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愛群
近年,不少地方流行“私房菜”,此風(fēng)大約又是從香港刮來。
香港食家蔡瀾先生有文曰《樓上餐廳》云:
香港出現(xiàn)了很多“樓上”的餐廳,已成為一種時尚,是個好現(xiàn)象。
生意怎么做呢?有便宜有貴,看你吃的是不是參肚鮑翅。普通的收費是一人300塊,平均可以開到3桌30人。
做樓上餐廳生意,是不能領(lǐng)正式牌照的,以集會mess或會所club的形式經(jīng)營,因為數(shù)目不是很多,政府至今還是網(wǎng)開一面。
開這種食肆也是我一直向往的,把我吃過的各國美食一一重現(xiàn),材料并不一定用貴的,讓客人吃得又便宜又好,每一道菜都有驚喜。
所謂“私房菜”,如是而已,并不是什么高消費的特別象征。
“橘逾淮則為枳?!笔咨浦畢^(qū),紅塵九陌,耳食者眾,近30年來都習(xí)慣了港臺的南風(fēng)北漸,一時間“家家‘私房菜,戶戶客滿堂”,墓木早拱的前朝王孫、顯宦、名伶都榮膺“美食家”的“雅號”,進而成為招財進寶的趙公明——可惜除了索價奇高之外,所營菜式多為不明烹飪基本原理的穿鑿附會之作,甚至有難以下咽者,不過是香江“樓上餐廳”的模仿秀而已。
比較可笑的是其中一家號稱藏有清宮御膳房的“菜譜”,全不知清宮只有記錄帝后每餐“進膳”菜名的“膳單”,卻無記載做法的菜譜;而且到清朝末年,帝后主要吃各自“小廚房”的菜肴,御膳房的食品早成具文,根本不堪食用了,即便真能“克隆”一桌,也沒啥吃頭,何況是自我作古的“西貝貨”。
上海有一間“春”餐廳,我前幾年每到滬上一定要去走一遭,而且在北京就預(yù)訂好座位,不然容易有向隅之嘆。賣的無非是滬上人家的家常菜——醬鴨、拌雙筍、鹵牛肉、雪菜豆瓣酥、油爆蝦、田螺塞肉、紅燒鯧魚、毛蟹年糕、炒小清菜、腌篤鮮,或濃油赤醬,或清新淡爽,都那么順口。老板娘快人快語,十余年來就滿足于二十幾個位子天天滿座,星期天還休息,從無開拓創(chuàng)新的念頭。量夠吃就好,想多加個菜還往往被老板娘拒絕。主人風(fēng)度、菜品格調(diào)各俱不俗,價位亦平易近人。雖未刻意標(biāo)榜,卻稱得上貨真價實的“私房菜”。
其實這類“私房菜”也算不上港人的專利,早在民國年間大陸就有。著名的如四川黃敬臨的姑姑筵和北京譚家菜。
譚篆青先生以榜眼之后,父戶兩代精研美食,融合京、廣南北之長,生面別開,冷盤如白切雞、蜜汁叉燒,大菜如黃燜魚翅、蠔油鮑片,素菜如銀耳素燴,點心如酥盒子,無不刻意求工,精妙絕倫。
譚家菜的精華所在決不僅僅是郇廚妙手,篆青先生古文、駢文、詩詞俱通,精于鑒賞古玩字畫,座上春風(fēng),皆為時賢通儒。雖為稻粱謀,倘非友人情商,還閉門不納。以80塊大洋一桌的代價,尚需給主人留個座位,以示是在家里宴客,不是生意。如果客人不俗,酒酣耳熱,先生或取出窖藏的羊城雙蒸,或泡上大紅袍、鐵觀音,以饗嘉賓。前輩風(fēng)致,實在令人不勝神往。
今天雖滿城盡是“私房菜”,其中也不乏以“譚家菜”為號召者,可惜,廣陵散絕響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