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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庭話語言據(jù)性策略選擇中的交際目的及權勢關系

      2017-03-01 17:49:40鄧彥
      關鍵詞:審判長公訴人法庭

      鄧彥

      (中北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山西太原030051)

      法庭話語言據(jù)性策略選擇中的交際目的及權勢關系

      鄧彥

      (中北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山西太原030051)

      法庭話語言據(jù)性是法庭話語參與者對話語信息來源及可靠性態(tài)度的語言表征。基于信息來源主體、方式和途徑三個維度,法庭話語言據(jù)性的語義模式包括自述型、轉述型、感官型、推斷型、個體認知型和普遍認知型。法庭話語中言據(jù)性策略的選擇體現(xiàn)了話語主體間不同的交際目的:目的一致、目的沖突和目的中性。法庭話語參與者對言據(jù)性策略的選擇也反映了他們之間的權勢關系,而權勢關系又反作用于他們對言據(jù)性語言策略的選擇。因此,對法庭話語言據(jù)性進行探討,能明確法庭話語的特點,促使話語主體準確、有效地選擇言據(jù)性策略達成其交際目的。

      法庭話語;言據(jù)性策略;交際目的;權勢

      一、引言

      言據(jù)性(evidentiality)是“用于預示說話人設想某事物有理由是真實的,但不能以自己直接觀察的經(jīng)驗保證的語言范疇”[1]14。它是指說話者在提供某一信息時,表明信息的來源及其對此信息真實性的態(tài)度。以Chafe為代表的學者對言據(jù)性作廣義理解,認為言據(jù)性包括信息的來源以及說話人對信息真實性的態(tài)度[2]262。而狹義上的言據(jù)性主要指信息的來源。言據(jù)性意義在詞匯、句法等方面的具體表征稱為據(jù)素(evidential)。據(jù)素是表明信息信度的話語標記,可分為形態(tài)據(jù)素和詞匯據(jù)素[3]274~275。言據(jù)性能讓說話人更好地利用據(jù)素表達其對信息來源真實性的態(tài)度,從而有利于說話人交際目的的實現(xiàn)。

      1986年出版的《言據(jù)性:認知的語言編碼》是國外最早關于言據(jù)性研究的論文集。2001年《語用學學刊》(Journal of Pragmatics)將第六屆世界語用學大會有關言據(jù)性的研究成果匯編成專輯出版[4]。此后,關于言據(jù)性的研究迅速展開,其范圍日益廣泛,涉及到語言學、心理學、社會學以及交叉學科。胡壯麟是國內最早介紹國外言據(jù)性研究的,他把言據(jù)性稱為“傳信”,并對當時國外學者有關言據(jù)性的界定進行了梳理。他還指出,漢語言據(jù)性的類型和表現(xiàn)形式可以從知識來源和認知兩方面進行討論[5]。近年來,國內關于言據(jù)性的研究從對國外成果的介紹轉向對漢語中言據(jù)性現(xiàn)象的自覺考察,注意到言據(jù)性涉及到交際主體的交際觀,言據(jù)性信息來源的構建與說話人的交際目的相關聯(lián),言據(jù)性使用策略與話語主體間的不同目的以及話語主體間權勢關系密切相關。

      法庭話語是一種典型的表達人際意義的交際互動話語。在庭審過程中,訴訟主體各方就相關問題的立場觀點進行交互式的立論、駁論和問答,形成由“辯護”、“辯論”以及“答辯”等形式交互出現(xiàn)的言語行為的類聚,具有多重性、嵌套性和更迭性的特征[6]。在法庭審判過程中,法庭話語參與者為了實現(xiàn)各自的目的,運用各種語言策略對他方言論進行辯論、反駁,并使己方語言做到“言而有信、言之有據(jù)”,這正是言據(jù)性理論探究的核心內容。法庭話語中使用言據(jù)性來說明證據(jù)的來源,表明對證據(jù)來源可靠性的態(tài)度是最常見的現(xiàn)象。然而,關于法庭話語言據(jù)性的研究成果很少。本文擬以2014年和2015年《庭審現(xiàn)場》的30場有關言據(jù)性話語轉寫以及16篇法庭庭審記錄為語料,探討以下問題:第一,分析法庭話語言據(jù)性的語義模式;第二,分析法庭話語言據(jù)性使用的交際目的;第三,探討法庭話語權勢主體的言據(jù)性策略選擇。

      二、法庭話語言據(jù)性的語義模式

      法庭話語中,言據(jù)性語義模式主要包括感官型、轉述型、引證型和推斷型[7]。感官型、推斷型基于信息來源方式,轉述型基于信息來源主體,這是兩種不同的分類視角。信息來源方式表明信息是如何傳遞或接受的,信息來源主體則表明信息從何而知。另外,由于信息來源途徑的不同,也可將法庭話語言據(jù)性分為個體認知型和普遍認知型,引證型即屬于普遍認知型。因此,法庭話語言據(jù)性的語義模式可以從信息來源主體、信息來源方式以及信息來源途徑三個維度進行分析。

      (一)信息來源主體類語義模式

      信息來源主體是指信息來源于自己(第一手)或他人(第三手),是自己親身經(jīng)歷的還是他人告知的,從這一層面上可以把法庭話語言據(jù)性的語義模式分為自述型模式和轉述型模式。自述型模式常見的據(jù)素有“我說”等;轉述型模式常見的據(jù)素有“某人說(告訴我)”、“根據(jù)某人說”、“我從某人那得知”等。不同的來源主體之間形成兩個相對對立的范疇,從而產(chǎn)生等級特征,即自述型據(jù)素等級較轉述型據(jù)素等級更可靠。例如①本文語料轉寫標記:“公”代表公訴人,“被”代表被告人,“辯”代表辯護人,“證”代表證人,“審”代表審判長,“原”代表原告人。:

      (1)公:你和李交實施搶金店的時候,是否有預謀?

      被:有。我在大慶跟李交提的,我說那個阿榮旗有個金店,瞅著人好像比較少,挺好搶。問他敢不敢,完了,他說敢。

      (2)公:一個普通朋友,他會幫你這種忙嗎?

      被:我就只是說你幫幫我,我說我也沒別的辦法了。

      (3)被:聊天的……就是說,靳女士就是提起來,她的家庭上面的事情,就是說家庭有不幸……

      (4)辯:所以,你不能確認這把槍是哪來的?

      證:是別人告我的。

      例(1)中“我說那個阿榮旗有個金店”和例(2)的信息來源是答話者本人,屬于自述型。而例(1)中的“敢”、例(3)中的“家庭上面的事情,就是說家庭有不幸”和例(4)中的“別人告我的”這幾條信息都是聽他人轉述的,信息來源主體分別是“他”、“靳女士”和“別人”。他人轉述的信息來源等級在法庭上弱于自述型據(jù)素等級,如例(4)中證人的回答會明顯減弱其作證效力。

      (二)信息來源方式類語義模式

      信息來源方式指信息是如何通過信息發(fā)布者,使之成為自己認識的一部分,通常主要由感覺和推理獲得。由此,法庭話語言據(jù)性的語義模式可分為感官型和推斷型。感官型據(jù)素包括“看到、感覺、聽說、聞到”。推斷型據(jù)素包括歸納、演繹、假設、信念,如“肯定、當然、會”等屬于歸納型據(jù)素,“應該、可能、也許、大概”等屬于演繹型據(jù)素,“想、認為、覺得、假如”等屬于假設型據(jù)素,“相信、堅持、知道、申明”等屬于信念型據(jù)素。

      (5)辯:事發(fā)現(xiàn)場,路邊有無停車?

      被:看見左邊停的QQ車。

      (6)公:來的時候有沒有帶什么工具?

      被:我沒有看到帶啥子工具。就是從屋里,他拿了根繩子出來。

      (7)公:你平時的生活來源是什么?

      被:平時打工,家庭條件不好,就想弄點錢,沒別的。

      (8)公:那被害人最后逃脫之后,你為什么要用汽油把這個汽車給燒了?

      被:因為我感覺自己在上面留下的指紋太多了嘛。只是想毀滅自己犯罪的證據(jù)而已。

      (9)公:這個毒品還沒有流向社會就被查獲了,對吧?

      被:在我的意識里應該是這樣吧,大概。

      例(5)和例(6)屬于感官型據(jù)素,是被告親眼所見。但有時,親身經(jīng)歷未必就絕對可靠,要放在言語交際中考量?,F(xiàn)實生活中基于不同的立場目的,語言使用有時很隱晦,如例(7)、例(8)和例(9)中,當事人在解釋事件的原因時會用推測、想象等推斷型據(jù)素,來隱藏其真實動機,交際對象需要使用試探式的推測問句去探求對方的真正目的。

      (三)信息來源途徑類語義模式

      信息來源途徑是指信息來源于說話者個人的內心獨白或普遍為大眾所知的知識,據(jù)此法庭話語言據(jù)性的語義模式可分為個人認知型和普遍認知型兩種。在“個體認識”和“大眾認識”之間,存在著信息來源途徑為交際者共有的情況,這時,判斷信息來源的可靠性依賴于交際者知識的共享度。

      (10)被:對于離婚,我也不想離,我希望給女兒一個完整的家。對男人來講,我想找,找不到。但是女人,想嫁還可以再嫁。

      (11)審:江蘇省無錫市錫山區(qū)人民法院安鎮(zhèn)人民法庭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三十四條第一款之規(guī)定……

      (12)辯:你捆綁你女兒的目的是什么?

      被:那時候她不肯讀書,我就想的,要說捆綁的目的,就是讓她讀書。答應讀書了,將來日子好過。

      (13)原:尊敬的法官,這個案子過去了也快一年了,我的孩子遭這么大的不幸,本來說人死不能復生,我們也沒辦法,但是對方整出來的這個精神病鑒定說是由精神病導致的殺人,這是讓我們最不能接受的一個地方。當然我們也相信法庭和司法機關,能夠公正地還原事實真相,如果她真的有精神病,能夠拿出依據(jù)的精神病鑒定,有說服力的,我愿意諒解她。

      例(10)中的被告人是農(nóng)村人,在其觀念中離婚意味著男人很難再找到老婆,這種觀念反映了被告人的主觀世界和知識體系,可看作個人認知型據(jù)素。此類信息一般在擁有相似經(jīng)歷和身份的人中可以共享,但作為信息來源,其信度較低。例(11)是引證法律條文,法律條文具有高度的權威性和客觀性,也為交際者所共同認可,可視為普遍認知型據(jù)素。所以,其信息來源具有絕對可靠性,其目的是為了顯示法律的公正和權威。例(12)中,被告人從個體認識出發(fā),認為“只要好好讀書,將來有好日子過”,而女兒不好好讀書將來就沒有好日子,所以出于對女兒將來幸福角度考慮而捆綁女兒,以此“善意”動機上訴法庭“故意殺人罪”不成立。這顯然是被告人的個體認識,其信息共享度極低。例(13)中“人死不能復生”是普遍認知型據(jù)素,“我們也相信法庭和司法機關,能夠公正地還原事實真相”為個人認知型據(jù)素,二者的結合,很好地表達了說話者引起法官同情和表示對法庭、司法機關信任的意圖。

      三、法庭話語言據(jù)性策略選擇中的交際目的

      法庭話語屬于機構話語,說話人往往會根據(jù)自己的交際需要而不是事實來選擇言據(jù)項目,會將言據(jù)表達作為達到自己交際目的的語用策略來使用,從而超越了言據(jù)范疇的基本語義使用,達到我們所說的言據(jù)表達的語用層次[8]。法庭話語是體現(xiàn)交際目的的,言據(jù)性策略的選擇體現(xiàn)了交際者的主觀目的。廖美珍教授從人際關系的視角出發(fā),將目的原則歸納為目的一致、目的沖突和目的中性[9]。目的不同,言據(jù)性策略的選擇不同。法庭話語使用者會通過帶有最合適據(jù)素的信息表達,將意圖性極強的個人觀點通過話語傳達給聽話人。以下通過實例分析法庭話語言據(jù)性策略選擇中的不同交際目的。

      (一)目的一致

      在法庭上,刑事訴訟中的辯護人和被告人以及民事訴訟中的委托代理人和其所代表的當事人通常是目的一致關系。

      (14)辯:這是一份諒解書,確定是有,他們是一種朋友關系。確定在出來游玩過程中,有過,發(fā)生了口角。

      (15)辯:到現(xiàn)在,你對你失手將兒子楊高松打死這個事情,有什么想法?

      被:到現(xiàn)在,我非常非常的后悔,非常非常的痛苦,我不想打死他。

      辯:你現(xiàn)在非常痛苦、后悔,你不想打死他。

      委托代理人、辯護人經(jīng)常采用普遍認知型據(jù)素來為被代理人、被告人辯護,此類據(jù)素具有最高的權威性、不可反駁性。同時,采用“不應該”、“不想”、“確定”等推斷型據(jù)素來表達強烈的主觀態(tài)度,使推理過程真實可信,增強信息信度。例(14)中,辯護人設法利用有利于被告人的證據(jù)說服法庭接受其所述觀點。例(15)中,辯護人以誘導的方式提問,引出被告人當時打死人是出于失手,想通過減輕被告人的主觀惡性來使被告人減輕處罰。這都體現(xiàn)了雙方目的一致的關系。

      (二)目的沖突

      法庭中,目的沖突關系主要體現(xiàn)在:民事訴訟中的原告人、原告人委托代理人與被告人、被告人委托代理人之間;刑事訴訟中的被告人、辯護人與公訴人之間。庭審審判中最重要的沖突體現(xiàn)在刑事審判中的公訴人和被告人之間以及民事審判的原告人和被告人之間。

      (16)公:為什么要將靳曉琳勒死?勒死她的目的是什么?

      被:我不知道。

      (17)公:你那個勒死人的繩子是什么時候帶到作案現(xiàn)場的?

      被:繩子喲,反正是我在那里面找到的,我也不知道。

      公:是不是你帶去教室的呢?

      被:我不知道。

      (18)公:信息發(fā)布的內容是什么?

      被:就是當時上那個收養(yǎng)網(wǎng),就是,這個環(huán)節(jié)我也記不太清楚了,具體內容記不清楚了。

      例(16)中,被告人使用“不知道”是對公訴人問題的消極逃避。事實上,被告人殺人肯定是存在動機的,只是他企圖遮蓋罪行而不予正面回答。例(17)中兩個“不知道”,例(18)中兩個“不清楚”都是被告人消極回答的表現(xiàn)。“不知道”、“不清楚”屬于個體認知型據(jù)素,表達了說話人對此問題的主觀認識度,大大降低了信息信度。公訴人用直接提問的方式要求被告人說出殺人動機和攜帶作案工具的主觀意圖顯然對被告人極為不利,被告人采取模糊、不確定態(tài)度的據(jù)素體現(xiàn)了雙方的沖突關系。

      (19)原:我打工掙的錢,養(yǎng)病都不夠。

      被:憑我想象,能夠維持她的生活。

      例(19)中原告人想要被告人支付看病所需的醫(yī)藥費,被告人則認為其能夠維持自己生活,不想支付。“憑我想象”屬于推斷型據(jù)素,可信度不高,但在此隱含著另一層含義,即請求法庭調查原告人收入的目的。法庭的介入會更有利于被告接下來的辯論。

      可見,降低信息信度的據(jù)素可以使說話人逃避或減輕責任,也可以實現(xiàn)其隱藏的交際目的,體現(xiàn)了話語使用者的沖突關系。在法庭話語中,將直接信息變?yōu)橥茰y,對信息態(tài)度由明確到模糊,話語使用者的言據(jù)性表達策略體現(xiàn)了其目的沖突的交際關系。

      (三)目的中性

      審判長要維護國家法律的公正性和權威性,通常與其他庭審成員的關系屬于目的中性關系。

      (20)審:聽了雙方當事人的陳述和答辯,本庭認為雙方爭執(zhí)的焦點問題是雙方爭議的四層樓房是由誰出資修建的?

      (21)審:你是怎么知道王紅的事情的?

      被:我聽我老婆說的。

      例(20)中審判長提出民事訴訟的爭議焦點,法庭庭審的主要中心將圍繞此焦點展開;例(21)中被告人向審判長說明信息的來源。這里言據(jù)性策略的使用通常不會增加或減少據(jù)素的信度,體現(xiàn)了雙方的目的中性關系。值得注意的是,為了查明事實真相,審判長有時會主動向被告人發(fā)問。他們間的目的中性關系有時可能轉化為對立。

      (22)審:當時你簽名的這個協(xié)議上,你們怎么商量的?你們怎么分家的???你實事求是地說一下。

      被:我說不上。

      審:說不上?你忘了嗎?還是……

      被:說不清楚。

      審:你大兒子簽名了沒有?直接說,簽名了沒有?

      被:強小紅簽名沒簽名我沒見。

      被告人對審判長的提問一直采用模糊型回答。審判長想查明事實,但被告人卻竭力掩蓋,堅持說自己記不清楚了,也沒見別人是否簽名,對審判長的問話一直消極逃避,不正面回應。此時,言據(jù)性策略的使用表明審判長與被告的目的關系并非是中性的。審判長需要得到被告人對問題的直接回應,故而層層追問,而被告的回答表達出其意在把話語說得含蓄婉轉。言據(jù)性表達常起到緩和語氣,保全對方面子的作用[10]??梢姡ㄍピ捳Z中交際者的角色、地位制約著言據(jù)性信度。法庭話語參與者間的目的關系也并非一成不變,在特定的語境中,雙方的目的關系會發(fā)生變化。

      四、法庭話語權勢主體的言據(jù)性策略選擇

      “權勢”指的是某人對其他人有意施加的可預見性影響的能力[11]326。法庭話語主體間的權勢關系是建立在法庭話語使用者的社會角色和社會距離上的,即法庭話語一方為強勢者,另一方為弱勢者。由于法庭話語交際雙方的身份和地位存在差異,處于話語強勢者的審判長、公訴人擁有話語支配權,而弱勢者特別是當事人,則無權選擇或轉移話題,且必須進行被動回答。整個庭審過程都必須在審判長的控制下進行。這種話語主體間身份、地位的不對等通過審判活動反映到言語交際中就形成權勢關系對話。法庭話語主體權勢不同,言據(jù)性使用策略必然不同。以下通過實例分析法庭話語強勢、弱勢主體在庭審活動中的不同言據(jù)性策略選擇。

      (一)法庭話語強勢者的言據(jù)性策略選擇

      審判長在法庭審判中是庭審話語的主導者和支配者,屬于庭審強勢者。公訴人代表國家行使檢察權和公訴權,相對于犯罪嫌疑人、辯護人和證人,也是強勢者。審判長通常會宣讀、解釋法律規(guī)定或告知當事人法律賦予的權利等來指出具體確切的信息來源,多選擇普遍認知型據(jù)素,表明其信息來源是準確、可靠和權威的。這些話語雖然程式化,但是關乎程序正義和法律效力,也與審判長的權勢地位相符。

      (23)審: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知識產(chǎn)權審判庭依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134條及第169條第二款之規(guī)定,今天在這里公開巡回開庭審理趙文等四人與四川海底撈餐飲股份有限公司商標侵權糾紛四案,現(xiàn)在宣布開庭。

      (24)審:今天本庭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五十條的規(guī)定,在此依法公開開庭審理由昭通市人民檢察院提起公訴的被告人余云奎、代祥燕、羅素妹、代吉富故意殺人及附帶民訴原告人施忠湘、施輝麗提起的附帶民事訴訟一案。下面由公訴人宣讀起訴書。

      在法庭話語轉述中,審判長對實體性調查的詢問機率很小,且大多以查明事實真相為目的,言據(jù)性據(jù)素使用頻率極少。

      (25)審:你有沒有在這個卡里支取過錢?

      被:沒有。

      審:從來沒有過,是吧?

      (26)審:你有家庭,你也知道代祥燕也有家庭,那你參與殺人的目的是什么?

      被:出于同情,幫助她。

      (27)審:你曾經(jīng)供述,你參與了被害人的行為,有沒有?

      被:有。

      例句中,審判長使用了推斷型據(jù)素“從來沒有過”、“知道”和轉述型據(jù)素“曾經(jīng)供述”。雖然使用了這些據(jù)素,但都是經(jīng)過被告人供認的,且內容具有確定性。審判長在引述他人話語時,通常會指出確切的被引述人??梢?,審判長的權勢地位要求其選擇可信度極高的信息來源來維護其權威性。審判長的強勢地位要求其語言具有可信性和確定性。審判長的言據(jù)性策略選擇主要是以使用普遍認知型據(jù)素即法律規(guī)定來維護法律程序正義,通過盡可能使用此類據(jù)素,保持消極立場來實現(xiàn)法律實體正義。

      作為權力的支配方,公訴人的法庭權勢僅次于審判長,公訴人在法庭上是國家形象的代表,對被告人的指控必須以事實為依據(jù),以法律為準繩。因此,在公訴人的話語中,選擇普遍認知型據(jù)素(引用法律條文)是最常見的策略之一,表明了公訴人作為機構代表的強勢地位與掌控話語資源的強烈意識。

      (28)公:不可否認的是,邱某作案的時候不滿十八周歲,根據(jù)《刑法》第十七條的相關規(guī)定,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八周歲的人犯罪,應當從輕減輕處罰。

      (29)公:根據(jù)《中國和人民共和國刑法》第十八條的規(guī)定,可以從輕處罰。建議合議庭綜合吳麗清當庭的悔罪、認罪態(tài)度,綜合建議量刑被告人吳麗清死刑或者無期徒刑的刑罰。

      (30)公:你剛才回答公訴人說到,你帶了包到美術館,包里面有兩把刀,是吧?

      被:我,刀,我有的時候想自殺,我經(jīng)常包里有刀的。

      (31)公:近幾年,外省或者海南,因掉入下水道被淹死或被窒息死亡的事件屢見不鮮,新聞媒體報道層出不窮,下水道不適合人類生存,掉入會致人死亡,相信是大家都能熟知的判斷的常識。郭女士最終能得救是幸運的,但她的幸運并不能影響郭志紅殺人罪名的成立。

      公訴人的言據(jù)性策略選擇相對于審判長較為豐富。例(30)使用了表信息來源主體的轉述型據(jù)素,目的是提醒被告曾交待過的重要事件,為接下來的辯論作有力辯護。例(31)使用了表信息來源途徑的普遍認知型據(jù)素和表信息來源方式的推斷型據(jù)素。普遍認知型據(jù)素的使用,表明了大眾對“掉入下水道”這一事件的普遍認知,對被告人犯罪罪名的成立有很強的說服力。推斷型據(jù)素的使用表明了觀點,此觀點并非主觀意志的推斷,而是建立在公認常識的判斷基礎之上,所得結論有理有據(jù)。公訴人言據(jù)性策略的使用最頻繁,涉及類型最廣泛,這與公訴人的法庭權勢及其在法庭話語中行使追訴權權利和法律監(jiān)督義務的目的是緊密相關的。

      (二)法庭話語弱勢者的言據(jù)性策略選擇

      法庭話語參與者之間的權力關系存在不平衡,委托代理人、辯護人和當事人相對于審判長、公訴人是弱勢者。他們對于權力強勢者發(fā)出的指示,提出的問題被期望提供更多的回答。

      (32)委:根據(jù)我國《繼承法》第十四條的規(guī)定,對繼承人以外,依靠被繼承人撫養(yǎng)的缺乏勞動能力又沒有生活來源的人或者繼承人以外的對被撫養(yǎng)人撫養(yǎng)義務較多的,可以分給他適當?shù)倪z產(chǎn)。因此,原告是王銀國的第一順序繼承人,被告同樣可以分得適當?shù)倪z產(chǎn)。

      (33)辯:鑒于偵查機關都沒有證據(jù)證實,而被告人又多次當庭地否認這個撕毀(借條)行為,那么起訴書公訴人憑什么又指控呢?沒這個事實。家人鄰居朋友,對他的評價是比較高的。因為,比較豪爽,紛紛跟我們講,請求法庭對其從輕處罰。

      委托代理人、辯護人的最終目的是“說服”,他們善于利用法律、法理說服對方。例(32)中,委托代理人基于《繼承法》這一普遍認知型據(jù)素(法律條文)提出原告人是第一順序繼承人,以法說服對方。在法庭辯論中,委托代理人、辯護人還可以以具有嚴密邏輯思維的語言進行說服。例(33)中,辯護人使用推斷型據(jù)素(“鑒于”、“因為”)、轉述型據(jù)素(家人鄰居朋友的評價)表達了認為公訴人指控不當和被告人應被從輕處罰的意圖。辯護人邏輯思維嚴密,在法庭辯論中很好地實現(xiàn)了維護當事人利益的目的。通過法庭話語轉寫,發(fā)現(xiàn)委托代理人、辯護人的言據(jù)性策略選擇與公訴人一樣具有多樣性,但推斷型據(jù)素的使用較公訴人更多。這與公訴人代表國家,權勢較高,而委托代理人、辯護人代表個人,權勢較低的角色立場分不開。

      當事人在法庭話語中是權勢最弱者,通常是答話人,其法庭話語受到法庭話語強勢者問話的制約和支配。當事人經(jīng)常需要回答審判長、公訴人的提問,以提供信息。我國民事訴訟中的當事人絕大多數(shù)由律師代理,當事人的話語很少。在刑事訴訟中,被害人很少出庭,或者已被殺害,其話語權幾乎為零。刑事訴訟中的被告人享有為自己辯護、參加法庭辯論和最后陳述的權利。

      (34)公:誰告訴你,你小妹受人欺負了?

      被:具體的環(huán)節(jié),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兩個人說的,但是具體哪一個,是哪一個說的,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35)公:其他兩名被告人有什么行為?

      被:當時我沒看見,后來我聽到小胡踹兩腳。

      (36)被:我說您漲多少錢,想漲多少錢,我們跟買家商量。但是這個要求,那個,董老師當時沉默了一會,可能想了想吧。然后,后來拒絕了,說不賣了,挺麻煩的。

      (37)審:對原告的訴訟請求和案件事實有異議沒有?

      被:我只覺得我在這個事故中,我,我負次要責任,我覺得我有點重。

      (38)被:你講我打我承認錯,拍出血來我承認錯。

      原:你明打,你就打那一回。你暗打,你暗打殺人不用刀。

      例(34)中,被告人以“兩個人說的”這一是真非真的轉述型據(jù)素表明信息來源,并沒有指出這“兩個人”是誰,也不確定是哪一個人所說。這顯然會影響說話人所說內容的信度。推斷型據(jù)素在被告人的答話中出現(xiàn)頻率很高,其目的是把答話信息的來源、真實性等歸因于他人,避免正面回答,逃避責任。當事人還會選擇減弱對答話信息認可和負責任程度的言據(jù)性手段來保留回答。例(37)中,被告用推斷型據(jù)素來表達自己對原告人的訴訟請求的不認可,希望得到法官的同情。綜上可知,由于當事人處于權力弱勢地位,法庭話語中當事人選擇自述型、轉述型據(jù)素較多,其次為推斷型據(jù)素,最后為個體認知型和普遍認知型據(jù)素。

      五、結語

      通過對法庭話語中言據(jù)性語義模式的梳理,可以發(fā)現(xiàn)在法庭話語中言據(jù)性的語義模式可以從信息來源主體、信息來源方式和信息來源途徑三個維度進行分析。法庭話語參與者言據(jù)性策略的選擇體現(xiàn)了交際主體間不同的交際目的,也反映了交際主體間權勢關系的不同,而權勢不同又會導致他們言據(jù)性策略選擇的不同。

      法庭話語言據(jù)性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實踐意義。當前庭審實質化改革成為庭審改革的重要呼聲,要求通過改善庭審舉證、質證、認證方式,使庭審成為審判長審判的主要渠道。只有實現(xiàn)庭審實質化,才能真正實現(xiàn)程序正義,也才能避免冤假錯案的發(fā)生。庭審實質化從主體角度來看要求高水平的法庭話語參與者。研究法庭話語參與者的言據(jù)性策略可以在法庭中表明說話者的信息來源,從而幫助審判長從法庭話語參與者的權勢和目的角度判斷說話者愿意為自己提供的信息承擔多大責任,進而有利于實現(xiàn)法庭審判的公平、公正。言據(jù)性的研究還可以在其他交際話語中進行,如訪談類話語、銷售類話語、醫(yī)患類話語、教學類話語、解說類話語等。對不同交際話語言據(jù)性表達的研究可以幫助語言使用者有效選擇言據(jù)性語用策略來實現(xiàn)其交際目的,期待著更多學者對此類研究的關注。

      [附注]本文還受到中北大學人文社會研究基金項目(項目編號:2017033)的資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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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黃文紅]

      H03

      A

      1001-4799(2017)05-0151-07

      2016-02-06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資助項目:16BYY068

      鄧彥(1979-),女,山西中陽人,中北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講師,主要從事認知語言學、法律語言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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