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志海
2016年9月,北京中央美術(shù)學院舉行了“破碎與聚合:青州龍興寺古代佛教造像”展,此次展覽是第34屆世界藝術(shù)大會特展。精美絕倫的佛像,再次引起了各界人士對龍興寺的關(guān)注。1996年10月,考古人員在山東省青州市師范學校操場上發(fā)掘出土了龍興寺佛造像四百余尊。因其體量大、品種全、跨度時間長、雕刻精美、貼金彩繪保存完好,被評為1996年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中國20世紀百項重大考古發(fā)現(xiàn)之一。在此次出土的四百余尊佛造像中,其中有一尊佛立像,保存相對完好,貼金彩繪艷麗,是龍興寺佛教造像中的精品。
青州為古九州之一,《尚書·禹貢》載:“海、岱惟青州?!惫徘嘀莅鎴D最大時為大半個山東省。悠久的歷史,孕育了璀璨的文化,而文物又是歷史文化的載體。青州市博物館因館藏精品文物眾多,被評為國家一級博物館。現(xiàn)藏于青州市博物館的此尊北齊時期貼金彩繪佛立像,通高115厘米,石灰石質(zhì),通體采用圓雕的技法。佛像面相圓潤,螺發(fā),肉髻突出,雙耳垂頸,長眉彎曲,兩目微合,高鼻挺直,嘴角上翹,面帶微笑。面部雕刻圓潤渾厚,表情十分傳神,顯得端莊而又秀美。佛像身體修長,通體比例協(xié)調(diào),著彩繪通肩袈裟,跣足立于蓮座之上。右手施無畏印,左手施與愿印,左手食指缺失。身體裸露在外的面部、手、足保留有貼金,領(lǐng)緣和衣緣飾寶石藍,周身以朱砂、石綠、寶藍、赭石等色組成田相圖案。圖案繪工精細考究,整件佛衣光彩奪目,熠熠生輝。佛像面容清秀,服飾輕薄貼體,將體態(tài)勾勒得清清楚楚,具有典型的北齊時期青州佛造像“清風秀骨”“曹衣出水”風格。
俗話說:“小廟怎能容得下大佛?”如此數(shù)量眾多、雕刻精美的佛像,若不是地位相當尊貴、規(guī)模相當宏大的寺院,是很難容得下的。青州的龍興寺經(jīng)歷了怎樣的興衰,它的地位和規(guī)模又是如何呢?
據(jù)元代益都人于欽所著《齊乘》記載:“龍興寺(在)府城西北隅,修身仿(寺內(nèi)有)(劉)《宋碑》。碑陰金人刻曰:宋(劉)元嘉二年(公元425年)但呼佛堂,北齊武平四年(公元573年)賜額南陽寺,隋開皇元年(公元581年)改曰長樂,又曰道藏。則天天授二年(公元691年)改名大云。元宗開元十八年(公元730年)始號龍興。今寺內(nèi)有飯客鼓架,寺東淘米澗……寺有北齊八分碑,制刻精妙。碑陰大刻四字,曰‘龍興之寺,蓋唐人續(xù)刻者。”由此可見龍興寺之前曾六易其名,五度受到皇家的賜額。從最早劉宋時期規(guī)模不大的劉姓家族佛堂,到后來的南陽寺、長樂寺、大云寺,直到最后的龍興寺。從此之后龍興寺之名一直延續(xù)下來,一直叫了一千二百多年。而與此相隔僅有十里之遠的廣福寺,自隋代賜名之后,一直沒有再被賜名,由此也可以看出龍興寺在當時的社會地位。
龍興寺自北宋中期后走向衰弱,在《齊乘》中記載,元豐六年(1083年),畢仲愈到青州訪謁當年文彥博任青州太守時,在龍興寺老柏院西廊壁寫的張在詩,見“其壁已壞,因題于天宮院之石柱”。又據(jù)段松齡的《益都金石記》載,至皇統(tǒng)六年(1146年)濟南孫慤載過青州,訪寺額已不可見,故借臨淮王像碑,“出所藏,雙鉤摩勒之”。又據(jù)同書記載:“明洪武初,拓地建藩,而寺址遂湮?!敝链?,這座千年古寺就這樣消失了。
《齊乘》文中所提到的北齊八分碑,就是現(xiàn)藏于青州市博物館的珍貴國家一級文物《司空公青州刺史臨淮王像碑》。碑文中記載:“南陽寺者,乃正東之甲寺也,……層圖邁于涌塔,秘宇齊于化宮。……遂于此爰營佛寺,制無量壽一區(qū),高三丈九尺,并造觀世音,大勢至二大士而俠侍焉。”由文中可知,南陽寺(龍興寺)是齊地重要的寺院,當時已是佛殿云集,高塔聳立。而此碑不連基座高440厘米,寬160厘米,如果沒有寬敞宏大的寺院,很難容下這么大的石碑。另在其遺址上出土的一段盤龍石柱,殘高120厘米,直徑80厘米,也證明了這一點。那么這么宏大的寺院具體有哪些建筑呢?
唐開成五年(840年)日僧圓仁入唐,在《入唐尋法求禮行記》中記載:“(三月)廿一日……到青州龍興寺宿,寺家具錄來由報州……廿四日,春節(jié)破陣樂之日,于州內(nèi)球場設(shè)宴,晚頭,直歲典座引向新羅院安置。”宋代王辟之《澠水燕談錄》卷七記載:“青州布衣張在……嘗題興龍寺(當為龍興寺之訛誤)老柏院……”在《光緒益都縣圖志·金石志》記載,青州城劈山東麓廣福寺東西塔林中,曾有“龍興寺百法院老院主清梵灰靈匣記(無年月)”碑。在青州之南臨朐縣明道寺中,有《沂山明道寺新創(chuàng)舍利塔壁記》,記載在北宋景德元年(1004年)造舍利塔以庇護殘碎的佛像。舍利塔建成后,舉行了盛大的法事活動,周圍各大寺院應(yīng)邀參加,其中就有“青州龍興寺志公院院主義永的題名”。另外在青州博物館藏有后晉天福五年(940年)石香爐座,呈八棱柱狀,其上部飾覆蓮圖案,側(cè)面開龕造像并附有題記,其內(nèi)容為:“功德主史弘實,奉為先亡父母及亡過長女,特舍凈財造此香爐一座,安于龍興寺九曜院內(nèi),……”由以上史料可知,龍興寺最少是有新羅院、老柏院、百法院、志公院、九曜院等別院組成的。在景祐年間,夏竦的《青州龍興寺重修中佛殿記》中載:“佛殿曰中,當與前佛殿、后佛殿對應(yīng)。”綜合以上可知,龍興寺是多庭院縱列式分布、規(guī)模宏大的寺院建筑群。
龍興寺是古青州的重要寺院,但龍興寺之名卻非古青州獨有。在《全唐文》中記載的唐人張景源的《請改中興寺為龍興疏》中說:“陛下以仁孝理國,以名教齊人……伏見天下諸州各置一大唐中興寺觀者,故以式標昌運,光贊洪名,圣圖遠著,無得而稱焉……今圣善抱慈,題之為寺閣者,陛下申恩竭力之致,故崇而仰之,獨昭其號。”在《舊唐書》中也有記載:唐中宗神龍三年(公元707年),中宗大興佛事,他頒布圣旨,詔令天下諸州須立寺觀各一所,皆以“中興”為名。因為這年九月改元,又是景龍元年,所以又號令天下,各地所有的“中興寺”都改為“龍興寺”,“內(nèi)外不得再言中興”。由此可知,龍興寺是唐朝皇家詔令在全國各州都設(shè)立的寺院,并非只有古青州的龍興寺。
從出土的龍興寺佛造像分析,最早的有紀年者為北魏永安二年(529年),最晚為北宋天圣四年(1026年),時間跨度近五百年。在北魏到東魏初年一段時間中,主要為高浮雕背屏式造像,數(shù)量較少,且佛像服飾略顯厚重,身形矮短,身體比例有所失衡,雕刻稍顯粗糙。在東魏末年到北齊時期,佛造像藝術(shù)水平達到了其巔峰,主要為高浮雕背屏式一鋪三身像和單體圓雕造像,這時期的造像占據(jù)了出土造像的絕大部分。此時期的造像既不同于中原地區(qū)的以龍門石窟為代表的北朝造像的風格,也與建康地區(qū)南朝風格有所區(qū)別,形成了獨具地方特色的青州風格。在隋唐時期,佛造像延續(xù)了其藝術(shù)的輝煌,主要為單體圓雕造像,但其青州風格已然消失殆盡,與當時其他地區(qū)的造像已無明顯不同,且數(shù)量也不多。到了北宋末年后,造像數(shù)量較少,且體積較小,雕刻也較粗糙,絕大多數(shù)為羅漢像。
由以上史料記載和出土造像分析可知,龍興寺始建于南朝劉宋時期的家族佛堂,東魏到北齊時期達到了其巔峰,形成了庭院縱列式分布,規(guī)模宏大的寺院建筑群。到隋唐時期龍興寺仍延續(xù)了其輝煌,并被皇家多次賜名,最終更名為龍興寺,成為當時齊地重要的寺院。北宋末年,龍興寺走向了衰弱,元末毀于兵亂。至明初年,明太祖朱元璋的第七子齊王朱榑,在其遺址上擴建王府,龍興寺歷經(jīng)一千余年,自此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p>
(作者單位:山東省青州市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