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筋

余顯斌

蒲留仙，就是蒲松齡。那時(shí)，在歷下一帶已很有名了。可惜，文名雖顯，科場蹭蹬，屢考不中。這次來歷下貢院參加科舉，算來已是第十次了。

來歷下，當(dāng)然要賞景，看水光瀲滟的大明湖，看珠串晶亮的珍珠泉，以及天下聞名的趵突泉。

蒲松齡也不例外。他背著手，在大明湖邊漫步，不過，提不起興致：一個(gè)科考九次，仍是自身的人，怎能高興起來？

他想，這次再考不上，怕是無言見江東父老了。

他心里有點(diǎn)難受，更多的是沉重。也就這時(shí)，他撞著一個(gè)人。準(zhǔn)確地說，是那人撞著了他。他一愣，忙雙手一揖道，沖撞先生，還請(qǐng)海涵。

那人也忙還禮，是我沖撞了先生你，對(duì)不起。

三言兩語后，蒲松齡發(fā)現(xiàn)，那人吐詞文雅，書卷味很濃。那人聽到他是蒲留仙時(shí)，更是張大了嘴，連連道，久仰久仰，得遇先生，三生有幸。

而且，對(duì)方一定要請(qǐng)蒲松齡到酒館一敘，以盡地主之誼。盛情難卻，更何況是一個(gè)談得來的讀書人。蒲松齡欣然前往。對(duì)方找了個(gè)雅致的酒館，二人進(jìn)去。對(duì)方要了一桌子酒菜。兩人一邊喝著，一邊接著聊起《聊齋志異》。

對(duì)方姓周，名周生。

周生談起《聊齋志異》里的嬰寧，還有黃英等，如數(shù)家珍。

他略帶酒意，敲著桌子道，《聊齋志異》語言如珍珠泉，顆顆文字晶瑩如珠，可以下酒。至于書中女子，呼之欲出，若在人間，團(tuán)扇一顧，傾城傾國。

蒲松齡也帶著酒意，得意得哈哈大笑。

酒逢知己，不覺天晚，二人匆匆道別?；氐铰灭^，蒲松齡一覺到天亮，剛起來，外面就傳來敲門聲。他開門一看，是兩個(gè)酒店伙計(jì)，抬著個(gè)食盒走進(jìn)來，拿出酒菜，一一擺在桌案上。

蒲松齡道，我沒點(diǎn)菜啊。

門外一人笑道，我點(diǎn)的。

隨著話聲，走進(jìn)一人，正是周生。周生給了銀子，一揮手，讓伙計(jì)離去。蒲松齡連連道，周兄破費(fèi)，愧不敢當(dāng)。

周生告訴他，不是自己破費(fèi)，是一位特別敬仰先生的人送的。

蒲松齡一愣。周生拍拍掌，隨著掌聲，一人長袍馬褂，手搖折扇走進(jìn)來對(duì)蒲松齡長長一揖，久聞先生大名，今日一見，三生有幸。

周生在旁忙為介紹，這是喻大人，喻大人今日上門，有一事相商。

蒲松齡哦了一聲，這才醒悟，敢情昨天和周生并非巧遇，原是早有鋪墊啊，只不過不知他們?yōu)楹味鴣怼Ｈ俗?，幾杯酒后，蒲松齡忍不住問，喻先生究有何事，可否明示？

喻先生笑笑，不說話，從懷里掏了一會(huì)兒，掏出一張紙，慢慢打開，推到蒲松齡面前。蒲松齡定睛一看，是銀票，一千兩。

喻先生說，這個(gè)歸你。

蒲松齡一愣，為什么？

喻先生沒回答，望望周生。周生咳嗽一聲，告訴蒲松齡，喻先生非常喜歡《聊齋志異》，已到如醉如癡的地步。他希望以一千兩銀子，買下《聊齋志異》的署名權(quán)。

蒲松齡聽了，愣了一下，擺手道，萬金不賣，遑論千金。

喻先生顯然在意料中，仍不言語，在懷里接著緩緩摸出一張折疊的紙，放在桌案上。蒲松齡一笑，又是什么？

喻先生一字一頓，此次科考題目。

周生在旁邊忙道，先生多次科舉，都落榜而歸，有了這，還怕不成？

蒲松齡閉著眼，良久，緩緩搖頭。

喻先生愣了一下，站起來，拿著那張折疊的紙，一拂袖子道，一根腦筋！然后，氣沖沖而去。

周生卻沒走，喝了一杯酒，冷哼一聲告訴蒲松齡，知道剛才來的是誰嗎？山東按察使喻成龍喻大人，如果不答應(yīng)，這個(gè)貢生，只怕你這輩子是考不上嘍。

蒲松齡啊了一聲，睜開眼，他想想道，你讓我思考一下。

周生一聽，臉上一喜，忙拍著他的肩道，這就對(duì)了，好好想想，明天我來等蒲兄消息。說完，一揖，轉(zhuǎn)身離去。

第二天，他再來時(shí)，蒲松齡已不見了。桌案上有一張字條，上寫：斯文無價(jià)，怎可買賣？揮手科場，歸我聊齋。

周生狠狠罵了一句，一根筋。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