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亞芬
[摘 要] 二戰(zhàn)后,美國“扶蔣反共”對華政策發(fā)生演變,具體表現(xiàn)在駐華大使司徒雷登的政治活動之中,亦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國人對美國大使的態(tài)度。司徒雷登由最初作為“駐華大使的最佳人選”,發(fā)展到“對華政策的執(zhí)行者”,最后成為“無奈的離別者”。從人們對司徒雷登態(tài)度的轉變中,可以窺出美國對華政策的微妙演變。
[關鍵詞] 司徒雷登 對華政策 中美關系
二戰(zhàn)后,美國將中美關系與美蘇關系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從美蘇關系出發(fā)制定對華政策。正如資中筠所言:“1944年10月史迪威事件可以算是序幕。那時以扶蔣為主,客觀上起了壓制中共的作用;1945年4、5月間,歐戰(zhàn)結束時,扶蔣反共作為一項政策確定下來,并且在實踐中逐步升級;1948年之后,對扶蔣日益不情愿,但是為了反共,不得不扶蔣;1949年至1950年上半年,考慮從這一政策中撤退,終未果?!盵1]p346而司徒雷登從最初作為駐華大使的最佳人選,到擔任大使期間積極執(zhí)行“調停國共內戰(zhàn)”、“敦促國民黨政府進行全面改革”的美國政策,再到最后被召回,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美國對華政策的演變過程。
一、“駐華大使的最佳人選”
司徒雷登出任駐華大使,是歷史的必然,也是歷史的偶然。政治的需要以及他的個人經歷使他成為該時期美國駐華大使的最佳人選。
喬治·卡特利特·馬歇爾自1945年12月來中國接替赫爾利擔任駐華大使以來,經歷過多番努力,調處國共兩黨紛爭,但是以調停失敗而告終,國共內戰(zhàn)瀕臨爆發(fā)的邊緣。此時馬歇爾希望選任一位駐華大使,贏得調停轉機。美國政府此時正試圖修補自身立場,考慮到如果任命魏德邁出任大使,可能會加深中共對美國立場和意圖的疑慮,損害美國作為調停者的影響力,因此放棄對魏德邁的選擇,目標轉向在此前后與蔣介石、馬歇爾會面的司徒雷登。
而對當時的中國而言,宏觀上中國共產黨和國民黨雙方都需要司徒雷登成為美國駐華大使。因為司徒雷登出生在中國,又是來華傳教士夫婦的后代,在中國生活若干年。在此期間,他雖然沒有走進中國政治,但為了爭取各界對他辦學的支持,在傳教和教育事業(yè)中,廣泛結識了各界要人,并與他們保持著良好的關系。因為同一宗教信仰的緣故,司徒雷登與蔣介石夫婦建立了較為融洽的關系,而且國民政府的多名高官都與他是好友,比如孔祥熙、孫科、宋子文等。在共產黨方面,20世紀30年代,司徒雷登就曾與周恩來、王明、博古等人有聯(lián)系,特別是抗戰(zhàn)期間,司徒雷登為了了解內地局勢進展,多次接觸共產黨。1940年,他與周恩來、董必武進行過長談。1945年9月,他在重慶的一次招待會上認識了毛澤東,并且通過燕京大學的學生龔維航(即龔澎)的安排與毛澤東和周恩來共進午餐。1946年,葉劍英為司徒雷登七十大壽送來祝賀。特別是司徒雷登為了抗日而身陷囹圄三年零八個月,使他在華贏得很高聲望。
正是由于司徒雷登這種難得的經歷和優(yōu)越的條件,外加1944年底被美國派到中國人駐華大使的赫爾利在中共心目中留下美國偏袒國民黨的印象,司徒雷登被馬歇爾在調停瀕臨失敗時選為幫手,以進行最后的努力。1946年7月司徒雷登出任駐華大使初期,各界人士看到調停的希望,紛紛表示歡迎。共產黨代表周恩來、鄧穎超、董必武、葉劍英等人先后發(fā)表講話,對這項任命表示歡迎。在司徒雷登到江西廬山遞交國書時,蔣介石也對他表示歡迎。
二、“美國對華政策的執(zhí)行者”
司徒雷登自上任到1949年8月離開中國,作為駐華大使的他進行了很多政治活動,促使他從一個校長轉變?yōu)榱恕懊绹鴮θA政策的執(zhí)行者”。
司徒雷登出任大使正是馬歇爾調停失敗之時,此時的美國想保持雅爾塔協(xié)定中關于中國問題“既相互防范,又相互制約”的格局,避免給蘇聯(lián)創(chuàng)造不從東北撤軍和支持中共的機會,所以希望盡量避免中國內戰(zhàn),在中國建立一個和平統(tǒng)一的政權,蔣介石政府自然是最佳選擇。同時美國又不希望中共倒向蘇聯(lián),所以希望司徒雷登大使能夠憑借在中國的聲望阻止內戰(zhàn),致力于國共和談。因此,司徒雷登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協(xié)助馬歇爾調停國共內戰(zhàn)。他從廬山回到南京后,直接介入停戰(zhàn)談判,但多次周旋卻沒有取得任何實質性進展。張家口戰(zhàn)役爆發(fā)后,司徒雷登向國民黨談判代表表示,如果目前的局勢繼續(xù)下去,他和馬歇爾將軍“將有可能退出調停,并繼而撤銷美國對中國的其他支援”[2]p293。然而,在杜魯門總統(tǒng)沒有明令中止調停工作之前,他們不得不日復一日地周旋于國共兩黨之間,然而效果甚微,甚至適得其反,其角色和地位日益尷尬。他曾在日記中寫道:“今天不啻是一個紛擾的日子。馬歇爾將軍很堅決地要求杜魯門總統(tǒng)把他召回。蔣介石進軍張家口,同時又利用馬歇爾將軍和我繼續(xù)和平談判,這會連累美國方面的信譽。我向共產黨提出若干條建議,其中四點總算得到他們的同意……”[3]p18字里行間流露出對久拖無果的停戰(zhàn)談判的深深倦意和對國民黨政府的失望。美國一方面援助國民黨,另一方面又想避免卷入中國內戰(zhàn)的自相矛盾的對華政策,導致司徒雷登致力于國共和談的工作必然走向失敗。隨著蔣介石一意孤行要把戰(zhàn)火燒向全國,司徒雷登勸和促談的工作最終不得不黯淡收場,轉而奉美國政府的旨意全力支持國民黨政府。
從1947年初到1948年底這段時間里,美國都在努力搶救國民黨政權這艘千瘡百孔的沉船。經過司徒雷登的政治調停,在1947年上半年美國基本上還是持觀望態(tài)度。在2月7日國務院遠東司提出的對華政策中提到:“繼續(xù)鼓勵中國通過談判和協(xié)議的民主方式達成統(tǒng)一”,而且期待出現(xiàn)“中間力量”。馬歇爾當時請司徒雷登出任大使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想讓司徒雷登憑借在中國知識分子中的影響,扶植“中間派”。馬歇爾曾說:“唯一解決中國目前困難的辦法,就是把中央政府中的反動派趕走,而代之以國共兩黨中的自由派?!盵1]p125所以如何能夠在國民政府現(xiàn)有的基礎上實現(xiàn)這一目標,只有在改造國民黨和吸納共產黨的基礎上,并通過對政府改組施加影響,建立起一個多黨聯(lián)合政府,使其在人事變動上盡量符合美國意圖。實現(xiàn)這一意圖的途徑就是通過駐華大使司徒雷登在國共兩黨之間的溝通與游說。
幫助國民政府進行改革,是司徒雷登出任大使期間的另一項主要活動。1946年7月,在與蔣介石會面時,他便提出國民黨需要通過內部改革來消除弊端,建立真正的民主政治。雖然政府已經改組,但這只是從表面上對國民政府進行了改進,并未使其執(zhí)政基礎發(fā)生根本性改變。司徒雷登對局勢表達了悲觀的估計:“政府處境繼續(xù)惡化,行政上仍舊無能,這仍屬基本趨勢?,F(xiàn)在中央政府猶如病入膏肓的病人,衰弱不堪?!盵4]p130于是,在美國國會批準了《1948年援華法案》后,司徒雷登在給國務院的報告中特意提醒:“對這筆美援要使用得當。如果美國援助能以數量和合乎胃口的方式求實現(xiàn),便可能迅速把局勢轉為有利于我。反之,如果我們的計劃被認為不足或令人不悅,或者似乎不夠有效,那么現(xiàn)在政府中的某些分子的不滿將隨時發(fā)生,這不只是可能而已?!盵5]p852司徒雷登在給馬歇爾的報告中說:我們常被詢問,為何采取保全這樣一個好像已在自取滅亡的政府地位,而其實反是在替共產主義的傳播鋪平道路的政策。我們雖以蔣委員長反共的堅決立場來回答這種詢問,但我們不得不承認這種立場也僅僅是徒有虛名而已。蔣政權如果再繼續(xù)下去,將使整個國家陷于混亂的深淵,而共產黨也將因此取得權力,或者使急于要保衛(wèi)自己的地方領袖們取得權力[5]p886。由此可見,司徒雷登大使對自己一直以來寄予希望的國民政府改革逐漸失望,因為在敦促改革過程中,他既希望美國給予中國大量援助,以物資和技術的支持,為國民政府改革提供條件,同時他又擔心失去“美援”這一砝碼,無法使國民黨聽從美國政府意見,他就是在這種矛盾的心理下督促政府改革的,而上述現(xiàn)實情況逐漸讓他走向無奈。
三、“無奈的離別者”
南京解放后,司徒雷登并未隨其他外交使團與國民政府南遷廣州,而是試探性地與共產黨接觸,欲訪問北平,但未成行,最終無奈離華。司徒雷登與北平的這一次失之交臂,不僅是他個人生涯和政治生命中的一樁憾事,更是中美關系走向敵對和隔絕的一個征兆和標志,是歷史的一大不幸。
1949年5月到6月期間,憑借黃華(中共派到南京任軍管會外事處處長)曾經是燕京大學學生的這層關系,司徒雷登以及秘書傅涇波與黃華進行會晤,探討中美關系。6月8日,傅涇波向黃華試探,司徒雷登能否像往年一樣回燕京大學過生日,并與中共高層會面,獲知中央方面意見,以便他返美后對美政府進行活動更有力量。黃華將此事報告給北平后,中共中央考慮,通過非官方聯(lián)系較好,遂授意燕京大學校務長陸志偉致函司徒雷登,邀請他訪問燕京大學。司徒雷登接信后又要求黃華問明中共中央意圖。6月28日,黃華告知司徒雷登,得到周恩來答復表示允許他燕大一行,并有可能滿足他與中共領導人會晤的愿望。次日,“司徒雷登向國務院請示是否同意北平之行,7月2日,國務院回復訓示勿去北平”[3]p149-150。7月20日,司徒雷登再次致電美國國務院,要求允許他去北平會見毛澤東和周恩來,25日國務院來電催促必須離開中國。8月2日,司徒雷登離開南京,返回美國。
司徒雷登大使被美國國務院召回,北平之行未果,而且8月5日司徒雷登剛抵達美國夏威夷島時,美國國務院就發(fā)表了中美關系白皮書,意圖從中國內戰(zhàn)中“脫身”。南京解放后,美國當時的決策是暫不承認新中國,并設法勸阻英國等國這樣做。與此同時,親蔣反共勢力在美國逐漸增強,鼓吹在軍事方面援助蔣介石及其在華的一切反共勢力,因此對華政策成為國內黨派斗爭的一個議題,問題更加復雜化。而美國政府政策的制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社會輿論、公眾心理的制約。一次蓋洛普民意測驗表明:75%的美國人知道在中國發(fā)生的事情;反對與支持“派一位大使與中共政權交涉”的比率大概為2:1。所以美國政府訓示司徒雷登“勿去北平”,并將其召回。美國對華政策與政府的其他對外政策是糾纏在一起的,如果杜魯門對中共不采取強硬措施,就會受到國內扶蔣派和共和黨等反對。當然,最根本的原因還是美國戰(zhàn)后的冷戰(zhàn)政策和當時國際關系中“零和博弈”的局面,使得“扶蔣”與“容共”成了非此即彼的選擇題,而美國政府出于當時的根本利益考慮,只能扶蔣而棄共。美國決策集團也正是在這個時段形成了把臺灣和大陸分割開來,扶助臺灣蔣介石集團以為實現(xiàn)自身利益之工具的政策思想,這也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海峽兩岸長期無法統(tǒng)一的局面。
客觀來講,在司徒雷登出任駐華大使期間,無論是調停中國內戰(zhàn),還是在美國所能影響的范圍之內敦促蔣介石政府進行改革,都起了一定的作用。但是,作為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卻不得不執(zhí)行美國的對華政策,雖然他也保留自己的個性,有時候未完全按照美國政府去做事,會采取一些變通式的處理方式來協(xié)調中美關系,但都不可能離開美國對華政策這個軌道太遠。
對于司徒雷登,在任駐華大使之前辦了一些教育,這點應該給予肯定。但在任駐華大使后,他作為美國的政治官員,必然要考慮美國政府利益,成為美國政府在華政策的代表,他的行為在一定程度上損害了中國利益。由于美國對華政策本身的矛盾性以及中美關系的復雜性,他本身也成了美國對華政策的犧牲品與替罪羊。國共之間爭持的“殘局”本來就很難破解,外加美國政府內部對華政策的不一致性,因此不管是司徒雷登還是其他大使,都不可能實現(xiàn)美國想要的符合美國利益的局面。中國的現(xiàn)實政治問題要靠中國人自己才能解決,美國從自身戰(zhàn)略利益出發(fā)對中國施加影響,不可能替中國人解決實質問題。再則,司徒雷登一個人的力量何以影響歷史?所以我們要客觀地看待司徒雷登任駐華大使那幾年的所作所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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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馬永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