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純
(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廣州大學城, 510006)
由言說折射出的底層鏡像
——評劉震云小說《我不是潘金蓮》
丁 純
(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廣州大學城, 510006)
劉震云小說《我不是潘金蓮》講的是主人公李雪蓮為了糾正一句話,堅持告狀20年。劉震云緊緊抓住言說這個核心表達方式,把社會轉型期矛盾與現(xiàn)實困境折射出來。
劉震云;言說;困境;鏡像
近年來,劉震云的小說總是和言說攸關。如《手機》《我是劉躍進》《一句頂一萬句》等。這些小說總是和說話扯上關系。他在探索小說中人物應該“說什么”和“如何說”,“說得好“給小說的情節(jié)增設了懸念,添加了嚼頭。有評論者認為劉震云小說的語言特點是“擰巴”,并解釋說,“‘擰巴’的意思很多,也很含混,除了別扭,互相抵觸之外,糾纏、錯亂、不合適、不對付、不入流、不順利、不合情理等,也可以用“擰巴”來表述。[1]簡言之,馬俊山所謂的“擰巴”,其實就是“繞”,有一件事引發(fā)到毫無干系的另外一件事。
例如《手機》:
嚴守一一開始擔心費墨放不下大學的架子,大學和電視臺,正像費墨說過的那樣,一個是陽春白雪,一個是下里巴人,同樣的話,兩種不同的說法,擔心費墨給弄擰巴了,沒想到費墨能上能下,進得廳堂,也下得廚房,從深刻到庸俗,轉變得很快。[2]
又如《我叫劉躍進》:
由老婆說開去,嚴格感嘆:中國人怎么那么不懂幽默呢? 過去認為幽默是說話的事,后來才知道是人種的事。幽默和不幽默的人,是兩種動物。擰巴還在于,人不幽默,做出的事幽默。出門往街上看,他們把世界全變了形,洗澡堂子叫“洗浴廣場”,飯館叫“美食城”,剃頭鋪子叫“美容中心”; 連夜總會的“雞”,一開始叫“小姐”,后來又改叫“公主”。[3]
再如《一句頂一萬句》:
人分這么幾種:不認識,認識,熟人,朋友,知心朋友?!芭笥选辈辉诋斆姹戆祝潜澈笳f起朋友的時候,是否提到過你。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是你把別人當成了朋友,別人并沒拿你當朋友。另一個判斷朋友的標準是,在你走投無路時,你想投奔的人和你能投奔的人,到底幾個。[4]
上述例子,你會覺得,劉震云所寫的人和事,都是普羅熟稔的尋常事。表面看來,劉震云似乎在彰顯口語的魅力,實際上,他在竭力挖掘由社會變革和轉型而導致的深層次的社會意蘊。
劉震云在近作《我不是潘金蓮》一書中,繼續(xù)張揚著個性“言說”的旗幟,將底層老百姓的特有幽默與氣質(zhì)凸顯出來。也許受章回體小說《水滸傳》的影響,潘金蓮是個“壞道德”意義的代名詞。另外,“潘金蓮”三個字,還具有著豐富的戲劇內(nèi)涵,曾被很多作家戲說或解構,比如,川劇作家魏明倫的《潘金蓮》、香港作家李碧華《潘金蓮的前世今生》,都是以潘金蓮為主角的文學作品。“潘金蓮”三個字足以讓人浮想翩翩。劉震云以“潘金蓮”作為噱頭,勾出了一連串的故事,不能不佩服作者的“擰巴”的敘事能力。聲辯自己“不是潘金蓮”的人,真實名字叫李雪蓮,是本部小說的女主人公。
劉震云自認為 《我不是潘金蓮》依然是關于如何“說話”的故事。是繼小說《一句頂一萬句》之后,再一次圍繞怎樣“說話”、如何傾聽展開的?!罢f話”最平常,而恰當?shù)乇磉_意旨,反倒不是件容易之事。在開篇,人物對話亦有彎彎繞的特征:
“找誰呀?”
李雪蓮道:“王公道。”
王公道:“你誰呀?”
李雪蓮:“馬家莊馬大臉是你表舅吧?”
王公道搔著頭想了想,點點頭。
李雪蓮:“馬大臉他老婆娘家是崔家店的你知道吧?”
……[5]
以上李雪蓮和王公道的對話,便可知李雪蓮在性格上像《清平山堂話本》中的“快嘴李翠蓮”——伶牙俐齒、不依不饒,執(zhí)拗的形象為曲折的故事情節(jié)埋下了伏筆。
劉震云瞄準說話這個“點”,反復敲打,使其人物和情節(jié)更有深蘊,更耐咀嚼?!兑痪漤斠蝗f句》講的是生活在現(xiàn)實世界,講真話真難;而《我不是潘金蓮》講的是想糾正別人的一句話,更難。
女主人公李雪蓮想極力糾正的話,即前夫秦玉河無意間對李青蓮說,“你是李雪蓮嗎,結婚時候,你還是不處女呢,我咋覺得你是潘金蓮呢?!崩钛┥忣D時五雷轟頂,“如果不是伸手扶著墻,李雪蓮會暈倒在地上?!崩钛┥彏榱恕八⑾醋约旱那灏住?,證明自己“不是潘金蓮”那種人,毅然決然踏上了漫漫上訪之路,從縣城到市里,再從市里到省里,最后到首都北京,不屈不撓,不畏不懼。李雪蓮告狀前后費了20年時間,以至于每年春天各級人民代表大會之前,她都被有關部門“圍追堵截”,上訪故事活活演繹成“警匪”大戰(zhàn)。此人真有個倔勁兒。遺憾的是她的頭發(fā)從黑到白,最后也沒把這句話扳過來。一些事情對當事人來說比天還大,而在他者看來,無非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而恰恰是瑣細小事,釀成不良的后果。劉震云在李雪蓮討說法這件事上鉚住了勁,否則無亂如何不可能由一句戲侃的話,拎出那么多情節(jié)。黃德海認為劉震云是“用泛幽默化的方式完成了與商業(yè)共謀”。[6]“他的幽默不過是“用外在的或機械的方式把不相干的東西湊在一起?!倍S德海所批評的,恰恰是劉震云一以貫之的的小說創(chuàng)作技巧。
《我不是潘金蓮》的一書分為三章,前兩章都是序言,第一章序言:那一年;第二章序言:20年后;第三章才是正文:玩呢。故事從李雪蓮告狀開始,肇始于李雪蓮與丈夫為了躲避違反“計劃生育”可能帶來的懲罰,辦了假離婚,弄巧成拙變成真離婚。李雪蓮為了自證清白自己不是潘金蓮而與丈夫離婚,李雪蓮跑上法院,申訴與前夫結婚再離婚。一次次的遞狀,從庭長、法官、縣長、市長,甚至到了人民大會堂,卻一次次被視為“刁民”。在人民大會堂里還來不及喊第二聲“冤枉”,然而這驚天一喊,她從“潘金蓮”變成全國同情的“竇娥”,讓市長、縣長、法官、庭長因不作為全都遭到解職,人人喊“冤”。
在縣化肥廠工作丈夫,卻和別人結婚過上了幸福小日子。她決定上訪告狀讓秦玉器幸福生活“雞飛蛋打”。各級官員們均認為李雪蓮所告的狀子乃雞毛蒜皮、無足掛齒的事兒,沒人愛搭理,也沒人愿意搭理。吊詭的是,各級官員都被李雪蓮意外地扳倒了。劉震云認為這樣的結局,就是因為“沒有認真傾聽言說”?!斑@些官員,關心的是自己升官發(fā)財?shù)氖?,沒有人俯下身子傾聽像李雪蓮這樣小老百姓的內(nèi)心話。平常不聽老百姓的聲音,那什么時候聽呢?”一些主流媒體把弱勢群體發(fā)出的聲音稱作為“沉沒的聲音”,這些群體“勢單力薄”,難以引起“肉食者”的重視,越是不重視細小之事,越容易“因小失大”,因一件很小的事情,引起連環(huán)反應。作家韓少功在《說小人物》一文中指出,“一個人人都追慕著大人物的時代,一個人人都追慕著大人物并因此對貧賤和屈辱裝聾做啞的時代,大人物也漸漸變得可以。”[7]回頭看,劉震云筆下都是小人物,他筆下的小人物比起很多所謂的大人物,更具有真實的力量。劉震云將《我不是潘金蓮》作為書名,不是作為賣點而耍的噱頭。而是道出了語言的背離與偏差。秦玉河隨口的一句話擊傷了李雪蓮人格尊嚴,但是秦玉河未必知曉這句話殺傷力。傳統(tǒng)農(nóng)村婦女李雪蓮,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潘金蓮”這個綽號。哲學家德里達說“對話就是偏離?!币庵溉穗H交往中常因某些信息不對稱,而造成理解和溝通的偏差,“差以毫厘,謬以千里”。就像書中馬文彬市長對鄭重縣長說的“千里之堤,毀于蟻穴”等成語。
《我不是潘金蓮》中的每一個人物,我們均可以在現(xiàn)實中找到生活原型,小說中的王公道、史為民、董憲法、鄭重、賴小毛等人,都是具有鮮明的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他們身上具有濃厚的生活感,何謂生活感?指他們的一言一行符合人物身份。農(nóng)民不可能說干部話,干部也說不好農(nóng)民的話。比如,劉震云在小說中常用的臟詞“我靠”,“弄個球”,“弄”等。這些詞語難登大雅之堂,但是從農(nóng)民口里說出來,又顯得特別的親切自然。當然,我們也不能簡單以好人或壞人標準評價他們。也能說李雪蓮是壞人,她就是愛較真的人。她為了糾正一句話( 也僅僅就那一句話),她把告狀過成了日子。而每個當官的,都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壞蛋,他們只是把李雪蓮當成一件事來處理,而不是當成一個人。他們被李雪蓮玩得團團轉,甚至顯得有點無辜,故事讀起來近似于荒誕劇,甚至讓匱乏農(nóng)村生活經(jīng)驗的讀者不太曉解個中原委。劉震云對此深有體會:“一天十件事有八件事在擰巴著你,這就改變了我的寫作觀。很多作家寫作是因為生活打動了他或激怒了他,過去我也這樣做過,但現(xiàn)在和過去不同,我是想把生活中擰巴了的理兒給擰巴回來?!盵8]
社會轉型期的問題糾結復雜,各種矛盾錯綜交織。人口遷移、產(chǎn)業(yè)轉型給社會帶來很多隱性問題,在這本書一一呈現(xiàn)。做官的不易,做買賣的不易,所有人活著皆不易,都深陷焦慮、無奈,甚至恐慌的境地。小說中也間接隱晦地揭示了當今社會缺少互信?!凹僭挸韵悖嬖挸圆婚_”,那誰還愿意講真話?社會需要健康的良性運轉機制。
劉震云頗為欣賞胡適的這段話“一個骯臟的國家,如果人人講規(guī)則而不是談道德,最終會變成一個有人味兒的正常國家,道德自然會逐漸回歸;一個干凈的國家,如果人人都不講規(guī)則卻大談道德,談高尚,天天沒事兒就談道德規(guī)范,人人大公無私,最終這個國家會墮落為一個偽君子遍布的骯臟國家?!?/p>
劉震云小說內(nèi)容其實很容易概括,《一句頂一萬句》寫什么,劉震云認為寫的是“殺人犯以及偷漢子的女人和奸夫?!薄妒謾C》寫的是“語言的節(jié)制”,而《我不是潘金蓮》便是“討說法”。批評家黃德海認為,“劉震云的這本《我不是潘金蓮》,咋看起來有點像《秋菊打官司》,《秋菊打官司》雖然簡單,卻因為曾經(jīng)揭示出‘伴隨社會法治化而帶來的一些不可調(diào)和的多元價值與道德信念?!盵9]“我是李雪蓮,我不是潘金蓮”,簡短的兩個判斷句,區(qū)別不大。劉震云深諳底層老百姓的心理,老百姓輕利重德,農(nóng)耕文明,道德是一個人安身立命的“財富”,哪像現(xiàn)在,很多人為了一己私利不擇手段,或者說用盡手段。從這點來講,李雪蓮有點像“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需要強調(diào)的是,這本寫李雪蓮告狀的故事,幾乎占了95%的篇幅。我們在這里可以體會“言說”的意義,重要性并不在于篇幅大小、字數(shù)的多少。字數(shù)再多,劉震云也只是認為是寫了“序言”,作者鄭重其事還寫了正文,正文是什么呢?縣長史為民受李雪蓮告狀牽連被免去了公職開個家餐館。老史有個嗜好,每周約幾位牌友打幾圈麻將。有次他去東北奔喪,得知一伙打麻將的老解查出了腦瘤。史為民要盡快趕回縣城陪老解搓最后一次麻將。都知道春運時車票難買,老史突然想起了李雪蓮,眉頭一皺,突然掏出筆來,寫下四個大字,“我要伸冤”。老史被誤當作越級上訪戶,被遣送回家。不費氣力乘坐遣返車回家和老解打了局麻將?!拔乙煸?,這四個字是巧妙的言說,凸顯了現(xiàn)實的荒誕不堪。
你可以說這是一部荒誕劇,但是長期生活在底層的老百姓對這種荒誕都麻木了,司空見慣了。后面短短的5%的篇幅,為什么作為正文?整本小說會不會顯得頭重腳輕?筆者認為,這是劉震云苦心布局。正文字數(shù)少,恰好給讀者帶來無限遐想的空間。換個角度來看,劉震云在小說中提到“計劃生育”、“上訪”、“官場腐敗》等。都是十分敏感話題,哪一件都無法展開敘述。這是由國情和現(xiàn)實語境決定的。因此,正文的篇幅小,也可以理解實乃為作者的無奈之舉。
劉震云有一雙非常睿智的眼睛,敏銳地體察現(xiàn)實生活得陰暗面。他常常盯住生活中很小的細節(jié)。他以戲謔的態(tài)度諷刺的筆法,將轉型時期社會各種問題,端了出來。劉震云的小說不像余華、殘雪之類的作品,必須放在“革命問題”或者“革命話語”退場之后的情境下來討論。姚曉雷在《劉震云論》一文中指出:“幾乎在所有關注當代文壇的人看來,劉震云都是一個難解之謎,一個另類的奇跡?!盵10]之所以認為他是個奇跡,蓋因劉震云從上個世紀80年代起,每部作品都走紅,都引來讀者的熱切關注。但,筆者不贊同姚文對劉震云小說涉及的“人性寬宥與權力質(zhì)詢”的解釋。劉震云執(zhí)守著民間立場,特別是凸顯人物的民間話語。你可以他的語言“擰巴”,也可以說他“繞”,這些都是底層人物言說的固有特點。
劉震云寫的是大時代、小人物。他通常寫的是這個大時代小人物的尷尬?!度?lián)生活周刊》記者問劉震云,“我不是潘金蓮,是誰!”劉震云答道:“這是一個嚴肅的問題,女主人公沒考慮清楚,所以她才為這個話題糾纏了20年,從村里一直糾纏到縣里、市里,糾纏到人民大會堂,也沒清楚這一點?!笔裁醋钣哪縿⒄鹪普f,“生活最幽默,不要加任何的傾向,它就很幽默了,稍微加點芝麻鹽,味道就過了?!?三聯(lián))筆者看來,劉震云寫小說并不是追求終極價值,也不是在探賾艱深道理,比如,寫尷尬、寫誤會、寫糾纏……就是關涉當下的事、當下人的原汁原味的生活。
他的銳眼還發(fā)現(xiàn)科技給人帶來的麻煩。這些弊端大家耳熟能詳,譬如:《手機》,手機的麻煩是每個當代人都遭遇的。手機的使用使嚴守一隨便撒謊,然而那些貌似巧妙的謊言,而又被其他人的手機拆解。手機帶來便利也帶來困擾。劉震云揭示出高科技給生活帶來的困惑,并且《手機》表達的深度得到眾多讀者的認可。所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弊髡咴趯Υ哉f的問題上,也有股河南人的拗勁兒。他用了267頁的序言講述了一個簡單不能再簡單的故事。前文提到李雪蓮為了糾正丈夫罵她是潘金蓮的那句話,一路告狀,把前夫、法官、法院專委、法院院長、縣長、市長,甚至她本人,告了一遍。告狀的過程中,不就是說理嗎?這就是“言說”的重要性。
正文中還有一個花絮,值得玩味。韓少功說,“語言是精神之相?!盵11]從這個花絮也可以管窺的言說的魅力。所謂的“語言是精神之相”,指的是語言所透漏出人物的精神品質(zhì)和價值追求。從這個花絮也可以管窺的言說的魅力。
上文提到的史為民為了回去打麻將,在北京冒充訪民被“押解”回鄉(xiāng)。押送的民警:董超、薛霸。熟讀《水滸傳》的都知道,董超和薛霸是《水滸傳》的皂隸,押送林沖時,沒少破害林沖。而劉震云對董超、薛霸進行了形象再塑造。他們在書中成了優(yōu)秀民警,一路上和史為民相處融洽,史為民是被遣送到縣里了,他們也知道了史為民“伸冤”的真相,這算是欺騙政府啊,倆人回去要向上司交差呀,如何交差?那要動點腦筋。董超、薛霸有段對話可以看出的倆人言說的機智:
喝完一瓶,老董打開第二瓶,這時老董問老薛:
“老薛,這次遣送,怎么向領導匯報呢?”
老薛:
“怕是不能如實說呀。如實說了,一趟遣送,不成了笑話?”
老董:
“成了笑話不說,也顯得咱倆笨,兩千里過來,路上咋就沒發(fā)現(xiàn)呢?說不定飯碗就丟了?!?/p>
……[12]
這段故事頗具戲劇性,也是小說情節(jié)難得的放松。特別是仨人達到史為民棲居的縣城后,倆民警“便隨女服務員返回‘又一村’。跟著服務員進了包房,看到桌子上,擱著一臉盆‘連骨熟肉’。這一臉盆‘連骨熟肉’旁,豎著兩瓶‘一馬平川’白酒。倆人大喜?!?潘,285)倆人在酒店喝酒合計,回去怎么說,最后尋思成功了,倆人還說這么嚴肅的事情不能讓它變成笑話。這一番如此機智幽默的對話,讀起來輕松,細品味則酸澀。這里,小說情節(jié)輕緩滑行順利實現(xiàn)軟著陸。
作者寫到此處,早已摒棄“擰巴”的言說。眾所周知人性不能輕易考量,因此人的復雜性才有能通過文學作品,不斷地闡釋的可能。當年縣長史為民在臺上時紅極一時,倒臺后開菜館做的“連骨熟肉”“咸里透香,香里透甜,甜里透辣,辣里又透著爽和滑”。這也可以看出人的多面性。倆民警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緊接著劉震云來了個特寫:“這是天徹底黑了,年關了,飯館外開始有人放炮,也有人放禮花。隔著窗戶能看到禮花在空中炸開,姹紫嫣紅,光芒四射?!薄剡^年了.年對于每一個中國人來說,具有特殊的涵義。這也是融入每個人學液中的文化積淀,提到年,一切都變得不重要了。合家團圓在年這個時間當口特別有合理性,而作者勾勒出的此番溫暖的場景,又特有人文精神的人間情懷。毫不夸張地說,這也是一種“接地氣”。
我們回頭再來看《我不是潘金蓮》這本小說,凡是讀過的這本小說的人內(nèi)心感受應該是輕松、幽默、苦澀。說它輕松,因為劉震云下筆輕松,好像寫著的玩的,把一個跨越20多年的故事,一氣呵成,寫了出來;說它幽默,在閱讀過程中,劉氏的幽默,時不時地跳蕩在字里行間;那么為什么讀到最后是苦澀呢?就是為什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辦起來是那么的難,官官相護,互相推諉、踢皮球。
我們從這本小說中認識到特有的文化環(huán)境下的官場生態(tài),盡管人物的名字冠冕堂皇,王公道、史為民、董憲法、荀正義……但是結合小說情節(jié)來看,具有一定的反諷意義。真正做到公道、為民、憲法、正義的話,那要李雪蓮“討說法”跑了20年。處處有障礙,卻又不知道誰設置的障礙。人物在玩轉語言,每個人言說都伸張正義,但是每個人都解決不了實際問題。他們的言說、講道理都無比正確,然而只停留在語言技巧上,沒指望能咋樣。
中國社會從鄉(xiāng)土邁向都市化的過程中,新問題、新困難層出不窮。城里的觀念和意識遠落后于城鎮(zhèn)化對人整體素質(zhì)的要求。劉震云早期小說《新兵連》《塔埔》《單位》《官場》《官人》都有這種城鄉(xiāng)對沖的矛盾。一個集體向一個村莊,一個單位向一個生產(chǎn)隊,處理矛盾的視野還停留在簡單化的水平,根本沒有契約精神。就拿《我不是潘金蓮》來說,本來這樣的小事,無須鬧到北京人民大會堂,因為事情實在太小了。然后,底層困境如此,不鬧根本解決不了問題。李雪蓮深諳此道,出現(xiàn)問題找更高的機構、更大的官,通過大官壓下官,達到自己的目的,對她而言,無疑是不二的選擇。
劉震云有厚實的民間語言底子,因此他筆下的底層人物才能站得住、站得穩(wěn)?!段也皇桥私鹕彙愤@本書中,能言善辯的比比皆是,每個人物都像演說家,而這些言說,在現(xiàn)實生活面前,有那么的蒼白無力——現(xiàn)實豈是一兩句話能說得清、道得明的?言說為作者多方面反映現(xiàn)實生活提供了搭建的支撐架子。我們爬上這個架子,俯瞰人間的喜怒哀樂。
[1]馬俊山.劉震云“擰巴”世道的“擰巴”敘述[J],當代作家評論,2011(6):132.
[2]劉震云.手機[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3.
[3]劉震云.我叫劉躍進[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9.
[4]劉震云.一句頂一萬句[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9.
[5]劉震云.我不是潘金蓮[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2:4.
[6]黃德海.扁平化的幽默陷阱[M].上海文化,2012(6):8.
[7]韓少功.在小說后臺[M]. 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1:41.
[8]舒晉瑜. 人民日報海外版[N].2007 年12 /7 日第007 版.
[9]黃德海.扁平化的幽默陷阱[M].上海文化,2012(6):8.
[10]姚曉雷.劉震云論[J]. 文藝爭鳴,2007912).123.
[11]韓少功.完美的假定[M].北京:昆侖出版社,2003:19.
[12]劉震云.我不是潘金蓮[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2:286.
(責任編輯:胡光波)
The bottom-image as reflected through speech——Reviews on Zhenyun Liu’s novel I am not Jinlian Pan
CHUN Di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 Higher Education Mega Center, 510006)
The novel I am not Jinlian Pan written by Zhenyun Liu mainly narrates the story of protagonist Xuelian Li, for correcting only one sentence, who persists in suing for 20 years. Liu firmly grasps speech — the core of expression mode, to reflect the contradiction and realistic dilemma under social transformation.
Zhenyun Liu, speech, dilemma, bottom-image
2016—11—10
丁純,安徽固鎮(zhèn)人,文學博士,華南師范大學副研究員。
I206.7
A
2096- 3130(2017)02-0027- 05
10.3969/j.issn.2096-3130.2017.0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