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成林
“說者無意,聽者有音”,此“乃大多為旁逸斜出之音”。“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本是清代翰林官徐駿隨景吟出之句,遭人讒,構為誹謗清王朝罪,帶來滅頂之災。這可謂典型文字獄。心中有鬼,什么都可牽強附會,什么也都會撲朔迷離。
先觀北宋烏臺詩案,御史舒亶劾奏蘇軾的口子,陛下發(fā)青苗錢用以扶植貧民,蘇軾卻說:“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蘇軾反對青苗法,意為百姓雖得了青苗錢,但不久進城花光了,只學會了幾句城里話而已;陛下為申嚴法律而考試郡吏,蘇軾卻說:“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知無術”;陛下興水利,蘇軾卻說“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陛下申明鹽禁,蘇軾卻說“豈是聞韶解忘味,邇來三月食無鹽”。蘇軾“懷怨天之心,造訕上之語”。這位御史費盡心機對蘇軾的詩作很下了一番功夫,其實,蘇軾本無心,讒者竟有意,幾乎將蘇軾迫害致死。
再說《紅樓夢》吧,作者本當巧設名姓,比比皆是,“甄士(真事)隱”去,“賈雨(假語)村”言。那個丟失了“甄英蓮”(真應憐)的家仆霍啟(禍起)。那個“偶因一著巧,便為人上人”的甄府丫鬟,后成了應天府知府賈雨村的第一夫人嬌杏(僥幸)。賈蕓無情母舅卜世仁(不是人),還有賈政身邊的清客詹光(沾光)、卜固修(不顧羞)、單聘仁(善騙人)等。第五回賈寶玉游太虛幻境時所嗅一縷幽香,名“群芳髓(碎)”;所品一香茗“千紅一窟(哭)”;所飲一美酒“萬艷同杯(悲)”。就預示著金陵十二釵女兒們的悲劇命運。小說中這樣的巧設比比皆是,此乃作者有意而為之。
然而“百家講壇”《劉興武揭秘紅樓夢》中,這位曾是人民文學出版社主編的作家、紅學家。他的出言更是離奇的很。別則不論,只看“秦可卿出身之謎”就可知穿鑿之可怕。他先就小說第五回秦可卿的臥室談起,諸如掛有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圖》,畫的是楊貴妃醉酒似海棠美艷。秦太虛的對聯,武則夭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擺著趙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盤內盛著安祿山擲過的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著壽昌公主含章殿下臥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聯珠帳?!霸诒姸嘧x者的眼里無疑就是秦可卿生活的奢靡和淫蕩。可劉心武從文字的間隙里窺出秦可卿身份的不凡。武則天是女皇帝,更有那壽昌公主,同昌公主,不都是帝王家的符碼嗎?再看金陵十二釵秦可卿判詞“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單說第一句,秦可卿的背景是天和海;她死了以后,公爹賈珍哭的跟淚人一般;棺材料是天價橫濱檣木;出殯時的陣勢排場——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親來祭奠,送殯的有鎮(zhèn)國公、理國公、齊國公和治國公,還有東平王、南安郡王、西寧郡王以及北靜郡王四家王爺路設祭棚。劉心武極盡附會之能事,將秦可卿推到高過賈府的地位,涉入皇族成員。又經千回百轉最終揭秘秦可卿身份的原型是康熙廢太子胤扔的女兒,廢太子長子弘皙的妹妹,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公主。
更為離譜的是秦可卿之死成了宮廷之爭,廢太子之子弘皙和雍正之子弘歷爭皇位,弘皙妹妹秦可卿也參與其中,后事敗,處于政治因素要求她一死。小說第十回秦可卿臥病在床,請來一位張友士(有事)的大夫來看病,看的藥方是:人參、白術、云苓、熟地、歸身……劉心武的解讀為:人參白術云,苓熟地歸身。這里的人參白術暗含父母之意,即就是:父母下令說:在她生長的熟悉之地,結束生命。也就是她的家族做出了一個很恐怖的決定,讓她犧牲自己,延緩雙方搏斗時機。所以后來淫喪天香樓。畫梁春去薄香塵。她所得的是政治病,她的死是政治原因。將“人參”之參為天上的星宿,李太白《蜀道難》中的“捫參歷井”中“參”乃二十八星宿之一,還可說圓通;將“白術”之“術”zhu扯為星“宿”xiu的讀音,說法是曹雪芹系南方人,將白術(shu)之音讀為“宿(xiu)”,實在無法令人信服。
熟讀《紅樓夢》者,觀秦可卿可知一二,原是工部營繕郎秦業(yè)從養(yǎng)生堂抱養(yǎng)的孤兒。那秦業(yè)五旬之上又得了一兒秦鐘。小說第七回王熙鳳和賈寶玉在東府里聽到家人焦大哭罵到:“我要往祠堂里哭大爺去,那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生!每日家偷狗戲雞,扒灰的扒灰,養(yǎng)小叔子的養(yǎng)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扒灰者,偷錫(媳)也”。兒媳死了,公爹賈珍哭的淚人一般,恨不能代秦氏之死。秦氏丫鬟名喚瑞珠者,見秦氏死了,觸柱而亡。八七版電視連續(xù)劇《紅樓夢》特呈現賈珍秦可卿天香樓奸情被瑞珠撞破一節(jié),可知觸柱之因。據說,脂硯齋原評《紅樓夢》中有賈珍秦可卿亂倫章節(jié),后家族不允許刪去一說。再觀秦氏之弟秦鐘(情種),姐姐送殯途中,不顧惜姐弟之情,在水月庵與小尼姑智能齷齪偷情。小說第六十六回柳湘蓮嫌尤三姐淫奔無恥之流,索要定情寶物鴛鴦劍時對賈寶玉說:“你們東府里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干凈,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干凈。我不做這剩忘八?!笨上б粋€好女子尤三姐,成了這骯臟府邸的冤魂。“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由此觀之,秦可卿還是高于賈府的身份的皇家公主嗎?當然,著名紅學家周思源站出來,針鋒相對,緊跟著重新解密秦可卿出生之謎,實在酣暢淋漓,過癮,解氣。
劉心武解讀紅樓,穿鑿之深,之可怕,不能不令人膽寒!假使曹雪芹在世,也會大跌眼鏡。像烏臺詩案的制造者們已是小巫了,文字獄就更不足為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