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大路
中學同學小趙兒時的夢想是當個廚子。那時候,他的周記本簡直就是菜譜,永遠不厭其煩地把這周他家每天的菜嘮叨一番。老師一翻開他的周記本就頭大,因為每張紙都浸滿油漬,令老師懷疑他是剛吃完飯來不及擦手就直接寫的周記。但是,每次他的分數(shù)還不低,老師當著同學們的面說可以照著準備下周的菜了,還可以預估家人吃后的反應。
不過,小趙家里扼殺了他考烹飪職高的夢想,讓他考大學。高考報志愿時,為了拉近與餐飲行業(yè)的距離,他預填酒店管理專業(yè)。復習中,他讀到《西廂記》,忽覺辭藻晶潤,滿口余香,慚愧自己不能僅滿足于口腹之欲,遂把第一志愿改成了中文專業(yè)。結(jié)果他還真中了。
大學里,他發(fā)現(xiàn)并不是所有的文章都是口有余香的,有些只覺寡淡。文學史里的很多盛宴讓他不忍下咽,于是他便久不赴宴,整日用酒精爐在宿舍里操練廚藝。畢業(yè)前夕,他在一本美食雜志實習。一次品餐會上,他被邀請與眾美食家一起對一家新開的飯店的頭盤菜進行品鑒。就在眾人皆說好時,他本著對自己胃與口水負責的態(tài)度,做出了些不留情的指摘,讓老板無地自容,更讓主編大皺眉頭。結(jié)果他就被迫離開了美食行業(yè),認為這個行業(yè)充滿了吃人嘴短的尷尬,也領(lǐng)悟到要想美食先要美心,于是決定教書育人,做個中學語文老師。
對于授課,小趙苦于一直找不到什么風格,就好像自己的招牌菜總沒有個確定的口味或是搭上什么菜系,賣出去覺得心慌。按照教學參考書講,他又不甘心。那天,他發(fā)現(xiàn)了一篇文章,說是以煎炒烹炸來通感詩歌、散文、小說和戲劇,挺有趣味。雖然有點牽強附會,卻是一個嫁接教學與美食的好思路,而且能讓孩子懂得文章的基調(diào)。
比如《荷塘月色》,他就說孩子快快去吃素齋吧,不過第一次吃得新鮮有趣,第二次就覺得膩歪了;還是《背影》好,就像兒時早餐的燒餅油條豆?jié){,永遠不會厭倦;對于魯迅的小說,他說就像下酒菜,雞頭雞爪子一樣,須得有牙齒,還得有功夫,還得有耐性,須得人到中年的牙口才好;要體會郭沫若的《鳳凰涅槃》就得想象著吃爆米花,就是街頭用大黑爐子爆的那種,那就是——暴力甜學。他的講法受到了學生的質(zhì)疑,特別是很多學霸感到不能再去分析文章的經(jīng)絡與肌理,而只是追求表面的感官刺激,發(fā)揮不出智力優(yōu)勢。很多學生家長就把意見反饋給了校方,校方讓他守規(guī)矩,不要誤人子弟。
于是,他就說如果這些太好理解,那來點兒有層次有類別的吧,他講粥。他把《再別康橋》歸為小甜粥。他說:“《大堰河——我的保姆》這樣的是大米粥,需要就著咸菜吃。咸菜就是你們的腦子,讀詩時要加入你們的腦子。有一首詩歌叫《當你老了》,是非常養(yǎng)胃的小米粥。不過這得是吃過大魚大肉等膏粱之后的撫慰,估計你們的年紀還體會得不多?!奔议L普遍反映聽了他的課后,孩子作文水平?jīng)]提高,倒是吃東西的嘴刁了。他說,寫文章和做飯是一碼事,都是慢功夫,要文火。
學校要上特色主題課,他就說報個作文課吧。他想了個“大珠小珠落玉盤”的題目,竟然讓學生第二天自帶食材到勞技教室。他說不許按菜譜,可以不按一般的烹飪技巧,但必須體現(xiàn)想象力。于是,孩子們背著菜籃子動起手來,一個學生把鵝蛋、鴨蛋、雞蛋、鵪鶉蛋和烏龜?shù)耙黄鸢姿?,白花花地一片盛在盤子里,被他評為及格,說是太過寫實,缺乏旨趣。一個學生忘了這門課,只得硬著頭皮拿了一瓶八寶粥,卻被他給予良好,說是有“冒犯之美”。他跟同學們講杜尚的《泉》,最后,把優(yōu)秀給了一個做羊肉汆丸子的女同學,原因是她的作品有“嘈嘈切切錯雜彈”之美。
很多同學不服,鬧到了校方,校方以沒報消防備案而取消了他下學期的授課資格。所以在正兒八經(jīng)的課堂上就看不到小趙了。偶爾有學生中午來到他的宿舍,蹭蹭他的手藝解饞。后來,他竟當上了食堂主任。他一上任,學生反映飯菜質(zhì)量有顯著提升。他說,沒什么新鮮的,只是把該買菜的錢都買了菜而已,他還沒開始琢磨改良菜譜的事情呢。據(jù)說,他是該校歷史上第一個沒有大肚子的食堂主任。endprint