譯本。臺灣莎學研究不局限于莎士比亞的語言、意象、結構、版本等文本范疇,而是從劇場演出、影視改編、戲劇觀念、女性主義、性別研究、新歷史主義、后殖民主義、文化與跨文化研究等領域出發(fā),從不同的角度研究莎士比亞。近年來,臺灣的莎學活動較為活躍,而且與大陸的莎學學者之間的交流也比較頻繁。大陸舉辦莎士比亞戲劇節(jié)、莎學研討會也有臺灣莎學家如朱立民、彭鏡禧、姜龍昭、王淑華、林璄南、簡南妮等受到邀請前來觀摩、參與研討。臺灣大學彭鏡禧翻譯了《哈姆雷》、《威尼斯商人》等多部莎劇,他多次來大陸參加莎士比亞學術研討會、講授莎士比亞。
鄒 茜:李教授,謝謝您!全球化與跨文化的莎士比亞,現(xiàn)代性與后現(xiàn)代性交織的莎士比亞的出現(xiàn)已經(jīng)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世界范圍內的莎士比亞戲劇的演出與研究,正處于全面超越以往莎學研究經(jīng)驗和理論的過程中,為文化、文學、藝術批評帶來了更為豐富的話題,也能讓我們從更多地角度解讀、認識莎士比亞的經(jīng)典價值。
鄒茜,武漢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主要研究比較文學與東方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