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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絲綢之路續(xù)篇:“南京布”的外銷

      2017-06-05 09:30:40郭衛(wèi)東
      關(guān)鍵詞:棉布南京英國

      郭衛(wèi)東

      (北京大學 歷史學系,北京100871)

      絲綢之路續(xù)篇:“南京布”的外銷

      郭衛(wèi)東

      (北京大學 歷史學系,北京100871)

      綿延千年古絲綢之路的停歇是中外交通史上的重大事件,南京布這一中國傳統(tǒng)手工織布頂級產(chǎn)品的國際流通是傳統(tǒng)絲路中斷后國人對人類服飾材料的新貢獻,反映出棉花替代絲綢的適體功用后世界人們的新選擇。在人類穿用史出現(xiàn)重大進步時,中國的傳統(tǒng)紡織技術(shù)仍然能超前適應(yīng),南京布的外銷堪稱絲路續(xù)篇。從為上等人提供華貴錦緞到為一般人提供日常棉料,轉(zhuǎn)折是歷史性的。只要是手工制作,心靈手巧的中國人就能夠始終居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前列。但到工業(yè)時代來臨,國人的手工終于不敵西人的機器,中外兩維局面改觀。

      棉布貿(mào)易;南京布;出口;手工紡織;機器生產(chǎn);近代工業(yè);絲綢之路

      一、釋名、顏色與外銷

      “南京布”是英語漢譯名①有關(guān)中國棉布史研究較重要的著作有:嚴中平《中國棉紡織史稿》,(北京)科學出版社1963年版;徐新吾主編、上海社會科學院經(jīng)濟研究所編寫《江南土布史》,(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2年版;[日]西島定生《中國經(jīng)濟史研究》第三部《商品生產(chǎn)的發(fā)展及其結(jié)構(gòu)——中國初期棉業(yè)史研究》,馮佐哲等譯,(北京)農(nóng)業(yè)出版社1984年版;李伯重《江南的早期工業(yè)化(1550—1850年)》,(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年版;等等。但此前研究的主要是中國的國內(nèi)市場,而非國際市場;且主要是對南京布名稱的考釋等,缺乏對南京布外銷問題的專門系統(tǒng)研究。,英文稱Nanking Cloth,也簡寫作Nankeen,得名于明清時期來華經(jīng)商的西方人。此布以南京名,卻不主產(chǎn)于南京。初版于20世紀40年代的《中國棉紡織史稿》指出:“真正的所謂南京土布,或東印度公司指定訂購的所謂棕色土布,不知究竟出產(chǎn)在哪個地區(qū),大約即江南蘇松一帶所織的一種紫花布?!保?]18大致框定范圍,沒有坐實。所以猶豫,概因南京與蘇松畢竟地名有異。對此,后有研究者進行了更確切的解釋,稱明代南京本身便指以南京為首府的整個南直隸地區(qū),轄區(qū)包括南京及蘇州、松江等州府在內(nèi)。入清以后,雖然行政建制多有變遷,但“南京布”這一主要在西人中流行的稱謂卻沿襲下來[2]。更有人考證:“南京布”原初的西文翻譯本就是“松江布”,但不是英語譯詞,而是葡萄牙語和西班牙語的譯詞,其根據(jù)是從1580年開始記錄的耶穌會士的購貨清單中便明確提及“松江布”,被譽為“松江美布”,因此可以認定,西方語言中是先有“松江布”的表述(葡萄牙語和西班牙語),后有“南京布”的表述(英語),只是后來英人長期成為西方對華貿(mào)易的主體,英語稱謂方才流行開來[3]。隨著時代演進,南京布的生產(chǎn)區(qū)域從松江擴及江南的很多地區(qū),“宋元以來,初植于交廣,旋由閩而浙而蘇以達于松江”,這是棉花種植傳于松江的路徑;但織布技藝則是由松江這一高點擴展至他地:“而松地織布之風遂盛,今江浙一帶,家家有紡織之具,未始非漸染松風,而松江所產(chǎn)之布,遂享盛名?!保?]上海也是重要產(chǎn)地,松江最早種棉的烏泥涇即今天上海的華涇鎮(zhèn),松江近鄰上海,是淞滬文化的發(fā)源地,素有“先有松江府,后有上海灘”之民諺。晚明在華的意大利耶穌會士利瑪竇(Matteo Ricci)曾述:上海左近盛產(chǎn)“棉花,因此布匹頗豐,整個地區(qū)大約有二十萬名織布工人,織出的布匹大部分供應(yīng)朝廷和北直隸”[5]466。鴉片戰(zhàn)爭后在華的西人也說上?!笆悄暇┟薜囊淮螽a(chǎn)區(qū)”[6]71-72。故南京布的產(chǎn)地是以松江為中心的廣大江南地區(qū),是謂“江南產(chǎn)木棉,種者十之五,藉以裕民生,大半此為主”[7]147。

      南京布是有色彩的,前引耶穌會士資料中提到有“藍色及赭色”、“淺或深藍色”,而以紫花為主色調(diào)。無論是《大衛(wèi)·科波菲爾》中的“nankeenbosom”,還是包法利夫人的紫花布長袍,或是基督山伯爵的紫花布褲子,都是來自中國的紫花布,“紫花布”亦成南京布的另一代稱[8]。問題是,不知這些紫色究竟是用有色棉直接紡織而成,還是將常見的白黃色棉花織成布后再行染制而成。古來有自的描述是:南京布是用所謂的“紫花”(紫色棉花)作原料織成的土布,因此不經(jīng)印染就具天然顏色①參見康熙《嘉定縣志》卷四物產(chǎn),康熙十二年刻本;光緒《羅店鎮(zhèn)志》卷一物產(chǎn),光緒十五年刊本。。筆者卻認為,不完全排除用有色棉等直接紡織,但即或有,也只可能是小批量,大部分應(yīng)該還是由普通白棉織成布后染制的。在技術(shù)上,天然彩棉色彩較淺,變異分離不穩(wěn)定,若是千家萬戶耕織家庭用來紡織,色差很難統(tǒng)一,勢必千差萬別;更關(guān)鍵的是彩棉產(chǎn)量太小,成本甚高,價值異常。實際上,棉花的祖先——野生棉纖維常帶有棕褐等天然顏色,早在2 500年前的秘魯北部就有彩棉種植,后經(jīng)長期優(yōu)化栽培才形成色差穩(wěn)定、產(chǎn)量較高的黃白色棉。彩棉的適紡性還很差,紫棉的出衣率大致比白棉少一半還多②一般棉花“皆二十而得九”;而“紫花,浮細而核大,棉輕,二十而得四”。參見徐光啟《農(nóng)政全書》卷三五《蠶桑廣類·木棉》,石聲漢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因此不易開展大規(guī)模生產(chǎn),遑論滿足西人長時段的巨量需求。所以蘇松地區(qū)大量種植的還是黃白棉。從時人記述也可旁證,1843至1844年,英國植物學家福瓊(R.Fortune)曾考察上海及周邊地區(qū),目睹“所產(chǎn)棉花既有白棉花,也有黃棉花,南京布即由黃棉花紡織而成”[6]71-72,這是對棉色的明確指陳。還記錄說:“中國棉,又叫南京棉,屬于植物學家所說的草本棉……黃色的棉花,中國人又把它叫做‘籽棉’,南京布便是由它紡織而成?!保?]137-138特別重要的是,福瓊還記述在該地區(qū)看到“主要種著某種十字花科的植物。從這種植物中可以提取出一種靛青色或藍色的染料,中國人把它叫做‘天青’。大量天青被運往上海及中國北方的各個城鎮(zhèn),用以染制藍布”。植物學家的發(fā)言當具權(quán)威性,說明大宗棉花還是白黃色,紫花布是用“天青”等染制[6]127。中國農(nóng)學家 徐 光 啟 也 指 出:“布 以 制 衣,頗 樸 雅,市 中 遂 染 色 以 售?!保?]卷三五,961時 人 又 謂:“前明數(shù)百家布號,皆在松江、楓涇、朱涇樂業(yè),而染坊、踹坊、商賈悉從之。”[10]卷中所以,大量的紫花布應(yīng)是后來加染,使用的是本色棉,而非彩色棉。

      南京布多用于外貿(mào),坊間有“紫花布專行閩廣”[11]之說。有研究者提出,上海土布銷往英國為海外輸出之嚆矢,“大約在十八世紀三十年代,(英國)東印度公司首先在上海地區(qū)購買土布百匹,作為試銷”[12]96。此說未必正確,一是時間延后,中國手紡棉布外銷歐洲的歷史早在16世紀地理大發(fā)現(xiàn)后就由葡萄牙人等開辟,并逐漸名揚海外③金國平《葡萄牙語和西班牙語中關(guān)于“松江布”的記載及其吳語詞源考》,載《史林》2015年第1期,第57-58頁。實際上,早在元代就有中國棉布的出口,馬可·波羅就提到當時運往印度的中國商品以棉、絲綢為大宗,元代典籍《島夷志略》中記載的中國輸往海外的棉紡織品有土布、大棉布等34種(參見馬萬明《宋代以后太湖地區(qū)棉業(yè)興盛的原因》,載《中國農(nóng)史》2002年第2期,第34-43頁)。但這些輸出地未及歐洲。。二是國別有誤,最初轉(zhuǎn)運南京布的并非英國人,而是最早來華的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反映出西方殖民國家的先后易勢——操控海洋貿(mào)易的最早是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然后是荷蘭人,再輪到英國人,“直到1745年,英國貿(mào)易仍未超過法國或荷蘭”[13]297,更毋庸說晚至的美國人。這些國家前后接手成為經(jīng)銷南京布的大戶。這真是一個奇妙的旅程,出自中國江南萬千織娘之手的產(chǎn)品卻穿戴在大洋彼岸林林總總的人們身上,商品經(jīng)濟的聚散魔力,近代物流的運送便捷,令人驚嘆!

      二、數(shù)量、變化與主銷地區(qū)

      與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早就認識到南京布的服飾價值不一樣,據(jù)檔案載,南京布在英國人那里,最初是用于絲品的包裝布等,并不起眼。1731年,英國東印度公司改變此前用箱子包裝絲品的方法,“考慮怎樣去包裝生絲的問題,我們發(fā)現(xiàn)將南京布加上一塊好的涂蠟的布,并以草席包裹,然后用繩捆扎”的效果不錯,不僅體積縮小,用布包的絲綢色彩也“比在箱子里要好得多”。法國公司也效仿將全部生絲用布包裝運送[13]204-205。這是所見英人涉及南京布的較早記述,可見此時的英國人對該布并不陌生,也不稀罕。英人對南京布的認知當來自葡萄牙、西班牙、荷蘭人的運送,說明南京布在當時的歐洲早有流通。

      英國人最早嘗試直接從中國進口棉織品是1734年,東印度公司董事會命來華商船“哈里森號”(Harrison)“向南京試行定購20碼長棉布100匹,每匹銀3.50兩”,價格已然不菲;更讓人咂舌的是所訂“廣州織的一碼寬的棉布”,中方報價居然比英方“限定的價錢高50%,而且質(zhì)量差”。相形之下,廣州布比南京布質(zhì)次價高。不知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紕漏,訂購的南京布“不能按時收到”。英人的直接購貨嘗試失敗。1735年《欽定廈門關(guān)稅稅則》中規(guī)定南京布每尺征稅銀6厘[13]223-224,238,這佐證南京布的出口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量,因為只有出口貨品達到較大數(shù)量且持續(xù)穩(wěn)定才會有征收關(guān)稅的價值和必要。翌年,鑒于此前教訓,英國東印度公司專門指示屬下要“特別努力去搜購南京布,就是要真正在南京紡織的產(chǎn)品”。英人認為,廣州織品洗后掉色,而真正的南京貨則不褪色,還要結(jié)實,反映英人對南京布的認識加深。該年,公司船“里奇蒙號”(Richmond)一舉購得南京布10 374匹,打開南京布直接批量化輸英的口子。除該船外,另有英船也購得少量南京布,卻購得大量廣州布,兩相比較,購南京布2 560匹的價錢不過是896兩銀;而購廣州布2 010匹,價錢卻高達2 894兩銀[13]251-254。廣州布的量少,卻價昂數(shù)倍,所購廣州布的長、寬、厚度較大也許是一個理由,但性價比畢竟要差很多。由此更易理解西人為何偏愛南京布。1738年,“通常的長度和寬度的”南京布每匹0.31兩銀,兩艘英國船又購得9 530匹[13]257,262。

      南京布延伸的經(jīng)貿(mào)鏈條很長,甚至生產(chǎn)中會部分采用外國輸入的棉花與棉紗,需從廣州口岸進口,經(jīng)過行商、花行、紗莊、布號、牙行、估客等多級代理,最后落實到極端分散的棉紡業(yè)者手中,影響自上而下,到中國社會的最基層;其紡成品又自內(nèi)而外面向世界,上下內(nèi)外,多向流動,每經(jīng)過一個層次都會產(chǎn)生影響,環(huán)節(jié)多級相扣,運銷的距離之長、涉眾之多、規(guī)模之大是空前的。南京布的生產(chǎn)周期長,從棉株的育種栽培到棉花的紡紗織布,再到諸多交易環(huán)節(jié),非短時之功,所以南京布從交易初始就實行預(yù)訂制。1734年,英國公司試行訂購,規(guī)定交貨期在90天內(nèi),這是大宗緊俏商品交易的必行舉措。隨著清朝閉關(guān)政策的嚴厲,南京布的外銷轉(zhuǎn)移到廣州單個埠口,使得產(chǎn)地和銷地距離遙遠,生產(chǎn)和調(diào)運(從江南運送廣州)需費時日,臨時準備批量貨來不及,西人又不可能長時間在廣州等候,于是,南京布和茶、絲一樣,事先確定購貨量更為必要,訂貨遂成定制,“預(yù)付定款,現(xiàn)在已成為一個慣例”[13]223-224,376,以對買賣雙方形成約束,保證貨源穩(wěn)定。1754年,英國6艘船共從廣州裝運南京布7 200匹,每 匹0.34兩 銀,價 格 略 微 上 揚[14]432-433。到1782年,英 人 購 布 達 到20 000匹 的量級[13]396。

      1784年,美利堅人介入。該年的8月25日,新獨立的美國的第一艘抵華商船“中國皇后號”(Empress of China)到廣州,返航時運走南京布864匹[13]417-418。美國人來華之初,即將Nankeen列入采購名單。在此前后,有多國參與南京布貿(mào)易,1764年來穗的外船包括:荷蘭船4艘,裝運15 000匹;法國船4艘,裝運11 510匹;丹麥船2艘,裝運26 400匹;瑞典船1艘,裝運8 000匹[14]539-540。說明需求所在,列強競爭。1786年,各國對南京布的需求有所增加:英國42 000匹;美國33 920匹(其中便有再次來華的“中國皇后號”,說明售況不錯,故去而復(fù)返再次購運);荷蘭98 200匹;丹麥78 000匹;瑞典10 900匹;法國72 000匹;西班牙37 000匹??偭客黄?00 000匹[13]440,其中荷蘭、丹麥、法國名列三甲。法國人口較多,若許進口量還可以理解;而荷蘭特別是丹麥如此大量地輸入,的確讓人吃驚,當不限于本國消費。1790年廣州出口的南京布共計509 900匹,其中英國96 500匹;荷蘭22 200匹;丹麥70 000匹;法國超過上述國家,達到154 500匹,時髦之都的消費果然不容小覷;而法國的購買量居然無法與美國的166 700匹相比,美國后來居上,成為南京布的最大買主[13]497。1792年共計402 200匹,其中英國74 500匹;荷蘭11 400匹;美國劇減為69 600匹,表明消費并不穩(wěn)定,超量進口后需要一定時間消耗;法國的輸入繼續(xù)領(lǐng)先,是143 600匹;但又冒出了一些中小國家,熱那亞和托斯卡納共10 000匹;瑞典35 000匹;丹麥41 000匹;西班牙17 100匹[13]510。1793年,英國95 000匹;荷蘭25 000匹;瑞典30 000匹;熱納亞21 000匹;美國卻驟然達到255 000匹,雄踞第一[13]525。1794年,共計598 000匹,需求量穩(wěn)步上升,其中英國207 000匹;美國220 000匹;荷蘭13 500匹;讓人費解的是熱納亞,竟然輸入157 500匹,這樣的大批量顯然不僅僅是本國消費,還有轉(zhuǎn)口貿(mào)易[13]570。1795年,突破百萬 量級,上了一個臺階[13]579。翌年略有下降,1797年愈發(fā)下落,僅573 000匹[13]590,607。這證明市場經(jīng)濟的不二規(guī)律便是商品多于需求,供給定然減少,反之亦然。所以下落之后必有上漲,1798年,較上年增加了近四倍,三年時間便從100萬匹突飛猛進躍升至200萬匹以上,共計2 125 000匹,單美國一個國家就超過百萬匹,達到1 530 000匹[13]624。這個數(shù)字為整個18世紀的最高點。越年又劇減,說明市場容納有了問題。凡此種種,提供了市場經(jīng)濟供求關(guān)系的典型范本,相距萬里的南京布的銷售完全因應(yīng)了歐美市場隨機變動,此地中國生產(chǎn)與彼地海外需求的聯(lián)系格外熱絡(luò),“銅山東崩,洛鐘西應(yīng)”的全球化“蝴蝶效應(yīng)”通過南京布這一貨品得到生動詮釋。1799年的數(shù)字是1 160 000匹,與高點相比減少近一倍[13]635。如果說歐洲市場還有多國博弈,那么,美洲市場多由美國獨享,這便是那個年代列強之間多邊矩陣的圖像。

      戰(zhàn)爭對經(jīng)貿(mào)的影響是巨大的,國際戰(zhàn)爭對國際貿(mào)易的影響則每每是摧毀性的。1800年只輸出南京布14 713匹,不到上年的零頭。造成這種狀況的重要原因是“大不列顛正與法國、西班牙和荷蘭的統(tǒng)治者進行戰(zhàn)爭……今年這段時間,無從另選航線”,槍林彈雨,道路不暢,航線中斷,只有停駛或繞行。同年,西班牙和葡萄牙也發(fā)生戰(zhàn)爭,歐洲處于拿破侖戰(zhàn)爭的漫天戰(zhàn)火中[13]657-658。1801年,戰(zhàn)事略有平息,貿(mào)易迅即恢復(fù),英國輸入南京布184 700匹;遠離戰(zhàn)場的美國乘機漁利,只是一國就達到1 400 000匹,占據(jù)當年中國出口南京布總量的90%以上[13]667。1802年,戰(zhàn)爭范圍繼續(xù)縮小,英國進口南京布204 500匹,并對美國形成擠壓;美國進口750 000匹,較上年驟減近一半;其他還有,荷蘭500匹;瑞典13 500匹;丹麥28 500匹;普魯士18 500匹;漢堡500匹;值得關(guān)注的是拿破侖統(tǒng)治下的法國也有34 000匹,此乃戰(zhàn)時喘息[13]695。1803年,南京布出口量有所減少,不足百萬匹[13]707。1804年,有了恢復(fù)性增長,較上年增加近40%,共計1 720 000匹[13]723。1805年的數(shù)字基本穩(wěn)定,共計1 679 500匹,除英國、美國和丹麥之外,還有俄國的6 500匹[15]2。這是新冒出的大國,量雖然不大,卻是由遙遠的北方輾轉(zhuǎn)通過廣州輸入,當時的俄國對華貿(mào)易被限定在西北方向的恰克圖等地。此類舍近求遠找出口,清政府從來都是嚴查厲禁的①乾隆五十五年(1790)十一月,兩廣總督福康安奏報本年粵海關(guān)關(guān)稅收入較往年多出53萬多兩,引起乾隆帝注意,推測或由俄國私將貨物販至廣東售賣引致關(guān)稅增加,隨即傳諭嚴密稽查進入粵海關(guān)的洋船,禁止俄貨出入關(guān)。參見《清高宗實錄》卷一三六七,乾隆五十五年十一月乙巳條,(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在南京布的出口歷史上也是偶發(fā),反映出俄國企圖另辟蹊徑,南北同進,通過廣州進口,卻遭中國和其他西方列強的嚴厲叫停。

      英國東印度公司的檔冊一般只統(tǒng)計大宗進出口貨品,即茶葉、生絲、棉花、銀錢等,還有一個要項,就是南京布,南京布在中國出口商品中所居位置赫然可見。另一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是,在邁入19世紀的幾年后,除英國與美國外,其他西方國家基本退出南京布貿(mào)易。這應(yīng)該與購買華貨的主要交換品——美洲白銀的短缺有關(guān)②具體論述請參看郭衛(wèi)東《19世紀初葉歐美國家對華貿(mào)易反差現(xiàn)象研究》,載《安徽史學》2013年3月第2期,第5-6頁。,還與此間綿延十余年烽火正熾的拿破侖戰(zhàn)爭嚴重波及歐陸國家相關(guān)。購買南京布幾乎成了英美的獨角或雙簧戲,兩國成為南京布的集散中心。1807年廣州的輸出是,英國288 000匹;美國1 200 000匹;其他國家沒有[15]51。1808年,他國再次缺席。1809年,增加了西班牙一個國家,所購15 000匹,而當年中國外銷南京布是1 245 000匹,西班牙僅占很小比例,其他悉數(shù)是英國和美國的份額[15]74,98。1810年,又僅剩英美兩國,數(shù)目是英國3 991匹;美國6 391匹;全部出口僅有10 382匹,陡降谷底。這有中國與外國兩方面的原因,外方,與英美關(guān)系緊張有關(guān);中方,與稅收提高及中外糾紛有關(guān)。是年,中方自行提高“行傭”(行商向中國官府繳納的稅收),一下子就“增加了三倍和四倍”,這勢必轉(zhuǎn)嫁外商,“行商全部繳付的款項,最后終于落在歐洲貿(mào)易上面”,并導致關(guān)稅“征收定額的不固定”,從而引起外商抗議。導致中西關(guān)系緊張的還有“商欠”,行商謙官、鵬官等拖欠外商債務(wù),即所謂的“商欠”問題日益突出;再是“黃阿勝案件”(華民黃阿勝被英人殺害,中方勒令英方交出兇手)等導致的中外交涉。該年度為中西交往的多事之秋,馬士(H.B.Morse)在書中將是年冠以“勒索與兇犯”的章節(jié)題目[15]126-127,142-149。1811年,事態(tài)有所緩和,當年中國共計出口南京布634 400匹[15]153。出口的巨升巨降反映出非經(jīng)濟因素或超經(jīng)濟因素對經(jīng)貿(mào)的影響。1812年,共計418 400匹,表現(xiàn)略差,也屬正常年景[15]171。1813年,輸出國有了變化,就是所有的輸出都由英人包攬[15]187。原因也很簡單,就是當年英美戰(zhàn)爭加劇,美船來華商道被堵截。外貿(mào)受國際情勢變化的影響至重,內(nèi)中以戰(zhàn)爭為最。1814年12月24日,美、英締結(jié)《根特和約》,戰(zhàn)事結(jié)束,南京布貿(mào)易恢復(fù),到1817年,漸入佳境,英國643 000匹,美國586 000匹,均有大幅增長。1819年,英國427 000匹,美國2 932 000匹。兩國相加創(chuàng)了記錄,躍上波峰,將300萬的量級拋在了后面,而這僅靠英美之力就已實現(xiàn)[15]304,346。1824年至1825年仍由英美包攬,兩年度的數(shù)目分別是,英國的579 750匹和496 000匹,美國的536 000匹和721 000匹[14]93,109。

      英國從事對華貿(mào)易有兩個既勾結(jié)又離間的群體,那就是東印度公司與散商。公司具有官商性質(zhì)。散商則是游離于公司體制外的商人,來路頗為復(fù)雜多元,早期的來源之一有公司的職員,他們利用公司提供的“優(yōu)待噸位”(privilegetonnage),加入南京布等貿(mào)易的行列。1765年,“不列顛國王號”(British King)船長皮古(Capt.Pigou)的“個人貿(mào)易”中就包括有價值110兩銀子的南京布。1767年,英國東印度公司船“格洛斯特公爵號”(Duke of Gloucester)船員的載運項目中也有南京布,船上有權(quán)勢的人物都參與此道,其中船長500匹,大副、二副、三副都是200匹,醫(yī)生、會計各為100匹[14]526,558。顯然是以船上地位的高低來分配份額。這些散商的前身主要來自英國本土,源自公司,卻離心公司,有體制上的原因(“優(yōu)待噸位”的規(guī)定配比),也有自身逐利的因素。他們中的某些人后來干脆脫離公司單干,成為“個體戶”,匯入散商隊伍。散商的另一批成員則來自海外殖民地,即居住在印度的英籍和印籍商人,活躍群體有孟買等地的巴斯(Parsi)人等。后來,散商與英國國內(nèi)的利益集團聯(lián)手,甚而從根底上顛覆了東印度公司。散商與公司在南京布貿(mào)易中有一個此長彼消的轉(zhuǎn)勢過程,1786年,東印度公司的輸入量是40 000匹,散商僅2 000匹,后者的弱勢自見,差距還不是一星半點。但短短幾年后,到1790年,公司進口南京布40 000匹,散商竟是56 500匹,已然超過公司[13]440,497。不過,這一時期,雙方仍處在博弈狀態(tài)。1792年,公司60 000匹,散商14 500匹[13]510。1794年,公司90 000匹,散商117 000匹,后者的數(shù)字猛增[13]570。1795年后,散商的輸入量又有幾年的逶迤曲折。1795年,東印度公司80 000匹,散商45 000匹[13]579。1796年,公司與散商的 相 應(yīng) 數(shù) 字 是:119 200/25 000匹[13]590。1797年 是144 700/103 300匹[13]607。1798年 是136 300/196 000匹,此為散商在18世紀輸出南京布的高點[13]624。1799年,公司180 000匹,散商170 000匹[13]635。公司與散商之間的角力愈發(fā)激烈,兩者勢力猶如此起彼伏的蹺蹺板。后者力量不斷壯大,但局面并不穩(wěn)定,散商畢竟是私商個體戶,要與公司團隊較量不易。步入19世紀后,散商逐步贏得穩(wěn)定優(yōu)勢,到1817年,公司210 000匹,散商433 000匹,均大幅增長,但散商的增速更快[15]304。1818年,公司191 700匹,散商606 800匹,該年采購南京布的價值,公司為166 167元,私商卻達到550 000元,無論從布匹數(shù)還是銷售額,后者比前者都要多三四倍[15]329,343。到1823年,公司沒有經(jīng)營,獨剩散商[14]89。1825年,公司恢復(fù)采購了7 000匹,千匹的量級實在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數(shù)量;散商獨購489 000匹[14]109。價值方面,公司因量太小,沒有記錄,而散商卻高達509 375元。值得注意的是,此年另有東印度公司20艘船只的指揮及職員采購南京布92 000匹(譯文為“擔”,應(yīng)為“匹”之誤)[14]123,127。這委實不是小數(shù),卻不是公司行為,而是公司職員利用“優(yōu)待噸位”的自行貿(mào)易,本質(zhì)上與散商貿(mào)易無異??梢姡竟ぷ魅藛T長期業(yè)此營生,已有分道揚鑣的實力,成為要破公司繭而出的蛾子,這蛾子會反噬母體。果不其然,同年,公司職員英格利斯(Robert Inglis)宣布辭職加入私商寶順洋行,公司“對他的行為表示不滿”,卻也無可奈何[14]115。1826年,公司也沒有交易,散商的交易量卻達到239 200匹,交易額達到201 628元[14]129-130,146。1827年,散商采購758 000匹,公司3 500匹,雖然百足之蟲死而未僵,但畢竟大勢已去。1828年,公司僅進口4 000匹;散商957 000匹,接近百萬匹,是散商經(jīng)營南京布的極值[14]155,174。該年度廣州輸出的南京布價值,公司3 200元,私商648 789元[14]194。1830年,公司淡出南京布交易,散商925 250匹。1832年,私商采購的南京布價值85 050元,公司了無入賬[14]236,352。在南京布的貿(mào)易領(lǐng)域,散商已經(jīng)徹底擊敗了公司。一葉落而知秋,散商群體在中英貿(mào)易史上發(fā)揮著愈來愈大的影響,公司在華貿(mào)易地位已然岌岌可危。1833年在中英關(guān)系史上是一個標志性年份,英國東印度公司對華貿(mào)易壟斷權(quán)宣告終結(jié),這個操縱中西方貿(mào)易數(shù)百年的龐然大物完全退出南京布的經(jīng)營。1834年3月20日,怡和洋行派遣的由懷特塞德(Whiteside)指揮的488噸散商船離穗,此間居留廣州的美商亨特(W.C.Hunte)將之稱為“載著自由茶葉”的“第一艘自由船”[16]33,但仔細考察,該船載貨中有8 000匹南京布,卻沒有茶葉,不知亨特所言是否正確,可能稱之為“載著南京布等貨品”的“第一艘自由船”更為確切。此乃東印度公司對華貿(mào)易壟斷權(quán)結(jié)束后散商直接駛往倫敦的最早船只,標志英中貿(mào)易的改朝換代[14]357。

      流通環(huán)節(jié)中,與外商相對應(yīng)的是廣州行商,扮演著中外貿(mào)易的關(guān)節(jié)作用,外商對南京布的訂購采辦多通過行商來完成。1734年,英人在華最初購布便是通過名曰“廷官”的行商進行[13]223-224。是項代理業(yè)務(wù)最晚從18世紀30年代英國交易南京布初期就已開始,歷經(jīng)數(shù)代行商,持續(xù)時間久遠。1817年3月14日,英國東印度公司為來年預(yù)定南京布,便通過下列行商:沛官,50 000匹;茂官,20 000匹;昆水官,90 000匹;另有40 000匹未指定[15]310-311。1819年,英國公司為來年預(yù)定南京布也通過上面幾家行商經(jīng)手,代理人具有一定的穩(wěn)定性,輕車熟路畢竟要比生手穩(wěn)妥[15]349,371。1820年,為下年預(yù)定仍通過沛官、茂官和昆水官進行,總計150 000匹,比往年減少50 000匹。另據(jù)記載,該年度英國公司實際購買202 000匹,實際購買量超出預(yù)訂量,說明臨時購買也能兌現(xiàn),但數(shù)量不能太大[15]368,382。1821年,公司為下年訂購的數(shù)目是沛官的100 000匹,茂官的20 000匹,西成的80 000匹。行商有所變化,反映西商的聯(lián)系對象在基本穩(wěn)定的情況下也有變動(有行商破產(chǎn)等因)[14]11。南京布也作為行商的抵債物被西商樂于接受,石瓊官曾用南京布作抵償付所欠英人款項[13]577。上述證明在清政府廣州一口通商制度以及限制外商政策的管束之下,南京布的預(yù)訂必須托付中方代表,臨時來粵的外商不能進入內(nèi)地產(chǎn)區(qū),也不熟悉購貨及轉(zhuǎn)運渠道,行商便是外商的代理人。當然,居留廣州的行商并非購銷的全程代理,南京布的生產(chǎn)遠離廣州,又是千家萬戶的分散業(yè)態(tài),其間必有諸多層級的集中與再集中、轉(zhuǎn)購與再轉(zhuǎn)購、批發(fā)與再批發(fā),方才落到行商手中,因為行商是那個時代唯一被特許與外商打交道的享有壟斷權(quán)的帶有官方色彩的商人,而廣州又是唯一的開放口岸,外商只能通過廣州行商訂貨。

      南京布曾是中國重要的外銷貨物,在大宗出口商品中輸出量居于前列,在廣州貿(mào)易中經(jīng)常性地居于茶葉、生絲之后,位居第三,“茶葉、生絲和土布,不僅是當時廣州對英國的三項首要出口貨,也是對一切 國 家 的 首 要 出 口 貨 ”[17]9。1817年,西 方 世 界 從 中 國 進 口 大 宗 商 品 的 總 計 是:茶 葉10 707 017元(此處的“元”特指當時流行最廣的西班牙銀元,國人稱“本洋”),南京布1 048 940元,絲織品984 000元,白銅907 500元,生絲635 440元。從單項商品交易額看,南京布甚至超過絲綢,僅略低于茶葉,南京布的輸出量很大,而此年的出口量并不算多。隨著量的增大,給中國帶來的創(chuàng)匯也愈多,1818年,僅英國人的南京布進口值就達到716 167元[15]326,343。1819年中國的大宗商品出口額是:茶葉10 612 952銀元,生絲1 700 674元,綢緞3 351 029元,而南京布為1 703 486元,超過生絲,次于茶葉和絲綢[18]254-255。

      另有某些國家的分銷功用不容忽視,不僅供應(yīng)本國,而且轉(zhuǎn)銷他國,英國和美國分別成為南京布在歐美的最大銷售商,特別是美國,分銷范圍不限于美洲,甚而跨洋越海擴及歐洲,逐鹿英國的勢力圈子。1801年,美商運出140萬匹,其時美國人口不過530余萬,平均四個人便進口一匹,自然不是美國的單獨消費,兼轉(zhuǎn)運于歐美大陸[13]667。1812年的記述是:“美國人亦以現(xiàn)款購入大量的南京布,公開地在南歐一帶和非法地在西印度群島出售?!保?5]179“非法”是英國人 的看法,因為侵占了其勢力范圍,追利逐益的“洼地效應(yīng)”無處不顯。1819年,美國的分銷情況是:運往美國的1 841 000匹,往歐洲的958 000匹,往南美洲的133 000匹,值得注意的是運往歐洲的,歐洲曾長期被歐洲人自我霸占,現(xiàn)在被美國人打開缺口[15]365。1825年,美國又開辟了一些新分銷地,除了運往美國和歐洲的以外,還有運往南美洲以及桑威奇群島等新地點的41 300匹,幾乎是洲際分配[14]148-149。1829年,美船運往美國的南京布有305 568匹,價值215 148元;往巴西的5 000匹,價值3 500元;往南美洲、桑威奇群島和加利福尼亞的39 400匹,價值31 525元[14]210。細致考量,往南美的贏利相對比美國本土要高,難怪美國人樂此不疲。在經(jīng)銷范圍擴大的同時,市場也在不斷細分。1832年,全部運往美國,往歐洲的沒有;而當年荷蘭輸入南京布萬匹,很大程度上滿足了歐洲的需要,說明經(jīng)銷領(lǐng)域國別競爭的白熱化[14]337,350。此類運送方式先是點對點——從廣州到歐美的特定港口,然后由點到面散播于諸多地區(qū),在洲際配送網(wǎng)絡(luò)形成的同時,出現(xiàn)了國際化的商業(yè)網(wǎng)點和消費人群,中國與歐美形成一個簡約的棉布經(jīng)濟共同體,英美因此成為全球最大的兩個南京布分播中心,多數(shù)時間美國更勝一籌。進入19世紀后不幾年,英、美兩國幾乎壟斷了南京布的“全部出口貿(mào)易。其中英國在茶葉與生絲上占絕對優(yōu)勢,美國所運去的土布則比英國為多”[17]9。英國更在意的是中國茶葉,后起美國則更刻意地去經(jīng)營中國棉布。此乃全球一體化進程中一幅饒有興味的點面交匯的圖景。

      三、出口逆轉(zhuǎn)及緣由

      綿延數(shù)百年的南京布外銷在19世紀初葉達到高潮,趨勢上行,亦有波動,例如由于英美戰(zhàn)爭所致,在1811—1814年間降至低位,而戰(zhàn)后迅即恢復(fù)。1819年,單是美國船就載運了2 932 000匹,系美船輸入的最高年份;各國總輸入量為3 359 000匹,也是南京布輸出的峰值。不期想,翌年升勢戛然而止,頓呈懸崖式下跌,總量輸入910 000匹,較上年劇減三分之一;美國下跌更厲害,只有440 000匹,僅及六分之一[15]346,368。嗣后降幅持續(xù) 擴 大,到1826年,各國的總 輸 入 量只有547 900匹[14]130;1831年438 785匹;1832年僅170 500匹[14]267-268,337。顯見,1819年是南京布出口的高點,也是由盛轉(zhuǎn)衰的拐點,自此,南京布外銷遇到了勁敵,那就是日漸崛起的西方機織布的沖擊。從這時起,不再是南京布外銷的增長,而變成西方入華棉紗棉布的見漲,此乃中國手織土布與舶來機織洋布的轉(zhuǎn)捩。

      西人謀求此變可謂由來已久,最初企圖以手工織布來與中國布抗衡。1786年,“曼徹斯特首次將農(nóng)戶手織的棉布向這個市場試銷”,展示樣品后,華商“認為沒有一樣符合市場的需要”,產(chǎn)品不行,價格還“太貴”,“中國制造的各種布,雖然不太漂亮,但更適合他們的穿著”[13]441。英國貨在中國市場競爭中敗北。英人并未死心,兩年后,“董事部送來一些諾里奇、哈利法克斯和曼徹斯特”的貨樣,經(jīng)行商品評,“石瓊官說,它們不適合做衣服或裝飾之用”,盡管他訂購了少量貨品試銷。潘啟官的意見更不留情面,“說這種貨物永難流行”。1790年,運來試銷的英國棉布(粗棉布和精綾絨布各50匹)發(fā)票價值612鎊,售得款2 000兩,約等于主要成本,它們“不太受歡迎”,原因還是“價錢太貴,不及他們自己生產(chǎn)的好幾種制品”[13]470-471。不難看出,在手工作業(yè)方面,西人難與心靈手巧的華人角力。

      但隨著工業(yè)革命的深入,中國人的手工制作便無法與西方機器爭衡。初始,西方的機織布先是占領(lǐng)本土市場,由此對南京布形成第一波擠壓,故在1819至1820年南京布向西方的外銷出現(xiàn)劇降;隨后西方機織布轉(zhuǎn)向中國傾銷,進而對南京布形成第二波擠壓,中國市場遭擠占。應(yīng)該說,西方機織布入華伊始也有曲折,有一個改進和讓中國人見識優(yōu)勢的接受過程。1821年,不列顛印花布批量入華,輸入4 509匹,虧損卻超過60%,西人得出的結(jié)論是“顯然英倫棉織品的時代仍未到來”[14]2。不過,機器革命進步的速度很快,1827年,“不列顛花布已首次售得利潤。本季度公司賬下輸入為15 300匹,發(fā)票價值船上交貨為21 261鎊,而包括保險費和運費則為23 241鎊”;其售價為25 704鎊。機織布已經(jīng)顯出優(yōu)長,特別是在幅寬上,其中“有600匹寬30.5英寸,有3 100匹為35英寸,而3 900匹為36英寸”。寬幅大面是機器織布的強項,為手工織機難以企及,所以,英國東印度公司駐華委員會建議以后輸華棉布應(yīng)全部改為幅寬36英寸的[14]156。

      表1 英國本土棉紡織品對華貿(mào)易的趨勢(單位:銀兩)

      從表1數(shù)據(jù)可見,早期是中國完全的單向輸英,1821年之前,英國少有棉紡品入華,1821年度,英國開始小批量對華輸入,數(shù)量雖小,卻屬創(chuàng)始,非同尋常。此乃機織布開始輸華,是在中英兩國同時發(fā)生作用,先是英國機織布迅速拓展本土和歐美市場,歐美對中國手工棉品的需求急速減少(這在1820年時就已出現(xiàn));轉(zhuǎn)而,英國的機織棉品侵入中國市場,標志中國棉紡業(yè)在外國棉紡業(yè)的沖擊下開始陷入百余年萬劫不復(fù)的境地。真正不間歇的輸入從1825年開始,到1831年,中英棉織品的進出口有了倒置,英國輸華額首次超過中國輸英額,中國棉布的出超地位初次改變,此前是量變,此時成質(zhì)變,幾年之間情形顛倒。猶有進之,中英棉織品輸出輸入不僅有了變化,而且幅度很大,從上年中國的出超140 175銀兩迅速轉(zhuǎn)為這年中國入超244 643銀兩。受此趨勢左右,在東印度公司退出南京布市場的局面下,散商對南京布的輸出也未見增長,反而下降,僅為30 600匹,較上年劇降[14]356。中英兩國沿承數(shù)百年的棉布進出口格局開始發(fā)生逆轉(zhuǎn),英國物美價廉的機織布已經(jīng)贏得了壓倒性優(yōu)勢,此時的時代主題已經(jīng)不是南京布的出洋,而是西方機織布的入華。確如史家所言,“這情況是到一八三一年以后才改變的”[17]9。這是工業(yè)革命凱歌行進的律動。出口商品的優(yōu)勢在于人無我有,人劣我佳,人貴我廉;而其軟肋,在于別人也能生產(chǎn)同類產(chǎn)品,且規(guī)模更大,數(shù)量更多,質(zhì)量更好,價錢更低。情勢由是轉(zhuǎn)換,新的制造方法帶來價格下降,英國“紡機的進步使得1775-1826年這五十年里,棉紗的生產(chǎn)費用由120便士跌到6.5便士,就是說,跌落了94%還強”[1]41。織機的進步遠不如紡機那樣快,但從1820年到1830年這十年間,由于動力織機的使用,棉布的市價也跌落一半左右。與東印度公司對華貿(mào)易壟斷權(quán)廢止前的1833年和鴉片戰(zhàn)爭開始時的1840年比較,英國輸華的機織平紋棉布增加了近5倍,機紡棉紗卻增加8倍有余[1]44。是時,不是英國一家獨大,其他列強也急起直追。1844年2月16日英國駐華公使璞鼎查(H.Pottinger)從香港致函外相阿伯丁(G.H.G.Aberdeen)專門談到棉織品在華銷路問題:“北方各口岸英國棉織物貿(mào)易很可增加30-40%,特別是上等漂白及本色洋布,漂白布貿(mào)易仍操于英商之手?!钡層⑷藫鷳n的是,“法國貨及瑞士貨對英國貨有壓倒優(yōu)勢”,特別是“近年來美國貨已成為英國貨之勁敵”[18]260。闊大的中國市場令列強垂涎三尺,中國棉布進出口的消長在美國甚至比在英國表現(xiàn)還厲害。美國曾是中國棉布的輸入大國,一般年景下,美國進口中國棉布的價值占其進口中國總貨值的14%以上,但19世紀20年代前后,中國棉品在美國的市場被西人奪占,到1840年,中國棉布銷美僅值2 000余美元,市場近乎消失。倒過來看,在1832年,美國商船運入中國的棉布價值591 468銀元,而英國運入中國的棉布價值是468 953銀元,美國輸華棉布值居然凌駕英國之上[19]。不過,美國入華的這些棉織品主產(chǎn)地多為英國,美國人是在轉(zhuǎn)手倒賣(1831至1832年貿(mào)易年度運到廣州的英國棉布是62 000匹,下年度增加到143 000匹)。美國是在1826年才有自產(chǎn)的粗棉織品首至中國,但發(fā)展相當快,到1842年,就有50萬匹美產(chǎn)棉布輸華[20]170。

      從明后期到清中期三百多年間,南京布的海外銷售從盛轉(zhuǎn)衰,其因為何?

      南京布的旺銷在于那時中國的棉紡織水平領(lǐng)先于世。“這種土布在英國曾風行一時,如今人們還可以在倫敦博物院里看到十九世紀三十年代英國紳士的時髦服裝,正是中國的杭綢襯衫和紫花布的褲子?!保?]18南京布在世界范圍內(nèi)的暢銷在服裝史上堪稱劃出了一個新時代,即千古獨享的絲綢被棉布部分取代。在棉品出現(xiàn)之前,人們的穿著主要是皮毛和麻織品(大麻、亞麻、葛麻),這些材料有一個共同缺點,就是質(zhì)地粗糙,刺扎皮膚,特別是舊時的鞣紡技術(shù)差欠,使其貼身穿用很不舒服。而絲綢恰好彌補了這個缺陷,其纖維柔軟,是那個年代具有唯一性的適體服裝材料,這也正是中國絲綢在世界范圍內(nèi)長期盛銷不衰的原因所系,是絲綢之路千年存續(xù)的奧妙所在。轉(zhuǎn)過來說,也正因為此,棉花的利用在服裝史上意義非凡,它使人類找到了一種生產(chǎn)成本更低卻又穿用舒服的材料,由是,絲綢對人類穿著的影響力降低。元朝初年的人對絲、麻和棉花的優(yōu)劣就有比較:“比之蠶桑,無采養(yǎng)之勞,有必收之效;埒之枲苧,免績緝之工,得御寒之益。可謂不麻而布,不繭而絮?!保?1]卷一二,184這是從生產(chǎn)成本著眼,于舒適性考量,棉布更是遠超麻布。棉、絲之間的比較優(yōu)勢還在于棉花更適合普及,自南緯25度至北緯42度30分之間的大多數(shù)地區(qū)均宜生長;增產(chǎn)也更容易,以1830年英國進口的棉花2.63億磅為基數(shù),如果用相同重量的亞麻來取代棉花,需增用50萬英畝的土地來種植;至于羊毛,則需增用2 300萬英畝來放牧[22]451-452。另從市場角度看,棉織品較之絲織品要便宜耐用,絲綢因價格昂貴,自古被視為“上服”,只有上流社會才享受得起,庶民百姓多以葛麻等粗織品蔽體,“吾國絲業(yè)甚早,錦繡黼黻,皆絲織品也。而布以麻為之,貧夫之褐,直粗麻耳”[4]。棉布則是一種普適的服裝材料,茸密輕暖,物美價廉,比麻織舒適,又比絲帛耐用?!懊藁ㄊ箶?shù)以百萬計的人們可以穿著襯褲和襯衣,而以前他們只能穿著粗糙、骯臟的外套。一種新式的工作服裝產(chǎn)生了——結(jié)實,而且皮膚舒適,易于洗滌和修補。”[23]第3卷,661棉布漂洗后的縮水率小于綢緞,方便剪裁并可反復(fù)清洗。穿著為日常生活衣食住行之首位,棉花取代毛、麻、絲成為人們最重要的紡織原料后,棉織物成為衣料的首宗。這一替代過程經(jīng)歷了幾百年的時光,世界各國基本同步,歐洲從12世紀起就加工棉花,到17世紀仍以進口東方棉織品為主,諸如南京布之屬。18世紀早期,英國頒《棉坯布法令》以刺激棉紡業(yè)的發(fā)展,經(jīng)過數(shù)十年的努力,特別是工業(yè)革命的開展,到18世紀后期棉花成為歐洲重要的紡織原料,用棉代毛蔚成風潮,18世紀90年代后,英國紡織界“棄羊毛而改由北美引入價錢便宜的原棉作紡織原料,令英國羊毛業(yè)一度陷入衰退,涌現(xiàn)破產(chǎn)潮”。到1828年,在過去的毛紡業(yè)重鎮(zhèn)英格蘭和威爾士,“毛紡已無影無蹤,麻紡也差不多,普遍使用的原料變成了棉花、棉花,還是棉花”[23]第3卷,663。中國的情況亦復(fù)類似,迄明代,棉花在服裝原料上已居桑麻之上;到清代,布代替鹽成為占主導地位的工業(yè)品,棉紡織成為中國產(chǎn)值最大的手工業(yè)。棉花經(jīng)濟的崛起進而帶動中國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的變易,男耕女織成為習俗,植棉、紡紗、織布三個環(huán)節(jié)(內(nèi)可細分為選種、育苗、成株、摘桃、去籽、軋花、彈松、紡紗、漿紗、牽經(jīng)、穿綜、搖紗、織布以及深加工的染色、踹壓等),涉及眾多勞動者和消費者,這對數(shù)量龐大的小農(nóng)業(yè)小手工業(yè)者有著極大意義。南京布的主產(chǎn)地松江長達幾百年居于世界棉紡織最發(fā)達地區(qū)絕非偶然。16世紀后期來華的利瑪竇稱“棉籽傳入這個國家只是四十年前的事”[24]13,當然不是事實。松江最晚在南宋中后期就 已 開始種植棉花,元末陶 宗 儀《輟耕錄》云:“松江烏泥涇土地磽瘠,謀食不給,乃覓木棉種于閩廣,初無踏車椎工之制,率用手去其子,線弦竹弧,按棹而成?!雹俎D(zhuǎn)引自屈彈山《雉尾集·松江布與黃道婆》,載《大眾》1944年第20期,第144頁。由于長江三角洲的江積或湖積平原的沙壤極適棉花種植,全區(qū)位于中亞熱帶和北亞熱帶的過渡,屬溫暖濕潤的季風氣候,年降水量在1 000—1 250毫米。加上該地民眾講求工藝,在棉花普遍種植之前,絲、麻紡織技術(shù)已臻極高水平,具豐富的機杼織造經(jīng)驗,當棉花傳入,便徑直采用絲麻兩業(yè)已有的技術(shù)成就,不僅工藝精良,而且品種齊全,有三梭布、云布、標布、官布、飛花布、丁娘子布、織花絨布、尤墩布、紫花布、斜紋布、棋花布、諸暨布、藍靛布等,都是質(zhì)地精良的名品[25]。該區(qū)地理位置優(yōu)越,大運河溝通南北,北枕長江,東臨大海,海運南連閩粵,進而外通歐美,大大增強了棉花的商品屬性,使得松江布冠全球。據(jù)統(tǒng)計,清政府在公開市場上采購的棉布每年不下2 000萬匹[1]16,而松江一府年產(chǎn)土布就有3 000萬匹[26],并以此為中心,擴及太湖地區(qū)乃至江南地區(qū)。南京布在國際市場上的大賣說明在棉布部分替代絲綢后中國的手工紡織業(yè)依然走在世界前列。至19世紀前期,中國還保持著世界上重要棉紡品出口國的地位。

      南京布的衰退,原因在于歐美近代工業(yè)革命的開展和中國傳統(tǒng)棉紡織業(yè)的抱殘守舊缺乏進取,在英國由棉紡業(yè)首先突破邁步進入機器生產(chǎn)的時候,原本領(lǐng)先的中國棉紡織技術(shù)卻長期龜步,業(yè)者墨守成法,不知改良。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正因為中國手工紡織技術(shù)的先進發(fā)達,才有南京布的遍銷天下;也正因為農(nóng)家木制布機的技術(shù)落伍,才有市場的拱手相讓,技術(shù)創(chuàng)新成為決定性的因素。英國的工業(yè)革命從紡織業(yè)起步,可謂適得其地,紡紗需要特殊的氣候環(huán)境,即濕度大,溫差小。蘭開夏恰好具備先天條件,其夏季平均溫度是攝氏16度,冬季是4度;平均相對濕度0.82。向阿什頓和羅奇代爾伸延的高大山脈阻住了來自海里的云,接納著充沛雨水,全郡的年均雨量達一米左右,“空氣有著十分特殊的濕度,人們能使棉紗具有異常的纖細性”,不易斷線。笛福(D.Defoe)在1727年還將曼徹斯特稱為“英格蘭的最大村落之一”,盡管“最大”,也只是村落而已。但到19世紀初葉,卻成為全球聞名的“棉都”,該城的發(fā)跡得益于地理區(qū)位:“處在那些圍繞著蘭開夏南部的半圓形山丘的中間,這個位置便決定它要成為地方的貿(mào)易中心。從各方面流經(jīng)它所占據(jù)的那個天然盆地的急川,是它的工業(yè)繁榮的原因之一?!保?7]156利物浦則是次生傳遞性城市,發(fā)展同樣有賴于棉花經(jīng)濟,因為坐落蘭開夏的門口,緊鄰曼城,是大海和內(nèi)河的聯(lián)結(jié)點,理所當然地成為原棉輸入和棉布輸出的門戶。1710年,出入利物浦港的船舶總數(shù)不超過27 000裝載噸,1770年便達到14萬噸,隨后,“成千上萬地堆在利物浦倉庫里的棉花包,使我們想到近在咫尺的曼徹斯特,想到它那些正像吃不飽的胃口一樣不斷需要喂料的無數(shù)機器,想到要離開那里以便流行到全世界的大量工業(yè)品”。若將曼徹斯特工業(yè)區(qū)比作中樞心臟,那利物浦就是吞吐胃口,這“一切動作起來的推動力卻是來自海外”[27]81-83。先前,英國原始資本積累的重要基礎(chǔ)在本國——“羊吃人”的圈地運動,如今,英國工業(yè)革命開展的重要基礎(chǔ)卻在海外——原棉來自印度、埃及、美國等地,棉布銷售主要面向國外市場。但地理和地緣要素的充分釋放和有效發(fā)揮都有賴于技術(shù)創(chuàng)新,蒸汽輪機等發(fā)明不僅改良了紡織機的動能,而且給遠洋運送提供了新動力,東方傳統(tǒng)紡織國家由此淪為英國機織“棉布進口地區(qū)”[28]169。曾在華叱咤風云一百多年至今不衰的英國太古洋行(公司)的早期發(fā)跡就是將“蘭開夏郡生產(chǎn)的棉織品輸出海外”,重頭當然是中國[29]11。

      工業(yè)革命在人類生產(chǎn)史上將此前此后的時代劃出了一道截然線際,它不僅是無生命力的動能轉(zhuǎn)化(自然力如風力和水力轉(zhuǎn)變成人為力如蒸汽力和電力等),而且是人類集約方式和生產(chǎn)方式的變革(特別是工廠制度的出現(xiàn)),機器的開動使有限的資源和人力獲得了無限增加的可能,“人們可以看到織物展開成為連續(xù)不斷的布匹以及堆積如山的圓筒貨包”[27]10。曾幾何時,中國是植棉紡布的大國,西人曾感嘆“中國可以生長的棉花足夠供應(yīng)全世界”[24]13。但19世紀20年代后,在機織布的席卷下,中國手工土布風光不再,江浙“素以出產(chǎn)土布著名,且遠銷歐美、日本各國。殆各國機織棉布勃興,吾國土布一落千丈,歐美洋布反而暢銷我國內(nèi)地”[30]1356。反觀之,“曼徹斯特作為當時紡織業(yè)的主要營銷地,成為第一個全球化的工業(yè)城市,其工業(yè)體系遍及全球各地”[31]269。采用大機器生產(chǎn)的英國棉紡織品以其質(zhì)優(yōu)價廉橫掃世界棉業(yè)市場,此乃千年一出東西方移形換步的大變局。但話說回來,中國的土布業(yè)雖遭重創(chuàng),仍能頑強生存,除了滿足龐大的國內(nèi)市場需求外,小量精美織品仍有出口。1883年英國出版的《中國博覽》東西方還記載:“中國造的南京土布,在顏色和質(zhì)地方面,仍然保持其超越英國布匹的優(yōu)勢地位……(英國)人人以穿著‘南京布’為榮,似乎沒有這種中國棉布裁制的服裝,就不配稱為紳士,難以登大雅之堂。”①轉(zhuǎn)引自[英]羅伯特·富瓊《兩訪中國茶鄉(xiāng)》譯者按,敖雪崗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71-72頁。[6]71-72不消說,手工制品在某些方面歷久彌新地保有傳統(tǒng)工藝優(yōu)勢,雖然小眾,反成時尚,在大工業(yè)的批量生產(chǎn)時代尤其如此,全球經(jīng)濟一體化進程中的共享包容性亦見一斑。

      南京布的國際流通是古代絲綢之路中斷后中國對人類服裝材料的新貢獻,反映出棉花替代絲綢的適體功用后世界的新選擇——中國的優(yōu)質(zhì)織物依然得到全球認可,在人類服飾史出現(xiàn)重大轉(zhuǎn)折時中國的傳統(tǒng)紡織技術(shù)仍然能超前適應(yīng)。南京布的熱銷適逢古代絲綢之路的衰落,兩者之間大致承接,堪稱絲綢之路的續(xù)篇,同樣是紡織品的熱銷,同樣是中國的生產(chǎn)者和全球的消費者,同樣是中國出品面向世界市場。差異所在:材質(zhì)從絲綢變?yōu)槊藁?,消費者從達官貴人改易普通民眾,這不能單純被視為中國兩種出口貨品的消長,內(nèi)中包含著深巨的歷史意義,即從為上等人提供華貴錦緞到為普通人提供日常棉料,轉(zhuǎn)折的確是歷史性的。由于生產(chǎn)水平的落后,航海技術(shù)的欠缺,古代國際貿(mào)易主要是為皇家貴族服務(wù);近代國際貿(mào)易最重要的變化就是服務(wù)對象轉(zhuǎn)向大眾,絲棉貿(mào)易地位的升降典型地反應(yīng)出這一時代的重大轉(zhuǎn)變。南京布商貿(mào)網(wǎng)絡(luò)的架構(gòu)使洲際之間一般人群的橫向聯(lián)系愈發(fā)緊密,使全球史的書寫更加趨于普通民眾而變得愈發(fā)豐富多彩。相較于古代絲綢之路,南京布商道的路途更遠(主要是歐洲,遠及美洲),在銷售時段的銷量更大(南京布外銷延續(xù)三百余年,幾乎從未中斷,棉布的年度產(chǎn)銷量也大大多于絲綢);更具未來指向意義的是,古代絲綢之路主要由東方人控制,而南京布外銷主要由西方人控制,他們因操控著海洋運輸也便操縱著海外市場,這里,海權(quán)具有掌控命脈的價值,先進的運輸和技術(shù)工具有著引領(lǐng)全局的作用。這也說明,在絲路花雨凋零而棉布重開續(xù)篇的一段時間里,中國的棉布生產(chǎn)手工技藝始終領(lǐng)先,中國人在手紡領(lǐng)域長期享有難以超邁的地位,前期是絲織業(yè),后期是棉織業(yè),只要是手工制作,中國的手工藝人就可以將其發(fā)展到極致,就能夠始終居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前列。進言之,傳統(tǒng)棉花經(jīng)濟是農(nóng)業(yè)文明的突出成果,手工棉紡織業(yè)與其同生共長,形成小農(nóng)小手工業(yè)的經(jīng)濟體,南京布正是農(nóng)業(yè)文明臻于完美的標志之一,繡工織娘正是著稱于世的中國符號。盡管西方率先步入工業(yè)文明,但在相當長的時間內(nèi),各文明仍有自主發(fā)展的空間,依然保持自己的文明特性和特殊優(yōu)長。不過,南京布又是耕織經(jīng)濟的“遲暮美人”,是農(nóng)業(yè)文明鼎盛歲月的回光返照。屆近世,工業(yè)文明迅速向世界各地傳播,國人的手藝終于不敵西人的機器,單純?nèi)肆烤箶〗o機械動力,中外兩維局面改觀。技術(shù)落伍,缺乏創(chuàng)新,舊有工具終被取代,個中的經(jīng)驗教訓適足為后人總結(jié)。

      [1] 嚴中平:《中 國 棉 紡 織 史 稿》,北 京:科 學 出 版 社,1963年。 [Yan Zhongping,Draft History of the Cotton Industry,Beijing:Science Press Co.Ltd.,1963.]

      [2] 張忠民:《“南京棉”與“南京布”小考》,《歷史教學》1986年第8期,第59-60頁。[Zhang Zhongmin,″' Nanjing Cotton'and'Nanjing Cloth'Textual Research,″History Teaching,No.8(1986),pp.59-60.]

      [3] 金國平:《葡萄牙語和西班牙語中關(guān)于“松江布”的記載及其吳語詞源考》,《史林》2015年第1期,第57-58頁。[Jin Guoping,″'g(c)anga'as Recorded in Portuguese and Spanish and Investigation into Its Origin in Wu Dialect,″History Review,No.1(2015),pp.57-58.]

      [4] 屈彈山:《雉尾集·松江布與黃道婆》,《大眾》1944年第20期,第142-146頁。[Qu Tanshan,″Caragana Tail Collected Works:Songjiang Cloth and Huangdao Grandmother,″The Broad Masses of the People,No.20(1944),pp.142-146.]

      [5] [意]利瑪竇:《耶穌會與天主教進入中國史》,文錚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4年。[M.Ricci,The History of Jesus and the Catholic Church into China,trans.by Wen Zheng,Beijing:The Commercial Press,2014.]

      [6] [英]羅伯特·富瓊:《兩訪中國茶鄉(xiāng)》,敖雪崗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5年。[R.Fortune,Two Visits to the Tea Countries of China and the British Tea Plantations in the Himalaya,trans.by Ao Xuegang,Nanjing: Jiangsu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2015.]

      [7] 張應(yīng)昌輯:《詩鐸》卷七,秀芷堂,同治八年刻本。[Zhang Yingchang(ed.),Shiduo,Xiuzhitang,1869.]

      [8] 葉傾城:《南京布·沔陽青》,《大學時代》2004年第12期,第7頁。[Ye Qingcheng,″Nanjing Cloth&Mianyang Blue,″Collegetimes,No.12(2004),pp.7.]

      [9] 徐光啟:《農(nóng)政全書校注》,石聲漢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Xu Guangqi,Agricultural Policy Pandect,annotated by Shi Shenghan,Shanghai:Shanghai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1979.]

      [10] 顧公燮:《消夏 閑 記 摘 抄》,上 海:商 務(wù) 印 書 館,民 國 六 年 鉛 印 本。[Gu Gongxie,Xiaoxia Xianji Zhaichao,Shanghai:The Commercial Press,1917.]

      [11] 鄭光祖:《一 斑 錄 · 雜 述 》,青 玉 山 房,道 光 十 八 年 刊 本。[Zheng Guangzhu,Yibanlu:Various Records,Qingyushanfang,Block-printed Edition,1838.]

      [12]徐新吾主編、上海社會科學院經(jīng)濟研究所編寫:《江南土布史》,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2年。[Xu Xinwu&Economic Research Institute of Shangha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The History of Cotton Cloth of the Regions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Shanghai:Shangha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Press,1992.]

      [13][美]馬士:《東印度公司對華貿(mào)易編年史》第1、2卷,區(qū)宗華譯,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1991年。[H.B.Morse,The Chroniclesof the East India Company Trading to China 1635-1834:Vol.1-2,trans.by Ou Zonghua,Guangzhou:Sun Yet-sen University Press,1991.]

      [14][美]馬士:《東印度公司對華貿(mào)易編年史》第4、5卷,區(qū)宗華譯,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1991年。[H.B.Morse,The Chroniclesof the East India Company Trading to China 1635-1834:Vol.4-5,trans.by Ou Zonghua,1635-1834,Guangzhou:Sun Yet-sen University Press,1991.]

      [15][美]馬士:《東印度公司對華貿(mào)易編年史》第3卷,區(qū)宗華譯,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1991年。[H.B.Morse,The Chronicles of the East India Company Trading to China 1635-1834,Vol.3,trans.by Ou Zonghua,Guangzhou:Sun Yet-sen University Press,1991.]

      [16][美]亨特:《廣州番鬼錄 舊中國雜記》,馮樹鐵、沈正邦譯,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9年。[W.C.Hunter,The Fankwae at Canton&Bits of Old China,trans.by Feng Shutie&Shen Zhengbang,Guangzhou: Guangdong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2009.]

      [17]嚴中平等編:《中國近代經(jīng)濟史統(tǒng)計資料選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Yan Zhongping et al.(eds.),Chinese Modern Economic History Statistical Data,Beijing:China Social Sciences Press,2012.]

      [18] 姚賢鎬編:《中國近代對外貿(mào)易史資料》第1冊,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Yao Xianhao,The History Data of Foreign Trade in Modern China:Vol.1,Beijing:Zhonghua Book Company,1962.]

      [19]H.D.Fong,″Cotton Industry and Trade in China,″The Chinese Social and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1(1932),pp.246-274.

      [20][英]格林堡:《鴉片戰(zhàn)爭前中英通商史》,康成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61年。[M.Greenberg,British Trade and the Opening of China 1800-1842,trans.by Kang Cheng,Beijing:The Commercial Press,1961.]

      [21]汪灝等編:《廣群芳譜》,刊刻者不詳,康熙四十七年刻本。[Wang Hao et al.(eds.),Guangqun Fangpu,s.n.,Block-printed Edition,1708.]

      [22][美]彭慕蘭:《大分流:中國、歐洲與現(xiàn)代世界經(jīng)濟的形成》,邱澎生等譯,臺北:巨流圖書有限公司,2004年。[K.Pomeranz,The Great Divergence:Europe,China,and theMaking of theModern World Economy,trans.by Qiu Pengsheng et al.,Taipei:Chuliu Publishing Company,2004.]

      [23][法]布羅代爾:《15至18世紀的物質(zhì)文明、經(jīng)濟和資本主義》,顧良、施康強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3年。 [F.Braudel,Civilisation Materielle,Economie et Capitalisme:XVe-XVIIIe Siecle(Material Civilization,Economy and Capitalism from 15th to 18th),trans.by Gu Liang&Shi Kangqiang,Beijing:SDX Joint Publishing Company,1993.]

      [24][意]利瑪竇、金尼閣:《利瑪竇中國札記》,何高濟、王遵仲、李申譯,何兆武校,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M.Ricci&N.Trigault,China in the Sixteenth Century:The Journals of Mathew Ricci,trans.by He Gaoji,Wang Zunzhong&Li Shen,proofread by He Zhaowu,Beijing:Zhonghua Book Company,1983.]

      [25]樊樹志:《蘇州松江棉布業(yè)市鎮(zhèn)的盛衰》,《中國經(jīng)濟史研究》1984年第4期,第57-72頁。[Fan Shuzhi,″The Ups and Downs of Suzhou and Songjiang Cotton Industry and the Town,″The Study of Chinese Economic History,No.4(1984),pp.57-72.]

      [26]張忠民:《鴉片戰(zhàn)爭前上海地區(qū)棉、布產(chǎn)量估計》,《上海經(jīng)濟研究》1987年第4期,第66-68頁。[Zhang Zhongmin,″Estimate of Cotton and Cloth Production in Shanghai Area before the Opium War,″Shanghai Economic Research,No.4(1987),pp.66-68.]

      [27][法]保爾·芒圖:《十八世紀產(chǎn)業(yè)革命》,楊人楩、陳希秦等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P.Mantoux,Industrial Revolution in Eighteenth Century,trans.by Yang Renpian&Chen Xiqin etal.,Beijing:The Commercial Press,1983.]

      [28][美]梅維恒、[瑞典]郝也麟:《茶的世界史》,高文海譯,香港:商務(wù)印書館(香港)有限公司,2013年。[V.H.Mair&E.Hoh,The True History of Tea,trans.by GaoWenhai,Hongkong:The Commercial Press(Hongkong) Co.,Ltd.,2013.]

      [29]鐘寶賢:《太古之道——太古在華一百五十年》,香港:三聯(lián)書店(香港)有限公司,2016年。[Zhong Baoxian,Taikoo:One Hundred and Fifty Years in China,Hongkong:Joint Publishing(HK),2016.]

      [30] 趙如珩編:《江蘇 省鑒》,上 海:新 中國 建 設(shè) 學 會出 版 科,1935年。[Zhao Ruheng(ed.),Annals of Jiangsu Province,Shanghai:The New China Construction Institute Press,1935.]

      [31] [英]彼得·迪肯:《全球性轉(zhuǎn)變——重塑21世紀的全球經(jīng)濟地圖》,劉衛(wèi)東等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7年。 [P.Dicken,Global Shift:Reshaping the Global Economic Map in the 21st Century,trans.by Liu Weidong et al.,Beijing:The Commercial Press,2007.]

      The Silk Road(Continued):The Export of″Nanking Cotton Cloth″

      GuoWeidong
      (History Department,Peking University,Beijing 100871,China)

      ″Nanjing Cotton Cloth″is originally an English term coined by the Western businessmen in China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Though called″Nanjing Cotton Cloth,″it was not made in Nanjing,but in the regions centering around Songjiang to the south of the Yangzhi River.Nanjing Cotton Cloth is a kind of colored cloth,and purple flowers were its dominant hue.The manufacturing of large quantities of purple-flower cotton cloth may have used nankeen(grey cotton)instead of colored cotton and may have been tinted ata later stage.Nanjing Cotton Cloth wasmostly for export.The exporterswere not the British,but the earliest Portuguese and other Westerners in China.This demonstrates the alternation in the Western colonists'control of sea trade:from the Portuguese and Spanish to the Dutch,and finally to the British.

      Nanjing cotton cloth export is the continuation of the Silk Road,i.e.,it involved the sales of textiles and Chinese products going global.The differences lie in thematerials—from silk to cotton,and in the consumers—from the high officials and noble lords to the ordinary people.As the production level was low and the traffic was underdeveloped,international trade in those timesmostly served the royals and nobles.In contrast,modern international trade serves the ordinary people.The rise and fall of theimportance of silk and cotton trade is a typical example of the great changes taking place in that period of history.The business network of Nanjing Cotton Cloth facilitated closer lateral ties among the people across broader regions.However,while the ancient Silk Road was controlled by the Orientals,the export of Nanjing Cotton Cloth wasmainlymanipulated by theWesternerswho controlled maritime transportation aswell as the overseasmarket.

      The shutdown of the thousand-mile ancient Silk Road is amajor event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and world transportation.The international trade of Nanjing Cotton Cloth,a first-class traditional hand-woven product of China,is a new contribution of the Chinese people to cotton cloth material after the shutdown of the Silk Road.This is a new choice of human beings to replace silk with cotton as a wearable kind of cloth material.The intelligent Chinese people have always headed the list when it comes to handicraft.However,when the industrial times dawned,the handicraft of the Chinese people was no rival of the machines and the situation was reversed.

      cotton cloth trade;Nanking Cotton Cloth;export;handicraft;machine;the Silk Road

      10.3785/j.issn.1008-942X.CN33-6000/C.2016.09.111

      2016-09-11[本刊網(wǎng)址·在線雜志]http://www.zjujournals.com/soc

      [在線優(yōu)先出版日期]2017-02-27[網(wǎng)絡(luò)連續(xù)型出版物號]CN33-6000/C

      郭衛(wèi)東(http://orcid.org/000-0002-3242-0275),男,北京大學歷史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中外關(guān)系史、中國近代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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