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彥春 吳浩浩
(上海大學,上海 200444;閩南師范大學,漳州 363000)
音譯(Transliteration)在中國翻譯史上屬于玄奘所說的“五不翻”,在西方基督教翻譯史上屬于譯名問題(Term Question)。音譯,顧名思義, 是一種譯音代義的方法。(劉祥清 2000:38)音譯除了玄奘所說的理由之外還有易于操作的特點,被廣泛用于專名翻譯中。但是這種“依聲托事”的方式,往往佶屈聱牙,未必能傳遞原文的符指和符釋。例如:“盜跖”如果音譯為Daozhi,西方讀者不僅苦于拼讀,而且難以洞察人物的生理特征,也不能理解《莊子·盜跖第二十九》篇中他為什么非但不聽孔子的規(guī)勸,反而斥責孔子。如果譯文將原文的意義進行編碼,如Thief Barefoot,讀者在頭腦中能立即產(chǎn)生相應的印象,即“光腳的大盜”,也就不難理解他為什么對孔子如此粗魯。然而,自玄奘以來,專名翻譯往往被認為在“五不翻”之列,即:秘密故不翻;多義故不翻;此無故不翻;順古故不翻;生善故不翻。(轉引自任榮政等 2012:16)然而隨著中外文化交流的加速,“五不翻”的范圍也在縮小。如“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略稱阿耨三菩提、阿耨菩提,在玄奘看來,符合“順古故不翻”的佛教專名,而今譯文發(fā)生變化。原音譯名并不能反映佛教專名的實義,相反,它需要冗長的注釋才能使人明白其真實指稱。如“肇論曰:秦言無上正遍知。道莫之大,無上也。其道真正,無法不知,正遍知也。苑師云:阿,此云無;耨多羅,翻上;三藐,翻正也;三,遍也,等也;菩提,覺也?!?佚名 2017)可見,音譯并不完全如譯界想象的那樣,帶來語言的經(jīng)濟性,它反而需要讀者花時間追溯到原文產(chǎn)生的語境去理解其含義,然而并不是每一位讀者都有這樣的資源和精力。就上例而言,人們逐漸接受它的意譯“正遍知”,因為該譯名更具有聯(lián)想性,人們可以根據(jù)符形產(chǎn)生的意象想到無所不知的智者。玄奘自己的譯例尚且被當今發(fā)展的宗教現(xiàn)實所淘汰,那么“五不翻”在今天的翻譯實踐中,是否還應當擁有往日的權威。筆者認為,應辯證地看待其科學性和可行性。然而,很多譯者依然奉“五不翻”為圭臬,將譯文中能承載原文符指(object)和符釋(interpretant)的符形(representamen)的語碼棄之不用,而使音譯泛濫,導致譯文的可讀性和準確性大打折扣。更有甚者,還生造出讀音不順暢、詞形不美觀的符形。這類音譯不僅不能達到交流的目的,還會給譯文尤其是經(jīng)典著作的譯文造成傷害,甚至成為文化交流的路障。譯者是遵守既有的原則還是在重重矛盾中找到解決之法,成為當下譯學亟需探討的問題。
認知符號學是一門從認知角度研究意義的科學,它試圖對包括語言在內(nèi)的一切文化符號進行認知研究,尋求對人類意義生成的理解。(蘇曉軍 2007:121)認知符號學為基于符號的中外文化交流提供理論基礎。因此,本研究以認知符號學為視角對專名音譯展開討論,結合《莊子》各英譯本專名的翻譯,指出其存在的問題,分析其原因并提出解決方法。
認知符號學(Cognitive Semiotics)的出現(xiàn)得益于認知科學和符號學的發(fā)展與融合。皮爾斯全面提出符號學概念和研究范圍,認為符號不僅包括語言符號,還包括非語言符號,并給予它們相等的認識論地位(盧巧丹 盧燕飛 2005:49-51)。他的這一觀點突破索緒爾基于語言的符號學認識,豐富人們對意義的理解,即意義成為一個開放的系統(tǒng),在符形、符指與符釋的動態(tài)關系中獲得解讀和發(fā)展。由此,在翻譯活動中,意義不局限于字面意義,而需要譯者通過洞悉符號背后的認知、心理、社會等關系,結合言內(nèi)意義、指稱意義和語用意義等,從而獲得其在譯文中的意義。認知科學是20世紀新興的研究門類,它主要研究人腦或心智的運作機制。認知科學主要關注感知、注意、記憶、語言、思維與表象、意識等,這些都與符號有關聯(lián)。因此在這一背景下,認知符號學應運而生?!罢J知符號學”這一名稱首次出現(xiàn)在Daddesio的《論思維和象征:認知科學和符號學的相關性》(1995) 一書中。之后,丹麥的Case Western Reserve大學于2007開始出版《認知符號學》期刊,標志著該學科正式問世。(胡壯麟 2013:6-10)該雜志主張將認知科學和符號學結合起來研究“意義”,其“最終目的是對人類意義產(chǎn)生的領域,以及具身化和非具身化的各種方式提供新的見解,從而在人類認知和人類符號經(jīng)驗和行為方面進行創(chuàng)建、對話、辯論和合作”(胡壯麟 2010:21)。認知符號學的誕生在客觀世界、語言、認知3者之間架起橋梁。對于翻譯而言,符號的意指和能指連接起符號產(chǎn)生的環(huán)境和主體。翻譯不再是符號之間的孤立轉換,而是文化與認知的交流。在中國,蘇曉軍首先指出認知符號學研究應包括語言的所有文化符號,并探索在其他領域里意義生成的方法,如語言和注意力系統(tǒng)的關系,圖像構建、音樂結構、姿態(tài)活動等。(蘇曉軍 2007:121)劉麗總結認知符號學的操作性方法,如符合表征的認知規(guī)律和認知圖式,從理論上確定認知符號學的研究范圍,即包括語言在內(nèi)的所有符號。同時提出研究途徑:語言的智能處理,包括語言的原則和心理機制共同作用;編碼解碼過程,即人們對信息的注意、表征、記憶、思維的認知過程(劉麗 2013:22-25)。
認知符號學的發(fā)展對意義產(chǎn)生的途徑提出新的看法。傳統(tǒng)語義學提出表達式的意義、含意以及表達式組成的系統(tǒng)等問題(彭愛和 2009:14),但缺乏各種含義之間的關聯(lián)和理據(jù),從物理存在到心理存在缺少一以貫之的中介。而在認知符號學視域下,“意義中介不再純粹是語言行為的產(chǎn)品,而是認知、精神、價值行為的產(chǎn)物”(同上)。翻譯是一個意義與文化、心理、社會等因素交互影響的過程,翻譯的載體和翻譯的產(chǎn)物——文本體現(xiàn)出符號與外界的有機聯(lián)系,同時翻譯的產(chǎn)生也涉及符號的理解、編碼、操作與接受。因此,認知符號學能運用于翻譯理論的發(fā)展并指導翻譯實踐。段蕓從認知符號學的角度分析詩歌翻譯的符號特征,包括物理特征、指示性和心理性(段蕓 2011:184-187),為詩歌翻譯的實踐提出指導原則??上У氖?,目前認知符號學與翻譯的融合研究并不多,缺乏從認知符號學角度來解析專名翻譯的過程與效果。鑒于此,本研究嘗試通過分析認知符號學與專名翻譯的關系,找出認知符號學視角下翻譯研究及實踐的方法。專名(proper noun)的意義取決于其來源和歷史,而非該名詞的音響形象,后者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只是前者作為符號的表面特征,而非本質屬性。因此翻譯時,把握專名的指稱和意義在譯語中的再現(xiàn)遠比再塑其音響形象重要。認知符號學的發(fā)展為研究專名翻譯提供理論基礎和解決途徑。
專名是指包括人名、地名、機構、事件等名稱的一類詞(陸涓 2011:125)。其涉及范圍極其廣泛,很多植根于深厚的文化,這些都決定專名翻譯的難度??紤]到保留源語文化的必要性和翻譯的難度,國內(nèi)外學者對專名翻譯提出音譯理論和策略。Catford指出翻譯專有名詞時,音譯能夠催生接受語中最近的音位對等詞(Catford 1965/2000:23,56-61,65-66)。但是,音位對等詞并非意義對等詞,或者他們之間相去甚遠。Krings將音譯視為基于音素“翻譯為另一種書寫系統(tǒng)”的重要過程。至于為何重要,則言之不詳。此外,Krings的書寫系統(tǒng)限于符形,對于符號的指稱和意義卻沒能給予足夠的重視。熊欣提出音譯是為了把源語中的概念意義與文化語境完整傳遞到譯語,構建相應的概念,并建構相應的文化語境,達到意義和文化的交流。尤其是當源語中的某些文化詞或意象在譯語中空缺,而翻譯時難以用簡潔的譯語表述時,須要把這些特定詞匯的發(fā)音轉換成譯語中相同或相近的語音拼讀形式。(熊欣 2014:39)這一論述對音譯的可能性、可行性和現(xiàn)實可操作性有一定的理論構建作用。但是根據(jù)讀音譯出的符形能否將概念意義和文化語境傳遞到譯文值得商榷。如果譯語讀者重新給符形做出符釋,這樣的符形恐怕也難以讓他們聯(lián)想到源語中的對象,因而文化誤解頻頻產(chǎn)生。于偉昌提出利用因特網(wǎng)翻譯專名,其具體方法有檢驗法、中文網(wǎng)頁法、拋磚引玉法、摘要法、確定法、詢問法、專業(yè)網(wǎng)站法和雙語語境法。(于偉昌 2008:23-26)這些方法對于尋找已有譯名比較快捷,但是對于如何做則缺乏理論分析。另外,如果已有的譯名存在錯誤,上述方法不能避免錯誤的再次發(fā)生。我們認為,以上研究未能全面、完整地分析專有名詞音譯的原因、適用范圍和方法,對可能產(chǎn)生的問題沒有預見,更沒有防范措施。因此,對因音譯產(chǎn)生的文化誤解,缺乏行之有效的策略。
《莊子》無論就哲學還是文學而言都是一個博大精深的體系。據(jù)筆者統(tǒng)計,該書涉及560個專名,在某種程度上反映出中國古代獨到的文化體系。這些專名大致可分為6類,各自構成一個文化子系統(tǒng):(1)反映中國宇宙觀、本體論的專名,如“道”“無”“無極” “陰陽”“六合”;(2)蘊含人與自然關系的人名,如“軒轅”“堯”“舜”“禹”“桀”;(3)反映社會體制和階層的尊稱或貶稱,如“孔子”“子游”“子列子”“周公”“蠻氏”;( 4)具有人生寫意特點的謚號,如 “衛(wèi)靈公”“魯哀公”“王子搜”;(5)具有寓意關聯(lián)的專名,如“盜跖”“支離疏”“觸氏”“蠻氏”;(6)中國特有的地名、自然風物的名稱,如“嵩山”“ 三峗”等。
音譯法無疑將上述專名蘊含的意義全部抽空,不僅如此,還會撕裂文本的織綜,并將文本與譯語語境和文化隔離開來。就《莊子》這樣的寓言體散文而言,不恰當?shù)囊糇g會使其寓意無以彰顯,語篇的連貫性減弱,其經(jīng)典價值大打折扣。因此,翻譯時應力求保全信息,以經(jīng)譯經(jīng)。
本研究選取《莊子》的4種譯本,分別為Watson的TheCompleteWorksofZhuangzi(1968),Hamill和Seaton的合譯本TheEssentialChuangTsu(1999),汪榕培譯本Zhuangzi(1999)和趙彥春譯本SirLush(2017)。前兩者為外國譯者譯本,后兩者為中國譯者譯本,具有地域和文化代表性?!懊總€文化都有其專屬的文化專有詞匯和短語”(Pugliese 2005:71),這意味著符形與符指這對關系在源語和譯語系統(tǒng)中并不能完全對應,且由于文化語境不同,讀者對其理解也不盡相同。由于音譯僅僅保存源語在譯語中的近似發(fā)音,即使高明的譯者偶爾用到賦意于形的手法,整體上也難以表達原文的意義。因而,由音譯產(chǎn)生的語義晦暗和誤讀比比皆是。根據(jù)認知符號學,音譯尷尬的原因歸納為如下3方面。
與玄奘的“五不翻”相反,Irving Yucheng Lo認為,“那些專名,如果保留原文的樣子,直譯過來,那么對英語讀者來說沒有什么意義”(轉引自Hamill, Seaton 1999:xii)。他的這番論斷針對的是中國文化典籍的專名英譯,但同樣適用于其他音譯現(xiàn)象。申連云從音譯現(xiàn)象看出“漢字的意義以及中國文化被英語和英語文化所包容和取代的結果和現(xiàn)狀”(申連云 2009:100)??梢姡慰斩词沟靡饬x被架空或重新填塞,源語中包含的意義和文化損失殆盡。
專名Watson譯Hamill和Seaton譯汪榕培譯趙彥春譯莊子Zhuangzi(P1)ChuangTsu(P1)Zhuangzi(P1)SirLush(P1)
本研究選用的4個譯本中,針對“莊子”的前3個譯本采用音譯處理,趙譯為意譯。Zhuangzi和Chuang Tsu用不同的拼音系統(tǒng)保留原文的讀音和符形,但英語讀者一方面會感到拼讀困難,另一方面接收的信息是“這是一個中國人名字”,沒能獲得其身份、品性、嗜好、價值觀等方面的信息。其實,莊子不僅僅是人名,根據(jù)司馬遷對莊子的介紹:莊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嘗為蒙漆園吏,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轉引自崔大華 1992:2)可以得知,莊子非本名也非字,而是對莊周的美稱。然而,對于沒有這一文化背景的外國讀者來說,無論譯成Zhuangzi還是Chuang Tsu都遺漏這一信息?!扒f/莊”,從“艸”,從“壯”,會意形聲字,本義為“草大”,代表端嚴靜肅?!扒f子”編碼成英語的Lush不僅體現(xiàn)出莊子漆園吏的身份特征,其引申義也表現(xiàn)出他灑脫不拘的性格和嗜酒的特點。相比之下,前3種譯文的音譯顯得符指空洞,也缺乏引發(fā)合理符釋的機制。
1.2.2 由一名經(jīng)驗豐富的康復治療師首先完成上述6個動作,作為標準動作,充分暴露執(zhí)行上述動作的上肢并使用同一把通用型角度尺進行測量,此康復治療師演示上述6個動作的屈曲、伸展角度不計算在統(tǒng)計樣本量內(nèi)。
符形與符指相關,是指在符形、符指、符釋的關系中,符形能通過符釋代表符指,使符指在語言或視覺、聽覺等方面獲得某種形態(tài)。通常情況下,人們遵守約定俗成的關系或者根據(jù)符指自身的特征、作用等賦予它特定的符形。符指和符形有地域性、歷時性等差異,但是對于某一語言,在同一區(qū)域同一時期,符形相對穩(wěn)定。然而,不同語言之間,符形與符指的關系可能相去甚遠,同一符指可能有不同的符形,而且同一符形在某些情況下代表不同的符指。所以,譯者應分辨符指與符形的關系,找到或再塑最佳對應。但現(xiàn)實中往往譯者出現(xiàn)文化負遷移,導致譯語的符形與源語的符指偏移或不相關。
專名Watson譯Hamill和Seaton譯汪榕培譯趙彥春譯哀公(德充符第五)DukeAi(P39)DukeAi(P39)DukeAi(P83)LordSad(P27)
這里的“哀公”指 “魯哀公”,他是春秋12公中最后一公。他在位期間,國是日非:內(nèi)政由“三桓”把持。后來,他忍受不了“三桓”的強橫,輾轉向越國借兵。然而,越國不愿幫助一個失去民心的君主,魯哀公最終客死異鄉(xiāng)。所以“哀”實際上是后世對他的評價。前3個譯本采取音譯,如果英文Ai沒有其他含義,只是記音,便有符形空洞的缺陷。然而,ai在英語中有其他義項,如the three-toed sloth(三趾樹懶),the INTERNET DOMAIN NAME for Anguilla(安圭拉島的互聯(lián)網(wǎng)域名)。這些義項容易讓英語讀者產(chǎn)生聯(lián)想:一國之君怎么名同“三趾樹懶”呢?或者,中國與南美洲的英屬安圭拉島相去甚遠,春秋時期的中國怎么會和那里有聯(lián)系?雖然讀者最終會意識到這是漢字的音譯,但是符形所導向的符指卻是空白。另外,Duke作為符形,是對“公”符指的錯位表達—— “公”是對諸侯國君的稱呼而非“公爵”?!棒敯Ч睂崬楹罹?,所以譯文中的符指與原文中符指不相關或錯位,造成閱讀時的困惑和誤解。而Lord Sad則譯出“哀公”謚號中所包含的文化意義。
符形與符釋相異,指的是由符形聯(lián)想到的解釋與實際意義不同,這與譯語和原語的文化差異有關系。
專名Watson譯Hamill和Seaton譯汪榕培譯趙彥春譯南伯子葵(大宗師第六)NanpoZikui(P46)Nan?p oTzu?k uei(P45)NanboZikui(P97)SirSunflowerSoutherner(P31)
“南伯”是復姓,具有人物的社會地位和所處方位的含義。周王朝稱同姓的諸侯為“伯”。南伯氏的歷史要追溯到虢叔。虢叔,姬姓,名不詳,周文王的弟弟,季歷的第三子。周武王伐紂滅商朝后,封虢叔在雍地,稱作西虢。西虢最初在今陜西寶雞,西周末年南遷至河南三門峽及山西平陸一帶。因此,虢叔后人自稱為南伯氏。前3個譯本都忽略符釋的社會內(nèi)涵和歷史背景。筆者認為,符形應體現(xiàn)人物的社會地位,所以趙譯用Sir,而人物所在的領地位置則通過Southerner這一編碼表達出來。此外,“葵”譯作k’uei或kui也遮蔽命名的理據(jù),而Sunflower則會引發(fā)相應的聯(lián)想。
由于上述3個原因,譯文經(jīng)常會成為中外文化交流的路障,具體表現(xiàn)如下。
譯名不一在直觀上表現(xiàn)為譯語符形變化不一。這是由于翻譯過程中符形與符指的不相關和符形與符釋的偏離,以及譯文符形音譯過程中由于譯者對讀音的感受不同而造成的。譯名不一,一方面不能完好地再現(xiàn)原文符指和符釋的關系,另一方面給譯語的純度造成干擾。
專名Watson譯Hamill和Seaton譯汪榕培譯趙彥春譯鴝掇(至樂第十八)Qutuo(P114)ch u?t o(P45)Quduo(P295)furnacecricket(P32)
傳統(tǒng)上人們認為,以音賦形的方式比意譯更能確保譯文形式的一致。但是從前3種譯文來看,音譯沒能使譯文統(tǒng)一:第一種譯文將首字母大寫,強調(diào)特指性;第二種譯文使用音節(jié)符號和連字符,表示音節(jié)的拼讀和音節(jié)數(shù);第三種譯文斜體,表示這是中國獨有的名稱。符形不一給英語讀者造成很大的麻煩,而且也不利于讀者在符形與符指和符釋之間建立相對穩(wěn)定的聯(lián)系。趙譯根據(jù)原文描述的特征——“生于灶下,其狀若脫”將其意譯為furnace cricket. 總而言之,譯者如果對符形、符指、符釋3者關系不明,往往會產(chǎn)生相態(tài)不一、所指混亂、解釋不明的譯文,這須引起譯者的注意。
噛缺是莊子虛構的人名,它不同于傳統(tǒng)的“姓+名”的命名方式,而是根據(jù)人物的外形特征賦予人物的綽號。前3位譯者根據(jù)傳統(tǒng)音譯的方法,譯出符形,但對譯語讀者來說這只是一些沒有實義的語音標記,反映不出人物的特征,而且也容易把綽號混淆成姓名。把“噛缺”譯成teethmissing能很好地把握符釋的本質,重新構建符形,使之具有表義能力。
專名Watson譯Hamill和Seaton譯汪榕培譯趙彥春譯噛缺(應帝王第七)NieQue(P55)NiehCh uch(P45)NieQue(P115)Teeth?missing(P31)
詞義偏離是指因為譯文的符形、符指、符釋3者與原文不統(tǒng)一而造成的譯文詞義擴大或縮小等現(xiàn)象。
以上譯例中,Burton Watson譯為the Way,意思是“規(guī)律或方法”,但是相比“道”所表征的萬物本源,詞義范圍縮小。第二和第三譯文,習慣性地將專名做音譯處理。如果對中西方本體論和詞源做必要的考察,可以發(fā)現(xiàn)“道”與英語的the Word,希臘語的ho Logos,法語的le Verbe完全可以歸一。所以,“道”實際上對等于英語的the Word.譯者在處理該類反映中國宇宙觀、本體論的專有名詞時應準確把握符形、符指、符釋3者的關系,盡可能地達到中西文化的融通。
專名Watson譯Hamill和Seaton譯汪榕培譯趙彥春譯道(齊物論第二)theWay(P9)Tao(P11)Tao(P21)theWord(P8)
根據(jù)認知符號學,可從符形到符形、從符指到符形和從符釋到符形重塑譯文讀者對符形的認知,溝通思維與語言形式,從而達到文化的暢通交流。
符形替換法指將原文專名的符形在譯文中替換為易被譯語文化讀者接受的符形,這樣能避免生僻的或者難于拼讀、辨識的譯名給讀者帶來閱讀和理解上的障礙。
專名Watson譯Hamill和Seaton譯汪榕培譯趙彥春譯三峗(在宥第十一)theregionofSanwei(P76)ThreeCliffs(P74)theSanweiMountains(P157)Mt.Steep(P50)
三峗,山名,在中國甘肅省敦煌市東南?!叭狈菍嵵福鉃槎?,而“峗”是形聲字,指陡峭的山。前兩種譯文存在不同程度的誤譯:第一種沒有理解“峗”的本義,粗略地譯成region(地區(qū)),不能反映三峗作為山的地貌特征;第二種將數(shù)字實指化。汪譯傳達出山的本義,但是失去陡峭的特征,而且符形Sanwei在語義上對英語讀者來說依然是空白。因此,該專名可以采用符形替換的方法,將無實指的“三”隱去,將山的本義譯出,并反映出陡峭的特征,同時還須考慮到譯文的簡潔和可讀性。趙譯為Mt. Steep,能切合三峗的指稱義、聯(lián)想義等多重含義。
移植借用法指將原文的符指移植到譯文,放棄原語的符形,從而借用譯語中已有的其他符形。這種方法能使譯者不拘泥于原文符形,創(chuàng)造性地選擇新符形,從而擺脫翻譯中的文化斷裂現(xiàn)象。
前3個譯本采用音譯,但是Kun的符指僅意味著專名,小寫的kun則無實義?!蚌H”的本義是魚苗的總稱,又指某種具體的魚苗、小魚??梢姡f子在文中以小喻大,巧妙呼應他的主張,即抹去萬事萬物的差別,逍遙于天地之間。根據(jù)“鯤”的符指,筆者選取英文中相應的minnow,即a very small fish that lives in lakes and rivers,并將首字母大寫,作為英譯名。這樣,譯文讀者能理解到《莊子·逍遙游第一》中“鯤”的實際含義,又能體會莊子所用的矛盾修辭手法。
專名Watson譯Hamill和Seaton譯汪榕培譯趙彥春譯鯤(逍遙游第一)Kun(P1)K un(P1)kun(P3)Minnow(P3)
編碼重構法指的是根據(jù)原文的符釋重新編碼譯文的符形,使之產(chǎn)生的符釋與原文的符釋相符合。這種方法能避免符形的空洞、符指的混亂和符釋的偏離。它是一種基于認知符號學常用的專名翻譯方法。
專名Watson譯Hamill和Seaton譯汪榕培譯趙彥春譯文惠君(田子方第二十一)LordWenhui(P19)LordWen?hui(P19)LordWenhui(P43)LordLettergood(P15)
文惠君,即魏惠王,漢族,姬姓,魏氏,名罃,全謚為魏惠成王。公元前369年即位,在位50年,他即位時正是魏國鼎盛時期。他雖然給人民施以小恩小惠,但他發(fā)動戰(zhàn)爭,“東敗于齊,長子死焉;西喪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轉引自鄧球柏 2008:19),從此魏國衰落。前3種譯文的譯者不了解謚號的特殊含義,簡單地音譯處理,沒有傳達出文化的內(nèi)涵。趙譯將文惠王對待百姓流于口頭或者表面許諾的情狀在譯文中重新編碼,譯成Lord Lettergood,來表現(xiàn)后世對他的評價。
短短的10年時間,認知符號學從體驗人本觀的本體論討論發(fā)展到隱喻和象征化、符號化過程的探索。該理論如今在實踐應用方面也大顯身手,如該理論已被運用于文學分析(蘇曉軍 2007:121-124)、口譯者思維風格的認知過程(熊毅 2005:505-511)、教育領域(李若忍 2006:42-44)等。但是該理論在筆者撰稿之前尚未被運用于專名翻譯方面。語言是一種符號,翻譯是符號轉換和分析的過程,涉及譯者對符號及符號所處文化、社會、歷史等的認知和心理過程。因此,無論從宏觀還是微觀來看,認知符號學應被用于專名翻譯研究中,發(fā)揮其應有的作用。事實上,根據(jù)作者從該理論角度分析音譯的弊端可見,該理論可以解決翻譯認知和實際操作中的問題,避免因不當音譯引起的文化誤解。此外,由于實踐的需要,認知符號學迫切需要建構起更完善的理論和方法論來指導日益頻繁的跨文化翻譯活動。
玄奘提出“五不翻”已有一千四百余年,被奉作金科玉律。很多學者認為,音譯是專名翻譯的最好途徑且是必然的選擇。如項東、王蒙提出,中國傳統(tǒng)文本英譯時離不開音譯,最主要原因是文化的異質性(項東 王蒙 2013:104)。劉祥清從可譯限度的角度提出,“在可譯性限度消解的各種各樣的途徑中,音譯不僅是權宜之計,而且是可用之法、常用之法、行之有效之法”(劉祥清 2000:41)。然而,很少有學者懷疑音譯存在的歷時性和局限性。誠然,音譯的產(chǎn)生是文化差異所致,然而翻譯的目的是文化的雙向溝通和交流。如果在翻譯中默認差異的存在,那么要實現(xiàn)兩種文化的理解和融通恐怕只是遙不可及的夢想。因此,我們不能在遇到文化負載量大的專名時,就不假思索地求助于音譯。音譯作為一種過渡方法,不宜被過度使用,更不能因為它帶來的神秘感而夸大它存在的合理性。作為翻譯理論研究者和實踐者,我們有必要重新認識音譯的范圍。筆者認為,在兩種文化交匯之初,一種文化中缺乏另一種文化的符號表達,那么為了避免冗長的釋譯,適當使用音譯是可行的。但是,當文化交流增多,人們對異質文化的敏感性提高時,筆者認為基于認知符號學的理性思考和編碼的譯文才能逼近原文。因此,音譯的范圍是隨著時間和文化交流頻度、深度而變化的變量,而不是一成不變的恒量。
本體論的概念始出于古希臘,其英文為onto-logy.本體論作為哲學定義是西方形而上學的核心,研究自然存在以及現(xiàn)實的組成結構。從其發(fā)展的形態(tài)看,它是把系詞“是”以及分有“是”的種種“所是”(或“是者”)作為范疇,通過邏輯的方法構造出來的先驗原理體系。(俞宣孟1999:3)從形式上看,本體論作為一種邏輯推論表述涉及如下兩個過程:(1)由客觀世界某一領域的事物或現(xiàn)象的本質(即本體)到人們認識活動對之形成的認識結果(即概念體系);(2)從概念體系到人們用特定的符號系統(tǒng)或語言對其做出明確的或形式化的表達。
從以上本體論的定義和體現(xiàn)來看,翻譯的本體應是對翻譯之為翻譯的內(nèi)在原由的揭示,是對翻譯作為概念的形成和表述。它是從形而上來研究翻譯存在的本身,并不直接指向作為實體的在者。它把握的是翻譯“存在”的理論,不是直接以作者、作品、譯者、譯作、讀者、出版商等“在者”作為對象。所以,從專名翻譯來看,音譯作為一種沿用已久的方法實際上缺乏本體論上的理據(jù)。音譯強調(diào)的是一種文化之于另一種文化的神秘感、權力、可譯度,然而這些都沒有提及翻譯的本體,即該專名在兩種文化中存在的原由。音譯也沒有從符號的組成、重新建構及其在異質文化中的認知找到合理的解釋。因此,有必要重新從認知符號的角度對專名翻譯做出本體論上的合理解釋:一種文化獨有的專名對另一種文化并不是不可譯的神秘之物,而是可以交流的符號。譯者可以通過符形替換、移植借用、編碼重構等方式獲得符號的再生,從而實現(xiàn)文化交流。
同理,語言本體論也可以借助認知符號學豐富其理論內(nèi)涵。語言可以視為一種符號,能有規(guī)律地變化和流動。語言既具有社會規(guī)范性又具有系統(tǒng)整體性,符號是兩者對立統(tǒng)一的載體和條件。掌握語言作為符號的規(guī)律,譯者可以操控語言,實現(xiàn)利用語言的重構進行交流的目的。專名翻譯方法的探討還需要深化。音譯不是唯一的方法,基于認知符號學,準確融入符形、符指、符釋的方法是行之有效的方法,做好專名翻譯是當務之急。另外,專名翻譯離不開理論指導,認知符號學留給譯界思考的空間非常大,需要更多的理論和方法論上的構建來實現(xiàn)符號、現(xiàn)實、認知3者的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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