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龍聲
有些夢,總是稀奇古怪的。昨夜里,我竟然夢見自己成了跟父親一樣的老歌師,擂著戰(zhàn)鼓,神氣十足地站在一大群薅包谷草的老鄉(xiāng)們面前引吭高歌,鼓槌歡快地上下翻飛,聲音洪亮,叉腰仰頭,每次落音時還跟打鑼的師傅對眼幫腔,配合默契,神氣活現(xiàn)。
老家緊鄰房縣、神農(nóng)架,有一定的文化底蘊,也算是民歌之鄉(xiāng),會打鑼鼓唱喪歌的師傅成堆,而且個個都有手抄的攢本子,都有自己的拿手好戲。大集體年代,村里經(jīng)常組織打薅草鑼鼓,不光夏天薅草的時候打,春上挖陡坡點包谷時也打,還出現(xiàn)過七八十人參加勞動,兩面鑼鼓(四個師傅分成兩班)對著打的壯觀場面。
我高中畢業(yè)回家務(wù)農(nóng)的第二年,田地便劃到戶了,可鑼鼓還是照樣打。今天王家明天李家,熱鬧得很,只看哪家請的工多,只看哪家酒席辦得好,只看哪家邀請的歌師傅高明。那年三月底,一場及時雨過后,在鄰村的二姑家,盡情發(fā)揮興奮了一整天,嗓音已經(jīng)有點沙啞的父親仍然意猶未盡,晚上丟下飯碗就端把椅子湊近火籠邊的李老伯,跟他切磋鑼鼓手藝,復(fù)述秦瓊賣馬、岳飛出世、孫猴子過火焰山這些精彩的段子,探討一些細(xì)節(jié)。我在一旁聽得入神,想象著自己有朝一日是不是也能成為“門第師”,學(xué)會打鑼鼓當(dāng)上歌師傅。
后來薅草鑼鼓沒人再打了,我也沒能成為歌師,所以才有了如今這個夢。打鑼鼓沒學(xué)會,我倒是記住了一些風(fēng)趣幽默的歌詞,至今仍一個人時時哼唱,揣摩其中的韻味兒。
吃罷早飯下地,鑼鼓敲起來,一陣鼓一槌鑼,先緩后急,拉開序幕。鬧臺打完進入正題之前,兩位歌師傅會相互謙讓客套一番,你聽:“豌豆本是圓滾滾,蕎麥本是三個棱。豌豆?jié)L進了蕎麥囤,無能(棱)的會著了有能的人!”形象的比喻,優(yōu)雅的神態(tài),妙趣橫生。
“工客們來得早,飯也沒吃飽。早點把工放,啃些路邊草。”太陽落山快要收工了,歌師傅跟民工們開起了玩笑,人又不是牛羊,咋能啃青草充饑呢?
晚上啥時候收工,要聽?wèi){主人家的安排。主人家給個話,便停下鑼鼓收工了。遇到比較算計的主東,想拖一會兒多干點活,歌師們就會扯著嗓子唱:“工客們莫害怕,主人家竹園大。不要怕放工晚,主人家找火把!”就算收工晚那么一點,也不至于晚到要打著火把回家吧,這歌詞多少含有夸張的成分。
最有趣的還有這樣一首“高聲號子”,鼓點伴隨著悠揚的嗓音,一板一眼,錯落有致:“黃豆開白花喲,來年莫種它耶。工客們吃豆腐喂,主人家吃豆渣呦?!边@意思很明了,夸獎主人的熱情好客呀。可我也曾親耳聽見歌師們這樣唱道:“黃豆開白花喲,來年莫種它耶。主人家吃豆腐喂,工客們吃豆渣呦?!备柙~隨便那么一改,兩個詞換了個位置,意思還能一樣嗎?——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