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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珀律比俄斯的混合政制論與馬基雅維利

      2017-03-10 07:06:36
      關(guān)鍵詞:政制馬基雅斯巴達

      馬 勇

      (中國人民大學 文學院, 北京 100872)

      珀律比俄斯的混合政制論與馬基雅維利

      馬 勇

      (中國人民大學 文學院, 北京 100872)

      根據(jù)古典政治思想,政治的興衰包括兩個方面:政治體的興衰和政制的興衰。珀律比俄斯將兩者結(jié)合起來解釋古羅馬的興衰,并斷言政制的興衰是政治體興衰的根本原因。任何政治體,包括羅馬的政治體在內(nèi),其興衰無法擺脫“命運女神”。馬基雅維利是現(xiàn)代政治思想的開創(chuàng)者,他的《李維史論》表面上討論古羅馬的政治實踐,實際上則為未來的“新羅馬”構(gòu)建了一種新的政制。他認為,憑借這種新的政制,“新羅馬”就能征服“命運女神”。通過故意“歪引”珀律比俄斯的政制循環(huán)論,《李維史論》之開篇重新解釋了羅馬政制。馬基雅維利的新政制論必然會孕育出自由民主政制,但是它依然無法征服“命運女神”。

      馬基雅維利;珀律比俄斯;政制循環(huán);羅馬

      珀律比俄斯(Polybius)第一次去意大利是公元前167年,當時他作為阿凱亞聯(lián)盟交付給羅馬的1000名人質(zhì)中的一員抵達羅馬。他的思想被傳入意大利是15世紀早期。拜占庭帝國的讀書人將他帶到了意大利(準確地說是佛羅倫薩)。珀律比俄斯第一次去意大利所取得的成果是四十卷的巨著《羅馬興志》。*珀律比俄斯的史書用希臘文寫成,標題是Ιστορ ων,其拉丁文標題是Historiae。英文的Histories是對這個詞的轉(zhuǎn)寫。這個希臘文詞的含義是對探索而來的知識、打聽到的情況進行敘述,它的動詞στορ ω的含義是探究、詢問和敘述。希羅多德第一次將這個詞用作其著作的名稱,取其探究和敘述的意思。這個詞也規(guī)定了史書的任務(wù):探究某一事件的原因,同時通過敘述這一事件將其原因展現(xiàn)出來。珀律比俄斯的這本史書若直譯的話,應(yīng)該譯成《史記》,但他的作品記述的是羅馬的崛起,故依照其內(nèi)容意譯為《羅馬興志》。2013年,翁嘉聲翻譯的《羅馬帝國的崛起》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這個譯本譯自科勒維特(Ian Scott Kilvert)所編的珀律比俄斯史書的節(jié)譯本The Rise of the Roman Empire。本文所引珀律比俄斯的段落皆是筆者自譯,版本為W. R. Paton, revised by F. W. Walbank and Christian Habicht, The Histories,6卷本, London/England: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0-2012年。西羅馬帝國滅亡后將近一千年的時間里,西歐人遺忘了這部巨著。當拜占庭的讀書人在15世紀帶著這部殘缺的巨著重返意大利時,莫米利亞諾(Momigliano)稱之為“珀律比俄斯的幽靈”重臨西歐。*莫米利亞諾《論古代與近代的歷史學》,晏紹祥譯,黃洋校,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76-99頁;莫米利亞諾《波利比烏斯在英國人與土耳其人之間》,載《海國圖志》第3輯《古代世界的自由與和平》,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3-15頁。珀律比俄斯之所以具有“幽靈”性質(zhì),有兩個原因:首先,珀律比俄斯是對羅馬的帝國功業(yè)的第一個也是最偉大的闡釋者;其次,《羅馬興志》是西方古典史書中僅有的一部用一整卷的篇幅闡述政制理論的史書——《羅馬興志》卷六專門論述羅馬的政制和軍事制度,認為羅馬共和國的興衰源自其政治制度的興衰。《羅馬興志》在18世紀仍對歐洲的政治思想和政治實踐具有影響,[1](P.75)而“珀律比俄斯的幽靈”重臨西歐最為重要的標志是,他突兀地“出現(xiàn)”于馬基雅維利的《李維史論》之開篇里。

      據(jù)說,馬基雅維利是位愛國主義者。這一流行說法得到了兩個事實的支持:首先,馬基雅維利一生的經(jīng)歷顯示,他為了自己的祖國佛羅倫薩的獨立和強盛,要么投身于政治實踐,要么積極獻計獻策,可謂竭盡全力,鞠躬盡瘁;其次,《君主論》最后一章表明,馬基雅維利的政治抱負乃是致力于統(tǒng)一意大利。[2](PP.122-126)依照當今時代的看法,馬基雅維利的政治目標無可厚非,盡管在他那個時代統(tǒng)一意大利意味著大規(guī)模的軍事征服。由于珀律比俄斯的《羅馬興志》意在解釋羅馬共和國崛起為地中海帝國的原因,難道馬基雅維利在某種程度上是一個“帝國主義者”,不僅追求意大利的統(tǒng)一,而且欲求一個大帝國?這一疑問某種程度上被下述事實打消了:《李維史論》宣稱論述李維《自建城以來史》前十卷,而前十卷是李維記述羅馬從建城到統(tǒng)一意大利的歷史中尚未逸失的僅有部分。[3](PP.119-120)看來,馬基雅維利的確志在意大利的統(tǒng)一。不過,只要細細研讀《李維史論》就會發(fā)現(xiàn),這部史論著作不僅囊括了李維史書的全部時期,而且涉及帝制時期。簡言之,《李維史論》的論述對象實際上是整個羅馬史。誠如馬基雅維利在序言中所說,這部史論意在闡述古人在“整飭共和國、維護國家、統(tǒng)治王國、整訓部隊和作戰(zhàn)、審判屬民、擴張帝國”等方面的知識。[4](P.142)如此看來,珀律比俄斯出現(xiàn)在《李維史論》開篇之中的意義非同小可。

      一、斯巴達還是羅馬?

      珀律比俄斯寫作《羅馬興志》意在回答下面這個問題:羅馬以何種方式、憑借何種獨特的政制及其所孕育的美德,在短短53年內(nèi)征服了幾乎整個地中海?珀律比俄斯意識到,這是一項史無前例的功業(yè)。珀律比俄斯的探究屬于古典史學最本質(zhì)的內(nèi)容,即政治共同體何以興衰。珀律比俄斯所提出的問題已經(jīng)規(guī)定了答案的方向:某種政制及其所孕育的美德是羅馬崛起并成為帝國的根本原因。珀律比俄斯的答案相當清晰:羅馬的混合政制以及由這種政制孕育而成的美德是羅馬崛起并成為帝國的根本原因。不過,只有那些仰慕帝國偉業(yè)之人才會把珀律比俄斯當作權(quán)威,只有那些欲求帝國地位的邦國才會將羅馬視作效仿的對象。不過,若要揭示馬基雅維利“轉(zhuǎn)述”珀律比俄斯的真實意圖,首先應(yīng)該搞清楚珀律比俄斯出現(xiàn)于《李維史論》之中的語境。

      《李維史論》卷一前十章探究政治共同體的創(chuàng)建。第一章探究選擇在何種地點建城。馬基雅維利認為,選擇土地肥沃之地建城最好,擁有土地肥沃、交通便利之城邦乃是取得偉大政治功業(yè)的必要條件;第二章至第八章探究在土地肥沃之地建立共同體時選擇何種政制;第九章和第十章探究建城者及其可能獲得的榮譽。盡管馬基雅維利并沒有提及珀律比俄斯的名字*關(guān)于馬基雅維利為何未在第二章中提及珀律比俄斯的名字,參施特勞斯《關(guān)于馬基雅維利的思考》,申彤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3年,第161、197、314頁。,但是熟悉珀律比俄斯著作的讀者一眼就能看出,其第二章是對珀律比俄斯《羅馬興志》卷六的“轉(zhuǎn)述”。

      《李維史論》第二章系探究政制的類型以及羅馬政制的一系列章節(jié)的開端。此前的一章論述城邦的起源。不過,馬基雅維利并非就事論事,而是著重討論政治生活的開端。他通過探究羅馬城的開端來探究政治生活的開端。建城的選址必然受制于自然條件。人類歷史告訴我們,大多數(shù)繁榮、昌盛的城市都建立于土地肥沃之地,但水草豐盛、土地肥沃之地總是稀缺的。因此,當馬基雅維利提出城邦應(yīng)建在土地肥沃之地時,就暗示了政治生活不可避免的沖突:各方對肥沃之地的血腥爭奪。

      《李維史論》第二章的標題是“共和國有幾種類型,羅馬共和國屬于哪一種”,[4](P.148)其內(nèi)容基本模仿了《羅馬興志》卷六當今的結(jié)構(gòu)。*《羅馬興志》卷六以殘篇形式流傳后世,但這些殘篇的順序是確定的。參見F.W. Walbank, A Historical Commentary on Polybius,卷一, Oxford: Clarendon Press,1957年,第635-636頁。卷六的結(jié)構(gòu)分為三部分:政制循環(huán)論、羅馬混合政制和政制比較。珀律比俄斯綜合柏拉圖的三部對話作品(《法義》《治邦者》和《理想國》)的相關(guān)內(nèi)容,構(gòu)建了完整的政制循環(huán)論;他對羅馬混合政制的論述則模仿了色諾芬的《斯巴達政制》;其對政制的比較則借鑒了亞里士多德《政治學》卷二的相關(guān)內(nèi)容。《李維史論》第二章也分為三部分:政制比較、政制循環(huán)論和羅馬混合政制。

      馬基雅維利首先比較了斯巴達、羅馬和佛羅倫薩的政制。他說,有些政制是由一人單獨創(chuàng)建的;有些政制則是憑機緣、因時制宜創(chuàng)建的。前者如斯巴達,后者如羅馬。這個說法并非馬基雅維利原創(chuàng)。珀律比俄斯在《羅馬興志》卷六中比較斯巴達政制與羅馬政制時就提出了類似的看法:

      呂庫古斯憑借他的理性,可以預(yù)見到事件必然發(fā)生的諸種根由以及發(fā)生的方式,所以他無需災(zāi)難的教導(dǎo)就創(chuàng)建了[斯巴達]的政制。與之相反,羅馬人的政制雖然也實現(xiàn)了相同的狀態(tài),但不是憑借立法者的理性,而是通過很多爭斗以及困境才發(fā)展到現(xiàn)在的形式,他們憑借在災(zāi)難中的教訓總是能選擇最好的方式,借此獲得了與呂庫古斯的同樣的結(jié)果。[5](P.319)

      珀律比俄斯的意思是,斯巴達和羅馬都實現(xiàn)了混合政制,但其實現(xiàn)的途徑不同。由某個人依照理性獨自創(chuàng)設(shè)明顯勝于憑著機緣而達成的政制。馬基雅維利在此處與珀律比俄斯保持一致。他認為,一個智慮周詳之人創(chuàng)設(shè)的制度要比迫于時勢不斷調(diào)整的政制更好,即斯巴達政制比羅馬政制更好。馬基雅維利在此種語境下的意圖是確立混合政制的權(quán)威。依照珀律比俄斯的看法,斯巴達政制和羅馬政制同屬于混合政制,皆為現(xiàn)實中可以實現(xiàn)的最佳政制。馬基雅維利繼而借批評佛羅倫薩的政制暗示道,像呂庫古斯之于斯巴達的范例可遇不可求,羅馬的事例反而是常態(tài);大多數(shù)邦國的開端絕非完美,只要能夠迫于形勢進行自我改革,則不至于國亡家破。馬基雅維利暗示道,大多數(shù)邦國幾乎沒有機會效仿斯巴達政制,因為任何一個邦國一旦存在就幾乎難以返回開端。不過,他的論證思路依然肯定了斯巴達政制作為最高典范的可能性,即創(chuàng)建邦國者首先應(yīng)該效仿斯巴達,由一個智慮周詳之人獨創(chuàng)全部制度更佳。迄今為止,馬基雅維利依然將珀律比俄斯當作權(quán)威。*珀律比俄斯重返西歐首先是重返佛羅倫薩,參莫米里亞諾《論古代與近代的歷史學》,晏紹祥譯、黃洋校,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76-90頁。這些觀點基本沒有背離珀律比俄斯的看法。

      不過,這并非馬基雅維利的最終結(jié)論。佛羅倫薩究竟應(yīng)該效仿斯巴達、威尼斯還是羅馬,在馬基雅維利的時代爭論異常激烈。[6](PP.194-345)總體而言,當時佛羅倫薩的人文主義學者更傾向于斯巴達或威尼斯的政制,因為這兩個城邦數(shù)百年間保持了穩(wěn)定局面。反之,羅馬共和國毀于貴族與平民的內(nèi)訌。馬基雅維利為了確立羅馬的至高權(quán)威,用了兩章(第五章和第六章)論證斯巴達及威尼斯與羅馬孰優(yōu)孰劣。在第五章中,馬基雅維利論述了平民和貴族哪一方是引起內(nèi)訌的主因,核心問題是斯巴達或威尼斯式混合政制與羅馬式混合政制何者更優(yōu)。在馬基雅維利看來,前者是貴族制占據(jù)主導(dǎo),后者則是平民與貴族成對峙態(tài)勢。如果依照結(jié)果來檢驗,貴族一方明顯占據(jù)了上風,因為斯巴達和威尼斯的自由要比羅馬更為長久。馬基雅維利從內(nèi)訌的起因入手分析這個問題。為斯巴達和威尼斯辯護的人說,貴族占主導(dǎo)地位可以滿足貴族的野心,同時可以消除平民不安分的心思。這是因為,平民一旦擁有權(quán)力,就會變得越來越貪婪。馬基雅維利反駁說,內(nèi)訌的起因通常是由于貴族為了維護既有權(quán)力,不斷擴張其權(quán)力所致。更有甚者,貴族的此種權(quán)力欲望促使其他人也追逐權(quán)力??傊矫癫⒎莾?nèi)訌之源,而是貴族欺人太甚。興許有人會問,既然斯巴達和威尼斯的貴族們掌握了全權(quán),為何這兩個城邦沒有大規(guī)模的動亂和內(nèi)訌?馬基雅維利說,這是因為這兩個城邦的平民沒有力量,也沒有權(quán)力;反之,羅馬的平民卻擁有力量和權(quán)力。羅馬平民的力量和權(quán)力源自何處?——源自羅馬共和國為了追求帝國,不得不征用平民作為士兵。也就是說,羅馬平民乃是武裝的士兵;反之,威尼斯和斯巴達的平民之所以沒有力量和權(quán)力,就在于這兩個城邦沒有征用平民為士兵。至此,馬基雅維利給出了他著名的教誨:若是為了追求帝國霸業(yè),就應(yīng)當效仿羅馬;若是僅僅追求長久的穩(wěn)定和獨立,不妨效仿威尼斯和斯巴達。

      至此,斯巴達及威尼斯與羅馬的地位開始平等,建國者或治國者可以自由選擇。但是,馬基雅維利在第六章否決了威尼斯或斯巴達之路,斯巴達及威尼斯所渴望的安寧和長久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目標。人世的本質(zhì)就在于變動不居,人的理智實在難以預(yù)料各種偶然事件和形勢。一個共和國的制度即使禁止擴張,形勢也會迫使其擴張。對于像威尼斯和斯巴達這樣的共和國來說,擴張無異于自毀根基,自尋死路。這兩個城邦沒有眾多的人口和武裝。斯巴達迫于雅典權(quán)勢的增長,與后者進行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最終斯巴達獲勝。伯羅奔半島戰(zhàn)爭之后,斯巴達的權(quán)勢擴增到頂點,卻無法制止忒拜的反叛,幾年內(nèi)就喪失了霸權(quán)。馬基雅維利說,根本原因在于斯巴達不接納外來人口,以致士兵人數(shù)越來越少。威尼斯亦然,盡管憑借雇傭軍曾盛極一時,稱雄意大利,但一天內(nèi)就被擊敗,其根源在于威尼斯貴族不敢征用平民為士兵。馬基雅維利的結(jié)論是,一個邦國很難做到獨善其身,非不愿,而是不能。有人興許會認為,某個邦國得天獨厚,并無強鄰虎視眈眈。但是,馬基雅維利在第一章指出“富饒肥沃之地極其稀少”,這意味著各方對富饒肥沃之地的血腥爭奪是不可避免的。馬基雅維利補充道,假設(shè)有這樣的地方,隨之而來的安逸也會迫使那個邦國腐化和滅亡。

      熟知馬基雅維利的讀者會發(fā)現(xiàn),他的幾乎所有論證都屬于歷史論證,即他的政治教誨都以歷史事例為支撐。這不單單是一種寫作策略,更是觀察政治生活的基本方式。馬基雅維利通過觀察以往的政治史發(fā)現(xiàn),政治生活的基本處境是激烈的國族競爭。西方的古典政治史印證了他的這一觀點:從古希臘的城邦沖突至羅馬一統(tǒng)地中海世界,其間的基本特征是各個邦國爭奪霸權(quán),其激烈程度遠超戰(zhàn)國“七雄”的爭霸情形。在此需要指出,馬基雅維利所論述的共同體是城邦共同體,而非大的君主國或現(xiàn)代國家。馬基雅維利念念不忘的是佛羅倫薩這樣的城邦國家如何崛起。羅馬值得人們效仿的另一個并非不那么重要的原因就是,羅馬是從一個小城市擴張為大帝國的。

      馬基雅維利的終極結(jié)論是,擴張不可避免,因而只能采取主動擴張的政策,亦即只能效仿羅馬。擴張需要武裝,因此必須武裝平民?!稇?zhàn)爭的技藝》這部馬基雅維利生前唯一出版的作品,其核心論點就是論述武裝平民的必要性。*波考克《馬基雅維里時刻》,馮克利、傅乾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3年,第210-240頁;馬基雅維利《戰(zhàn)爭的技藝》,崔樹義譯、馮克利校,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0年。若要指望平民士兵能為邦國的福祉獻身,則必須給予他們一定的政治地位,必須讓平民與邦國同呼吸、共命運??墒?,武裝的平民勢必與貴族發(fā)生內(nèi)訌。這對于馬基雅維利來說是一個相當困難的問題。他不得不承認,平民與貴族的內(nèi)訌導(dǎo)致了羅馬共和國的毀滅。馬基雅維利說:

      因此,既然不能(我是這么認為)使這件事保持平衡,也不能確切地保持這條中間路線;在組建共和國時,就必須考慮其中最顯要的方面,把共和國組建得即便必然性促使其擴張,它也能夠保住它已經(jīng)占有的東西。[4](P.166)

      《李維史論》的終極目標是設(shè)計一套在帝國巔峰時期不至于因內(nèi)訌而導(dǎo)致帝國毀滅的制度。這種制度就是他在第一卷“序言”中提到的那種“新的方式和制度(new modes and orders)”,[7](P.5)其核心問題在于避免混合政制的衰亡。為了理解馬基雅維利對這個問題的論述,需要返回他在第二章對政制循環(huán)論的表述。

      二、馬基雅維利的“新羅馬”

      前文所述,馬氏所著該書第二章重點是論證混合政制的優(yōu)越性。馬基雅維利的宗旨并非是論證抽象化的混合政制理論本身,而是論證某個具體共同體的混合政制的優(yōu)越性,亦即論證羅馬的混合政制的優(yōu)越性。珀律比俄斯則是完成這一任務(wù)最著名的前賢。因此,我們既可以理解,為何珀律比俄斯《羅馬興志》卷六的內(nèi)容會出現(xiàn)在《李維史論》的開篇,也可以理解為何馬基雅維利要“轉(zhuǎn)述”它。馬基雅維利主要“轉(zhuǎn)述”了《羅馬興志》卷六的政制類型論和政制循環(huán)論。需要注意的是,馬基雅維利并非完整地使用珀律比俄斯的論述,而是做了諸多改動。

      馬基雅維利指出,有人說有三種政制即君主制、貴族制和民主制,但“更明智者”認為有六種政制,即君主制、貴族制、民主制以及這三種政制的敗壞形式:僭主制、寡頭制和暴民制。這里的“更明智者”就是指珀律比俄斯。珀律比俄斯在列舉政制類型時,首先反駁了那種認為政制分為君主制、貴族制和民主制的看法。他認為,政制類型有六種:君主制、僭主制、貴族制、寡頭制、民主制和暴民制。珀律比俄斯在列舉政制類型時,描述了三種正確政制的統(tǒng)治原則。他指出,君主制是指臣民自愿接受一個最智慧、最有德性之人進行統(tǒng)治;貴族制是指由選舉出來的少數(shù)最智慧、最正義的人們進行統(tǒng)治;民主制是指由多數(shù)平民進行統(tǒng)治。在珀律比俄斯那里,不同政制的優(yōu)劣之別在于德性和智慧。但是馬基雅維利在轉(zhuǎn)引時忽略或者省略了這一點,含蓄地拒斥了判斷政制類型優(yōu)劣之別的傳統(tǒng)標準。珀律比俄斯闡述的重點是論證政制循環(huán)論。

      珀律比俄斯論證政制循環(huán)論時,從人類政治生活的起源談起。由于洪水、饑荒、莊稼歉收等原因,以往常常發(fā)生毀滅人類的災(zāi)難。珀律比俄斯說:“正如傳統(tǒng)告訴我們這樣的災(zāi)難不止發(fā)生過一次,我們也相信未來還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所有的技術(shù)和手藝同時毀滅,然后隨著時間的推移,當幸存者像種子一樣在大地上播種時,人口再次增加……”[5](P.303)眼尖的讀者知道,這個看法來自柏拉圖《法義》卷三對政治起源的論述。[8](P.59)這一看法的本質(zhì)在于,人的政治生活無法擺脫像洪水之類的自然災(zāi)難。古人并不相信人類可以抵御此類自然災(zāi)難,因而人的政治生活受制于自然。大自然的這一限制對人的政治生活投下了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陰影:人的政治生活無法擺脫自然的無常流傳。這是古代循環(huán)歷史觀的自然基礎(chǔ),也是政治生活必有興衰的第一層要義。馬基雅維利在轉(zhuǎn)引珀律比俄斯的論點時,有意隱去了這一關(guān)鍵論述。這并不意味著馬基雅維利持有一種從開端到終點的歷史觀。興許,馬基雅維利相信通過建造水壩和大興水利工程即可避免發(fā)生大洪水等災(zāi)難,亦即通過人的技術(shù)手段打破大自然對人類的限制。

      珀律比俄斯說,大災(zāi)難之后,人口則會逐漸增加;迫于自然的威脅,人們會結(jié)合為一個共同體。由大眾所組成的共同體是大自然最真實的作品;也就是說,共同體的種種政制形式源于自然。馬基雅維利則說,諸種政制形式會因著偶然或機運而發(fā)生變遷;也就是說,政治生活出于偶然或機運。馬基雅維利還補充說,人類起初的生活與野獸無異。但是珀律比俄斯卻沒有這樣說。大洪水之后的大眾依然是擁有理性稟賦的人,他們與野獸絕然不同。珀律比俄斯此處暗示了人類政治生活的開端不完美,但這種不完美并非由人導(dǎo)致、而是由自然導(dǎo)致的。人類憑借理性能力組成政治共同體以應(yīng)對自然的威脅,進而很快發(fā)現(xiàn)了政治生活的種種原則。馬基雅維利則完全扭轉(zhuǎn)了傳統(tǒng)的看法?!叭伺c野獸無異”的看法,其實質(zhì)在于人即是野獸、人性無異于獸性。因此,在第三章一開始馬基雅維利宣稱立法的宗旨是抑制人性本惡。馬基雅維利對人類政治生活發(fā)端基礎(chǔ)的描述開啟了全新的傳統(tǒng)?;舨妓拐腔隈R基雅維利的這一斷言,構(gòu)建了“自然狀態(tài)論”。從霍布斯的“自然狀態(tài)論”反觀馬基雅維利“人起初與野獸無異”的論斷,即可看出這一論斷所具有的革命性意義。

      珀律比俄斯說,人組建政治共同體后,那些在氣力和勇氣方面卓越的人必然會引領(lǐng)和統(tǒng)治其余的成員,這是自然而然的現(xiàn)象。但是,隨著時間流逝,人們在共同體中自然而然產(chǎn)生了友愛和共同的習俗。按照珀律比俄斯的說法,正義和善必然會在共同體內(nèi)部產(chǎn)生,這是出于人類本性的需要。由于人與動物的區(qū)別在于人擁有理性能力,人對子女不孝敬父母、晚輩不敬重長輩感到義憤,因而人類形成了義務(wù)與責任的觀念。珀律比俄斯的論證與中國古人的看法類似:由孝道引出了對長輩的敬重。與此同時,高貴、正義者都會得到民眾的敬重和模仿,卑賤和不義則會遭到懲罰。馬基雅維利在論及這點時,忽略了子女對父輩的孝敬,僅僅談及眾人由于對忘恩負義行為的恐懼,擔心自己成為受害者,才決定立法懲治忘恩負義之人。珀律比俄斯在這里談?wù)摰氖峭跽哂^念的產(chǎn)生,而馬基雅維利談?wù)摰氖欠ǖ漠a(chǎn)生動因——法是源于人的自私自利和人的恐懼。珀律比俄斯說,王者是那種有德性、有智慧者,臣民心甘情愿地服從王者的統(tǒng)治。人的理性贊成王者的統(tǒng)治,也就是贊成德性和智慧的統(tǒng)治。在珀律比俄斯筆下,這是自然而然發(fā)生的過程,人的理性必然趨向?qū)τ械滦院陀兄腔壅叩馁澝琅c服從。馬基雅維利則說,民眾完全有自由選擇何種人來統(tǒng)治;選擇身體強悍者還是選擇智慮周詳又公正為懷者進行統(tǒng)治,皆是民眾的自由。

      珀律比俄斯說,王者的后代免不了要墮落,變得貪婪、放縱和奢侈。因而,這類王者的后繼者僅有王者之名,卻無王者之實,總是恐懼共同體中那些有德性、有智慧者,由此走上了通往僭主的道路。馬基雅維利在論述君主的墮落時忽略了珀律比俄斯對腐敗狀況的分析:正是君主在獲取財富和提供安全方面提供的成功為繼位者的欲望提供了放縱的可能性。因為古時的王者為了臣民的安全和為了給臣民提供生活必需品,都會攻占其他城邦的土地。王者的后代正是由于王國消除了安全方面的威脅以及先王大量聚集的財富而變得貪婪與放縱。馬基雅維利之所以要忽略這一點,乃是因為他所創(chuàng)建的那個新共和國也會進行領(lǐng)土擴張及追逐財富。

      珀律比俄斯說,共同體內(nèi)部那些最高貴、最有血氣、最勇敢之人由于無法忍受僭主的傲慢,勢必團結(jié)起來廢除君主制,由此誕生了貴族制。馬基雅維利補充說,這些廢除僭主的貴族不僅是那些品德高尚之人,而且他們的財富無人企及。在馬基雅維利看來,財富不僅不是形成僭政的原因,反而是避免僭政的原因。[9](P.19)這些高貴之人兢兢業(yè)業(yè)地為共同體服務(wù),贏得了民眾的支持和敬重。但是隨著時間流逝,這些貴族的后代從父輩那里繼承高位和權(quán)力,逐漸變得貪婪、毫無廉恥地追逐錢財,沉湎于酒色,奸淫良婦、強暴男童,由此貴族制轉(zhuǎn)變?yōu)楣杨^制。因此,民眾勢必會在某些人的帶領(lǐng)下發(fā)動革命推翻寡頭制,建立民主制,將平等和自由視為最高價值。事實上,在整個人類歷史上從未出現(xiàn)過一個由平民自發(fā)創(chuàng)建的民主制;所有的民主制,不管是古代的還是現(xiàn)代的,皆是由精英分子領(lǐng)導(dǎo)平民創(chuàng)建而成的。純粹的大眾統(tǒng)治雖能維護一段時間的統(tǒng)治,但是一代人之后,民主制就變成了無法無天的暴民政制。馬基雅維利再次略去了珀律比俄斯關(guān)于財富具有腐蝕作用和民眾天然貪婪、不知滿足的論點。珀律比俄斯說,暴民制的結(jié)果是大眾墮落為野蠻狀態(tài),直到重新為自己找到一個主人。我們從柏拉圖那里知道,這種暴民制的必然結(jié)果是一種最恐怖的僭主制。馬基雅維利則說,面對暴民制,由賢達之人建議或為形勢所迫,必然會促使人們恢復(fù)君主制,從而展開新的循環(huán)。

      珀律比俄斯的政制循環(huán)論有兩層含義:首先,由于每一種政制不可避免地會墮落敗壞,因而由三種正確的政制——君主制、貴族制和民主制構(gòu)成的政制才是最佳政制。羅馬政制就是混合政制,因此它是最佳政制。其次,政制衰敗的根源在于,每種政制中掌握統(tǒng)治權(quán)的那部分人的德性發(fā)生了敗壞。任何政制形式都是人們對統(tǒng)治權(quán)力的分配結(jié)果,政治共同體中任何掌握統(tǒng)治權(quán)力的階級都需要具備統(tǒng)治的資格,這種資格就是治國的才能和德性。政制的衰敗往往是由于主政者缺乏治國才能和德性敗壞;其中德性敗壞是最根本的原因。若一個統(tǒng)治階層的德性已經(jīng)整體敗壞,則即便是治國雄才也無力挽救。在珀律比俄斯筆下,德性敗壞的表現(xiàn)是貪婪、放縱和奢侈,即統(tǒng)治階層不再擁有節(jié)制和正義之德。整個人類古代史的政治興亡表明,人類對防止統(tǒng)治階層的德性衰敗幾乎無能為力。珀律比俄斯盡管論證說羅馬混合政制是最佳政制,但他并沒有說混合政制不會衰亡。他在史書的后半部分借助多重事例表明,皮德納戰(zhàn)役之后,羅馬貴族青年已經(jīng)敗壞:

      由于一些年輕人沉迷于與男童的性愛,另一些人則流連忘返于妓女們,很多年輕人熱衷于音樂消遣和搞宴會,他們奢侈放縱,在與伯爾修斯的戰(zhàn)爭過程中,很快感染了希臘人在這些方面的放縱。[10](P.235)

      珀律比俄斯暗示道,羅馬在對外擴張過程中逐漸積累的大量財富,乃是羅馬貴族青年敗壞的主要原因。珀律比俄斯還說,迦太基的政制同樣是混合政制;它之所以在帝國爭霸戰(zhàn)爭中敗北,乃是由于迦太基的統(tǒng)治階層已經(jīng)敗壞,即便有漢尼拔之類的雄杰亦無濟于事。人們需要知道的是,馬基雅維利的“新羅馬”如何能避免因?qū)ν鈹U張和追逐財富必然導(dǎo)致的腐敗和墮落?這就回到了第一節(jié)最后的問題,即他如何建構(gòu)用以避免混合政制衰亡的政治理論?

      馬基雅維利的回答內(nèi)容隱含于他對珀律比俄斯混合政制論的“轉(zhuǎn)述”之中。他對珀律比俄斯的論述做出的所有改動意在重新解釋政制循環(huán)的原因。馬基雅維利認為,政制循環(huán)的根源在于掌握權(quán)力者對權(quán)力無止境的貪欲。他在第三章一開始對人性所下的論斷——人性本惡——就是對這一看法的哲學說明。鑒于歷史上從未有平民掌握實際統(tǒng)治權(quán)力的事例,“人性本惡”所說的“人”并不包括平民,馬基雅維利在這里以此特指貴族。在第五章他深化了這個論斷,這一章的標題是“將對自由的守護置于何處更可靠,是在人民中還是在權(quán)貴中;何者有更多的理由引起騷亂,是想要獲取的人還是想要維持的人”。[4](P.159)第五章討論的主題實際上是在平民與貴族之中,何者更適合作為邦國自由的護衛(wèi)者。馬基雅維利的回答非常明確:平民適合作為自由的護衛(wèi)者。[6](P.208)其理由在于,平民的最大欲望是不再被人統(tǒng)治,亦即天生熱愛自由;貴族則天然傾向于統(tǒng)治,渴望掌握最大的權(quán)力。這樣一來,馬基雅維利力圖解決的問題就變得簡單多了:只要能限制貴族或權(quán)勢人物的權(quán)力欲,即能避免政制衰亡;而限制貴族權(quán)力欲的最有效的辦法是允許民眾擁有足夠的力量和權(quán)力,借此迫使貴族恐懼民眾的力量,或者在貴族貪得無厭時借此懲罰貴族。這即是“武裝的公民”之形象,這一形象與擴張的城邦共和國必須武裝平民的要求合二為一。

      馬基雅維利討論這一問題的語境是,一個追求擴張的共和國如何避免共和國由內(nèi)部所導(dǎo)致的滅亡。馬基雅維利指出,羅馬平民之所以能與貴族斗爭,其原因在于,羅馬迫于擴張而需要的更多的兵力只能來自武裝平民,平民由此獲得了力量和權(quán)力。正如他在第四章所論,羅馬貴族與平民的斗爭促成了羅馬的強大并保護了羅馬的自由。巔峰時期的羅馬共和國始終保持了貴族和平民的權(quán)力平衡狀況。那么在馬基雅維利看來,羅馬共和國毀滅的原因是什么?馬基雅維利給出了兩個主因:第一,格拉古兄弟的改革導(dǎo)致貴族與平民相互仇視,每個派系都擁戴自己的軍事首領(lǐng)及軍隊;[4](PP.247-250)第二,軍事統(tǒng)帥任期的延長,使得士兵某種程度上成了統(tǒng)帥的雇傭兵。[6](P.222)格拉古兄弟的改革表明,羅馬平民士兵彼時已經(jīng)脫離了地產(chǎn),變成了領(lǐng)軍餉的職業(yè)士兵。羅馬對外戰(zhàn)爭的不斷擴展,導(dǎo)致士兵長期駐扎于行省,從而逐漸成為統(tǒng)帥的私人軍隊。這既是羅馬貴族的腐敗,也是公民軍人的腐敗。

      馬基雅維利給出的解決方案是,必須確保武裝的公民在經(jīng)濟和政治上的獨立,即確保平民是軍人的同時還得是公民。這意味著,所有公民都需要同等地承擔公共責任,即是說,公民的平等既需要體現(xiàn)為經(jīng)濟上的平等,也需要體現(xiàn)為政治上的平等,每個公民都應(yīng)當成為自治的個體。簡言之,馬基雅維利所提出的“平民武裝城邦”是一個以平等為原則的城邦,一個民主制的城邦。它不再謹慎地追求貴族和平民的平衡,而是要求貴族與平民實現(xiàn)政治和經(jīng)濟的平等。

      三、“新羅馬”能否征服“命運女神”?

      馬基雅維利從未說過他的新政制不會腐敗。依照馬基雅維利的看法,平民天然傾向于擺脫被統(tǒng)治的地位。從某種程度上說,平民并沒有能力進行統(tǒng)治。因此,“平民武裝城邦”依然需要實際掌握統(tǒng)治權(quán)的少數(shù)人,這些人由民眾選舉產(chǎn)生。這些擁有實際權(quán)力的人必然成為腐敗的因子,他們要么盡一切機會牢牢掌握權(quán)力,要么依靠權(quán)力最大程度地聚斂財富。當這種腐敗發(fā)展到一定程度時,原先的政制、法律以及風俗都會失效,此時這個城邦便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除非有某個智識超群之人獨攬大權(quán),用恐怖手段對城邦進行更新。馬基雅維利以斯巴達王亞基斯(Agis)和科勒奧門涅斯(Cleomenes)為例來說明這個問題。在亞基斯那個時代,斯巴達人已經(jīng)完全背離了呂庫古斯的法律。亞基斯企圖恢復(fù)古代的法律,被斯巴達的監(jiān)察官所殺。亞基斯的繼任者科勒奧門涅斯為了實現(xiàn)這一目標,殺死了所有監(jiān)察官以及反對他的人。[4](P.176)簡言之,這獨攬大權(quán)之人必定是一位僭主,更新城邦的行動必定會血流成河?;舨妓沟恼圃O(shè)計不過是民主制與僭主制的綜合,試圖既維持平民的平等,又確保主權(quán)者有權(quán)更新政治。

      馬基雅維利洞察到政治生活的基本處境是共同體的霸權(quán)競爭,這種競爭事關(guān)共同體的生死存亡。既然如此,共同體的首要目標是保存自身。為了實現(xiàn)最大程度的自我保存,它必須不斷地擴張,直至對敵人擁有絕對優(yōu)勢的地步,或者可能的話消滅所有敵人。美國國際政治理論家米爾斯海默(Mearsheimer)宣稱自己是“進攻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立者*米氏的觀點,參見米爾斯海默《大國政治的悲劇》,王義桅、唐小松譯,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14年,第二章,第33-46頁。,其實這個理論不過是對馬基雅維利關(guān)于政治生活首要本質(zhì)的看法的重新表述。馬基雅維利觀察政治生活的首要視角是政治共同體的存亡——這個政治生活最基本的現(xiàn)實。這也是馬基雅維利在《君主論》第十五章批判古典政治思想的理由。他指責古典政治思想家追求從未存在過的事物,正確的做法是關(guān)注真實的情形。[2](P.73)因此,馬基雅維利評價政制優(yōu)劣的標準,重點并不在于政制本身的優(yōu)劣,而是在于何種政制能導(dǎo)致強盛。至此我們即能理解,為何馬基雅維利在《君主論》和《李維史論》中給出了兩種不同的統(tǒng)一意大利的途徑,并且這兩種途徑?jīng)]有優(yōu)劣之別。

      馬基雅維利的一個著名命題是以德行(virtu)征服命運、而非以某種政制來征服命運。這一“德行”的具體內(nèi)涵是智略和武力。馬基雅維利之所以效仿羅馬的理由有兩個:首先,羅馬在帝國爭雄中取得了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功績;其次,佛羅倫薩是一個城邦,或者說當時意大利境內(nèi)基本的政治共同體形式是城市國家。與此同時,一個并非城市國家的王國,比如那不勒斯王國,則不必效仿羅馬、而是可以效仿居魯士的波斯。換言之,在人類政治史上并非只有羅馬成功獲得了帝國地位,至少在馬基雅維利的時代,奧斯曼帝國正處于全盛時期。無論效仿羅馬還是波斯,都是為了征服“命運”。此處的“命運”指的是共同體這艘航船在時間長河里面對的種種偶然。因此,命運總是無常和難以預(yù)料的,政治體若是不想被命運擊倒,就應(yīng)該因時制宜地隨時改變自身,以智略和武力來適應(yīng)形勢的變化。[2](PP.118-121)簡言之,政治體的內(nèi)政完全服從于對外政策,而對外政策的最高目標是自我保存,盡最大能力地自我保存。波考克說,作為愛國者和好公民的馬基雅維利比作為僭主顧問的馬基雅維利更具顛覆性。[6](P.229)實際上,恰恰是馬基雅維利身兼雙重身份這一事實最具顛覆性。這意味著,僭主制的城邦和共和國制的城邦在根本意義上并無優(yōu)劣之分,只有勝敗之別。

      從世界史的視角來看,近五百年的歷史是歐洲人崛起的時代,馬基雅維利之政治思想的作用是喚醒并正當化了歐洲人崛起的野心。與之同時,這五百年也是國族競爭最為激烈的時期。馬基雅維利的思想正當化了此種競爭,并增強了它們競爭的激烈程度。

      [1]莫米利亞諾:《論古代和近代的歷史學》,晏紹祥、黃洋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

      [2]馬基雅維利:《君主論》,潘漢典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4年。

      [3]施特勞斯:《關(guān)于馬基雅維利的思考》,申彤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3年。

      [4]馬基雅維利:《李維史論》,薛軍譯,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公司,2011年。

      [5]W.R.Paton. revised by F. W. Walbank and Christian Habicht.TheHistories,Vol 3, Cambridge/London: Harrard University Pree,2012.

      [6]波考克:《馬基雅維里時刻》,馮克利、傅乾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3年。

      [7]Machiavelli.DiscoursesOnLivy, translated by Harvey C. Mansfield and Nathan Tarcov, Chicago/Lond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6.

      [8]Plato.TheLawsofPlato, translated by Thomas L. Pangle, Chicago/Lond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8.

      [9]曼斯菲爾德:《新的方式與制度》,賀志剛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9年。

      [10]W.R.Paton. revised by F. W. Walbank and Christian Habicht.TheHistories, Vol 6, Cambridge/London: Harrard University Pree,2012.

      (責任編輯:山 寧)

      Polybius’ Mixed Constitution and Machiavelli

      MA Yong

      (School of Liberal Art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In accordance with classical political thought, the boom and slump of politics contain two aspects: the rise and fall of a political community and of regimes. Polybius mixes these two aspects in order to explain the rise and fall of Rome, and he asserts that the rise and fall of regimes is the fundamental cause of the rise and fall of a political community. With regard to the political community, including Rome, it is destined to rise and fall. Machiavelli is the pioneer of modern political thought, whose workDiscoursesonLivyseems to discuss Roman political practice on one hand, and truly intends to find a new regime for a future “New Rome” on the other. The “New Rome”, in his opinion, will conquer Fortuna by way of the new regime. The beginning ofDiscoursesonLivyreinterprets the Roman regime through deliberately misquoting Polybius’ discourse on the circulation of regimes. Machiavelli’s new regime proposal necessarily gives birth to liberal democratic regime, but it cannot conquer Fortuna all the same.

      Machiavelli; Polybius; the circulation of regimes; Roman

      2017-02-19

      馬勇,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古典政治史學和古典政治哲學。

      D093/097

      A

      1674-2338(2017)03-0043-08

      10.3969/j.issn.1674-2338.2017.03.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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