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強
古風雖古,教學次序卻宜安排在近體詩之后。這主要出于兩個方面的考慮:一是雖然古風創(chuàng)作發(fā)生在近體詩產(chǎn)生之前,但“古風”這一概念的明確卻是在近體詩產(chǎn)生之后。古人明確了近體詩的文體特征后,才將那些有別于近體詩的詩體稱為“古風”,進而在與近體詩的比較中,古風的種種特征才逐漸明晰起來,創(chuàng)作技巧才被有意識地加以探索。二是相對近體詩的格律森嚴,處處立規(guī)矩,古風更像是一種返璞歸真的“破”,先立后破,我們才更清楚該破什么、如何破,進而能在律詩和古風之間游刃有余。
在我們看來,在中學開設一門古體詩詞寫作課,關鍵在于解放教師和學生的思想。
從創(chuàng)作的視角重新審視詩
教師要帶著學生跳出文學鑒賞的視角,轉而從創(chuàng)作的視角重新審視詩。如果教師還是教學生去品讀杜甫的憂國憂民、李白的豪放俊逸,研究這一句好在哪、有什么表達效果和藝術色彩,就與語文課沒有什么區(qū)別。因此,我們要將視角切換到創(chuàng)作。
比如,王勃的“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這句詩,為什么令人心生感慨?它在倒數(shù)第二句提出一個問題,最后一句沒有回答,卻寫了一個景。其實,許多詩歌是采用這種模式的,自然會令人產(chǎn)生感慨動情的效果,這種手法就叫作以景結情。但我們不是要去鑒賞手法,而是要學會運用。
從技術層面審視詩
對詩詞的解讀,必須深入技術層面,不能諱言技術。比如,虛詞的運用法、疊詞的運用法、句子的節(jié)奏變化、長短句的配合法,甚至平仄韻腳與抒情脈絡之間的關系,都應該帶著學生一起研究、總結。我們總覺得談技術是在肢解詩,其實不然。任何高深的藝術境界,歸根結底都是由某些技術呈現(xiàn)出來的,離開技術談境界是妄言。
詩詞教學的課程化,某種程度上是詩詞創(chuàng)作的技術化。哪些詞語應該是古風的?哪些句式應該是古風的?哪些主題應該是古風的?怎樣寫才更像古風?這是我們在課堂上一直研究的問題。比如,一個學生寫的詩句“草枯木葉危,鳥啼燕南飛”,其他同學表示不像古風。經(jīng)討論,改作“木葉何危危,勞勞燕南飛”,就有些古風氣象了。再如,另一個學生寫道:“年年春相似,相思滿枝椏?!苯?jīng)探討,大家覺得改作“相思何所似?郁郁滿枝頭”會更好,同時將原句分為四句,也會好很多。
這是為什么?古風中很少有堆疊意象的句子?!安菘菽救~危,鳥啼燕南飛”,草和木葉、鳥和燕,兩組意象分別在一句中堆疊,會顯得精巧有余、質樸不足,改后則顯得骨氣硬朗。而且,“危?!薄皠趧凇边@類疊詞的使用,也會增加質樸的氣質?!对娊?jīng)》中的“伐木丁丁,鳥鳴嚶嚶”“鶉之奔奔,鵲之彊彊”等句子,都在提示我們,古風的“骨感”與其意象的稀疏和疊詞的運用,有很大的關系。
古風寫作的小技巧比比皆是,沒有一部現(xiàn)成的教材能窮舉歸納,似乎也難以尋覓比較有系統(tǒng)的講解。于是,我們就近取諸身,遠取諸古人,在討論古代經(jīng)典作品、同學和教師的作品中,研究字法、句法、章法。如此一來,古風寫作課就成了一個師生共同參與的討論課。
臨帖百遍詩自高
時代標榜求新求變,一談寫作就要突破樊籬,自抒胸臆。我認為,這是誤人子弟的說法。我們可曾見書法教師教孩子不要臨帖,隨心所欲么?寫詩如練字,臨“帖”百遍詩自高。有的學生寫了這樣一句詩:“遙望遠方人寰處,不見帝都見晨霧。”題目是《詠霧霾》,我表揚他寫得好,有古風氣象。他不好意思地說,這是仿寫的《長恨歌》的句子,不是自己的思考。我當時覺得這個問題很嚴重,古人講究“用古人語”“無一字無來處”。化用《長恨歌》,又寫出了新意,為什么學生卻覺得很慚愧?這個模仿,不僅不是問題,恰恰是全篇最精巧的地方。為此,我專門和學生講解了模仿的意義,講黃庭堅的“奪胎換骨”,鼓勵他們大膽地去模仿,教他們如何去翻新。
古詩之平易近人,在于格律寬松;古詩之難以入門,在于無法可循。相比于律詩、詞那一套嚴謹?shù)母衤?,古風只有幾個最基本的要求??墒茄喉嵉囊?guī)則、換韻的規(guī)律等基本要求已經(jīng)做到了,寫出來的詩左讀右讀仍不像古風,這是為什么?因為古風的根本,恰恰在于一種“古”之
氣象。
古風、律詩和詞,形式不同,美學特征也不同。律詩如君子,文質彬彬;小詞如佳人,溫婉秀美;古風如壯士,慷慨不羈。要想把詩寫出“壯士氣象”,最根本的辦法是要走進古人的精神世界。
古風,是古體詩詞中的游俠,不拘一格,瀟灑自如。它是最古老的,也是最能表達詩人心中那些天馬行空的思考。思考是詩的靈魂,更是古風的靈魂。所以,古風創(chuàng)作,不避其粗,不避其俗,不避其特,唯在一“真”字。對于學生寫的《詠期中考試》《夜證哥德巴赫猜想有感》這樣的作品,我非常贊賞。《古詩十九首》能夠打動我們,不正是在于其情思之真么?我希望通過這一門課,不僅能夠讓學生寫出像樣的詩詞來,更能夠為他們提供一個抒情達意的載體,培養(yǎng)健康爽朗的
性情。
附學生作品:
夜證哥德巴赫猜想有感
張云柯
大樹飄零秋雨天,孤燈挑盡未成眠。
雨打屋檐輾轉思,魂魄未歸赴堂前。
案前字墨皆未干,穿堂風冷刺心尖。
提筆卻無靈感生,胸中包含蕭瑟情。
忽聞哥德巴赫一猜想,便于無心想處夢魂驚。
偶數(shù)無窮如浮云,均可劃為兩素分?
千古英杰皆失色,仍信鐵杵磨成針。
驚雷震顫下筆處,峰回路轉得大悟。
數(shù)海遨游破竹勢,秋雨驟歇泣情愫。
游刃有余立得證,忽復驚醒嘆此夢。
嘆吾不若英杰處,尚需努力可成棟。
回首望向窗外天,秋雨化雪雪更寒。
若問世上何人可破此萬古難,唯有質樸詩人吳雨川!
嗚呼,唯有質樸詩人吳雨川!
注:吳雨川,張云柯的同學,理科學霸,好詩詞,詞句質樸,遂得“質樸詩人”的雅號。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附屬中學語文教師,負責講授古風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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