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偉
老爸和老媽都已經(jīng)六十多歲了,他們是中國標(biāo)本式的農(nóng)民。老爸喜歡吃手搟面,面下到鍋里才“一滾子”,他就想撈出來吃,原因是這樣的面勁道。
為這,老爸和老媽還不時地翻臉。翻臉歸翻臉,面還是照樣吃。手搟面里往往是一把叫“灰苕”的野菜,然后澆上一些蒜汁?!耙妙?,手搟面,還要顫,加點蒜?!碑?dāng)老爸吃得開心到極致時,總會用這句話來概括他的心情?!邦潯笔欠窖?,意思是爽。這面老爸幾乎天天吃,卻總吃不膩。老媽也天天做,好像從來不換花樣。
我似乎也遺傳了老爸的基因,天天吃也吃不膩老媽做的手搟面,也想“顫”,也澆蒜汁,還喜歡再澆一些老許親手制作的柿子醋。似乎老媽上輩子欠我的,我總是心安理得地端上飯碗就吃,大有一種吃誰喝誰誰喜歡的架勢。
小時候,如果老媽的面做得晚了,讓我有上學(xué)遲到的苗頭,我則大怒,理直氣壯。老媽則會恩威并施,一定要我把飯吃了,一邊給我盛一點兒面條,讓我先吃著,一邊用兩個碗把面條倒來倒去,讓面條涼得快一點,現(xiàn)在想來,老媽的身份真是“本末倒置”??墒牵谖议L大之后,老媽的這種“本末倒置”有增無減。而我,還是那樣心安理得。只是對我的孩子,我也開始像老媽這樣“本末倒置”起來。
許多作家都對人間煙火進(jìn)行描述,細(xì)說人間況味不過一碗煙火。民以食為天,吃喝在生活中所占的分量實在太大了。咀嚼生活,總是在吃喝之間。
有人在飯局之間經(jīng)營事業(yè),有人在酒桌上擺平勁敵,杯酒釋兵權(quán)的故事充分說明了一杯酒就能解決的諸多問題。而對于生活,卻總是在這一杯酒、一桌飯、一碗煙火之間,使人能悟盡人生百味,讓人看穿世間百態(tài)。一碗煙火足以使人寵辱不驚,百邪不生,頓悟,然后成熟。生活中,人總是在由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再到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之后,又回到這一碗煙火。
于是,家里的飯桌,總是家的圓心。無論我走到哪里,老媽的放著“灰苕”野菜的手搟面永遠(yuǎn)是家的味道。我人生中的一切大的決定似乎都是在老爸和老媽的飯桌前決定的,上大學(xué)是,結(jié)婚前前后后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也是,連孩子起啥名字也是在他們的飯桌前決定的。生活,便是由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組成,這些事情的緣起和拍板都源于這張飯桌,都定格于這一碗碗人間煙火。吃喝本就是生活,人在吃喝中咀嚼生活,又一次次升華著這一碗煙火。飯桌前,柴米油鹽,五谷雜糧,浸泡著生活的點點滴滴;大粗瓷碗里,也演繹著人間萬象:這一碗煙火寫盡了生活百味。
現(xiàn)在人們忙于事業(yè),難與家人共進(jìn)一餐,遠(yuǎn)方的父母渴望孩子能回來與他們共進(jìn)一餐,他們老了,不需要多少錢物,他們需要的,是兒女回家共享一碗人間煙火。他們希望用他們最后的力氣,再為兒女搟上一碗手搟面,然后,看著他們心安理得地享用這碗人間煙火。而他們也是如此艱難地用最后的時光,顫抖著雙手,挪動著雙腳,卻又久久不能把這碗人間煙火端到千里之外的孩子手里。
生活本就如此的現(xiàn)實,如此的實際,如此的殘缺,如此的骨感。一如很多人只能在夢里嘗到母親做的放著“灰苕”野菜的手搟面一樣,家的味道總是在不珍惜時,好像近得觸手可及;格外珍惜時,卻又逃到遠(yuǎn)之又遠(yuǎn)的地方去了。而這一碗煙火五味雜陳,人生況味皆在其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