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鷹 曾丹東 曾天雄
[摘要] 當下中國食品安全問題凸顯人本能的伸展與人欲的擴張,使人們既產生了對“得”的無奈,又感受到“德”的失落。后危機時代食品安全的倫理叩問表明,中國的食品安全已凝成一盤棋局,沒有一個人是孤島。食品安全的自我救贖,既要將“道德進步”的坐標置于每一個個體生命的時間軸上,進行個體理性精神的重建,更要面對一個基于“命運共同體”的道德救贖過程,運用公共理性進行價值的反思。
[關鍵詞] 食品安全;倫理叩問;道德進步;自我救贖
[中圖分類號] F203[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008—1763(2017)01—0124—06
Abstract:Nowadays, Chinese food safety issues highlight the extension of the natural inclination and the expansion of human desire. It makes people not only be disappointed with “acquisition”,but also feel lost about morality. The ethical inquiry of food safety in the postcrisis era shows that the current situation of Chinese food safety is just like a game of chess, which wouldnt be cracked easily. In fact, what Chinese food safety improvement needs is not only enhancing the publics moral awareness which can rebuild ones rational spirit, but also using public reflection when facing with a moral redemption based on fortune community.
Key words: food safety;ethics inquiries;moral progress;selfsalvation
對人類而言,“吃”首先是一個公共問題。然而,當赤裸的利欲侵蝕了良知,近年來在中國“惡之花”遍地泛濫,有毒食品接踵而至,潛滋暗長的毒素,無形中流入百姓的身心,成為公共生活的陰影。人畢竟不是道德先知,而是哈維爾所謂的“道德上的病人”,“我們不是先獲得德性再做合德性的事,而是通過做合理性的事而成為有德性的人?!盵1](譯者序)本文從食品安全的倫理叩問反思人類遭遇的生存困境與發(fā)展極限,將“道德進步”的坐標放置于每一個個體生命的時間軸上,以捍衛(wèi)作為一種“公共善”的道德,分析過上真正好的公共生活的可能性。一后危機時代食品安全的倫理叩問
食品安全問題不僅是一個現(xiàn)代性問題,也是一個重大的社會倫理道德問題。羅門在《自然法》中一開始就提出了核心問題:法律怎樣才能約束一個人的良知?準確地說,國家法律與道德秩序之強制性權力的倫理根基究竟何在?如火如荼的食品安全整治雖一定程度恢復了“命運共同體”意識,但作為現(xiàn)代公民必須正視,由于法律與道德規(guī)范背后的倫理源頭被掏空了,缺乏一個具有超越的客觀性或歷史正當性的倫理體系支撐,而導致心靈秩序之“亂”。
(一)群氓的集體無意識
從2008年的“三鹿事件”伊始,食品安全事件頻頻出現(xiàn)在公眾的視線,瘦肉精、地溝油、蘇丹紅、毒火腿……就連原本與食品完全不搭界的甲醛、工業(yè)鹽、塑化劑等,也堂而皇之登上了公眾餐桌,食品安全已經讓普羅大眾“談食色變”。我國食品安全所面臨的已非一城一池的失守,而是普遍的潰敗。失去控制的一切,正在吞噬我們的生活。風起云涌的食品安全事件,像一個個跑調的高頻音符,一次又一次肆虐地挑釁著公眾敏感的神經。
“如今的情形仿佛是帷幕被拉開,我們得以瞥見食品體系背后的‘陰暗構造……包括所有人在內,對此卻無能為力。”[2](序言)人們出于生命安全訴求已形成一個越來越嚴重的“心靈漩渦”,大家焦慮的不再是“還有什么食品是安全的”,而是“還有什么食品是不安全的”。一幕幕喪失道德與觸犯法律的惡性事件正引發(fā)著更深層次的信任危機,我們到底應該如何安頓?
阿爾貝·加繆的《鼠疫》以及喬治·奧威爾的《動物莊園》,宛如寓言般地驗證了當下這個充滿荒誕的社會。從死豬肉到假羊肉,再到地溝油,從農民自己不肯吃的稻米、小麥再到生姜,當這些有毒的社會蛛液全面裹挾我們的生活時,誰還能因為居于所謂的“內部”角色而成為這一場看不見的“浩劫”的幸存者?!吧舷陆徽骼鴩R印保ā睹献印ち夯萃跎稀罚?,沒有隔岸觀火的釋然,每個人都身處其中,沒有世外桃園的安寧,每個人都在煎熬中制造著煎熬。
勒龐發(fā)現(xiàn),人的自覺的個性消失之后就會很容易進入一種群氓心理,成為一種集體無意識狀態(tài)。在一個粗鄙時代,公共道德可能的落腳點就是在危機面前運用個體的理性,就像康德說的,“必須永遠有公開運用自己理性的自由”。畢竟,大量犬儒化的“權宜”生存,因缺乏超險維度的參照,容易泯滅精神空間,個人得以自我放逐,造成無可救藥的痼疾——“權威主義人格”
“權威主義人格”,原本是由弗洛姆在分析納粹主義心理學時提出的著名概念,指個人為了逃避獨孤無助的感覺而放棄自由的心靈傾向。(參見弗洛姆.對自由的恐懼[M].許合平等譯,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88: 98-124.)在本文中,筆者認為,這其實表征因為庸常而鈍化了生命的悲劇意識,進而陷入由恐懼導致的茍且偷生與隨波逐流,其結果往往是將“理性的實踐”推向一個恐怖的非理性境況。?!爱斎藗冞€不能使自己的吃喝住穿在質和量方面得到充分保證的時候,人們就根本不能獲得解放”[3](P14)。
食品安全不僅關切人民的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而且成為衡量一個國家經濟發(fā)展和社會穩(wěn)定的戰(zhàn)略性指標。食品安全問題,既破壞國家形象,損害發(fā)展的“軟實力”,又以反社會、反文明的方式,吞噬、抵消著改革的成果,成為社會的毒瘤。從這個意義上說,食品安全就是國家利益,要解決食品安全問題,必須上升到“面包政治”的高度。
只有經過自由的引導與告誡,一個人的心靈生活意義才會是“真的”(authentic)意義。食品安全亂象表明,當下中國社會領域的元規(guī)則體系已碎片化,指望孤立的個體在此廢墟上享有自由與尊嚴不現(xiàn)實,為了“整飭和編織屬己的生命經緯”(劉小楓語),我們不僅要叩問個體生命的意義,催化公眾潛在的公民精神,也要接續(xù)懸于一線的傳統(tǒng),讓家國情懷與個體價值緊密結合。
(二)技術主義的窠臼
在我國,圍繞食品安全構架的機構與制度不少,新法新規(guī)有了,專項整治多了,然而,相關問題似乎仍處于頻發(fā)狀態(tài)。食品安全問題被“妖魔化”:受害者“申訴無門”,生產者“人間蒸發(fā)”,監(jiān)管者“視而不見”。
當食品安全問題頻頻出現(xiàn)在“盤中餐”,當社會公眾將“吃什么”無奈地投向“不能吃什么”,人與人之間應有的信任感正急劇消隱,幾千年飲食文化面臨著顛覆。原本生活在一個擁有博大精深飲食文化的國度,如今這種幸福感卻已被公共食品安全焦慮喪失殆盡,舌尖上只剩下“元素周期表”毫無溫情的余味了。究竟是誰讓我們面對美味佳肴張不開嘴?在市場和利欲的誘惑下,食品生產商一味求利背棄責任,這才產生了問題食品;市場監(jiān)管者把關不嚴,這才讓問題食品大行其道;經銷商明知有鬼照賣不誤,這才使有毒食品堂而皇之潛入消費者腹中……令人抓狂的背后,彰顯了人性自私的缺陷,更凸現(xiàn)法律和制度的缺失。
這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無法預測的現(xiàn)代性所帶來的食品安全夢魘,展現(xiàn)出一個對人類基本生存權利構成嚴重威脅的世界。為此,英國學者提姆·朗和麥克·希斯曼在《食品戰(zhàn)爭》一書中指出,“在食品生產的勝利高峰,食品生產體系的可持續(xù)性以及食品在發(fā)展中國家和發(fā)達國家的質量也受到了史無前例的挑戰(zhàn)。”[4](P3)當詩人說出“我只信任蟲子”,再不修補裂痕,怎么形成合力實現(xiàn)食品安全的改觀?食品安全從來就“不僅僅是科學問題,也是政治問題”[5](P13)。
一次次的媒體曝光,一次次地挑戰(zhàn)著中國人的道德底線,折射出食品安全問題的嚴峻性和加強食品安全監(jiān)管的迫切性。這深刻暴露了我國食品安全治理模式存在漏洞,表明現(xiàn)行食品安全規(guī)制還相當脆弱。在這背后到底是價值理念的偏頗,還是這個民族在崛起當中精神層面出了許多危機?
丑聞頻現(xiàn)的食品安全亂象的背面,似乎有無數(shù)個尺度和模糊不清的界限,食品存在難以預料的風險,將食品的風險削減為零,只能是一種良好愿望,反而可能會帶來高昂成本,耗費相當多的公共資源,引發(fā)無盡的論爭。如果僅僅就規(guī)制本身探討規(guī)制失靈的原因和對策,其根本思路仍未脫離“規(guī)制萬能”的窠臼。食品安全是現(xiàn)代國家建構的重要維度之一,如何有效建立適合我國國情的食品安全監(jiān)管機制,對政府來說是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
(三)精神的堰塞湖
近十年來,中國最具典型的“理性”壓垮道德的事件當屬食品安全問題。在這一宏大敘事表象的背后,卻是決定我們命運的所謂“理性化”帶來的各種“沖突”、“緊張”甚至是“危機”[6](P51)。猶如“黑洞”的食品安全,不僅是錯位瘋狂的政績癌變,更是無知貪婪的思想癌變。中國的改革開放,是一種充滿了焦慮的“加速現(xiàn)代化”,盡管我們還遠未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但已充分具備了現(xiàn)代性的兩種典型癥候:物質主義及由此導致的虛無主義。要徹底治理這類“現(xiàn)代化之病”,遏制普遍的信用崩盤,需要一場精神變革,人為隨意構筑一道道堤壩將它攔截,有朝一日可能會淪為精神的堰塞湖。
可悲的是,在當下,仍有一些人利欲熏心,采用瞞、躲、藏、掖的落后手法,沉浸在掩耳盜鈴的寓言故事中,妄圖瞞天過海。這樣,縱使全國一半的人都變身食品檢查員,也抵擋不住另一半人時刻絞盡腦汁挖空心思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廠家本是食品危機的罪魁,監(jiān)管者卻因自身混亂不堪,事前神經錯亂,事中疏于職守,事后委罪于人。于是乎,用權力、金錢攪拌舌尖的“羅生門”一部接一部火爆上演,只有施害者和受害者。
當一個人只為本位考慮而不遺余力地去榨取他人時,人與人之間就是典型的“狼對狼”關系。一方面是欲望的力量在無限制地增長,另一方面卻是約束的力量在成級數(shù)地削弱。我國現(xiàn)有法律法規(guī)9800多部,早已“法律完備”,但三十年過去了,“假冒偽劣”非但有增無減,反而變本加厲集中到食品藥品,陷眾生于慢死之境。亂象并不可怕,“擲出窗外”也不是唯一選擇,如何重造食品生產領域的“道德血液”才是重中之重。
我們必須重新審視人心秩序或安身立命之所。在對食品安全的關切中,不可能回避中國自身的文化傳統(tǒng)——尤其是儒家文化,對中國人的生活建構的意義,進而將其與現(xiàn)代性的反思聯(lián)系起來。把食品安全問題置于現(xiàn)代性語境中加以考察,“只有這樣,才能對社會的價值觀,以及如何對應它們的沖突和變化,提供更充分的視野和洞察力?!盵7](P24)但以往,我們的監(jiān)管,從未跳出就事論事的窠臼,甚至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指望無良企業(yè)金盆洗手,無異于與虎謀皮。從“恐奶癥”到“恐肉癥” 再到“恐雞癥”……一“恐”未平,一“恐”又起,一個又一個食品安全問題,哪一個是摧毀市場生態(tài)的多米諾骨牌?
出了問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思悔過的蠻橫,可怕的是矛頭所指的本末倒置。中國的食品安全,早已凝成了一個珍瓏棋局,《尚書·泰誓上》云:“惟天地,萬物之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但欲掙脫桎梏,跳出“現(xiàn)代化陷阱”,絕非易事。食品安全恐慌,不僅是社會發(fā)展失衡的殘酷表征,更是中國人現(xiàn)代化之旅的真實寫照。頻亮紅燈的食品安全不再是單純的“舌尖”問題,也不是一個純粹的道德“黑心”現(xiàn)象。在這樣—個陌生人的世界,道德感知蛻化,整個社會已被“江湖化”,“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缺乏對食品安全足夠的文化審視,就無法弄清當下社會病的根源。
二食品安全的自我救贖:好的
公共生活何以可能
頻發(fā)的食品安全事件絕非孤立的,在麥金太爾看來,沒有德性,人類生活的性質本身已經改變。當?shù)赖伦兂闪艘环N標榜與人格徹底剝離,我們面臨的是“道德進步”的自我摧毀,中國社會諸領域正陷入無法言說的道德困境,道德底線幾近垮塌,人心出了問題,解決食品安全問題已不是單純“監(jiān)管”的問題,而是一個自我救贖的問題。
(一)內在“道德”尋本:個體理性精神重建
道德原本是一種“發(fā)自內心真誠的制約人們自己惡的本性的高尚的內在力量,是一種對邪惡行為的精神的免疫力量”[8](P133),可是在缺乏道德自律的境遇中,只剩下永遠相對的功利主義或徹底的唯物主義。這樣一來,道德不是訴諸于內心的寧靜、良心的自由,注定會向非道德轉化,法治也不過是羊頭狗肉。信仰的重建之路,必然要堅守道德的陣地、重歸理性的軌道。如今,食品安全真正的問題在于:我們并沒有創(chuàng)設真正的“道德”,而是被自己創(chuàng)設的“道德”所奴役,其結果是心靈木乃伊成為常態(tài)。
當前問題食品的大規(guī)模泛濫,是利益日趨分化,道德與自我約束機制失靈。食品安全直接涉及法律及法律的實施,貌似是一個執(zhí)法不嚴的問題,深層探究則直指制度和人心?!拔覀兊臅r代是一個強烈地感受到了道德迷糊性的時代,這個時代給我們提供了以前從未如此煩惱的不確定的狀態(tài)?!盵9](P25)如果讓權力先過良心關,它就只能失語了,食品安全治理也是如此。雨果在《九三年》中有一句話耐人尋味:“在一切正義之上,還有人道的正義?!比说朗亲罡叩恼x,過不了人道關,就“一票否決”,應當讓“道德良心高于政治”成為公民的政治常識,而不能通過體制的名義推進惡。要為中國食品去毒,必須超越那個“以食為天”的自我。
《禮記·大學》中“明德”所指向的是人對道德的一種自明性,儒家這一道德傳統(tǒng)揭示出:道德不是為了利益而去的,它是個體自明性的一種善的沖動和良知。當我們面臨道德困境,只要憑借內心的良知與直覺就可以做出選擇。我們將食品安全納入道德文化視閾內,正是想對人與人、人與社會的關系進行新的審慎反思,進行“道德”尋本。道德是一種“遵道而行”的價值選擇:“道者,古今之正權也;離道而內自擇,則不知禍福之所托?!保ā盾髯印そ獗巍罚┻@在一定程度上對規(guī)范倫理學進行了“糾偏”,但要真正解決和超越食品安全帶來的困境,不能僅僅訴諸私人利益,“道德生活之所以可能,我們認為在自己能對自己之行為,負絕對的責任,與相信自己有實踐道德之自由?!盵10](P6)
亞里士多德說,“幸福決不在消遣和游戲之中”,“幸福生活可以說是合乎德性的生活”[11](P224)。如果講立足于現(xiàn)代個人主義之上的第一次啟蒙是“缺德失道”,那么奠基于后現(xiàn)代“依存哲學”的第二次啟蒙則是“重德厚道”,它重建人的精神神圣性,拯救由“人類沙文主義”給人類造成的巨大戕害,它是一種道德啟蒙。欲找尋食品安全的出路,必須重新審視道德人倫,在對早期的道德本源追溯中,去延續(xù)那些早已有之的人與道德之間內在的、“活”的聯(lián)系。儒家意義上君子之德的傳統(tǒng)對構建現(xiàn)代性國家的公民有其無可替代的作用,重塑與培養(yǎng)公民德性,是我們構建現(xiàn)代性國家必須走的一步。
如何跳出發(fā)生問題、治理、淡忘、再發(fā)生、再治理的食品安全怪圈,關鍵在于重塑全社會的道德體系,從機制體制上進行探索和突破。??聫娬{:我們一再發(fā)現(xiàn)自己處于開始的位置。轉型中的中國只是頂層設計是不夠的,比它更困難的是“萬千人所共同構現(xiàn)”的“內發(fā)于心”。應接不暇的食品安全事件提醒我們,不僅要關注食品安全本身,更要反省它對人的精神奴役,正腐蝕文化的軸心層面:資本技術暴露其猙獰的嘴臉時我們無知覺于人的異化。如果繼續(xù)以這種反倫理方式“飲鴆止渴”,將可能成為壓垮中國道德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個人越是放棄任何外在超越個人的目標和價值,其能量就轉向阻力最小的方面——“內在”,直探本源,追求存在的意義。對個體而言,信仰是堅守德性,是尋求精神出路的一種努力。除了要“仰望星空”,還應俯畏“腳下之路”。當一個社會基本的倫理共識都打破之后,想擁有一個基本秩序是不可能的,這要求我們重新厘定自身的德性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意義和價值系統(tǒng),向真理價值、意義選擇敞開,而不是一味服從和維護它。
我們不能將道德“擬神化”,畢竟,人人都是處在“生態(tài)鏈”和“道德鏈”的交叉點,行善的動力和支撐點,除了善心、善念等人性和道德的源泉,更離不開一種清明、自由的公民意識。在當代中國人身上潛藏著一種反智特征,它雖反智力上的權威,但未能塑造出一種底層大眾的獨立性與個體理性,使得現(xiàn)代意義上的“公民”遲遲呈缺席狀
這種“反智主義”恰恰揭示出,目前中國的個體性不是太弱而是太強,被復活的傳統(tǒng)遮蔽的個體,與歷史上的個體并無質的差異。在這樣一個原子化的社會里,每個人沉溺于托克維爾稱之為“瑣屑而卑微的歡樂”里,不愿參與公共事務,不考慮國家權力的擴張有可能對個人、社會和國家?guī)淼奈:?,必將導致一種新型的“柔性專制主義”不斷擴張。它使人變成一粒粒散沙,其后果便是使社會生活朝向過度私人化的發(fā)展,反過來加劇了食品安全諸問題的激化。
。這樣,人格將難免置于道德形而上學的蒙蔽之中,陷入海德格爾所說的“世界之夜”,或艾略特所揭示的“荒原”。而缺乏了美德這樣一種“獲得性人類品質” [ 12](P242)的參與,社會生活就只能流于外在的功利追逐而走向歧途。
(二)公共倫理覺醒:“命運共同體”的道德救贖
食品安全危機表征倫理大廈傾斜,本能的伸展與人欲的擴張,人們既有對“得”的無奈,又不乏對“德”的失落,以至于淪為“破壞性力量手下的羔羊”。 食品企業(yè)乃至監(jiān)管部門各自應負的法律責任,無須泛道德化解讀,當務之急并不僅僅是具體的體制創(chuàng)新,而是如何破解受難者與旁觀者都在面對這個“命運共同體”所遭遇的道德困境。
依照法國社會學家布迪厄的方法論主張,個人性即社會性,最具個人性的也就是最具非個人性的。那么,我們所需要的就不僅僅是個體理性精神的重建,更需面對一個基于“命運共同體”層面的道德救贖過程:運用公共理性確定“群己權界”,即循著“個體美德”“倫理制度要求”的雙向運動,在人的社會性、道德性存在中去尋找人的尊嚴。這樣,才可能捍衛(wèi)作為一種“公共善”的道德,才有過上好的公共生活的可能性。
“對于我們應該如何生活這樣一個問題,是不可能有最終滿意的答案的,所以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向進一步的討論和實驗證明敞開自由的大門?!盵13](P189)當前問題叢生的食品安全問題再次提醒我們,中國正在歷經嚴峻的思想文化資源之斷裂、文化價值之轉型以及意識形態(tài)之重構的眾多危機,而正義是當下中國稀缺的公共善,進行更深入的文化批判無可回避,因為“我們認識到,我們總是在與他人和外來文化的富于道德意蘊的行為、成果和生活方式的理解性交往中,修正和豐富我們本來就有的規(guī)范性約定。”[14](P272)
問題食品給人帶來的只是第一輪危機,當所謂的“真善美”只是愚弄人的咒符時,當社會欺詐成為個人無法擺脫的人生困局時,當個人由于無力堅守而被迫撤退時,我們如何還能指望人在精神廢墟上站立多久?“怎樣在危險和無常的環(huán)境里有道德地生活,是一個仍未解決,但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盵7](P104)
道德的彰顯,固然需要法律依憑,但更離不開自我與社會話語闡釋相結合的存在者——公民來支撐。這既是共同利益的政治訴求,也是健全的公民倫理觀的承載。只可惜中國人向來缺乏各種角色倫理義務,只能在“私域”中施于情緣對象,而不能在“公域”中施于陌生對象。“制度是人心的產物”,頂層設計不能懸置公民倫理的基礎性共識。因為公民倫理實質上是一種交換的倫理,表征的是“在法律的社會中人們作為公民相互間的有效性要求,只能從有意義的服從構成理解背景的那種普遍性前提出發(fā)”[15](P72),相較于日常生活倫理,它“只在人們面對同陌生人(‘一般他者)的關系,并且把他(們)當作與自身地位同等的公民相互對待時才存在”。[15](P73)作為公民倫理的食品安全倫理的建立,不僅是針對制度的變革和個人倫理的操守,還是最基本的社會公共價值認同。
亞里士多德認為,作為實踐哲學的倫理學從屬于“政治學”,倫理的共存先于個體的實存,共存的倫理——公正不是“德性”的一種,而是德性的整體。我們一次又一次責怪政府監(jiān)管不力、企業(yè)黑心追求利潤、消費者單純追求口舌之快,可這些是問題的根本嗎?實現(xiàn)食品安全良序,除了政府監(jiān)管,生產者自律,不可避免地要給社會松綁,讓私人的善與公共的善,在利公、利人與利己之間取得穩(wěn)妥的平衡,讓公民倫理在“權力—責任”的框架下,真正參與公共領域。它不只是一種關涉?zhèn)€人內心的道德歷煉,而且更是系統(tǒng)化的社會倫理的折射。
正是公共領域的公共性才能夠吸納人們想從時間的廢墟中拯救出來的任何東西,并使之歷經數(shù)百年之后而依然光輝照人。在阿倫特看來,回避公共世界的不自由,而退回到心理的“自由”,實際上是一個極權時代的病態(tài)。哈貝馬斯堅信:公共性始終是我們政治制度的一個組織原則。為捍衛(wèi)公共性原則,我們不能只寄望于市場或國家,而更應寄望于公民權得以伸張的公共領域。在這里,“自由”得到了伸張,而“強制”遭到了“話語民主”的消解[16](P333-337)。民眾對食品安全問題的焦慮與不安,肇始于對現(xiàn)代性的質疑。我們展開文化尋根,其意義在于從利益廢墟重返道德被逐出之地,喚醒人類的敬畏之心,重建現(xiàn)代社會的道德資源與社會資本,推動民眾合作、參與、向善的公共精神。正如亞當·斯密在《道德情操論》論證的那樣,如果一個社會普遍沒有了對共同底線的“敬畏”,意味著人們精神世界的荒漠化。當本該虔誠以敬的東西,都可用權錢勾兌,這個社會即使堆砌出再多的物質財富,必將與真正的文明漸行漸遠,甚至墜入“巴比倫化”的深淵。面臨食品安全危機,如果每一個人都用“良知的尖刀”來深刻解剖自身存在的丑陋,我們就能忍住刮骨療傷的疼痛喚起社會的警醒與行動。
真正“好的生活”是從每個人的自由、理性、尊嚴出發(fā),而不是以一種善來宰制另一種善。中國食品安全與其說最大的偏失在于“個人永不被發(fā)現(xiàn)這一點上”,毋寧說是“權利永不被發(fā)現(xiàn)這一點上”。因為監(jiān)管法規(guī)一旦蛻變?yōu)橄拗迫税l(fā)展的桎梏,在實踐中往往維護著一種權利與義務相分離的畸型結構,人這一真實目的往往被湮沒甚至淪為維護“想象共同體”的手段。后危機時代的人類正生活在“文明的火山”,文化的精神臍帶割斷太久,文化的關懷能力已從公共領域策略性逃離。要實現(xiàn)真正的良序化,食品安全離不開社會肌體的健康,競爭機制的公正。在高度格式化的社會,真正走出文化“囚徒困境”,要透過時代的霧霾,用一種堅韌的心力拋棄烏合之眾的先驗文化理念,進行“道德”尋本與文化尋根。唯如此,我們才能從“人性的黑暗”中解放出來,才能實現(xiàn)從“如何謀得幸?!钡健叭绾闻洚斝腋!盵17](P142)的轉變,一個“好的生活”才可能真正得以持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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